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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張船票(短篇小說)

      2013-08-15 00:54:08邱振剛
      文藝論壇 2013年23期
      關(guān)鍵詞:船票朱家郵輪

      ○ 邱振剛

      晚上七點,朱家賀從北京地鐵四號線南端的地鐵站下了車。出了站,再向西,走了一個路口,穿過一個亂糟糟的城中村,就到了他家所在的那條街。

      他一邊雙眼無神地掃視著街景,一邊想著今天公司的事情,心情越來越沮喪。公司今天得到通知,一種本來由自己公司代理的產(chǎn)品,代理權(quán)保不住了。廠家對這種產(chǎn)品在北京的銷售情況非常不滿意,決定把代理權(quán)轉(zhuǎn)交給另外一家公司。他想著,公司代理的產(chǎn)品,本來賺錢的就那么幾個,現(xiàn)在又少了一個。雖然辦公用房和倉庫都是公司自己的資產(chǎn),但公司的業(yè)務(wù)越來越差,長久下去,不知還能維持多久。

      到了自己家小院的門口,他用力擦擦臉,不想讓妻子看到自己心事重重的神情,然后推開院門,走了進去。

      “夕,我回來了。”朱家賀進了房間,看到妻子周夕并未像平時那樣,快步到玄關(guān)處迎接他,感到很詫異。因為往常,周夕都是先把拖鞋放到他面前,再幫他脫下西裝外套和領(lǐng)帶。

      這次,他蹬掉皮鞋,自己從鞋架中取出拖鞋換上,一邊松著領(lǐng)帶,一邊向客廳走去。

      “夕,你在看什么?”他看到妻子周夕坐在沙發(fā)上愣愣地看著面前的幾張彩色紙片,也就湊過去看了看。

      “你手里的,是廣告嗎?但看上去很像真的船票啊?!彼辞宄拮邮掷锏臇|西后,很詫異地說。

      “這就是船票,真的船票?!敝芟D(zhuǎn)過頭來,很認(rèn)真地對他說。

      “真的嗎?”朱家賀從周夕手里拿過那幾張紙片,仔仔細(xì)細(xì)看了起來。

      紙片一共兩張,看上去非常鮮艷,紙片上方,端端正正印著豪華郵輪“海王星號”的全貌,最下方是行程表。他把紙片翻過去,背后印著游客須知,大意是本張豪華艙船票一律實名出售,乘客需憑身份證明登船,船票票價為每張八萬元。

      郵輪旅游這種休閑方式,在中國就像在全世界各地一樣,對于熱衷旅游的消費者非常有吸引力。人們尤其喜愛那種路線遠(yuǎn)離自己所在國家的郵輪。郵輪上一般都安裝各種娛樂設(shè)施,酒吧、影院、舞廳、保齡球館、游泳池之類的,往往都是每艘油輪都有的。至于高爾夫球場、攀巖館、夜總會什么的,則只會是高檔型的郵輪才配備的。其實,在無論哪個檔次的郵輪上,在郵輪航行的時間內(nèi),上千人可以整天游樂,完全忘卻平時的各種煩惱,憋足全身的力氣去拼命享受。

      其實,對于花費高價買船票登上郵輪的乘客而言,一個可能不好意思承認(rèn)的原因是,除了各種服務(wù)設(shè)施,郵輪真正吸引人的,其實是讓自己處在一個封閉的空間里這件事本身。在幾天的時間里,一個人遠(yuǎn)離自己早已熟悉得發(fā)膩的生活,到了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里,面對上千的陌生人,這是一件非常刺激的事情。這種渴望深植在人的靈魂里,所以,不但年輕人喜歡郵輪,即使是那些結(jié)婚多年的夫妻,也樂于登上郵輪。尤其是妻子一方,尤其熱衷郵輪旅游,因為往往可以在郵輪上重新找到蜜月的感覺。

      幾天前,電視里播放過新聞,內(nèi)容就是這艘“海王星號”郵輪即將開始首航,屆時,這艘郵輪將從意大利的都靈港起錨出航,然后沿地中海向西,到了大西洋上就一路向北,最后抵達德國的漢堡港,沿途經(jīng)過幾乎所有歐洲的重要港口。這艘郵輪一共能搭載一千八百名游客,但因為渴望上船的顧客太多,只好從世界范圍內(nèi)分配船票,中國一共分配到五十個名額。

      看到新聞后的第二天,周夕還特意買了雜志,仔細(xì)研究起來。在時尚報刊上登廣告的,當(dāng)然有很多家旅游公司,有郵輪旅游項目的也是不止一家。周夕一頁一頁翻看刊物的時候,也就毫不客氣地對這些廣告進行了品評。

      “這個‘海王星’號,那種標(biāo)準(zhǔn)艙船票,票價雖然便宜,只有五萬元,其實一點都不好。雖然每個房間都有窗戶可以看到海景,但都位于船的后部,根本不像豪華艙,隨時可以看到嶄新的海景在自己面前展開。

      還有這家公司的‘海洋皇后’號,定價倒是很低,標(biāo)準(zhǔn)艙只有三萬元,豪華艙也只有五萬,可是各種服務(wù)項目太寒酸了,最過分的是船上影院的夜場電影都要收費。即使是酒吧里,除了桶裝啤酒外,所有的酒類也都要收費,太可笑了。”

      那天,周夕一邊看雜志,一邊搖頭,仿佛這些郵輪都可以任由她選擇,所有級別的船艙都已經(jīng)朝她敞開大門一樣。

      對于一個丈夫月薪只有五千元,自己沒有經(jīng)濟收入的女人而言,除了這樣在幻想中進行一番品評外,她什么也做不了。因為朱家賀只是一家小型商社的副總經(jīng)理,雖然號稱是企業(yè)高管,但因為企業(yè)太小,薪水其實遠(yuǎn)遠(yuǎn)少于那些大公司的普通職員。

      那天,看著周夕沉迷其中的神情,朱家賀不屑地說:“我就不信這樣在海上漂幾天,一定比在自己家里喝啤酒看電視更舒服。”

      “買不起船票就直說吧,你還在對能享受到這種生活的人冷嘲熱諷,這些人其實比我們幸運多了?!敝芟Σ粷M地說。

      那天,周夕的弟弟周崎碰巧來吃晚飯,也對朱家賀說:“全國只有五十張船票,這些人一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和姐姐如果也買票上船的話,可以多認(rèn)識一些有錢人——”

      周崎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先是進了一家大公司工作,后來因為覺得在大公司里規(guī)矩太多,時間也不自由,干脆主動辭了職,到處打短工。

      周崎是一個非常喜歡交朋友的人,他的交游非常廣闊,出租車司機、律師等各行各業(yè)的朋友都不少,甚至連黑社會背景的朋友都有那么幾個。

      “其實,喜彥從前不是也說過,等他上了寄宿中學(xué),離開了家,你們有了自己的時間,可以重新來一次蜜月旅游。”他一邊說,一邊大口吃著周夕切好的哈密瓜。

      “重新來一次蜜月旅游?那小西怎么辦?”朱家賀說。小西是喜彥兩年前開始養(yǎng)的一只小狗。

      “我可以帶回家去養(yǎng)幾天?!敝芷榘压掀るS手一扔,心滿意足地抹了抹嘴,神情輕松地說,“船票五萬元一張,兩個人一起去也只不過十萬,那筆賠償金不是有三百萬元嗎?”

      “不行,無論如何都不行!保險公司的賠償金,無論如何都不能動!”朱家賀把手中的報紙重重一摔,斬釘截鐵地說。周崎畢竟是客人,朱家賀不好直接朝他發(fā)脾氣,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就釘在了妻子周夕身上。

      “我根本沒想過動用喜彥的賠償金,你不要這樣不負(fù)責(zé)任地猜測!”周夕看到丈夫莫名其妙地責(zé)備自己,馬上哭喊起來,還把茶幾上喜彥的鏡框拽了過來,緊緊摟住,嚶嚶地哭著。

      望著墻上一家三口笑容滿面的照片,當(dāng)時,朱家賀想,喜彥去世后,周夕很久沒有哭得這樣難過了。

      這段時間,在別人看來,周夕已經(jīng)從喪子之痛中基本恢復(fù)了,她和好友打起電話來,也有說有笑,以前社區(qū)里那種給下崗工人、退休老人免費開辦的烹飪班,她也重新去上課了。

      但是,作為丈夫的朱家賀,知道妻子根本沒有復(fù)原。有時,他在夜間醒來,發(fā)現(xiàn)妻子的臉上已經(jīng)淌滿淚水,嘴里還輕輕念著兒子的名字。朱家賀還看到過,有時周夕在家里打掃衛(wèi)生時,當(dāng)擦洗地面的時候,看到了墻上的合影,就會愣在那里,手里握著拖把,眼神呆呆的,十多分鐘一動不動。

