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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具匠(中篇小說)

      2013-08-15 00:54:08范金泉
      文藝論壇 2013年11期
      關(guān)鍵詞:小廟老姜小娟

      ○ 范金泉

      ○ 范金泉

      濟寧索具廠最早的前身是姜家的打鐵鋪子,坐落在濟寧城老洋橋南邊,古運河?xùn)|岸的轱轆街上,往東不遠就是臥佛寺。姜家打鐵鋪子本來并不出名,因鋪子門口有兩棵一摟粗的黃檗樹,枝葉繁茂,冠如華蓋,陰翳蔽日。每到夏天,這樹下自然就成了人們納涼的好地方。黃檗樹散發(fā)著清淡的苦杏仁味兒,頭疼發(fā)熱之類的小病,只要往樹下一站,頓覺心明眼亮,神清氣爽,多呆上一會兒,頭也不疼了,燒也退了。樹葉配上艾草點燒,既能驅(qū)趕蚊蟲,又能治療販夫走卒的腳氣病。為此,每過了端午節(jié),來擼樹葉的人就多起來,這些人走時,有人順便再買些鐵器回家。姜家的打鐵鋪子,主要打造鐵鍋、鐵锨、鐵鏟、菜刀、犁頭、鈀釘、鈀齒、魚叉、門鼻子之類的物件,店主本該叫鐵匠鋪老姜,但他大門口的兩棵黃檗樹,比他的鐵匠鋪有名,因此又有人稱他黃檗樹老姜。

      姜家打鐵鋪子在黃檗樹下已經(jīng)有上百年的歷史,這打鐵的手藝從不外傳。老姜的生意紅火。他的日子正紅火的時候,意外出現(xiàn)了。

      這天,一男一女,來到老姜的鐵匠鋪子。男的高個白靜面皮,女的矮個黑胖,剪發(fā)頭。他們來到黃檗樹下的時候,老姜先是聽到了烏鴉的叫聲,又看到運河里一條黑魚在游。黃檗樹下,幾個小孩在玩老鼠十八洞的游戲。太陽像一張烤餅貼在天上,還沒往肚里吃,心中就熱得發(fā)慌。老姜被一只公雞咕咕地引領(lǐng)著,來到那兩個人身邊。你們找我?你就是鐵匠鋪的姜掌柜?我就是。有事嗎?老姜吃了一口煙。他的牛皮煙包在陽光下直晃。我們有事要和你商量。說吧,啥事兒?政府打算收購你的鐵匠鋪,把鐵匠鋪改成索具廠。老姜又吃了口煙,立馬瞪大了眼睛。真的嗎?是真的。開個啥條件說說?你留在廠里當師傅。就這些嗎?我住哪?一是姜店街上的姜家胡同一處小院,另一個地方是霍家街上的狀元胡同,不過那兒地方小,只有兩間,怕是住不下。這兩個地方任你選。我還有其他選擇嗎?這鐵匠鋪,你不同意收購,我們也不強求,你想想吧。好的,我想想。給你一天的時間想,我們后天這個時候準時再來。女人說話擲地有聲。

      這個事兒來的太突然,老姜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這可咋辦?

      兩個做公的人走后,老姜吃罷一鍋煙,決定去找?guī)讉€朋友問問,幫他參謀一下。

      第二天,下著朦朦細雨,灰暗的天空還有幾只鳥在飛。黃檗樹上一群麻雀在叫。老姜穿了膠鞋,手里拿了一把油傘,沿著老運河朝南而來。黃檗樹往南不到半里,就到了順河門,泗水河從這兒匯入運河。在順河門附近,有做盆窯生意的老賈。他來到老賈窯廠的時候,老賈正叼著煙袋,蹲在院子里的碾盤下吃著一鍋煙。他碩大的銅煙袋,鍋子里冒出幾縷青煙,在雨的精魂里纏繞著老賈布滿皺紋的臉。老賈一邊吃煙,一邊指揮著幾個家人干活。老賈的兩個兒子都中用了,一個澄泥,一個踩泥。老賈老婆也不閑著,將踩好的泥再犁出來,旨在犁出草根和礫石。另一邊,老賈的兩個兒媳婦,將稍涼成的陶丕,用不同花紋的木板打出各種各樣的圖案,這叫打花。老姜對老賈佩服,是因老賈燒的陶器,栽花不漚根,盛糖稀不壞稀,高溫不爆裂,大凍不裂皴。

      老賈見鐵匠老姜進院,朝他笑笑。得閑了?吃鍋煙。吃啥鳥煙?我哪有心思吃煙?空氣的顏色渾濁得像一壇花雕酒。一只長尾巴紅羽毛的鳥兒,在河堤老槐樹上亂叫。那是啥鳥?尾巴長得像只野雞。誰知道?我有點煩心事,向你說說哩。說吧,先吃鍋煙,啥事別往心里去。我心里苦著呢,能不去心里嗎?政府要收購我的鐵匠鋪子。把鐵匠鋪變成索具廠。南門口那兒的翙鳳樓,高大的劍門樓,在風(fēng)雨里若隱若現(xiàn)。老姜陪著老賈坐在碾盤旁開始吃煙。煙鍋里的煙火忽明忽暗,像門口老槐樹上雨蛙跳動的心臟。他的銅煙鍋比老賈的煙鍋小許多,米黃色的玉煙嘴是一條小鯉魚兒,老姜就噙住小鯉魚的尾巴一口一口地吃。幾縷青煙伴隨著細雨籠罩著他。哪有這熊事?一句話我的鐵匠鋪子就成了索具廠。你答應(yīng)了?我還沒答應(yīng),他們給我一天考慮的時間,讓我考慮好回話。給你開的啥條件?老姜把那一對男女說的話重復(fù)了一遍。這事兒你可沾大光了。我能沾什么光?你還不沾光?留廠當了師傅,你吃上官飯啦。你這窯廠,也找過你嗎?找我弄毬?我日鼓個盆盆罐罐的小買賣,沒人看得上。在濟寧城,像我這種情況的多不多?我也不知道,你到老洋橋北面的街鋪,找竹竿巷里的老楊再問問,聽聽他有個啥主意。咱一塊去,今天我請你,到林家灣吃燉魚,或者到太和橋吃壯饃鍋都成。這兩樣就算了,咱倆到小南門喝兩碗羊湯,然后要上幾個南門口筒子屋高家燉雞燜餅,下午再到快活林聽一段京劇《狀元媒》就行了。老姜也喜歡聽戲,但不喜歡京劇,他喜歡濟寧串鼓和八角鼓。一說下午老賈要聽京劇,便瞪大了眼睛來了精神,快活林里有濟寧串鼓和八角鼓,我喜歡這個??旎盍掷镉?,土山說書棚里也有,那兒有茶館,咱倆邊喝茶邊聽。我這店鋪的事也正好打聽清楚。放心,你是吃不了虧的,前頭有車,后頭有轍嗎?你能比得過人家孫家玉堂?我聽說連玉堂都改公字號了。老賈說罷,兩人吃著煙就出了賈家窯廠。

      南門翙鳳樓上飛過來一群鴿子,沿著運河朝南飛去。細雨斜織,河面上一群魚游過來。河邊的蒲草散發(fā)著一股魚腥味。二人說著話,過了紅樓,穿過響鈴閣,過了小閘口橋,便進入了竹竿巷。

      竹竿巷里的楊掌柜人稱老楊,他和老姜是朋友,也和老賈是朋友。他住在城里狀元府石門口街,在竹竿巷做竹器業(yè)。老楊走南闖北,見多識廣。變了,啥都變了。他也吃煙,但他不吃旱煙鍋,他喜歡吃洋煙。老楊,你眼毒,你早就看出來了?老楊吃了半畝地的豆葉,可是個老蚰子哩。我們這兒沒大事,這竹竿巷三百年的老街了,靠著運河,地方狹窄,拆了之后,也建不成廠子。放心,誰也不愿意拆竹竿巷,誰愿意作這個惡呢?我的打鐵鋪子離城遠,附近荒地多,日鼓廠房容易,是這個道理嗎?老賈的窯廠不更遠嗎?老賈的盆盆罐罐,上級看不上吧。就是??!把你的鐵匠鋪改成索具廠,肯定不是鑄造鐵鍋鐵盆之類的,是有大用途哩。老賈說的對,肯定還要制造別的的東西。要不,你們倆再去打銅街問問銅匠老崔,看他那兒啥情況?狀元家的玉堂已經(jīng)改公字號了,谷子碾米,一點都沒錯兒。你那個鋪子也值不了多少錢,不好事嗎?放心好哩。你啥時候給官家打交道,這官家還會虧老百姓?給你啥條件,都依下來,準沒個跑!他有點想不開,總覺著吃了大虧。鄉(xiāng)下老頭就是怪,越貴越不賣。你可別學(xué)鄉(xiāng)下老頭?。±腺Z猛吃了一口煙。一塊去打銅街吧,下午到快活林或者土山茶館聽戲。我請客。老楊其實并不熱戲,他熱書法和根雕。我跟你們轉(zhuǎn)轉(zhuǎn)。

