武志紅
我所住的小區(qū),有“廣州最漂亮的小區(qū)”之美譽。可是,和在國內風景區(qū)旅游一樣,再美,也總會發(fā)現(xiàn)許多刺眼的東西——隨處丟棄的垃圾。
必須說明的是,這個小區(qū)的垃圾桶布局很合理,每個垃圾不遠處,都可以找到漂亮的垃圾桶。再者,小區(qū)的物業(yè)管理非常好,所以小區(qū)里穿梭的,都是住戶,然而,他們卻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邊的環(huán)境。每每想到這里,我心里總有憤怒與無奈生出。
一排椰子樹下,一位年輕新潮的女子,正褪下小男孩的褲子,要他在椰子樹下撒尿。其實,再走幾十米遠,就有一個干凈的公共廁所。
小男孩在美麗的椰子樹下撒尿的畫面,和小區(qū)垃圾的畫面,這兩類畫面,是一樣的。并且,新潮女子帶著小男孩在椰子樹下撒尿的中國式圖景,正是垃圾隨便丟棄的畫面的原因。
更進一步說,這個中國式圖景,也是國慶長假期間,國人在國內外旅游的各種不文明現(xiàn)象的原因。國人缺乏公德,這一點已成定律,旅游中的不文明現(xiàn)象,也只是其中一個方面的展現(xiàn)而已。
最為國人所知的旅游不文明現(xiàn)象,是孫悟空干的,他與如來佛打賭,賭自己能輕松跳出如來佛的手心,然后一個跟斗翻到天邊,發(fā)現(xiàn)天邊有五根柱子,為了向如來佛說明自己來到過天邊,他在柱子上撒了一泡尿,還刻上字“齊天大圣到此一游”。
如來佛大家很敬仰,而孫悟空才是我們的榜樣。于是,國內外無數(shù)風景圣地與名勝古跡,都留下了“到此一游”的中文。
第一流的小說家,都能經典地刻畫出自己所在民族的集體無意識來。吳承恩描寫的孫悟空在天邊的柱子上撒尿的情景,與我看到的新潮女子帶著小男孩在高大的椰子樹下撒尿的情景,何其相像!
臺灣學者孫隆基則直接認為,國人的大小便訓練方式,是導致無數(shù)種不文明現(xiàn)象的根源。
在他的著作《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一書中,他闡述說:
一些在大陸普遍存在,在香港與臺灣也仍然可以見到的現(xiàn)象——隨地吐痰、吐口水、擤鼻涕、當眾挖鼻屎、搓身上的老泥、在人群中放屁、吃放時將骨頭吐在桌上(在公眾食堂則吐在地上)、將公眾場所當作隨便可以丟垃圾以及倒污水的地方、不守時間、不守規(guī)則、沒有排隊的習慣、對身體的動作失去控制(隨處撞人、抖腳)等等——都是在孩提階段沒有訓練好的結果。
在人格成長階段中,口腔期以后,就是肛門期,也就是將嬰兒的注意力轉向對排泄的訓練之上。與西方人比起來,中國父母對孩童的排泄訓練很隨便。在傳統(tǒng)時代,一般讓孩子常穿“開襠褲”,可以隨時隨地大小便,根本不是像西方人那般,訓練小孩由自己控制,按時按地大小便,養(yǎng)成有規(guī)律的排泄習慣。
孫隆基借用了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論。弗洛伊德認為,一歲前的孩子處于口腔期(也稱口欲期),一到三歲的孩子處于肛門期(也稱肛欲期)??谟诘暮⒆?,快樂的源泉都在嘴上,譬如吃奶;肛欲期的孩子,快樂的源泉集中在肛門周圍。肛欲期時,大小便的訓練成為至關重要的事,父母如何訓練孩子,會決定孩子的許多行為特點。
西方人在大小便訓練上,有兩點不同,第一是比較嚴格,要孩子定時定點排泄,而不是隨處排泄;第二是這件事主要是由孩子來掌握。相反,我們是比較隨意,讓孩子穿開襠褲,這意味著,我們認為幼童是沒有能力有規(guī)律地控制自己的排泄物的;第二,大小便的排泄,不是掌握在孩子手中,而是由大人掌握。
幼童時,如何對待排泄物,這決定了成年時,如何對待各種生活垃圾。我們的教養(yǎng)方式,導致了這樣兩個態(tài)度:
第一,我可以隨處丟棄我制造的垃圾,一如兒時可以隨處排泄;
第二,我制造的垃圾,我負責不了,應該由別人負責。
所以,這最終導致了我所住的“廣州最漂亮的小區(qū)”隨處可見垃圾,也導致了國人在國慶長假期間,將垃圾——即“成年人的排泄物”——隨處丟棄。
大小便的第二點哲學——他律他制,還導致了另一個副產品:即便放假這件事,都不能由各公司自己來安排,而必須由政府來安排。
對此,孫隆基還論述說:中國式的社會是一個無力做自我組織而必須由國家去組織之物。
由此可以說,讓孩子將大小便排到對的地方,并主要由孩子自己來控制這件事,其意義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