      “我作為上班族,到了公司里,忙起公事來,可以暫時忘記失去兒子的痛苦。周夕是家庭主婦,一個人留在家里,隨時都會面對兒子留下的回憶。周夕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敝旒屹R經(jīng)常這樣想,但是他同時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有辦法來幫助周夕派遣心里的苦澀。如果自己也能帶周夕出國暢游一番,對于她的恢復(fù)無疑很有作用。但朱家賀知道自己的經(jīng)濟能力,在可預(yù)見的將來,他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因為薪水微薄,兩個人結(jié)婚十多年來,根本沒有多少積蓄,結(jié)婚時通過銀行貸款買下這棟二手兩層小樓的住宅后,不但當(dāng)時所有的積蓄都投入進去,后來每個月還必須要還給銀行一筆錢。這樣,兩個人每月的生活費就少得可憐了。

      朱家賀的老家,位于魯中山區(qū)的一個小村子。父母在他讀到初二時就早早過世了,在那之后,他是靠村子里鄉(xiāng)親們的幫助才能繼續(xù)讀書。后來,他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xué),鄉(xiāng)親們你一毛我一角地給他湊夠了學(xué)費。大學(xué)畢了業(yè),因為學(xué)校不是一流高校,專業(yè)也一般,他在北京根本進不了好單位,只能到一家小廠子里當(dāng)技術(shù)員。

      在這個廠子里,他結(jié)識了當(dāng)出納的周夕。周夕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但家庭條件也很一般,父母都是靠吃低保過日子。兩人結(jié)婚后的第三年,兒子朱周喜彥出生了。但周夕本來就有貧血,生喜彥時身體又沒調(diào)理好,落下來病根,失去了工作能力。她只能辭職,在家當(dāng)個家庭主婦。

      這個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只能依靠朱家賀的工資過日子。幸好,他們結(jié)婚時,周夕有個遠(yuǎn)房親戚移民到加拿大,臨走前把自家一套老房子便宜賣給他們了。這套房子雖然老舊,遠(yuǎn)在南郊,地段很偏僻,但卻是獨門獨院。那時房價還沒完全漲起來,親戚又急著走,房價定得低,兩個人當(dāng)時都有工作,有些小小的積蓄,再加上當(dāng)時銀行新出臺了二手房貸款方面的新政策,也就把房子買了下來。

      后來,朱家賀的工作出現(xiàn)了變化。他所在的那家小廠子被一個韓國老板買下,除了廠子原來的老總還在新工廠里有份高管的薪水,別人都被新老板買斷工齡,這里面就包括剛剛當(dāng)上廠里副總工程師的朱家賀。失業(yè)回家的朱家賀,一時沒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那筆買斷工齡的那筆賠償金,已經(jīng)逐漸變成了四位數(shù),眼看著一家人處于坐吃山空的地步,武忠榮再一次在朱家賀身邊出現(xiàn)了。

      武忠榮的老家,和朱家賀在同一個縣,也是在魯中山區(qū),兩人都在縣城一中讀書。武忠榮比朱家賀高兩個年級,高中畢業(yè)后,他以全省高考總分第三名的成績,考上了北京一所全國著名學(xué)府。在大一的暑假里,也就是朱家賀即將上高三的時候,武忠榮被縣一中請來作報告。當(dāng)時,坐在臺下的朱家賀第一次見到武忠榮。報告結(jié)束后,在提問環(huán)節(jié)里,急于通過高考擺脫貧窮命運的朱家賀連問幾個如何提高學(xué)習(xí)成績和報志愿的問題,兩個人就這樣相識了。朱家賀上了大學(xué)后,又和武忠榮通了一個多學(xué)期的信,但隨著武忠榮上了大四,又是找工作又是寫論文,整日忙碌,兩個人漸漸失去了聯(lián)系。

      等到兩人再次見面,時光已然走過十八年。那天,朱家賀身穿一身舊西服,在一場人才招聘會上再次一無所獲。他正神情落寞地向外走著,心里在盤算把自家小樓出租,自己帶著周夕回老家住一段時間。

      反正朱周喜彥讀的是寄宿中學(xué),到時收了房租,大半留給兒子當(dāng)生活費,小部分也夠自己和妻子在山區(qū)的生活了。他在老家村子里雖然早就沒地了,但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尚在,略加修葺就可入住。山區(qū)物價低廉,兩個人的生活費,一個月幾百塊就夠了。

      這時,身后有人叫自己名字,他回頭望去,原來是多年未見的學(xué)長武忠榮。

      話說武忠榮,大學(xué)畢業(yè)后先是進了國家機關(guān),沒過幾年,在公務(wù)員辭職下海風(fēng)里也脫下官服,試水市場經(jīng)濟大潮。但他為人爽朗仗義,并不是管理型人才,開辦的企業(yè)雖然一開始靠著他的老關(guān)系還有些效益,但總的來說并不景氣。前不久,他的副總經(jīng)理嫌這家公司沒什么前途辭職而去,武忠榮只得來人才市場招聘副總經(jīng)理。

      朱家賀和武忠榮各自談了十多年來的人生際遇,感慨自然極多。二人索性找了家館子邊吃邊喝邊聊。喝到七分醉意,朱家賀想到自己年近四十,不但人生一事無成,現(xiàn)在連養(yǎng)活老婆孩子都成問題,竟潸然淚下。武忠榮一時手足無措,連忙說,兄弟別忙掉眼淚,干脆和我一起干吧,當(dāng)我的副總經(jīng)理!

      朱家賀抬起淚眼,說武大哥,我哪有當(dāng)副總的本事啊,要專業(yè)沒專業(yè),要資歷沒資歷。

      武忠榮說兄弟沒事,你不是當(dāng)過工廠的副總工程師嗎?我這公司規(guī)模不大,總共十幾個人,還怕委屈了兄弟呢。

      于是,朱家賀打消回鄉(xiāng)念頭,進了武忠榮的公司,兩年來兩人每天在一間辦公室里同吃同喝同勞動。兩人本是同鄉(xiāng),如今也算患難之交,相互間毫無隱瞞,彼此交心,平日里也是頻繁地相互做客。

      此時,正是朱家賀人生的黃金期。家有賢妻稚子,工作也穩(wěn)定下來,他只感蒼天待自己不薄。但是,物極必反,樂極生悲,一個巨大的悲劇正在向他襲來。

      他們的兒子,名叫朱周喜彥,出生時就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但因為是隱性的,朱家賀夫妻對兒子的病情一無所知,實際上,這種病即使是在一般體檢中也很難檢測出。而且,患者自己一般都不會有任何感覺。所以,在任何人看來,喜彥都是一個健康的孩子。在平安度過十五年后,在一場北京中學(xué)校際棒球比賽里,在奮力擊出一個全壘打后,喜彥因先天性心臟病發(fā)作猝死在球場上。

      當(dāng)時,朱家賀夫妻就坐在觀眾席,眼看著喜彥搖晃著倒在地上。當(dāng)周夕尖叫著跑到喜彥身邊,喜彥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夫妻兩人輪流給喜彥做人工呼吸,也都無濟于事。等到救護車趕到時,喜彥的身體已經(jīng)變冷了。看到醫(yī)生朝自己充滿歉意地?fù)u著頭,朱家賀絕望地仰起頭來,朝天空發(fā)出野獸般的悲鳴。此時,他整張臉上已經(jīng)滿是淚水、青草汁液和灰土。

      幸好,學(xué)校給棒球隊每個孩子都加入了保險,喜彥故去后,朱家賀夫妻獲得足足三百萬元的保險賠償金。

      雖然家境清寒,但夫妻兩個誰都沒有動用這筆錢的打算。他們覺得,只要這筆錢分文不動,兒子就還在這個家里。

      給喜彥辦完了喪事,朱家賀要求自己振作起來,他先去喜彥的寄宿學(xué)校里取出喜彥的物品,又按照魯中山區(qū)家鄉(xiāng)的風(fēng)俗禮節(jié),在給兒子出殯后,自己動手制作了許多饅頭,裝了一個個小紙盒中,開著從公司借用的小貨車,到北京各個親友、同鄉(xiāng)家中去送饅頭。風(fēng)俗里對這些饅頭的要求是,必須是自家蒸好的,還要用墨汁在饅頭正中點上黑點,這就是喪禮。如果要做喜禮,饅頭上點的自然就是紅點了。

      中國人所有的禮節(jié)都講究有來有往,朱家賀的老家是孔孟之鄉(xiāng),自然也是如此。按照魯中山區(qū)禮節(jié),接受禮品的親友,也需要把親手制作的禮品回贈給他。后來,足足忙了一周,他才走遍了北京市內(nèi)的各個親友。每天他都是筋疲力盡地回到家里,再把禮品一件件放好。等這一切都忙完,他還要為自己和周夕準(zhǔn)備晚飯。