      三個人,沿著紙坊街,穿過西大寺,在扁擔(dān)街大牌坊下。老姜又遇上做串書館的瞎眼老朱,老朱是個獨眼龍,曾經(jīng)開過糝湯鋪、賣過五香糟魚、賣過豌豆糕和江米切糕。十八歲這年,認識了城里潘家大樓的潘旅長,是潘旅長給他弄了個串書館的活兒。那陣子,鄉(xiāng)下的孩子沒書讀,教育局便弄了兩箱書,讓瞎眼老朱擔(dān)著去鄉(xiāng)下的學(xué)校,把這些書借給孩子們看,早上擔(dān)著書出去,下午再擔(dān)回城里。他現(xiàn)在是考院街一所小學(xué)里的校長。瞎眼老朱住在羅祖廟附近的藏經(jīng)閣街,從藏經(jīng)閣街拐過去就是打銅街。老姜拉著瞎眼老朱,要留下他喝酒。要去哪兒?護駕李飯館嗎?是的,老姜笑笑。我沒心思喝酒了,我老婆在一天門那邊的鳧嶧樓下,跟人吵架了。那我們在護駕李飯館等你吧。我曉得。瞎眼老朱說著,跟著一輛拉糞的驢車向南門口走去。

      打銅街的崔麻子,在化銅作坊學(xué)了五年徒,又幫了一年師,把家底磕干,在打銅街買下三間鋪面。崔麻子家在濟寧西門狀元墓附近的草橋口。他原來并不是濟寧人,老家在泗水縣金莊黑硯灘,十二歲時就跟著大葫蘆套村的娘舅王金瓜學(xué)算卦,王金瓜是個瞎子,會算卦推八字,你只要說出年齡生日時辰,他馬上就會說出你的屬相,說出你是什么命的人,再按照《年上起月歌》和《日上起時歌》,推算出生辰八字,再按照八字判斷吉兇禍福??纱蘼樽訜┧送踅鸸习缘溃膊辉笇W(xué)算卦,更不愿天天陪著個瞎子走街串巷。這天晚上,喝湯之前,瞎子王金瓜罵了他,嫌他笨。熊貨!跟了我仨月,連磨道里截驢都弄不懂,死去吧!崔麻子正想走,苦于找不到借口。好,我去死,讓你自己活著,你自己慢慢磨道里截驢吧。崔麻子說完就走在了夜色里。瞎子王金瓜一開始,還認為崔麻子是賭氣,還要回來的,沒想到第二天,崔麻子還沒來。便仰天嘆息,命該如此?。‰S收拾包裹竹杖獨自上路。這崔麻子離開瞎子王金瓜,當天夜里,頂著月光就到了泗水柘溝陶廠,學(xué)了幾天捏制泥陶,感覺不對路,不對路還不要緊,主要是吃不飽。這天崔麻子辭了陶廠的活計,跟了鹽販子便去徐州販鹽。崔麻子在徐州呆了倆月,跟人乘船販鹽來到濟寧。到了小閘口一上岸,在太平街吃了魚鍋,從此喜歡上了濟寧。于是就放棄了販鹽的生意,先在電燈公司墻外揀碳核,一天下來,便到各處茶館賣。崔麻子和鐵匠鋪老姜也是有緣。老姜喝茶時,看到崔麻子,見他操著外地口音。便問你是哪兒的?泗水黑硯灘。這老姜祖籍是泗水圣水峪的過駕村。老姜對崔麻子頓生同情之意。當晚就把崔麻子帶到黃檗樹鐵匠鋪,想著收留崔麻子。老姜和老婆一商量。咱鐵匠鋪不是不傳外人嗎?再說收個麻徒弟,外人咋看咱?老婆這么一說,鐵匠鋪老姜就猶豫了,第二天,領(lǐng)崔麻子到小南門萬仙閣下,喝了四碗羊湯,吃了二斤油餅。又洗了澡,之后又領(lǐng)崔麻子到估衣行買了身半舊衣服穿上。崔麻子感動的直掉淚。不要這樣,我只是幫你找個混飯吃的營生。遂拉了崔麻子的手,來到打銅街,將崔麻子交給自己的好友李一餅。老李,我給你物色了個徒弟。老李仔細把合了一下崔麻子,見他雖麻,人倒靈秀,自己的化銅坊正缺人手,毫不猶豫就留下了崔麻子。

      老姜、老賈、老楊,來到打銅街的時候,崔麻子也正為自己的化銅坊撓心。

      老崔,你的化銅坊是個啥結(jié)果?

      搞聯(lián)合了。

      幾家?

      十幾家吧。這十幾家聯(lián)合起來,成立了濟寧市冶金廠。

      這不是好事嗎?

      不如自己干。

      你有啥想法?

      我能有啥想法?胳膊能擰過大腿,操他的!河里撒尿隨大流唄。不過有一點,我想在廠里當點小官,慢慢往上熬唄,有機會,我再把我化銅坊弄回來。日他老妗子,我是不服輸!

      我的鐵匠鋪子改成了索具廠。

      這是好事哩,就你一家。我們這邊,白菜蘿卜一鍋煮了。

      關(guān)鍵是誰當家?

      誰也當不了家,當家的由上面往下派。

      去護駕李飯館喝酒吧,瞎老朱也知道那地方。

      在護駕李飯館,幾個朋友討論,老姜鐵匠鋪變成索具廠,利大于弊,由游擊隊變成正規(guī)軍,這樣的熊好事可是不能錯過哩。

      老姜鐵匠鋪改成索具廠之后,老姜在廠里當了師傅,索具廠除了生產(chǎn)原來的一些東西之外,又增加了茶缸、瓷盆、電鋸、各種管鉗、鋼絲繩、麻繩等日用品。廠子的規(guī)模越來越大,十年后,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近兩千人的大廠。這一年,老姜的好事突然來了。

      這天,廠長找他談話。老姜,這些年,你在廠里干的不錯。

      老姜吃著一鍋煙。沒啥,都是該干的。

      老姜你幾個孩子?

      三個。

      多大了?

      大的十八,是個妮。二的也是個妮。小的十四了,是個帶把的。

      是這樣,這些年,你給廠里出了力。你也知道,廠里人多了,人滿為患,可咱還要招工,不對外招,咱內(nèi)招,就是為了照顧咱廠的職工子弟。非農(nóng)業(yè)戶口,這個條件你夠。這次招的人數(shù)不多,就十個人。我極力給你要了個名額,我告訴他們,索具廠前身是老姜的鐵匠鋪子,不照顧老姜的孩子,誰在良心上也說不過去。