      每次回到家,他都發(fā)現(xiàn),自己早晨出門前,為周夕準(zhǔn)備好的午飯,她根本沒有吃。

      活潑好動的喜彥去世后,整個家庭冷得就像冰窖,電視沒人打開,郵遞員送到的報紙,也沒人去取。報紙在把信箱裝滿后,以后的報紙,郵遞員只好一份份放在門口,最后報紙壘得高高的,被風(fēng)吹倒后,在家門口散落得到處倒是,有的還被風(fēng)吹走,散開的報紙在風(fēng)中飄蕩的一番情景讓人覺得格外凄涼。

      有時,朱家賀會走到喜彥的房間里,打開親友的回贈品。他最欣賞的是一幅水彩畫,畫面上,是一個棒球少年的背影,這個少年正面對夕陽,高高揮起了自己的球棒。

      他覺得這個少年的背影真的和喜彥一模一樣,只不過喜彥留的是男孩中比較少見的半長發(fā),腦后的頭發(fā)是一直垂過棒球衫的衣領(lǐng)處的。而畫中的男孩子,卻是短發(fā),頭發(fā)基本都被球帽遮住了?!疤锢蠋煹乃剑M步真的是很大?!笨粗@幅水彩畫,朱家賀想。

      這幅畫是喜彥以前的家庭教師田惠美的作品。那時,喜彥的美術(shù)課成績非常優(yōu)秀,學(xué)校里的美術(shù)教師留下的作業(yè),他每次都能拿到滿分?!斑@個孩子,真的是有繪畫的天分呢?!痹谌W(xué)校開家長會時,老師告訴朱家賀夫妻。她還建議給喜彥請一個美術(shù)方面的家庭教師。朱家賀當(dāng)時還有穩(wěn)定的收入,他就找到當(dāng)時還在大學(xué)美術(shù)系學(xué)習(xí)的田惠美來輔導(dǎo)喜彥。田惠美雖然是勤工儉學(xué),但對喜彥非常上心,和朱家賀夫妻相處得也極佳。但是后來,喜彥漸漸對美術(shù)不感興趣了,反而喜歡上了搖滾樂。還和幾個同學(xué)組織了搖滾樂隊,長發(fā)就是從那時起開始留的。男孩子的興趣變得真是很快,沒多久,喜彥又熱愛上棒球。

      看來,因為不知道喜彥曾經(jīng)因為喜歡搖滾樂的原因而留起長發(fā),繪美按照學(xué)習(xí)畫畫時喜彥的樣子畫了這幅畫。

      可是,誰能想到,那時看上去健康熱情的喜彥,竟然是先天性心臟病患者!

      朱周喜彥的后事處理完畢,朱家賀重新開始上班后,即使在公司里,除了公務(wù),同事們也不敢和他太多交流,即使有事需要和他交談,同事們始終都是輕聲細(xì)氣?;謴?fù)到表面上看起來還算正常的狀態(tài),朱家賀用了大約三個月,周夕則長得多了。

      那天,看到周夕摟著鏡框哭個不停,朱家賀無奈地四處張望,只見墻上的合影里,喜彥正調(diào)皮地把棒球帽戴在左邊朱家賀頭上,獎杯則由右邊的周夕抱著,居中的喜彥額頭上滿是汗珠,眼睛快活地瞇著,兩條粗壯的手臂緊緊摟著朱家賀和周夕。朱家賀心里的痛楚如萬箭穿心,他用手掌心頂著額頭,低沉地說:“周崎——”

      周崎答應(yīng):“姐夫——”

      朱家賀把頭在自己手掌里越埋越深,繼續(xù)說:“我不是對周夕太苛刻。那筆錢,我還要好好規(guī)劃,讓周夕有一個幸福的未來?!彼f完就站起身來,朝墻上的合影走了過去,他把頭抵在上面,無聲地哭了起來。

      當(dāng)時,周崎不安地左顧右盼著,先抬頭看看朱家賀,又看看旁邊越哭越傷心的姐姐,嘴唇翕動了幾下,覺得尷尬極了。

      朱家賀想到前幾天的這次沖突,現(xiàn)在又看到妻子手里的船票,竟不知道該說什么。難道周夕真的從保險賠償金里取出錢來買了郵輪船票?

      “周夕,你是不是用喜彥留下的那筆錢——”他小心翼翼地問。

      “這不是我買的,這是郵輪公司自己寄到家里的!那三百萬,我一分錢都沒動過!”周夕抬起頭瞪了他一眼,不滿地說。

      “郵輪公司自己把船票寄到家里?”朱家賀不太相信。

      “喏,你看——”周夕說著,把一個信封塞到他手里。

      信封的封皮上,果然寫著他們夫妻的名字。他把信封里里外外仔細(xì)看著,心里充滿疑惑。

      周夕說:“我本來想等你回來再把信拆開,但我一看是郵輪旅游公司寄來的,就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再說上面也寫著我的名字。”

      “唔,唔——”朱家賀嘴里含糊答應(yīng)著,心里越來越詫異。他看著船票,嘴里禁不住說:“是豪華客艙的票子呢?!?/p>

      周夕點了點頭,說:“每張票要整整八萬呢。”

      他看了看開船的時間,是下周。

      “有這種事?”武忠榮聽朱家賀說完后,吃驚地問。這家公司里,除了他們兩位正副總經(jīng)理,幾個會計、秘書之類的內(nèi)勤,只有八個整日在外招攬業(yè)務(wù)的業(yè)務(wù)員。公司沒有業(yè)務(wù)可做的時候——這其實也是常態(tài),留在公司里的人就只有靠閑聊打發(fā)時間。

      武忠榮天生是一副老好人的脾氣,不太適合經(jīng)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管理的這家公司不會有太好的發(fā)展前景。但朱家賀年紀(jì)已經(jīng)超過四十歲,再加上幾年前那次失業(yè)給他的心理陰影仍未散去,他沒有勇氣重新選擇職業(yè)?!鞍舶察o靜地度過一生,也算是一種不錯的選擇呢?!彼?jīng)常這樣想。

      其實,因為這家公司也有一批固定的客戶,武忠榮本人的老好人形象也帶來一些好的口碑。曾經(jīng)有一家大型企業(yè)要買下這家公司。但即使對方開出了誘人的價錢——五百萬元,武忠榮總是不肯賣?!肮倦m然小,但也養(yǎng)活了好十幾個人呢。我不可能為了自己能獲得一筆現(xiàn)金,就不顧大家的未來?!惫韭殕T知道有人想買下自己公司的時候,當(dāng)然會很擔(dān)心自己的前途。這時,武忠榮總是這樣安慰自己的職工。

      對此,朱家賀和其他人當(dāng)然充滿了感激。因為只要武忠榮賣掉公司,他們毫無疑問就將面臨失業(yè)。

      這天,朱家賀上班后打過電話到銀行,查詢了那筆存款,銀行方面回答說數(shù)額沒有任何變化。他知道周夕不會擅自動用那筆錢來買郵輪船票,但價值十多萬元的船票莫名其妙寄到家里這件事,終究讓他對存款的安全有了擔(dān)心。

      “你有沒有問過郵輪公司是誰支付的這兩張船票的票款?”武忠榮的好奇心也被這樁怪事調(diào)動起來了。

      “我問過了,是一家電器商行?!敝旒屹R回答。

      “電器商行?”

      “對,因為以前曾經(jīng)有企業(yè)用購買郵輪船票的方式向當(dāng)官的行賄,所以在郵輪公司方面,如果是個人購買船票的話當(dāng)然無所謂,但如果付款方是企業(yè),就需要問清購票的原因?!?/p>

      “那這次對于購票者,郵輪公司是怎么說的?”

      “郵輪公司說,對方聲稱是要把船票作為抽獎的獎勵?!?/p>

      “是什么電器商行能送出這么闊氣的獎勵?”

      朱家賀說出一家商行的名字。

      “這名字聽起來還真的有些熟悉。”武忠榮若有所思地說。

      朱家賀說:“這家商行就在我家附近,只相距三個路口。兩年前,我剛和大哥聯(lián)系上的時候,大哥到我家做客,你在那里買過一部數(shù)碼相機給喜彥?!?/p>

      “唔,對,哎呀,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你在這家商行買過很多電器吧?”

      “我們在這家電器商行只購買過一次電器。”

      “什么電器?”

      “手電筒。當(dāng)時因為喜彥要上生物課,晚上他要在院子里抓蟋蟀,第二天還要把抓到的蟋蟀帶到教室里去?!闭f到這里,朱家賀苦笑了一下。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那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而且,我不記得當(dāng)時還參加過抽獎?!?/p>

      “你到這家電器店去問過嗎?”

      “當(dāng)然,但我去時,店面已經(jīng)換成一家快餐店了??觳偷曛髡f一個多月前,他從電器店老板那里把鋪面接過來。雖然地段不是特別理想,但因為房價格外低,即使自己賺不到錢,把店鋪再轉(zhuǎn)租出去也不會虧錢?!?/p>

      “不用說,快餐店主不知道關(guān)于電器店老板的一切情況,姓名,電話,住址,都不知道。”

      朱家賀點了點頭,苦笑著說:“我一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好運氣。真是難以置信。”

      “以前好像看到過新聞報道,說是某家庭的信箱里收到當(dāng)紅歌星演唱會的門票,一家人以為是意外之喜,就全家一起去看演唱會了,結(jié)果當(dāng)晚家中失竊,損失上百萬。”武忠榮擔(dān)心地說。畢竟是負(fù)責(zé)整個公司的總經(jīng)理,他考慮得更全面些。

      “我也考慮過這種可能,但家里實在是沒有太值錢的東西。除了這棟房子,別的即使都搬走,價值也比不上這兩張船票?!敝旒屹R再次苦笑。

      武大哥說的那種可能性,他當(dāng)然也想到過,收到船票后的晚上,他和周夕兩個人就一起動手,把自己家中各個房間重新查看了一番,在自己家里各個房間他們都沒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的情況。后來,他們都已經(jīng)躺在床上準(zhǔn)備入睡,朱家賀已經(jīng)處在入睡前的朦朧中了,周夕忽然又想到一種新的可能,她翻過身來,眼神定定地對朱家賀說:“會不會是院子里埋著什么特殊的東西呢?”

      朱家賀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但他還是馬上穿好衣服下床到了院子里。他胡亂用鐵锨在地上挖了幾下,就停下了手中動作。

      他想起幾天前,他剛剛在院子里修建了一個新的狗窩,他打算為妻子再買一條小狗來喂養(yǎng)?,F(xiàn)在的小西是喜彥以前買的,喜彥去世后,小西的狀態(tài)也非常差,吃食非常少,越來越瘦,恐怕過不了多久也會死。如果小西有個伴,大概能好起來。他也希望妻子有了兩個寵物的陪伴,心情能夠更好恢復(fù)。在修建狗窩時,他已經(jīng)把整個院子都整修了一番,當(dāng)時在院子里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不尋常的情況。而且他知道,自己家院子里,地面下面不遠(yuǎn)就是市政下水管道,不可能埋著什么東西。

      這時,自家院子四周悄無聲息,沉浸在一片午夜的沉寂中。他拄著鐵锨,望著天空中的彎月,默默地想,這兩張船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這到底是偶然發(fā)生的事件,還是另有原因呢?

      這天,剛剛下過一場暴雨,北京的空氣沒有平時污染得那么嚴(yán)重。他望著群星閃亮的夜空,想到在有的傳說中,人在死去后,靈魂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澳敲?,喜彥,你變成星星了嗎,有沒有在天上看著爸爸媽媽?如果你愿意從天上回到人間,你還是來到爸爸媽媽家好嗎?”當(dāng)時,他這樣想著,重新陷入了失去兒子的痛苦中。

      “反正最近公司也沒有太多的業(yè)務(wù)可做,你就和周夕去一次吧,就當(dāng)是帶薪休假好了?!笨吹街旒屹R正在走神,眼睛中還漸漸蓄滿了淚水,武忠榮知道他又在想念早夭的兒子。武忠榮站了起來,拍了拍朱家賀的肩膀說。

      “謝謝武大哥?!敝旒屹R感激地點了點頭。

      兩周后,朱家賀夫妻回到了北京。在路上,周夕就說,自己要好好準(zhǔn)備一次晚餐?!白≡诩依锏臅r候,感覺不到中餐的好,在郵輪上,剛開始吃西餐時還覺得挺新鮮,可是沒幾天,西餐這幾種花樣就吃煩了,整天想著吃中餐呢?!?/p>

      “我在甲板上,經(jīng)常會看到海魚在郵輪四周游動,每次我都想,這種魚怎么燒來吃呢?!?/p>

      兩個人出了機場,在出租車上說笑著,他們在家門口下了出租車,正巧鄰居王慶芝剛出家門,見到他們就走過來打招呼。

      “哎呀,周夕,兩周的時間沒見到你,你的膚色真健美?!?/p>

      “哎呀,慶芝,瞧你說的,在郵輪上的時候,我還擔(dān)心整個人被曬得黑黑的,朋友們都認(rèn)不出了?!?/p>

      “原來是在郵輪上曬日光浴的成績,真讓人羨慕?!?/p>

      “咯咯——”

      她們說的都是在郵輪上每天的生活多么悠閑舒心,最近北京市里哪個商場在搞特價。朱家賀滿面笑容地聽著。以前,他對這一類女人的話題是最沒興趣的,現(xiàn)在,看到妻子在逐漸重新回到以往的生活,他感到慶幸極了。他想,“如果沒有這兩張船票,周夕不會恢復(fù)得這么快。如果知道在郵輪上度過幾天能對周夕幫助這么大,我早就應(yīng)該這樣做了?!?/p>

      “我的皮膚真的黑了嗎?”周夕在走進家門的時候,喃喃自語著?!拔乙タ纯?。”她把行李往玄關(guān)一放,馬上朝臥室沖過去。

      朱家賀跟了過去,只見周夕坐在梳妝鏡前,仔仔細(xì)細(xì)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周夕,你真的要快樂起來呀?!笨粗龑χR子左右打量的妻子,朱家賀在心里默默地說。

      “感謝大哥多年的關(guān)照,一點薄禮請收下?!编]輪抵達德國漢堡的時候,朱家賀在當(dāng)?shù)剡x購了一套家用電器修理工具。上班第一天,他把這套工具作為禮物送給武忠榮。

      “玩得開心吧。”

      “很好,非常順利。武總?cè)绻袝r間,也應(yīng)該去放松一下。”

      “朱總在郵輪那樣特殊的地方,有沒有遇到特殊的事情?”這時,公司里的業(yè)務(wù)員田修走進來說。

      朱家賀臉紅了一下。作為男人,他當(dāng)然知道是問他有沒有艷遇。

      “和嫂子一起乘坐郵輪旅游,恐怕沒有機會去實現(xiàn)心里的渴望吧?!碧镄抟娝换卮?,訕訕地說笑著就離開了。

      見田修出去了,朱家賀猶豫了一下,對武忠榮說:“說起特殊的事情,還真的有一些?!?/p>

      “那是什么事?”

      “這么豪華的郵輪上,竟然也有小偷。”

      “小偷?你被偷了嗎?”

      “有幾次,我和周夕離開房間,出去用餐回來后,發(fā)現(xiàn)房間里好像有人進來過?!?/p>

      “有沒有丟東西?”

      “東西倒是沒有丟失過。”

      “你怎么知道有人來過?”

      “因為周夕是非常細(xì)心的,她說,東西好像被翻動過。開始我也不太相信。后來,我特意把一根頭發(fā)放在行李箱上面。等我們回來時,那根頭發(fā)果然不見了?!?/p>

      “那你報警了嗎?”

      “沒有丟失任何東西??峙聢缶矝]用。大概是船上的小偷以為我和周夕一定會很有錢吧?!?/p>

      “中國經(jīng)濟這些年發(fā)展得這么快,到了國外的中國人,又都喜歡帶現(xiàn)金,自然會被人盯上了?!?/p>

      “但是——”

      “什么?”

      “昨天回家后,我覺得我們自己的家里,也曾被小偷光顧過?!?/p>

      “真的?”

      “前一段時間,周夕因為總是失眠,我給她買過特殊的藥物枕芯。所以,我和她的枕頭雖然看起來一模一樣,但其實是不一樣的。昨晚回家后,在入睡前,我和周夕都發(fā)現(xiàn)枕頭的位置被調(diào)換了。而且,周夕說她的枕芯被人抽出過?!?/p>

      “會不會是周夕的感覺不太準(zhǔn)確,或者你們的印象出錯了?”

      “不是,我和周夕的枕頭,都放在各自的位置,不會變的。周夕是一個很敏感的人,她的感覺更不會錯了?!?/p>

      “哦,那家里丟失什么了嗎?”

      “家里幾個房間都似乎都不太對勁,有東西被翻動過。但是,家里也確實沒有失竊?!?/p>

      “沒有損失就好?!?/p>

      “不但沒有失竊,而且還多了一樣?xùn)|西?!?/p>

      “多了東西?”