      晚上,老姜把這個消息告訴家里人,他老婆有肺氣腫病,一高興,咳得差點丟了性命。老姜三個孩子,大閨女小媛,二閨女小娟,兒子小廟。這個名額給誰呢?按理這個名額該給大閨女小媛。不過,大閨女老實,說不出話來。二閨女小娟嘴頭子來得快,說話辦事兒從不吃虧,一張嘴潑得要命。年齡雖小,在姜店街姜家胡同,以潑和不講理聞名,罵起人來,即使生過幾個孩子的潑婦都退避三舍。因此,姜家胡同有個玩笑話兒,說南頭有個半頭轉(zhuǎn),北頭有個潑新寬。這半頭轉(zhuǎn)就是姜小娟,不光是嘴潑,嘴上不沾便宜的時候,摸起半頭磚就往人頭上拍。另外,小娟還喜歡組織男孩子打架,打起架來,比男孩子都兇。這潑新寬是姜家胡同里,當年的運河碼頭上,腳班把頭張黑牛的老婆。一家人在院子里剛吃過飯,院子里有棵老槐樹,飄落下幾片樹葉。小媛在讀高中,小娟小廟在讀初中。這個招工的名額還是讓小媛吧,小媛大了。老姜點上一鍋煙,吃了幾口。就小媛。這時煙鍋被煙油堵住了,有點不透氣。老姜停下來,將煙鍋在磚石上磕了幾下,用火柴根開始投煙鍋。他滿手老繭在夕陽里布滿了滄桑。憑啥就小媛?我也想進廠。院子的空氣一下就凝住了。你不是小嗎?我小什么?我都十六歲了。小娟把嘴撅起來,嘴巴子能拴住一頭驢。小媛臉色也陰下來。大,別為了這個工傷了一家人和氣,加上我弟弟,我們姊妹仨,三張鬮,抓鬮吧?誰抓住,誰就干這個工,命打命攤,牛吃稻柴鴨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的福,誰也別怨?抓鬮就抓鬮,晚幾年大家都是腿肚子上貼灶王爺,人走家(駕)也搬。誰稀罕誰??!鐵匠老姜又吃起煙來。這鬮兒我寫。老姜到屋里寫了三個鬮,放到一個空碗里。一個鬮有,兩個鬮無。抓吧?你弟弟最小,你們先抓,最后剩下的是他。小娟說,大,我先抓。小娟抓了便去一邊看。小媛抓了也去一邊看。這時候,夕陽已經(jīng)隱去,黛藍色的夜幕糊在院中黃褐色的土墻上。太白樓那邊傳來賣糖球的吆喝聲,帶著潮濕的霧氣彌漫在院子里。老姜趁兩女兒不注意,趁機將一個寫有的鬮換在手里。其實碗里的那三個鬮都寫的是無。老姜嫌小娟悍潑,如果在索具廠里招了工,她不是今天給這個斗氣,就是明天給那個打架,弄得自己在廠里沒一點面子。他不想讓小娟抓到,就寫了三個無。姜小廟對招工看得淡,也主張讓兩個姐姐先抓鬮。小媛小娟抓鬮的時候,小廟正鼓搗一個舊手電筒,還有幾根廢銅線,幾片磁鐵。你鼓搗的啥?我能鼓搗啥。我想用這幾片磁鐵發(fā)電,讓手電筒亮起來。能亮起來嗎?你個憨熊!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你是真有福啊,你兩個姐都沒抓到鬮,讓你擎到了。好啦,明天到廠里報道,我找廠長說,讓你挑個最喜歡的車間。小廟說,我才讀初一,初中還沒讀完哩。廢話,你讀完高中又能咋?推薦上大學(xué)能有咱?先吃上官飯,有個鐵飯碗,以后就不愁媳婦不上門,你知道不?我姐呢?你姐還繼續(xù)上她的學(xué),再等機會招工唄。招工的機會沒有,三個月后,卻來了個知青上山下鄉(xiāng)的名額。讓誰去呢?這事兒,老姜先做工作。老姜說,農(nóng)村是個廣闊天地,北京的、上海的知青不都到農(nóng)村去了嗎?咱這個小濟寧算個屁。實際上也和農(nóng)村差不多,去吧!老姜和善地笑笑。他又掏出一根火柴投煙鍋。小娟發(fā)話了。她的眼睛睜得像牛眼。你說去就去,讓誰去?誰大誰去。老姜火了。小娟你好不懂道理,上次招工,你姐大,你咋不讓著你姐,結(jié)果,你弟弟還不到十五歲,我讓他進了廠,耽誤了他的學(xué)業(yè)吧?如果不是你提意見,你姐不就進廠了。小媛說,別吵了,大,下鄉(xiāng)的事,我去,小娟小,她干活沒我有力氣。十個手指頭,我咬哪個都疼哩,你要真想去,你就去吧。老姜吃了一口煙。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小媛厚道,和善,真是好閨女。大,你說這話啥意思?小娟的臉都變形了。她和善她厚道,我就沒點好啦?我沒說你不好,你要覺著不公正,你姊妹倆可以抓鬮?一開始不抓鬮,事都定下了,好人讓小媛做了,我做了惡人,我還抓什么鬮?琉璃蛋子上拴麻繩,你還怪難纏哩,哪有你這樣的人,不愿呆在這個家你就滾!我滾就滾。小娟摔碎了一只碗,拔腿跑了出去。你咋哪樣嚷孩子?老姜老婆咳嗽著說,她渾濁的眼光漂移在老城墻上。這個二妮像誰?你說她像誰,她像個土匪,像被槍斃的她二舅,是個壞蛋。小娟的二舅三個月之前被槍斃了,原因是他強奸了自己沒過門的媳婦。小娟老娘家是地主,這小娟的二舅倒也一表人才,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西門外鳳凰臺一個姓吳的姑娘,兩人談了幾次就辦了結(jié)婚登記手續(xù),只等著過門讓男方迎娶。在準備迎娶之前卻出了差巴頭,女方打聽到,小娟二舅家庭成分是地主,這還不打緊,關(guān)鍵是小娟二舅人品不好,脾氣瞎。女方不愿意了,要打退堂鼓。退親的話一放出來,小娟的二舅麻爪了,找來了他的幾個朋友商量。朋友們說,登記啦就是自己老婆,把她騙出來,肚子搞大,生米做成熟飯,煮熟的鴨子還飛個屁?小娟二舅一聽是個理。就把那姑娘騙出來,騙到西關(guān)狀元墓附近的潘家花園,在院墻外,小娟的二舅把想做的就做下了。這姑娘當天就告到公安局,小娟的二舅以強奸罪被判了個死刑。三個月之前被槍斃在濟寧東郊光府河的河灘上。老姜本不該提小娟的二舅,這一提,老姜的老婆受不住,因她從小就疼愛她這個弟弟,活生生的,轉(zhuǎn)眼之間,就給斃了,老姜的幾句話使她想到傷心處。我苦命的娘??!老姜老婆哇地一聲就哭了,沒哭她弟弟,哭她早在十幾年前就死去的娘。老姜一看不好就過來勸,誰知老姜老婆見不得氣,一氣就老牛大憋氣,咣當一聲仰倒。老姜忙掐人中穴,小媛忙跑屋里倒了一碗開水,爺兒倆折騰了半天,老姜老婆才幽幽醒來,緊接著又哇地吐了一口血。我早晚讓二妮子氣死!

      小媛的運氣好,她和幾個女知青準備下鄉(xiāng)的時候,正趕上市招待所招工,一個女干部恰巧遇上她們。這干部仔細看了她們幾眼說,還招什么工?眼前這幾個小女孩正合適。二話沒說,就把她們帶到了市招待所。你們以后就是這兒的服務(wù)員了,你們的工作關(guān)系我來跑。幾個女孩,你看我,我看你,都還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老姜的二閨女小娟,從家里跑出去,在外呆了七八天,聽說小媛進了市里招待所當了服務(wù)員,工作是正式的。她說不出啥原因就來氣了,回到家里瞪著雞眼,就要和老姜吵。你偏心,該抓鬮的你不讓抓鬮。我咋偏心啦?是小媛人善運氣好,半道上遇上了招工的,就這樣留下了。他弟弟小廟拿著一根樹枝。你要再惹娘生氣,我手里的樹條可不認人。三個人正要大吵,窯廠的老賈來了。老賈提著煙袋,一臉的陰沉。老姜和老賈是朋友,幾十年了,還從來沒見他這樣子,慌忙遞給他一只竹凳坐下。老賈也不客氣,坐下來,從口袋里掏出火柴,哧啦一聲劃著。叼在嘴里吃了一口。右手揮了揮。你們這是干啥?還有心在家里吵?小廟忙把一根樹枝扔掉。老姜老婆又忙著給老賈泡茶。我不喝。老賈說,就幾句話。老姜見他說得認真。別急老賈哥,出了啥事兒?老賈又吃了一口煙。揮手招了下小娟。二妮,你別走,我今兒就是為你來的。小娟這才讓自己臉上的肌肉恢復(fù)了正常。她來到老賈跟前。老賈說,二妮別把你賈伯伯當外人,我問你,這幾天你去了哪?我能去哪?小娟說。二妮你別嘴硬,無風(fēng)不起浪,我可不像你爹,火燒了房子還瞧唱本沉得住氣,我可沉不住氣了。我家的孫女桂芝,這幾天不是跟著你在一塊嗎?你們做了啥不說,派出所里我有人,里面有我的親戚說,你和桂芝都參加了一個啥團伙,你那個團伙的頭頭外號叫張歪鼻子,現(xiàn)在逮起來了,這事你爹最清楚,他是索具廠開除的機修工。老姜牙咯崩響了幾下,緊接著就吃了一口煙。這個張歪鼻子誰不認識?他爹是那個運河碼頭,腳班的小把頭的張黑牛,他娘是姜家胡同里最有名的潑婦新寬。張黑牛年輕的時候,就是個惡霸壞孩子,他兒張歪鼻子比他更壞,癩蛤蟆下蝎子一窩更比一窩毒,招工進了索具廠,還沒干兩年,就被廠里開除了,二妮,你咋和他有來往?這不要血命了嗎?你想成個啥料?別嚷孩子了,我從里面得到了消息,張歪鼻子在里面咬出了一大幫人,這事可不是小事,說不準就有二妮和桂芝,下一步咱要想個辦法,這辦法我也有了,趁著知青下鄉(xiāng),讓二妮和桂芝抓緊下鄉(xiāng)去,或能躲過這一劫。

      老姜走到小娟跟前。把事情弄糟糕了,下鄉(xiāng)去吧,避下風(fēng)頭,萬一給咱弄個啥團伙帽子戴上,你這一輩子就完了。我不下鄉(xiāng),我沒做什么壞事,我憑什么下鄉(xiāng)?啪!一聲脆響,聲音帶著火藥味糊在老城墻上。鐵匠老姜朝小娟臉上揍了一個嘴巴,一下子把她搰到院墻一旁的幾棵竹子下。小娟蹲在竹子下哭了。我讓你知道鍋是鐵打的,別認為是女孩子就不敢揍你,只要給家丟人就砸斷你的腿。老姜真火了。別打了。老賈站起來,點上一鍋煙吃著。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和桂芝一起,當知青去吧,只有這條路了。你伯伯的話聽到了嗎?你去嗎?小娟捂住被打腫了的臉,哭泣著。我去。小娟下鄉(xiāng)當了知青,數(shù)年后,知青陸續(xù)返城,小娟不但沒有返城,她反而進了監(jiān)獄,原因是小娟和管區(qū)主任睡覺的時候,小娟用剪子剪掉了管區(qū)主任尿尿的家當。小娟當知青的時候,為了掙到回城的名額,讓管區(qū)主任給睡了。管區(qū)主任許給她一個回城名額,結(jié)果沒兌現(xiàn)諾言,管區(qū)主任把這個名額給了另一個女知青。小娟惱了,她感到自己被欺騙了。這天,管區(qū)主任又來找她,在她的宿舍里,管區(qū)主任上前抱住她就親嘴,火急火燎地就要弄那事。小娟一使勁就掙開了他。你慌啥?像個強奸犯!我不是猴急嗎?慌個啥?吃奶也要等解開懷是不?今天,你先脫了鉆被窩躺下。好,我聽你的。管區(qū)主任上床,脫了衣服鉆被窩躺下。小娟趁他沒看見,摸了剪子過來,管區(qū)主任高興地正瞇縫著眼等小娟進被窩,小娟過來了,一手摸他豎起的大炮,另一只手里的剪子突然狠狠地一揮,只聽一聲慘叫,血流如注,管區(qū)主任疼得在地上直打滾……