      “昨天回家后,晚上正在看電視,周夕說,這一次玩得那么開心,真的要感謝那位往信箱里送兩張船票的人。這時,她開玩笑般又去門外信箱里看了看?!?/p>

      “哦?!?/p>

      “結(jié)果她發(fā)現(xiàn)了兩張演唱會門票?!闭f著,朱家賀從衣兜中取出兩張演唱會門票,遞給了武忠榮。

      忠榮仔細(xì)打量了一番,說:“是明晚彩虹樂隊的,喲,是在還是前排貴賓席,比一般的票要貴一倍呢。”

      “就像你說過的,有人莫名其妙地在自己家信箱里發(fā)現(xiàn)演唱會門票,一家人都去了,結(jié)果當(dāng)晚家中失竊。如果存在這種危險的話,我真的不敢去了。”在武忠榮查看門票的時候,朱家賀說。

      “那你們?nèi)パ莩獣?,我到你家里去幫你守著?!?/p>

      “怎么敢勞動武總的大駕呢,就讓周夕和我內(nèi)弟周崎去吧,我在家里好了。”朱家賀說出了自己的打算。

      在演唱會這天下午,朱家賀下班回到家里后,周夕說:“周崎剛打來電話,說要陪女朋友過生日,今天不能來了。”

      “這小子,也不知哪來的這么多女朋友。那晚上我們就一起去吧。這么昂貴的票,別浪費了?!?/p>

      晚上,看完演唱會,兩夫妻回到家里,剛踏進玄關(guān),兩人就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像是自來水龍頭的聲音?!敝旒屹R說著,就轉(zhuǎn)身走進廚房,看到水龍頭沒有關(guān)緊,不停有水滴滴落在洗碗槽里。

      “奇怪?!彼欀紝χ芟φf,“臨走前,你是不是忘記關(guān)水龍頭了?”

      “我關(guān)了的,而且,最后進廚房的是你。你說晚飯沒有吃飽,從冰箱里取出一盒牛奶喝掉了?!敝芟φf著,指了指放在冰箱上的牛奶包裝盒。

      “對,是這樣,但當(dāng)時水龍頭也是擰緊的啊?!敝旒屹R臉紅了一下,撓了撓頭發(fā)說。思考了幾秒鐘,他一拍腦袋說:“我想起來了,喝完牛奶后我洗過手。大概因為趕時間,沒有把水龍頭擰好。”朱家賀。

      “真嚇人。千萬別再這樣嚇我了。”周夕說著,走出了廚房,只剩下朱家賀呆呆看著水龍頭。

      “天哪,朱家賀,你來看看,太奇怪了!”周夕的喊聲從臥室傳來。

      朱家賀趕緊跑進臥室,看到周夕指著墻上的梳妝鏡,驚訝得張大了嘴巴。

      梳妝鏡歪歪斜斜地掛著。

      “離開家時,鏡子是很端正的。是你弄的嗎?”周夕說。

      “這個和我絕對沒有任何關(guān)系?!敝旒屹R很堅決地說。

      過了幾天,正在上班的朱家賀接到周夕從家里打來的電話。

      “今天,又有禮物送到家里了?!?/p>

      “這次是什么?”

      “信箱里收到一張請柬?!?/p>

      “什么的請柬?”

      “是高野的新書簽售會呢?!?/p>

      高野是周夕最喜歡的作家。確切的說,是唯一喜歡的作家。她的新書,出版社都采用“饑餓銷售術(shù)”,就是只在新書發(fā)布會上,面向書迷銷售五百冊精裝簽名版。接下來至少要等三個月后,才會有平裝本上市。而且,除了五百冊的精裝版新書,高野和出版社簽有合同,是從不給崇拜者簽名的。

      高野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新書,出版社在宣傳中,稱這部書是她創(chuàng)作生涯的終點,是封筆之作。由此可以想象,到時的簽售會會是怎樣的場面。毫無疑問,粉絲會擠滿會場,手里高舉著新書把偶像團團圍住,尖叫聲不斷。

      “這次是兩張嗎?”朱家賀問。

      “只有一張。”

      朱家賀舒了一口氣,說:“哪天?”

      “周四?!?/p>

      “周四,我要去天津參加一個訂貨會?!彼胫?,慢慢放下電話。

      “家里有什么情況嗎?要不你就早些下班回去吧?!笨吹街旒屹R神情有些憂慮,武忠榮問。

      “家里又收到那種請柬了?!敝旒屹R說。

      “又是演唱會嗎?”

      “不是,是愛情小說家高野的新書簽售會?!?/p>

      “我太太也說過這件事,說入場券非常難搞到呢。這個作家據(jù)說專門寫成年人之間的感情問題,還擅長把婚外情寫得非常美,這大概就是她對家庭主婦最有吸引力的原因。”

      “周夕沒有說一定要去,但很明顯,她最喜歡的作家有新作出版,很難搞到的入場券現(xiàn)在也到手了,我沒有任何理由阻止她?!?/p>

      “家里有人闖入的事情,沒有讓周夕知道吧?”

      “沒有,我不敢用這些疑神疑鬼的事情來刺激她?!?/p>

      “那天津的訂貨會你別去了,家里的安全要緊?!?/p>

      “沒關(guān)系,我還是去吧。有個老客戶前幾天說他也去天津開會,到時他會介紹幾個從東北來的分銷商給我認(rèn)識。這事兒要真辦成了,對咱們公司好處可不小,最起碼咱們公司總代理的產(chǎn)品,就不愁在東北沒銷路了?!?/p>

      “行,早去早回吧,在高速上開車小心點?!?/p>

      這天下午,從天津趕回北京的朱家賀一進家門,看到周夕正在房間里打掃衛(wèi)生?!胺劢z遇到偶像,我還以為會舍不得早些分開了?!敝旒屹R一邊換鞋一邊說,“怎么聽不到小西的聲音?”他們夫妻乘坐郵輪旅游前,把小西送到了周崎那里,由他代為喂養(yǎng),昨天周崎剛剛送回來。

      “對,今天小西是挺奇怪的,我回來后也沒聽到過小西的叫聲?!敝芟σ餐O铝耸掷锏膭幼?,警覺地說。

      兩個人趕緊到后院,只見小西正趴在窩里睡著。

      兩個人相互看了一眼,長舒了一口氣。

      “這是什么?”周夕忽然說。她低下頭,指著小西前腿上的一處血珠說。小西是一只白色的小狗,所以,皮毛上一旦有了別的顏色就會很醒目。

      “這里有針眼。有人給小西注射過東西。”朱家賀蹲下身子,撥開小西的腿毛,查看了一番說。

      看著朱家賀指的地方,周夕點點頭。

      “對了,我今天回到家后,在準(zhǔn)備晚飯時,發(fā)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情況。”

      “是什么情況?”

      “廚房里好多瓶子,碗什么的,好像被人移動過呢。就連米袋子,都灑了一些米出來。這段日子真怪,怪事真的是越來越多了?!敝芟φf。

      望著周夕憂慮的神情,朱家賀皺起了雙眉,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接下來過了一周,他們家的信箱里,一直沒有新的贈品出現(xiàn)。

      “現(xiàn)在,每天回到家里,首先要看信箱。上班前,又會打開信箱看看。周夕也說,她每天也都要去看幾次信箱。有時在街上遇到郵遞員,都會問有沒有自己家的信件。等待別人來送禮物,都已經(jīng)形成習(xí)慣了。”朱家賀坐在辦公室,用自嘲的語氣說。

      “就算是以后再也沒有了,你們終究是受益很大。”武忠榮羨慕地看著朱家賀說。

      確實如此,雖然武忠榮是總經(jīng)理,擁有整家公司,但也沒有足夠的經(jīng)濟實力毫不猶豫地支付郵輪船票的費用。更何況還有彩虹樂隊演唱會貴賓級門票、高野精裝版新書,這也是不小的開支。三項加起來,朱家賀夫妻獲得的利益,已經(jīng)有二十萬出頭了。

      這時,朱家賀面前的電話響了起來。

      “不好了,奈古畫廊失火了!”話筒里傳來周夕驚慌的聲音。聲音很大,就連對面的武忠榮都可以聽到。

      “你怎么知道的?”朱家賀的神情猛然緊張起來。

      “我和慶芝剛從烹飪班下課,坐公共汽車回來時看到畫廊里冒出黑煙,還有人拎著水桶沖進去?!?/p>

      “你看見火焰了嗎?”

      “沒有,黑煙也是從門縫里鉆出來的。”

      “那火勢應(yīng)該不大。無論如何,幸好我們昨天就把裝裱好的相框都取回家了。”朱家賀滿臉如釋重負(fù)的神情。

      “職業(yè)主婦就是這樣,因為每天的生活過于平淡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都會讓她們大驚小怪?!敝旒屹R放下話筒后說。

      “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嗎?”正在看報紙的武忠榮抬起頭來問。

      “不是,她說奈古畫廊失火了。其實,只是里面冒出一些黑煙而已。大概是有人的煙頭把什么東西引燃了?!?/p>

      “畫廊失火,對你們沒有影響吧?”

      “沒有。一個月前,周夕把家里的一些照片、畫像什么的,送到這家畫廊去重新裝裱。她覺得喜彥畢竟是過世的人了,把他的遺像還放在原來那種鮮艷色調(diào)的鏡框里不太合適。幸好,昨天已經(jīng)把鏡框都取回來了。畫廊會失火,也的確是一件怪事。畫廊應(yīng)該都是禁止吸煙的吧?!?/p>

      “其實,想想也不奇怪。畫廊的人自己肯定不會在店里吸煙,大概是有客人要吸煙,畫廊方面覺得不方便阻止顧客,所以就發(fā)生事故了。不過畫廊應(yīng)付這種局面應(yīng)該很迅速,不會真的造成損失。”忠榮說完,就繼續(xù)把頭埋在報紙后面。看得出,報紙上的內(nèi)容比畫廊失火這個話題更吸引他。

      下班后,武忠榮回到家里,妻子賀良殷勤地過來拿忠榮的公文包。武忠榮皺著眉頭,把妻子的手推開,把公文包重重地扔在實木地板上。他一邊大口地喘氣,一邊用力撕扯開領(lǐng)帶,接著把領(lǐng)帶摔在茶幾上,自己一屁股坐進沙發(fā)里。

      賀良進廚房端了一杯茶出來,見老公的臉色因氣憤而一片煞白,她靠著客廳的門框怯生生站著,神情猶疑不定,不知道是否應(yīng)該把茶端過來。

      武忠榮抬頭瞥見賀良,朝她一揮手,說:“茶!”

      “哦,好的!”賀良趕緊答應(yīng)著,腳步細(xì)碎匆忙地把茶杯放在忠榮面前。

      忠榮喝了一口茶,長長吐出一口氣,臉色終于紅潤了些,表情也沒那么僵硬了。賀良站在旁邊,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表情,猶豫了十幾秒,還是輕輕說:“小勇今天打電話來了,說——”

      一聽到“小勇”,忠榮把茶杯往茶幾上一頓,神情變得比剛才更加暴怒,他大聲吼道:“這小子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蠢貨!”

      賀良呆住了,不知所措地站了幾秒鐘,轉(zhuǎn)身飛快地跑上樓,回到臥室撲在床上痛哭起來。

      她雖然難過,但哭了一會兒,還是下樓來為忠榮擺好了晚飯。

      忠榮坐在餐室里,看著雙眼紅腫的賀良在小聲抽泣中,為他擺好一只只碗碟。看著看著,他嘆了一口氣,說:“那幅畫的下落我終于找到了?!?/p>

      “那是在哪兒?我馬上告訴小勇,讓他去——”賀良停下手中的動作,眼中掠過一絲驚喜。

      “就是在朱家賀家里?!?/p>

      “一直就在他們自己家里嗎?那你和小勇去了好幾次,都沒有找到啊?!?/p>

      “他們把那幅畫送到畫廊去重新裝裱了,剛剛?cè)』丶?。另外,我給你說過,賀勇那小子,都已經(jīng)二十八歲了,你就別再叫他‘小勇’了。這個傻小子,跟蹤他們這么久,還和他們在一條船上過了好多天,竟然一點線索都沒有聽到。后來我又帶他進朱家賀他們家,這個笨蛋,進廚房能把東西弄亂,到人家臥室里去檢查梳妝鏡,把鏡子弄歪自己都不知道?!?/p>

      “船上沒有幾個中國人,小勇——賀勇也不敢離他們夫妻太近了,否則就引起他們的懷疑了?!?/p>

      武忠榮根本沒在聽賀良說什么,他雖然大口吃著賀良精心制作的點心,但眉頭仍然緊鎖,他還在緊張地思考著。

      “今天的肉末燒餅,很香吧,里面的羊肉,是下午小——賀勇剛剛到菜市場買來的,最近羊肉漲價了,他又專門挑好的買,最后花了好多錢呢?!辟R良語氣討好地說著。

      賀勇就是賀良的弟弟。賀良姐弟也是北京人,他們的父母是年紀(jì)很大的時候,才有了賀勇這個兒子,所以,賀良的年齡就比賀勇足足大了十多歲。賀勇的父母當(dāng)然對這個小兒子非常溺愛,甚至就連賀良,從小也被父母灌輸“賀勇是賀家的未來”這樣一種觀念。父母相繼去世后,賀良對賀勇的溺愛更是到了驚人的程度。她十多年前就因為身體原因從一家國企內(nèi)退了。成為家庭主婦的她,名義上也把自己的退休工資和武忠榮的經(jīng)商所得放在一起,但實際上她不但把武忠榮給她的零花錢和廠子里偶爾發(fā)下的一些福利都分文不留地給了賀勇,就連忠榮給她的家用錢,她都會扣下一些給賀勇。

      但是,就像大多數(shù)在無原則的溺愛中長大的孩子一樣,賀勇完全辜負(fù)了父母和姐姐賀良的期望。他在中學(xué)里就不停曠課,后來只能考上一座別人完全不知其名的大學(xué)。即使在這樣的大學(xué),他都沒能畢業(yè)。他因為劣行不斷被大學(xué)除名后,只能成為一個小混混。后來,他迷上了賭博。最后,他欠下了地下錢莊三百萬元的賭債。

      一天,武忠榮下班回家后,發(fā)現(xiàn)賀良在玄關(guān)跪在自己面前。賀良連說帶哭,花了將近一小時的時間,才讓武忠榮明白賀勇的處境。對于一般人,無力還債可以申請個人破產(chǎn),但賀勇欠下的,是巨額的賭債。現(xiàn)在,如果沒有人救賀勇,毫無疑問,他將因為無力還債而被黑社會追殺,最后的結(jié)果當(dāng)然就是橫尸街頭。

      救賀勇的唯一辦法就是替他還債,但是,武忠榮夫妻手頭也只有一百多萬的存款。“即使我想救他,但家里只有這些錢,就算是都拿去,也無濟于事啊。”武忠榮說。

      不管武忠榮如何強硬地拒絕,賀良也是死死跪在地上,懇求忠榮想法子救賀勇。她當(dāng)然知道自己家的經(jīng)濟情況,她只是出于一種迷迷糊糊的感覺,覺得自己的丈夫如果能不顧一切、不擇手段,一定能籌到這筆錢。她知道自己會為了弟弟而不顧一切,即使去搶、偷、騙,乃至殺人,都沒關(guān)系?,F(xiàn)在丈夫還做不到這樣,一向忠厚做人的武忠榮還有種種顧慮。自己要做的,就是把夫妻關(guān)系作為籌碼,逼他想出辦法。

      “難道讓我把公司賣掉嗎?這是我一生的心血!更何況賣掉公司的話,現(xiàn)在所有的員工都會失業(yè),他們的家人的生活都成問題!”無論武忠榮怎么發(fā)火,甚至說出要賀勇自殺一了百了的話,賀良都一句話不說,只是跪在他面前,不停地哀求。

      “朱家賀有這筆錢?!弊詈?,武忠榮在無奈中嘆了一口氣,說出自己所想到的辦法。他告訴賀良,喜彥過世后,一次他去朱家賀家中看望他們夫妻時,看到過一幅水彩畫,畫的是一名少年正在面對夕陽揮棒擊打棒球。“這幅畫我在報紙上、電視上都看到過,它本來是在一名收藏家手中,這名收藏家后來報案稱該畫失竊。警方始終未能破案,這幅畫也一直沒有出現(xiàn)。有人猜測失竊案是否和收藏家染上毒癮的兒子有關(guān)。但是不久,收藏家的兒子就因吸毒過量死掉了。他生前的女友名叫田惠美,這個女的,以前給朱周喜彥當(dāng)過家庭教師,教的是美術(shù)。最有可能的是,當(dāng)朱家賀按照我跟他家鄉(xiāng)的禮儀去向田惠美送禮品時,這個女人要么無知,要么是因為正處在吸毒后的不清醒狀態(tài),總之,她把這幅畫當(dāng)做回禮給了朱家賀?!?/p>

      “收藏家失竊這件事我知道,當(dāng)時幾乎所有的電視臺和報紙都在報道這件事,后來,那個收藏家還懸賞五百萬元,說無論是誰,能提供破案的線索,或者是把畫送回的,都可以拿到這五百萬。哪怕是竊賊本人把畫送回去,收藏家照樣付給這五百萬,而且事后也絕不追究。這么轟動的事情,朱家賀怎么會不知道?”明白了丈夫的想法后,賀良疑惑地說。

      “這完全是因為巧合。因為剛剛失去喜彥的時候,夫妻兩個人誰都沒心思看電視,看報紙,上網(wǎng),完全處于與世隔絕的狀態(tài)。所以,全中國幾乎人人知道的事情,偏偏他們毫不知情?!蔽渲覙s說,“而且,很快田惠美也死了,死因和她的那個男朋友一樣。現(xiàn)在,世界上唯一知道那幅名畫在他朱家賀手上的人,就是我武忠榮。”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把這幅畫弄到手,再送還給那個收藏家,我們就能從他手里拿到這五百萬?”