      小廟在索具廠干了幾年,個子就長高了,長成了一個帥小伙,不過他有個特點不愛說話,像個大閨女一樣靦腆,他在廠里是一名機修工,他愛鉆研,哪臺機器出毛病,他一出手就能找到病根。小廟一天到晚喜歡擺弄機器。索具廠的廠花叫朱根紅,是考院街小學(xué)校長瞎眼老朱的閨女。她是索具廠最漂亮的女孩,高中畢業(yè)后招工進來的。因一件事,朱根紅成了小廟的女朋友。這一年,索具廠里出了兩次事故,一件是扎著大辮子的王春梅,在工作的時候,辮子纏在齒輪上,等到工友搬下電閘,機器停下的時候,她的脖子已經(jīng)被擰斷了,血從眼睛里鼻孔里流出來,她死得好慘。從此,在廠的女工,一律不準留辮子。另一個事故是,廠長的侄女馬小坤,在操作一臺機器時,不小心,被扎掉了四個手指頭。索具廠連著出了兩次安全事故,廠長書記兩人召開了全廠安全會議,決定把安全生產(chǎn)放在第一位。本廠的技術(shù)員不夠,又從外廠聘來了技術(shù)員,一定要攻克安全生產(chǎn)這一關(guān)。一幫技術(shù)員天天緊張地工作,天天想辦法,弄了兩個月,依然沒弄出結(jié)果來。隔三岔五,又有工人受傷,廠長有些急。不信就搞不出有助于安全生產(chǎn)的東西來?這天,小廟來到廠長辦公室。有事?廠長問。小廟摸著頭皮,有些不好意思。關(guān)于安全生產(chǎn),我倒有個主意,每臺機器上都裝安全感應(yīng)報警器,報警器一響,機器斷電自動停。小廟又把這安全感應(yīng)報警器的制造原理說了說。廠長不聽倒還罷了,一聽,立即拍了下大腿。狗日的,你小子!為啥不早說,鴨子不吃秕谷,沒想你肚子里還真有點貨哩,我看準管。廠長老馬是濟寧城隍廟街馬家胡同人,有個嗜好,高興的時候罵人。老馬的父親打白鐵,是濟寧有名的白鐵匠,當年和黃檗樹下的老姜,并稱南姜北馬。馬廠長從小就在父親的鐵匠鋪子里學(xué)藝,他精通各種手藝制作,在索具廠,他是個行家。聽了小廟一席話,二話沒說,就找了幾個技術(shù)員做陪,先請小廟到到太和橋飯莊,要了四個瓷鼓子,幾個小菜,一鍋壯饃,一鍋五香糟魚。老馬提起一個重達十斤的大壯饃,說,上邊烘,下邊燒,女人吃了不撒嬌,男人吃了好杠腰。小廟,你小子聽好了,我今天請你吃壯饃,就是要給你杠腰,給你們技術(shù)員杠腰,要在短時間內(nèi),把那個東西給我弄出來。

      小廟還真行,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在幾個技術(shù)員的幫助下,安全感應(yīng)器就研制出來了。安裝在操作臺上,一實驗,還真行。小廟一下子在廠里紅了起來,被選為廠里先進科技標兵,在表彰大會上,廠里還發(fā)給小廟獎金三百元,相當于工人半年的工資。另外,小廟也不在車間工作了,小廟被破格提到技術(shù)科工作,小廟成了蹲辦公室的技術(shù)員。廠長老馬在一次巡視辦公室的時候,看到小廟一個人在工作。小廟你就是天生的科學(xué)家,天生適合搞科研、搞發(fā)明。老馬說。我哪成?。∥也懦踔挟厴I(yè)。不要小看初中畢業(yè),愛迪生不也沒上過什么學(xué)嗎?好好干,你一定能成為一個大發(fā)明家。發(fā)明出一個好東西,讓世界一下子都知道你。小廟受到廠長的鼓舞,就琢磨著搞發(fā)明。再發(fā)明什么呢?小廟想不出,但小廟知道,要想一夜讓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就不能發(fā)明一般二般的東西。小廟陷入沉思。大學(xué)生技術(shù)員告訴他,發(fā)明可不是玩的,需要學(xué)習(xí)。小廟認為對,他找來了初中的數(shù)理化教材開始自學(xué),自學(xué)完之后,又找來了高中的數(shù)理化教材自學(xué),有疑惑就問大學(xué)生技術(shù)員。數(shù)年后,他又自學(xué)了大學(xué)的一些課程,還拿到了濟寧電大物理專業(yè)的??莆膽{。有了大學(xué)文憑,小廟的雄心也大了,他要做出一個驚人的舉動。那陣子機器人這個詞剛一流行,小廟決定研制自己的機器人,他把想法說出來,同事和廠長都說,這個主意好,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關(guān)帝廟里找美髯公,這個發(fā)明保險你不撲空。受到廠長和同事們的鼓勵,小廟決定研制機器人,在小廟心里,這機器人還不能是一般的機器人,要能說會笑還能干活。

      從此,廠里所有人都知道,索具廠有個發(fā)明家。小廟走到哪兒,都有目光關(guān)注他。特別是女工,見到他就問,發(fā)明家,最近又發(fā)明了啥?小廟不說話,只是笑笑。小廟不和一般的女工說話,他和朱根紅有話說。朱根紅的家去年搬在了聲遠樓附近的翰林街,小廟住在姜店街,兩個人本來不一路,但是為了多說幾句話,朱根紅有時就送小廟回家,小廟有時也送朱根紅回家。瞎眼老朱和鐵匠老姜本來就是朋友,對兩個孩子的交往也不反對。小廟能干,在廠里埋頭搞發(fā)明,這樣的話,都把瞎眼老朱的耳朵磨出繭子來了。瞎眼老朱也喜歡小廟的老實厚道,覺得根紅和小廟無論是談戀愛還是做朋友,他都支持。

      朱根紅和小廟的關(guān)系,是因為一個人的再次出現(xiàn)加快了速度。住在姜店街北頭的張歪鼻子因流氓罪被判了五年刑,這年他出獄了。出獄后,他經(jīng)常召集一些壞孩子到索具廠鬧事。朱根紅和張歪鼻子是初中時期的同學(xué),讀初中時,張歪鼻子就追朱根紅,高中畢業(yè)后,張歪鼻子本來該進打銅街上的冶金廠。朱根紅進了索具廠,張歪鼻子也托關(guān)系找人進了索具廠。張歪鼻子在索具廠,有事沒事就糾纏朱根紅,干了還沒兩年,因偷盜廠里的銅線,被索具廠開除。朱根紅有了男朋友,廠里都知道是技術(shù)員姜小廟。可張歪鼻子不管那一套,照樣追。小廟受不了,和張歪鼻子約了地點。小廟說,咱到大西郊濟陽橋附近的濟陽臺上,一決生死,你弄死我活該,我弄死你活該,不敢去算瀉熊!你有種敢去嗎?我敢去,就怕你不敢去,你敢去我就弄死你。還不知道誰弄死誰?夜里十二點,我一個人在濟陽臺上等你。這天夜里,月光清涼,姜小廟吃過晚飯,又和幾個朋友在廠里打了會撲克牌,過了十點,他便從廠里提了一柄順手的長桿鐵錘,同時又將一把殺豬刀揣懷里,獨自一人便上了濟陽橋附近的濟陽臺。這濟陽臺就在越河匯入大運河的入口處,是什么時候建造的,小廟不知道,臺上有一座八角鼓樓,在月色里,鼓樓上面的獸頭露出的樣子有些猙獰,鼓樓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人看管,四周長滿了荒草和蘆葦,臺上的空地,長滿了薔子棵和幾棵垂絲海棠,鼓樓的東墻腳,長著兩棵巨大的烏桕樹。小廟望著城里的燈火,濟陽臺下的土路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動。小廟有些興奮,他攥緊了鐵錘的木柄,人影有七八個,蛇一樣爬上了濟陽臺的八百級磚石臺階。這幾個人上了臺階,小廟看看清楚了,那個走在最前面,手里握著一根煙袋的人正是他爹老姜?;厝グ??老姜說,你憑啥要來這兒?跟在老姜后面的是小廟的幾個朋友,朱根紅把小廟要在濟陽臺上和張歪鼻子決斗的事告訴了老姜。這事兒可不得了。老姜趕緊找了幾個小廟的朋友,帶了家伙,趕到了濟陽臺。好鞋不踩臭狗屎,咱不能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對!伯說的是哩,小廟你和根紅結(jié)婚吧?你們結(jié)了婚,張歪鼻子要再敢打根紅的主意,咱就到派出所告他。

      這一夜,張歪鼻子根本沒敢去濟陽臺和小廟決斗。這天,小廟要去總督河院署衙門找他姐小媛??偠胶釉菏鹧瞄T(元明清均屬正二品機構(gòu)),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招待所駐地。在翰林街上的一條胡同里,小廟巧了就和張歪鼻子走了個碰面,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那天晚上,我可是在濟陽臺上等了你半夜。你說謊,我去了,你沒去!孬種!瀉熊。對!是孬種瀉熊,咱今天晚上再約個地方,去順河門吧?還去什么熊順河門,老子現(xiàn)在就想結(jié)果了你。小廟從懷里掏出一桿小錘子,兜頭朝張歪鼻子砸過來。張歪鼻子一看勢頭不好,好漢不吃眼前虧,他扭頭就跑。小廟跟在后面罵,只要你再敢騷擾根紅,我非把你腦袋砸開花。

      瞎眼老朱和鐵匠老姜怕出事,兩人一商量,就讓根紅和小廟定了親,又過了數(shù)日,便辦了結(jié)婚證。小廟的婚禮辦得異常隆重,結(jié)婚待客,就在總督河院署衙門里。