      “是的?!蔽渲覙s語氣堅決地說著,眼中閃動著異樣的神采。

      接著,他們就商量如何從朱家賀家偷出這幅畫。賀良建議忠榮先在閑談中試探一下朱家賀,但被武忠榮拒絕了。他認(rèn)為,絕不能泄露一點點口風(fēng),萬一讓朱家賀有了懷疑,這幅畫就沒有希望弄到手了。

      那天,兩個人商量了半天還是沒有任何辦法,武忠榮看到賀良的眼圈又開始變紅,怕她馬上又會絕望地哭起來,趕緊想法子轉(zhuǎn)移話題。

      “今天的魚非常新鮮,一定很貴吧?!?/p>

      “是賀勇買的,所以價錢方面你不用考慮?!?/p>

      “這么棒的魚,恐怕不是賀勇買來的吧,是你買的,對不對?”

      賀良見自己小小的謊言被識破,不敢再瞞下去,只好紅著臉點點頭。她擔(dān)心丈夫責(zé)備自己花錢太多,連忙說:“我是剪下報紙上的優(yōu)惠券,在菜市場買的。用優(yōu)惠券去專門的店里,可以打七折,這樣算下來,價格一點都不貴呢。”

      “是嗎,現(xiàn)在的優(yōu)惠券,真的是好東西?!敝覙s有些累了,語氣懶洋洋的。

      “現(xiàn)在就是這樣,經(jīng)營各種各樣生意的店家,不但有優(yōu)惠券,還有各種各樣的打折券、兌換券,真的可以給顧客省不少錢呢。這些券子,有的可以在報紙、雜志上剪下來,有的還會直接寄到顧客家里。”

      “還會直接寄到顧客家里——”在自言自語中,他陷入沉思。畢竟是在瞬息萬變的商海中打拼了多年,武忠榮很快想出了辦法,就是以中獎的名義,給朱家賀夫妻寄出郵輪船票。這樣,自己就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潛入他們家中,好好搜索一番。為了保險,他還決定給與朱家賀夫妻從未謀面的賀勇也買上一張船票,讓他跟著他們夫妻上船,這樣一來他可以乘機查看一下他們的行李,以免他們把那幅畫也攜帶上船,二是可以偷聽他們夫妻的談話,看看是否能了解到那幅畫存放在何處。

      計劃妥當(dāng)了,武忠榮疲憊地仰頭坐進沙發(fā),長舒一口氣后,又閉上眼睛,把計劃從頭到尾又思考了一遍。

      “即使沒有賀勇這件事,你也會想辦法把這幅畫搞到手,對不對?”這時,正端著空盤子走向廚房的賀良猛地回頭,微笑著對武忠榮說。

      正在喝茶的武忠榮一下子愣住了,張著嘴看著賀良,一臉愕然的神情,接著,他劇烈咳嗽起來,似乎是被茶水嗆到了。

      在朱家賀夫妻外出旅游的這段時間里,武忠榮利用偷偷配好的朱家的鑰匙,多次潛入朱家賀家。他和朱家賀整天在同一間辦公室工作,乘他不注意拿到鑰匙的機會當(dāng)然非常多。但是,他翻遍了這座小小的兩層樓的所有角落,都沒有找到那幅畫。同時,和他們夫妻一起登上郵輪的賀勇也發(fā)消息說自己一無所獲。

      從朱家回來,武忠榮坐在沙發(fā)上,困惑地嘆著氣?!盀榱俗屗麄兎蚱揠x開家,已經(jīng)花費了好幾十萬,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武忠榮恨恨地說。他說的數(shù)目里,不僅包括朱家賀夫妻的船票錢,還有賀勇的船票,而更多的是為了讓電器商行搬遷,支付給電器商行老板的錢。

      “或許他們已經(jīng)知道了這幅畫的價值,把畫藏了起來。”賀良小心翼翼地說。

      “不可能!朱家賀那家伙,對我是完全信任的,家里的任何情況都對我沒有隱瞞。如果他知道家里有這么一幅珍貴的名畫,早就告訴我了!如果是一般的東西,我直接向朱家賀討要就可以了,胡亂編造一個理由就行。偏偏這幅畫被他以為是喜彥的畫像。太沒有見過世面了,一個區(qū)區(qū)美術(shù)系女學(xué)生,能畫出這樣的作品嗎?朱家賀這家伙,離開山里這么多年了,還是一個土包子!”

      武忠榮自己都不曾發(fā)覺的是,一再的失敗,讓他的內(nèi)心已經(jīng)把這次的盜畫行動,完全看成了他和朱家賀兩個人之間的決斗。朱家賀,這樣一個幾乎依靠自己才能在社會上生存下去的男人,無論如何都不應(yīng)該是自己的對手!

      “無論他知道不知道這幅畫的價值,他都會把這幅畫看成一件非常寶貴的東西,那么,他返回北京后,一進家門,就應(yīng)該去看這幅畫。”賀良貼著他在沙發(fā)上坐下,把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說。

      武忠榮轉(zhuǎn)過頭,看了賀良一眼,點點頭。

      所以,當(dāng)朱家賀夫妻回到家里,他們不知道,在街對面的“如家”旅店里,有個房間的窗簾在嚴(yán)嚴(yán)實實地拉著。在窗簾和窗框縫隙處,一只高倍望遠(yuǎn)鏡正在盯著他們。

      “是在臥室里,在鏡子后面!”武忠榮一邊看著,一邊自言自語。就在朱家賀夫妻去欣賞彩虹樂隊的現(xiàn)場表演時,武忠榮又一次和賀勇進了朱家賀家。這次,他仍然一無所獲。

      幸好他沒有因為憤怒失去對時間的判斷。就在朱家賀夫妻回來前,他趕緊離開,又回到了那個整天關(guān)著窗簾的房間。

      這次,他看到朱家賀夫妻回到家后,首先去的是廚房。

      利用朱家賀去天津開會、周夕去高野新書簽售會的機會,他又第三次潛入朱家,當(dāng)然,他還是沒能找到想要的東西。這一次,他知道朱家賀家的小狗已經(jīng)被送了回來。雖然他早知道小西已經(jīng)病怏怏的,根本不會成為威脅,還是準(zhǔn)備了麻醉針劑,一進朱家賀家就到后院給小西打了針。

      盡管再次遭遇失望,但下一次機會很快出現(xiàn)了。在朱家賀告訴武忠榮,所有的照片、畫像已經(jīng)取回后,他還說要暫時請假,要在喜彥去世一周年的時候回山東老家掃墓。武忠榮當(dāng)然答應(yīng)了。

      這天晚上,兩道黑影閃進了朱家賀家。打開客廳的門后,其中的一個黑影說:“不要開燈,避免引起周圍鄰居的注意。接下來先要在客廳的墻上找那幅畫。找不到的話,再去別的房間。”

      另一個黑影點點頭,借著從窗縫漏進來的極微弱的光線,兩人分別在墻上摸索起來。

      過了幾分鐘,一個黑影停下了動作,猶豫著說:“姐夫,墻上好像什么都沒有?!?/p>

      “不可能,繼續(xù)找,你別想偷懶!”另一個黑影壓低嗓音,語氣嚴(yán)厲地說。

      前一個黑影剛要繼續(xù)摸索,忽然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似的,慢慢蹭到另一個黑影旁邊,指著墻角的沙發(fā),聲音顫抖著說:“姐夫,那邊,好像有人——”

      “混蛋,專心一些,繼續(xù)找——”另一個黑影惱怒地說。

      “哈哈哈——”這時,從墻角發(fā)出了幾聲痛快的笑聲,這個聲音接著說:“姐夫,你輸了,還不到十分鐘?!?/p>

      “是的,只有八分半鐘??偨?jīng)理畢竟年紀(jì)有些大了,還是年輕的賀勇先生視力更好一些?!?/p>

      客廳的燈亮了,坐在沙發(fā)上的朱家賀和周崎冷冷地盯著臉色煞白的武忠榮和賀勇。接著,朱家賀從懷里掏出錢夾,數(shù)出幾張鈔票遞給了周崎。毫無疑問,兩個人曾為忠榮、賀勇兩個人多久能發(fā)現(xiàn)自己打賭。

      武忠榮看到,在周崎的膝蓋上,放著一只小型數(shù)碼攝像機,鏡頭端端正正地指向自己。

      在客廳的另一端,周夕手握棒球棒,也在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

      “求求你,不要報警,如果進了監(jiān)獄,我就不能還錢給討債公司,我一定會被討債公司的人打死的!”賀勇?lián)涞乖诘厣?,大聲哀求道?/p>

      “朱家賀不會報警的,如果他要報警,早就已經(jīng)報警了,等在這里的,就是警察了。”武忠榮在短暫的緊張過后,很快恢復(fù)了堂堂總經(jīng)理的風(fēng)度,他看了一下房間中的形勢,冷靜地說。

      “武總,請坐吧?!敝旒屹R指著沙發(fā)朝忠榮示意。忠榮從地上拽起賀勇,兩人怏怏坐了下來。這時,朱家賀的客廳里,四個人都在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沙發(fā)上,一副主人正在會客的樣子。周夕把棒球棒放回到儲藏間后,差點習(xí)慣性地到廚房打算為客人準(zhǔn)備茶點。

      “武大哥一定很奇怪我是怎么知道你們會來做客的。同時,武大哥也一定很想知道,我是否已經(jīng)知道了關(guān)于那幅畫的秘密?!痹诳蛷d里,經(jīng)過短時間的尷尬后,朱家賀率先打破了沉默。

      “看樣子你很想說。既然你想說,那你就說吧?!蔽渲覙s說。

      “上次武大哥來這里做客時,看到了田惠美小姐回贈我的畫像后,我和武大哥都認(rèn)為,田小姐是按照多年前喜彥短發(fā)的樣子來畫的。但后來,我在喜彥生前的日記里看到,原來多年來,喜彥一直和田惠美保持聯(lián)系,就在他心臟病病發(fā)前不久,他還曾經(jīng)和田惠美見面聊天。知道了這些,我當(dāng)然會很奇怪,既然她知道喜彥已經(jīng)留了長發(fā),為什么還會畫一幅短發(fā)的畫像?有了這樣的懷疑,關(guān)于畫像的秘密,當(dāng)然就很容易了解了。那兩張郵輪船票,演唱會門票,還有作家簽售會入場券,當(dāng)然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p>

      “賀勇所欠下的債務(wù),僅憑我個人的財力是無法償還的。我看到那幅畫后,你當(dāng)時又無意中透露出送給你這幅畫的那個女人,是叫田惠美的,我馬上就想到就是這那幅失竊的名畫。既然你們根本不了解畫的價值,那還不如我把畫搞到手,再賣掉,還給地下錢莊。賀勇只有二十來歲,我不想看到他因為這件事葬送自己的前途?!奔词故潜蝗爽F(xiàn)場抓住,武忠榮也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僅僅是見財起意。他這樣把自己的動機解釋為拯救賀勇。“你是怎么懷疑我的?”接著,他納悶地說。

      朱家賀說:“原因很簡單,知道那幅失蹤的名畫在我們家,同時知道我們夫妻會何時離開家的人,只有你啊。本來,根據(jù)我對武大哥的了解,武大哥不是一個貪圖別人財物的人。后來,我從側(cè)面了解了武大哥的家庭情況后,也就知道武大哥為什么要這樣急于把名畫弄到手了。但是,無論如何,武大哥,你令我很失望。”

      聽朱家賀說完,武忠榮臉上閃過一絲愧意。

      “多年來,武大哥一直在努力地經(jīng)營公司,而且,在我最不如意的時候,是大哥幫了我。既然大哥現(xiàn)在陷入困境,我當(dāng)然不能袖手旁觀——”

      “你肯幫我嗎?如果你肯替賀勇還債,以后我一定用比銀行高一倍的利息把這筆錢還給你?!甭牭街旒屹R的口氣有了軟化的跡象,武忠榮馬上問。

      “武總不會是打算向我借這筆錢吧?”

      “喜彥的賠償金,你家不是一直沒有別的用處嗎?”

      “不,不是這樣。喜彥的賠償金,完完整整地放在家里,對我們夫妻而言,就像喜彥本人仍然在家里一樣的。把這筆錢借給別人的事情,我和周夕都絕不會考慮的。武大哥沒有過兒子,如果有的話,大哥會把兒子借給別人嗎?”

      “你到底想怎么樣?”

      “這筆錢,如果能給我和周夕一個可靠的未來,喜彥一定會滿意的?!?/p>

      “一個可靠的未來——這是什么意思?”武忠榮詫異地說,忽然,他明白了朱家賀的打算,猛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說:“姓朱的!你應(yīng)該知道,公司對我有多重要!”

      “是的。武大哥當(dāng)然不愿把自己辛苦經(jīng)營多年的公司轉(zhuǎn)手給別人。但不這樣的話,武大哥又怎么度過現(xiàn)在的危機呢?更何況,如果被人知道武大哥為了一幅畫,深夜闖入下屬職工的私宅,對武大哥和整個公司,都會是巨大的打擊吧?!敝旒屹R輕松地說著。

      這個時候,周崎開始動作夸張地晃動著自己手里的攝像機。武忠榮無奈地垂下頭,整個人的精神完全黯淡下去了。

      “你不要威脅我姐夫了!”看到在朱家賀咄咄逼人的攻勢下,武忠榮已經(jīng)無力還擊,賀勇好像突然有了勇氣,他抬起下巴,裝出惡狠狠的表情對朱家賀說:“老兄,你可別以為這是你家,別人就任你宰割。如果你不趕快放了我們,明天就會有人來找你的麻煩!”

      “是嗎,你找來的人,如果遇到這幾個人,誰的麻煩更大?”旁邊的周崎插話說。接著,他說出了幾個名字。

      “啊,這幾個人,是你的朋友嗎?”聽到這幾個人名,賀勇重新變得驚恐起來,他望著周崎,緊張地說。

      “好了,你別再出丑了!”武忠榮看了一眼顫抖個不停的賀勇,大聲喝道。

      當(dāng)晚,談判的結(jié)果是,朱家賀從武忠榮手里買下了公司。因為武忠榮有把柄在朱家賀手里,再加上急于取得現(xiàn)金為賀勇還債,公司僅僅作價三百萬元,和這家公司的實際資產(chǎn)相比,這個價錢可以說是非常低廉。這筆錢,正好是喜彥保險賠償金的數(shù)目。

      “這些人雖然可憐,但是公司要繼續(xù)經(jīng)營,就不能有太沉重的累贅?!碑?dāng)上總經(jīng)理后,朱家賀對公司進行了改組。十多個員工里面,他只保留了兩個人,其余的全部辭退。然后,他又到人才市場上按照自己今后的經(jīng)營思路重新招兵買馬。積累了半輩子經(jīng)驗的朱家賀,把屬于自己的公司經(jīng)營得非常好。

      他和周夕始終沒有再要孩子。

      失去了產(chǎn)業(yè)的武忠榮,用朱家賀給的三百萬償還給地下錢莊后,幫賀勇解決了債務(wù)。但已經(jīng)不是總經(jīng)理的武忠榮,覺得實在不想繼續(xù)留在北京了,于是他索性又賣掉了房子和手里不多的股票,和賀良、賀勇離開北京回到了老家縣城。幸好北京的房價正處于高位,他用在北京的房錢,在老家縣城里買了好幾套公寓,自己和賀良姐弟住一套,另外幾套出租,房租也就成了他們的生活來源。

      尾聲

      公司易主后,發(fā)展得越來越大,作為總經(jīng)理的朱家賀當(dāng)然是最大的受益者。因為手頭寬裕了,朱家賀還買了新房子,是一套真正的別墅,雖然也是兩層,但面積足足比現(xiàn)在的舊房子大了好幾倍,地段更是好了很多。這天,又成功簽下一個大合同的朱家賀回到家,周夕告訴他,新居已經(jīng)裝修完畢,隨時可以搬過去。

      “我在收拾家里物品的時候,在你的床板下發(fā)現(xiàn)了這個?!敝芟f給朱家賀一張報紙。上面的頭版就是對收藏家名畫失竊的報道,文字報道旁邊還附上了名畫的照片。

      畫面上,一個少年挺起腰身,面對夕陽揮起了球棒。

      喜彥剛?cè)ナ滥嵌螘r間,雖然朱家賀家里沒有人看報紙,但他在為親友送喪禮時,有次去給車加油,看了加油站奉送的報紙,也就知道了名畫失竊的事情。

      “而且,我還知道——”周夕從墻上摘下了那幅失竊的名畫,打開畫框,把畫像拿出來,接著,她微笑著,一點點把畫撕碎?!斑@幅畫是假的,對嗎?我問過奈古畫廊的老板,他告訴我,那件名畫失竊案發(fā)生不久,你就拿著這張報紙到畫廊,定做了一幅和那幅名畫一模一樣的畫?!?/p>

      面對微笑著的周夕,朱家賀愣住那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幅畫上的人,一開始我就覺得,一點都不像喜彥呢。”周夕說著,笑容漸漸消失了,過了片刻,兩行淚水,從她的眼角慢慢流了下來。

      邱振剛,男,生于1975年,畢業(yè)于中央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與新聞傳播系,文學(xué)碩士,現(xiàn)任中國藝術(shù)報理論副刊部主任。以編輯為業(yè),業(yè)余從事小說、雜文等不同文體的創(chuàng)作以及文藝?yán)碚撗芯?,在《歲月》《創(chuàng)作與評論》《青少年文學(xué)》等文藝類刊物發(fā)表作品多篇,有作品被《紅旗文摘》等文摘類刊物轉(zhuǎn)載,并有作品入選年度最佳雜文,曾多次獲得全國報紙副刊作品年賽銀獎、銅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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