      小廟沒出事,順順當當和朱根紅結(jié)了婚。他姐姐小媛卻出事了。

      數(shù)年前,崔麻子在冶金廠做會計的時候,有業(yè)務(wù)常去總督河院署招待所,在這兒,他經(jīng)常碰上老姜的閨女小媛。崔麻子和老姜老賈老楊是朋友,在這些朋友里,崔麻子年齡最小,按理小媛要喊崔麻子叔。可崔麻子不讓喊叔。我覺得喊叔別扭,小媛你喊我大哥吧,你喊我哥,我覺得親切。小媛私下里就喊崔麻子哥。一開始,崔麻子給小媛買瓜子零食,后來給小媛買些小禮物,再后來,給小媛買衣服手表什么的。崔麻子外出旅游,也帶上小媛。這年夏天,小媛跟崔麻子去了一趟廬山,回來之后,小媛發(fā)現(xiàn)自己懷孕了。她對崔麻子有了感情,決定要嫁給這個麻子哥。崔麻子之所以能在打銅街上站住腳,全靠他師傅李一餅。李一餅雖然沒把自己的女兒許給崔麻子,但把他的侄女李鳳菊做媒許給了崔麻子。李鳳菊娘家是碧霞門附近的李家胡同,隔墻就是常清觀,李鳳菊的爹不識字,在常清觀里種菜種地。空閑之余,就擔(dān)著剃頭挑子,在西門大街附近的老州署、院署給一些達官貴人剃頭。有時候,也到靈塔、普照寺、孔廟、關(guān)帝廟給一些還俗的僧人剃頭。李鳳菊人長得還湊活,高挑身材,白皮膚。只是小時候睡覺,讓老鼠啃噬過鼻子,長大后,落下一個疤。崔麻子和李鳳菊結(jié)婚后,兩人對對方都不滿意。李鳳菊嫌他是麻子,經(jīng)常崔麻子長崔麻子短。她編了個順口溜:麻子精,麻子怪,麻子坑里腌咸菜,你一搗,我一拽,哎呀!我的麻子來!崔麻子嫌李鳳菊鼻子被老鼠啃過,常疤瘌鼻長疤瘌鼻短。兩個人直到有了三個孩子,家庭一直是烽火不斷,硝煙彌漫。崔麻子和小媛好上之后,就再不理李鳳菊了。家里的氣氛突然靜下來,李鳳菊有些受不住。崔麻子!你個驢日下的,你咋不跟老娘吵?你是不是嫌我老啦,不愿理我了?遇上這種情況,崔麻子披上衣服就走,小鬼不掛面,像一條小魚似的,一下子潛入水草中,再也沒了影兒,等到浮出水面時。崔麻子給李鳳菊說的話只有兩個字離婚。李鳳菊一開始嘴還挺硬,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麻子個熊臉,誰稀罕你!離婚就離婚,這個家全是我的,你光腚走人,孩子跟著我,你一個也不能要,你還要拿生活費。行。崔麻子答應(yīng)了李鳳菊的條件,兩人快刀快斧就辦了離婚手續(xù)。出了法庭,崔麻子朝李鳳菊笑笑。我們終于解脫了。是解脫了,我再也不用侍候你了。你不侍候我,有人侍候。你吹吧!一臉麻子,誰跟你?有跟我的,還大閨女哩。你要能找到像樣的大閨女,我倆眼挖給你一對。別這么瞧不起我,我已經(jīng)把一個大閨女的肚子給搞大了。真的嗎?當然。李鳳菊突然翻臉了。你這個流氓,原來在耍我,你不得好死!罵罷,上前就抓崔麻子的臉。崔麻子一轉(zhuǎn)身便溜了。李鳳菊站在陽光里,對說崔麻子的背影,遭天打雷劈的,我饒不了你。李鳳菊說到還真做到,她四處一打聽,卻知道了崔麻子和鐵匠老姜的女兒小媛早搞上了,小媛還真的大肚了。一種被欺騙的感覺,怨氣從腳底板直沖腦門。當天晚上,她三步并做兩步,一路上叫著罵著就來到了姜家胡同。小廟、老姜、朱根紅他們剛吃完晚飯。小廟正要去他的工作室研究機器人。李鳳菊一步踏到院子里,一屁股俳在地上,嚎啕大哭。俺沒法過了,小媛把俺的家攪散了,崔麻子把小媛的肚子已經(jīng)搞大了。咋回事?是真的嗎?小廟跳起來,手里握了一桿鐵錘,這桿鐵錘本來是要對付張歪鼻子的。小廟,你把錘放下!朱根紅攔住小廟奪下了鐵錘。你沖動的啥?事兒問明白再說。崔麻子老婆就把平時,如何兩人感情不和,個中情由都是因中間有了小媛,你們?nèi)绻恍牛℃露亲哟罅司褪亲C據(jù)。老姜一看事情不好弄了,就打電話叫來了李一餅。李鳳菊這樣在姜家胡同里鬧,不是辦法。李一餅很快就到了姜家,撥開一幫看熱鬧的人群。他的腰有些躬,往院子里一站。大聲咳了一下,這一咳還真管用,崔麻子老婆立馬爬了起來,站在墻腳的竹林旁。小菊,誰讓你來這兒鬧的?崔麻子和小媛好上了。胡說,咋不從你個人身上找原因?你是個省油的燈嗎?滾家里看孩子去!崔麻子老婆雖然兇,就怕這個李一餅,李鳳菊小時候,家里窮,姊妹又多,一年四季,常不夠吃的,李一餅開著化銅爐作坊,日子過得富裕些,經(jīng)常接濟李鳳菊一家,這李鳳菊從小跟著李一餅長大,自小看慣了他的臉色,一見李一餅就怕。聽到李一餅讓她滾,啥話也沒有了,巴不得有條地縫讓她逃走,她低著頭就往大門外走。李一餅用煙袋指著她。往后,不準你再到這兒來!你還有臉來鬧?你要賢惠能出這丟人的事兒?

      這天,小媛回到家。小媛懷孕已經(jīng)有四個多月,她對崔麻子有了感情。在她心里,崔麻子是最好的男人,崔麻子好哪兒?她也說不清楚。崔麻子老婆到姜家胡同大鬧了一場,小媛也聽說了,事兒都挑明了,小媛決定回家來說服她爹老姜。在三個孩子當中,老姜最疼愛呵護的就是小媛。小媛這次來家,本來是想著要魚死網(wǎng)破的,只要她爹動手打了她,狠狠地罵她一通,她感到自己反而好受,也沒什么顧慮的,就算跟家鬧翻了唄,然后呢,吃了秤砣鐵了心跟定崔麻子。可她回到姜家胡同,所有的人都出來站在墻邊看她。有人跟她打招呼,回來了。啊!哈!是?。』貋砹?。小媛這樣應(yīng)付著。朱根紅板著臉不說話,小廟還是在他的工作室里研究機器人。老姜蹲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吃著一鍋煙。煙霧纏繞著他的臉。小媛就感到了他爹像一團煙霧那樣虛。

      傻妮子,你還知道進家,你幾天沒來家了?老姜用這樣的口氣問小媛,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或者發(fā)生過,也是在別人身上,根本不是在小媛身上。

      大。小媛有話想說,卻又咽了回去。

      你的眼紅紅的,誰欺負你了?

      大。你知道了?

      知道了。

      大。我對不起您。我已經(jīng)做下了。

      人非圣賢,誰能無過。

      你原諒我了?

      關(guān)鍵是下一步咋辦?你還想和崔麻子來往?

      想。

      天下的男人都死絕了?沒了男人?崔麻子是個人渣,白眼狼!欠了你爹多大的人情?他不思回報,反而勾引恩人的閨女,簡直是禽獸不如!傻妮子,你說說,這個人還有點人味嗎?你年齡小,上了人家的當,爹不怪你,咱不能一錯再錯,要不,在姜家胡同,在索具廠,你爹的老臉往哪兒擱?妮兒,算了吧?咱回頭,打住吧。妮兒,我也知道,你痛苦,你難受,不過呢,長疼不如短疼哩。說真的,妮兒,爹把你拉扯大,你娘又死的早,有些事兒,爹不方便給你說,爹都有要喝藥上吊臥軌跳河死的份兒哩。

      閉上倆眼隨便抓一個男人做丈夫,也比狗日的崔麻子強!根紅從屋里出來,黜了這么一句。

      大。你啥也別說了,我聽你的。小媛哭了。

      把孩子打了,這還有啥好猶豫的?根紅說。咱這就去醫(yī)院。

      小媛同意了。

      根紅、小廟便領(lǐng)小媛去了醫(yī)院,做了人流。

      朱根紅和小廟結(jié)婚后,一連數(shù)年都沒生孩子。這一年,兩人來到嘉祥梁寶寺,燒了一柱香,并給一棵幾摟粗的大槐樹磕了頭,請了當?shù)刈钣忻耐踽t(yī)生給開了幾付中藥。朱根紅喝了之后,還真管用,一個月之后,身上就有了。當年,朱根紅就生下一個女孩。一家人歡天喜地,老姜備了一份厚禮,來到竹竿巷找老楊,要求老楊給孩子起名,老楊掐了下孩子的生辰八字。我覺得這孩子命可也是怪硬的,就叫喜月吧。

      喜月六歲這年,索具廠倒閉了。擁有一億資產(chǎn)的索具廠,五百萬賣給了崔麻子,這時候的崔麻子,可不是當年揀碳核的崔麻子,他的化銅坊合到濟寧冶金廠之后,他把政府補貼的錢全部送了出去,當上了冶金廠的會計,從會計慢慢往上爬,等到冶金廠倒閉時,他已經(jīng)成了冶金廠的廠長了。他用幾百萬的低價收購了冶金廠,把那一塊地皮轉(zhuǎn)手賣給了搞房地產(chǎn)的開發(fā)商,一倒手,賺了一筆橫財,財大氣粗的崔麻子不久眼睛就盯上了索具廠,最終五百萬買下了索具廠。崔麻子買下索具廠,更深的一個原因,他要給老姜看看。讓老姜知道他的本事,他有能耐了,有錢了,買下了索具廠。當年老姜阻攔了他和小媛的婚事,這個恨,他一直記在心里。在心里生根發(fā)芽,長成了一片荒草。

      小廟和根紅不和是在廠子倒閉后發(fā)生的。

      兩人沒失業(yè)之前,忙著在廠里上班,工資不高,生活還有保障,日子過得蠻滋潤。小廟在廠里當技術(shù)員,有個發(fā)明家的綽號,搞了十年發(fā)明,卻沒弄出道道來,盡管沒出成果,不過在廠里,還是蠻受人尊敬,畢竟是“發(fā)明家”嘛!失業(yè)后,情況就不同了,根紅學(xué)會了做菜餅,她在半截閣附近的浣筆泉街上,租了一間小房子,做菜餅賣。這條街不大,古跡頗多,李白當年在這兒的一處泉眼浣洗過毛筆,后人便把這兒稱作浣筆泉,這條小街也順理稱浣筆泉街。明代政府出面,給李白蓋了祠堂,又將李白修煉過的一處洞穴改為清華洞,并修建了祠堂觀宇,加上半截閣又在附近,人來人往,生意也好做。根紅每天只要一開業(yè),買菜餅的人一下子就圍上來。她做的菜餅供不應(yīng)求。一不夠賣的,根紅就想多買點菜,在家里洗、切、和餡子。有的顧客要吃葷,有的顧客要吃素,因此,各種餡子都要準備好。根紅忙不過來的時候,就想著讓小廟幫忙。

      小廟這些年,一直想當上一個真正的發(fā)明家。十幾年過去了,他的機器人也沒有搞出來。索具廠一倒閉,他也失業(yè)了,失業(yè)后的他,工資僅能領(lǐng)一個低保,每月一百六十塊錢。離開了廠子,所有做實驗的設(shè)備都沒了,還怎么能搞科研?小廟不想放棄他研究了十幾年的機器人。在廠里不能畫圖紙,他就在家畫。他家三間破舊的瓦房里,沒有辦公的場所,他就在院子里搭了一間小屋,自己在里面看書,畫圖紙。有時候一天不出來,有時候,兩天不出來。吃什么都是無所謂的事,根紅給他送一點,他就吃一點,不送就不吃。根紅一開始還理解他。但后來就煩了。廠子都倒閉了,你還科研個啥?十年過去了,你什么都沒有發(fā)明出來,以前有廠里養(yǎng)著你,現(xiàn)在,連飯都吃不飽了,哪還有閑工夫搞科研?孩子要上學(xué)了,你該接送孩子,一個大男人,養(yǎng)家糊口是你的責(zé)任,你總不能讓我風(fēng)里雨里養(yǎng)著你吧?當什么熊發(fā)明家,一個小初中生,連初二都沒上過,就接班當了小工人,還癡心妄想,當什么熊發(fā)明家?不撒泡尿自己照照,有那個熊抹子唄(濟寧方言有本事的意思)?一開始,小廟自己這樣認為,自己刻苦搞發(fā)明,能得到根紅的支持,沒想到根紅卻是這態(tài)度,說出話來尖酸刻薄,態(tài)度蠻不講理。屎殼郎遇上放屁的,這事兒空喜歡一場。那陣子小廟剛上班,才十五歲,走在胡同里,滿胡同吃飯的人都端著碗看他。那羨慕的眼神,像一朵又一朵秋海棠飄過來,現(xiàn)在不行了,在根紅眼里,成了初一接班的小工人,一錢不值了,簡直是一抔糞土,一堆垃圾。想到這兒,小廟有些想哭。你講點理兒好不?好?。∧隳莛B(yǎng)家養(yǎng)我,你說一是一,說二是二,行不?一個大男人,天天憋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進,你大家閨秀?。∧阋环皱X不能掙,你還有什么理?狗咬碟子還滿嘴里是瓷(辭)哩!

      小廟的父親老姜也說,這搞發(fā)明的事,不是咱干的活,算了吧。小廟無奈,只好暫時算了。他出去找工作,找了幾天,人都嫌他老。問他有啥技術(shù),他說我啥技術(shù)也沒有,只會研究機器人。人家問他研究出來了嗎?他說還沒。用工的人一聽這話,馬上就攆走了他。并告訴他,研究機器人那是科學(xué)家干的活,你一個農(nóng)民工,還研究什么雞巴機器人,你研究好你自己咋混飯吃就行了。小廟感到受了侮辱,我咋成了農(nóng)民工了?到家里,一照鏡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胡子沒刮,頭發(fā)長長的,數(shù)日沒洗,花花搭搭的,已經(jīng)有了不少白發(fā),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夜里,開始失眠,月光的響聲如同小青蟲的叫聲,院子里皂角樹上掉下一顆皂角,他是不用揀的,一按電鈕,他研制的機器人便揀起了皂角子,機器人拿著皂角子還朝他笑笑。院子里一棵老槐樹掉下一片葉子,抱著憂傷的思緒飄向泥土。老城墻那邊飛過來一群烏鴉,把機器人的笑聲帶走了。這時候,他又輕輕地爬起來,剛要下床,朱根紅像一條游魚游過來,張開藤蔓般的雙臂就纏住了他,根紅赤裸著上半身,兩個奶子碩大無比,在月光里白花花的是兩坨子肥肉。你幾天沒給我了,你醒了,該交的公糧交吧?我沒糧食了。沒糧食打掃一下倉庫底子也要交。根紅說完就把舌頭伸出來往小廟嘴里填。根紅有個習(xí)慣,弄那事就喜歡被小廟含著舌頭。小廟把穿好的上衣又脫掉,重新回到被窩里。根紅說,咱說會話再弄,這樣有情調(diào)。說啥呢?院子里的皂角樹上又掉下來一顆皂角子。咱說說我的機器人吧?屁機器人!你根本弄不出來,這是科學(xué)家干的事,你失業(yè)了,廠里的設(shè)備你再也用不上了,李雙雙死男人沒希望了,你還羅羅啥?苞米秸稈喂牲口天生的粗料,你不是當發(fā)明家的料,為啥非得迷信發(fā)明家?招親招來了豬八戒,這不是自找難看嗎?別當什么發(fā)明家了,還是過咱的窮日子吧?我又沒嫌你窮。你咋就沒為我著想,我付出了十年多,容易嗎?關(guān)鍵是,你那個十年多是廠里養(yǎng)著你,更關(guān)鍵的是,你那個機器人更沒戲。快有戲了,我不是想著加快進程,申請專利什么的嗎?一項專利幾十萬,到時候,咱家的錢就像狗屎一樣多,這不好嗎?本來小廟的下面剛才還管用,和根紅一吵吵,小廟沒了心情,一下子,下面的東西就面條了。根紅又摸了一陣,好久才管用。根紅說爬上來吧?還研究機器人哩,再研究機器人,你的東西就廢了,現(xiàn)在你望望,一點都不硬了,你快當不成男人了,不信你就試試。小廟自從和根紅結(jié)婚,一門心思鼓搗機器人,床笫之事也不怎么貪戀,只要根紅不急著要,他一般也不主動要。剛才,根紅幾句話,說得他不如適,心里也就不慰貼。剛把根紅的舌頭含嘴里。一股水,蛇一樣地迅速竄入草叢中了。

      根紅把床前的臺燈打著,她的眼光飄移在天花板上,不說話。月光像小銀魚一樣從窗子里游進來。睡吧,明天還要早起。沒勁!咋就沒勁了?過得沒勁。你跟我過沒勁,跟誰過有勁?根紅不說話,她的眼光,仍漂移在天花板上。我不是嚇唬你,如果,你不放棄你的機器人,我!不打算跟你過了。你不跟我過,跟誰過?我?guī)е⒆幼约哼^。好啦,別這樣想,我的機器人也不能丟,咱這樣好不,我不耽誤白天的事,我白天找活干,晚上琢磨機器人好不?我能管了你?你愛干嗎干嗎?

      第二天一大早,小廟便起來去了一家工地,這是他一個朋友的工地。這個朋友姓滑,在索具廠干銷售,平時兩人有話說,老滑的爹是個包工頭,老滑算是跟著他爹干。小廟的到來,老滑眼睛立馬就放光。老滑家里并不缺錢,缺的是時間,他喜歡到土山茶館,邊喝茶,邊聽濟寧的八角鼓。一聽就是多半天。干工地,需要泡在工地上,監(jiān)督農(nóng)民工干活。老滑受不了這罪,正想著找個人替他。我們的大發(fā)明家哥。老滑有些激動,啥風(fēng)把你吹來了?還有什么熊風(fēng)?想混口飯吃的風(fēng)唄。好!你就領(lǐng)著人替我干康熙大道上的綠化吧。這個工地是通往郊區(qū)的一段公路。路兩邊需要搞綠化。我行嗎?能行的,又不用你干,你看著就行的,人手少的時候,你也只是伸伸手。老滑把這任務(wù)交給小廟,一捕啦腚就溜了,三天五天也見不著他的影。小廟接了老滑的這個活,回到浣筆泉街上,馬上匯報給朱根紅。朱根紅開始的時候不信,后來信了,才說,你終于想干點人事了!

      小廟便跟著老滑干工地,老滑出手倒也大方,先開給了小廟兩千塊錢。我不少給你,也不多給你,親兄弟明算賬,工人每月六百,我開你一千,我知道你手頭緊,拿著吧。小廟接過錢,突然感到這錢的份量特沉,自從他和朱根紅結(jié)了婚,他一是不摸工資,二是不管錢,購物及吃喝拉撒全是朱根紅一個人的,他一下子想到了今天是根紅的生日,這些年,他還沒有給根紅辦過一次生日。根紅是漂亮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些發(fā)胖,胳膊比原來粗了一倍。他為根紅買了蛋糕,并做了幾個菜,還為根紅買了一束花,誰知道根紅晚上回來,并沒帶笑容,只是冷冷地說,吃飯吧!過啥生日,吃飽撐的?小廟像挨了一捫棍。心里頓時涼了半截,根紅以前不是這樣的,為啥現(xiàn)在對他這樣了,小廟喉嚨里雖是吞了螢火蟲似的,但口中不響肚里明著呢,他覺得根紅好像有了想法。

      過了一些日子,根紅的脾氣越來越暴躁,鐵匠老姜已經(jīng)在家呆不下去,老姜又搬回索具廠原來的宿舍去了,那兒有職工宿舍,還閑著一間舊屋。索具廠賣了,職工宿舍卻沒賣,還保留著。數(shù)年前,老姜的老婆得病死了,就剩下老姜跟著小廟過活,自從根紅到浣筆泉街上賣菜餅,還不到半年,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對老姜指雞罵狗是常有的事,老姜從年輕到現(xiàn)在哪兒受過這種窩囊氣,背著兒子就搬了出去。

      老姜搬出去了,卻來了一個難纏的主,這人不是別人,是小廟的二姐小娟。她在當知青那年,因剪掉了管區(qū)主任的家伙,被判了七年刑,出獄后,小娟嫁給了一個在鄒縣經(jīng)商的個體戶,小娟脾氣不好,結(jié)婚后經(jīng)常給丈夫吵。吵來吵去,這天一大早,發(fā)現(xiàn)丈夫孩子全不見了。丈夫是鄒縣唐村鎮(zhèn)王爐村人。這王爐村從商周時期就以冶煉兵器和鑄造青銅器為主,小娟的丈夫家在王爐村,卻姓仇,人稱仇爐匠。數(shù)年前,文物突然走紅,商周時期的青銅器值錢了,仇爐匠就與人合伙鑄造青銅器,其中有鼎、尊、斛、鬲、盤等,鑄造好一批之后,夜里偷偷埋進古墓,半年之后,趁黑夜,帶著文物販子盜墓,盜出來之后,賣給文物販子,這時候,文物販子不知道真假,往往會出大價錢收購。因此,仇爐匠手里也有些體己。他和小娟感情一破裂,帶著孩子就走了,他去了哪?小娟不知道。小娟先是去了仇爐匠的老家王爐村,見家中破房子里只有仇爐匠雙目失明的老娘,小娟心軟了,她和仇爐匠結(jié)婚數(shù)年,她還從來沒有看過這個老婆婆。小娟有些內(nèi)疚,但后悔已經(jīng)晚了,老婆婆說,他兒子一年多已經(jīng)沒進家了。仇爐匠有個姨在附近的石墻鎮(zhèn)望云村,小娟給他老婆婆丟下一百塊錢,開車就去了望云村,一問,仇爐匠從來沒有來過,小娟又想到仇爐匠的老娘家,在泗水的小葫蘆套村,小娟又驅(qū)車去找,還是沒有,小娟怕問錯了,又問了大葫蘆套村,也沒打聽到仇爐匠的一點消息。

      小娟和仇爐匠在鄒縣也沒買房產(chǎn),只是租房子住,租期一到,小娟就麻爪了,她沒工作,也沒有積蓄,沒辦法,小娟又回到了姜家胡同。

      這天黃昏,小娟提著箱子來到了老家。父親老姜不在,迎接她的是她弟弟小廟。寒暄了幾句,小娟就問咱大呢?小廟不好意思說出事情的因由,只好說索具廠那邊還有一間宿舍,咱大到那邊去住了。小娟還想說什么,小廟不想聽,他有點閑時間還想著他的機器人,他躲到了用石棉瓦搭造的小屋里畫圖紙。朱根紅對小娟早有耳聞,也不出來和她說話,只是自己在屋里看電視。小娟也不在意,住在一間東屋里。

      小娟要常住下來,矛盾便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了。

      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咋能再回娘家?如果是住親戚,仨月倆月都行,如果是想賴著不走,在這兒按萬年樁,癩蛤蟆要吃天鵝肉想得倒不錯,石獅子的屁股沒門!朱根紅說。這是我的家。

      小娟也不示弱。咋就是你的家?這是我爹的院子,按照財產(chǎn)繼承法,也有我的份。你要不服氣,咱可以到法院上打官司,你愿意打官司嗎?

      我給你打個屁官司!掃把星!我看見你晦氣三天哩。

      你們別吵了,二姐,你先在這兒住一個月,一個月后,無論你能不能找到工作,你都要搬?

      我偏不搬!咱爹的家業(yè),就有我一份。

      好!你不搬我搬。小廟你看著,你趕不走她,我就走。

      這天,朱根紅還真的走了,她不是一個人走的,她帶走了喜月。喜月知道她媽媽要帶她走,沒說走多遠,也沒說幾天,總之,是要有一段日子。朱根紅不讓喜月告訴姜小廟走的事,喜月便不說,不過呢,要離開,喜月舍不得她爸爸。半夜里,喜月爬起來,她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小銅盒子,這個小銅盒子是她爺爺老姜親手給她做的,本來想著讓她當儲錢罐用,盛個壓歲錢什么的,不過喜月沒盛壓歲錢,盛了小廟給她的三顆銅螺絲釘。月光通過窗子擠進來,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小廟驚醒了。一雙貓爪一樣的小手在摸他的臉。你咋不睡?我想爸爸。小廟把喜月提上床,攬在懷里,蓋上被子。爸爸天天在家,有啥好想的?我舍不得爸爸。別這樣,喜月是爸爸的乖寶貝,爸爸啥時候都不會離開喜月。爸爸,我會變。你會變?是的,像孫猴子,我變成了三顆螺絲釘,裝在這個盒子里了。好啦,好啦,這個盒子可是爺爺給你的禮物,你可甭送人。不是送,是讓爸爸替我保管。睡吧?爸爸明天一早還要跟人打工。喜月很聽話,就趴在小廟的懷里。

      小廟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來到老滑的工地上,說不出啥原因,他有些瘼亂有些煩躁。心里像是裝了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的。昨天夜里,他還做了一個夢,夢見朱根紅嘮叨,七個貍貓八個眼的,亂嘮叨了一通,小廟醒了之后,一句也沒有記住。后半夜,他又做了一個夢,好像是把喜月的銅盒子丟了,喜月急得哇哇哭,非要小廟把銅盒子找回來。小廟感覺自己把銅盒子掉在了城門口,便先去了古城南門。南門城樓叫翙鳳樓,一塊巨大的金匾題寫著金湯永奠。月城樓叫會通樓,兩邊掛有一幅任城古郡,亢父名邦的對聯(lián)。小廟在城門洞里找了一圈,啥也沒有。城門外,有幾個人在砍伐一棵幾摟粗的烏桕樹,一群烏鴉在樹上亂叫著。小廟出了南門向東,沿著土山走,街上的行人如梭,賣粽子的、賣紅心蘿卜的、賣荸薺的、賣冰糖葫蘆的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濟寧八角鼓和串鼓聲在折磨著他的耳鼓,小廟知道他爹老姜愛聽八角鼓和串鼓,在說書棚里,他看到一個人影,這個人影就像他爹,出了說書棚,走得不緊不慢,一直走到東南城角的戍樓,這戍樓叫鳧嶧樓,后來改為五奎樓,就在五奎樓下,小廟一眨眼,發(fā)現(xiàn)他爹就不見了。小廟又順著古護城河,來到東門圣化樓,古城樓下站滿了人,是一幫南蠻子,還有幾個老外。這時候,下雨了,突然又刮起了風(fēng),閃電在圣化樓上劃了幾下,緊接著就是一個炸雷……小廟醒了之后,馬上問自己為啥做了一個這樣的夢?看看喜月還睡著,她的小手里,還捧著那個小小的銅盒子。小廟笑笑。一場虛驚,這不銅盒子在嗎?

      下午四點多,小廟回到家里,喜月的小銅盒子還在床頭上放著,只是家里沒人。他二姐小娟也不在家。小廟又到浣筆泉街上找,鄰居說朱根紅的菜餅店三天前就關(guān)門了,這幾天,根本沒見她的人影。天,很快就黑下來,落霞的殘片貼在黑褐色的老城墻上。城墻根的竹林里,幾只野貓在出出進進的做游戲。有幾只鳥在幕色里,向北門城樓望月樓飛去了,天上開始出現(xiàn)了星星。以往的日子,這個時候,小廟買好菜,做好飯,把喜月從翰林街上的幼兒園里接來,自己還可以想一想機器人的事,他的機器人圖紙畫了一張又一張。今天,他最不該想機器人,可機器人偏從他腦子里走出來。機器人帶著笑容,一只手領(lǐng)著喜月,另一只手里拿著一塊豌豆糕。小廟睜大眼睛想喊喜月,哪兒有喜月的影子,老城墻垛口上方,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鐮冰涼的彎月,懸掛在翙鳳樓上空。小廟想出去,他剛要動身,院子里來了三個人。是他爹老姜和兩個姐姐小媛和小娟。

      根紅還真走了?

      真走了,她的衣服都帶走了,也帶走了喜月。

      她能去哪?

      不知道。

      我知道小娟住進來準沒好,一個人在外面混就是了,來家攪和啥?這家有你的啥?

      咋能說沒我的?咱爹的家業(yè)就該有我一份。

      你把咱弟弟的家攪散了,你就沒心事了吧?

      別這樣說二姐了,二姐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要容易的話,她還能落到這一步?

      咋啦?我落到這一步礙你啥事?

      兩個人正吵著,小廟的大姐夫來了,他大姐夫姓王,在濟寧一所中學(xué)里教物理課。小媛跟崔麻子斷了之后,名聲受到影響,找對象,好單位的人不要她,孬單位的人她也不要,挑來挑去,年齡就向奔四發(fā)展。那陣子,當老師的不好找對象,老王從大學(xué)畢業(yè)就開始談女朋友,見一個崩一個,黑瞎子掰棒子一個也落不住。不知道啥原因,所有的女孩,見他一次兩次,就不想見他第三次了。他的同事,教語文的老殷,開導(dǎo)老王。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像你這個年齡的男人,為啥談不成戀愛,肯定是你的活不行,有性功能障礙,這是女孩最擔(dān)心的,第一次見面不能談性,第二次一定要有性暗示,不然女孩準跑,要拿出來程咬金的三斧子,三個回合就要把女孩說得愿意跟你上床,只有這樣,你才能談成對象。老王聽了直愣神,因為,他還從來沒給任何一個女孩談過性。他認為只有能做自己妻子的人才能上床,不然,與人弄了那個事,對別人不好,對自己能有啥好處?老殷聽了哈哈大笑?,F(xiàn)在開放了不是嗎?女人在結(jié)婚之前,誰不想多打幾個黑老鴰碗,就你那破棍子值錢?再過兩年,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你娶了媳婦也弄不出孩子。老王一臉的驚愕。這天晚上,又有人給她介紹對象,是河院署衙門招待所里的小媛,見面的時間定在夜里八點,地點在翰林坑附近的公園里。老王很守時,他七點就從慈孝兼完坊進入公園,在里面轉(zhuǎn)了幾圈,八點,在鳧嶧樓下見到了小媛。開始的時候,兩人沒話說。有話說的時候又說不了幾句。眼看要冷場,要冷場的時候,小媛說有事,那意思,想走。老王突然想起了老殷。他心里想著,這場相親肯定又泡湯了。有棗沒棗打一桿再說吧。老王鼓足了勇氣,使出了老殷教的歪招。我的活最好!小媛的眼睛立馬亮了。你的啥活好?是啥?老王大著膽子摸了小媛的手,然后抓住小媛的手,伸進了自己的褲襠里。你摸摸我的玩意可管用哩?小媛心跳加快了。這個人咋這樣?咋第一次就談這個。小媛摸過男人,是崔麻子,除崔麻子外,小媛還沒摸過第二個男人。與其說小媛對老王產(chǎn)生了好奇心,還不如說,是老王喚醒了沉睡在小媛體內(nèi)的欲望。咱到假山那邊的樹林里吧,這兒人多。老王松開了小媛的手。小媛伸手拉了老王的手就進了樹林。他們躲在假山的一塊巨石下。老王還想讓小媛摸。小媛說做點別的吧。然后就望著老王。老王此時突然對女人開竅了,他主動擁抱了小媛,然后又親了她。小媛有過性經(jīng)驗,伸出舌頭來就遞在老王嘴里,老王吱咋地含了一陣,小媛主動又去摸老王,摸到了熱乎乎濕漉漉的一片。你咋了?受不住,跑馬了。你是個老處男?是?。〉谝淮伪慌嗣?,受不住,脫了韁繩。你要了我吧,我想讓你要了我。在假山的巨石下,老王就要了小媛。從此,小媛和老王每天都八點在這兒約會,每次約會老王都要了小媛。老王把小媛?lián)牙?,兩個人說星星、月亮、草木魚蟲、又說老濟寧,從忠信門說到文昌門,又從春秋門說到演武門??傊?,天上,地上,沒有他們倆談不到的。有時候,小媛和老王就在假山的巨石下談一夜。

      兩星期之后,小媛和老王就結(jié)了婚,老王比小媛還小三歲,老王愛當哥,就喊小媛,媛妹。小媛也就應(yīng)著,老王三十多終于有了個滿意的老婆,恨不得一天到晚把小媛捧在掌心,含在嘴里。樂得小媛放屁都戴花。一年后,小媛生了龍鳳胎。老王更疼愛小媛,恨不得天天跪著給小媛洗腳。

      后來河院署衙門招待所減員,小媛年齡大了,就下崗在家,小媛還想干點什么,老王不讓干,就讓她在家里閑著。不過,小媛在家還是一把手,她的地位一點沒變。正是因為小媛家庭幸福,過得好,說出話來就硬氣。小媛還想再刺撓一下小娟這個攪家星。

      小媛還沒說話,老姜就用煙袋止住了她。別再說了。

      老王說,根紅是跟誰走的,小廟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

      我知道,是跟咱胡同的張歪鼻子走的。

      小廟不再說話,他回到屋里,一頭栽倒床上,蒙上了被子

      老姜想讓小廟出去找根紅,小廟說找她弄啥?這種人,愿跟誰跟誰。我的意思不是把根紅找回來,找到根紅,看看能否把喜月要來。喜月該上學(xué)了,我怕根紅把喜月耽誤哩。老姜一句話說到小廟心里,小廟想掉淚,但咬了下嘴唇,忍下了。

      小廟不解,一向清高的根紅,咋看上了張歪鼻子?

      張歪鼻子靠給人當打手發(fā)了。他被索具廠開除后,蹲了幾年監(jiān)獄,出來之后,先是投靠了道上的龍老大,后來帶著幾個鐵哥們造反,又滅了龍老大,他親手砍了龍老大十七刀。殺人的罪,被他手下的一個馬仔給頂了。他逍遙法外不說,還攬下了龍老大所有的生意。三家煤礦、兩家洗浴中心、七個工地,全都有了他的股份。他靠黑道,有的生意入干股,所謂干股就是讓別人白送。幾年時間里,張歪鼻子就爆發(fā)了。他成了濟寧城響當當?shù)囊粋€人物。

      根紅在浣筆泉街賣菜餅的時候,這天,張歪鼻子正好從她店門口經(jīng)過。張歪鼻子開著一輛帕薩特轎車,他從車窗里一眼就看見了根紅。張歪鼻子下了車。根紅,你當老板了?根紅抬頭一看,見是張歪鼻子,本不想理他,但又覺著數(shù)年沒見了,就給他個面子吧。我當什么老板?在家閑著沒事,找點事干。索具廠那兒,你不上班了?我還上什么班?廠子早垮掉了。你做的菜餅肯定好吃。根紅見他說話也沒什么惡意。你嘗嘗。張歪鼻子拿了一張菜餅就吃,連說,好吃好吃,根紅,我的公司就在臥佛寺那邊的烏衣巷。我每天,五點都從這兒路過,你給我準備十個菜餅,五葷五素,我付錢。你來拿就是了,還要什么錢。小本生意,我哪能虧你?根紅,實不瞞你說,我現(xiàn)在有幾個錢了,比大款我還差得遠哩,不過超過一百萬的車,我就五輛。我承包了十幾家工地,運煤的大船也有十幾艘哩。??!嗨!你混出息了。我出息個屁!我最心愛的女人讓小廟這小子給搶走了,他現(xiàn)在混得啥樣?他在搞科研。搞科研好?。埻岜亲有π?。掏出一百塊錢來放案子上,根紅不收,揀起來,緊跟了幾步,又塞進張歪鼻子的褲兜里。張歪鼻子朝她笑笑,開著車走了。

      第二天,張歪鼻子果然開著一輛寶馬,從根紅店門口經(jīng)過,根紅已經(jīng)給他準備了十張菜餅,張歪鼻子又掏出一百元錢來,根紅又拒絕了。這樣一來二往,張歪鼻子隔三岔五來拿餅,根紅照樣不收他的錢。這天,店面的房東來了,是從這兒路過,順便說幾句閑話。房東是個女的,家在鐵塔寺那兒,家里經(jīng)營著茶館和旅館。根紅欠她租金,半年的租金六千塊錢,說好了的,半個月之內(nèi)給她,現(xiàn)在才過了五天。還有十天房東不會催吧,根紅想著。房東不是向根紅要錢,臉上掛滿了笑。我說過了的,這房租不急,你拖上個三天五天,我還能逼你?我還不知道你和張總有親哩。張總前天,就把房租給了,還多交了下半年的。根紅一臉的困惑。你說哪個張總?還有哪個張總,我也不知道他叫啥,我知道他外號叫張歪鼻子。根紅不說話了,他感到張歪鼻子還在打她的主意,如果只是玩玩,或者當情人,根紅覺得張歪鼻子是小看了她。

      這天,張歪鼻子又來找她。張歪鼻子要開著車請根紅喝咖啡。根紅說,你沒看見我忙著呢?張歪鼻子不提墊房租的事,根紅也不提。張歪鼻子終于忍不住了。根紅,說真的,我放不下你,你和小廟那小子過的幸福嗎?如果幸福,我他媽就不打你主意了,如果你過得不開心,不幸福,你就離了跟我吧,我可不能讓我心愛的女人受屈哩。根紅做著菜餅不說話。張歪鼻子又說,我啥樣的女人都不缺,就缺心愛的女人,根紅,我不想和你有一夜情,或者是情人,我還是那句話,娶你當老婆。你老婆呢?根紅笑笑。離了,兩年前就離了。根紅就順便問了這么一句,張歪鼻子從這句話里,看出來了,根紅是有弱點的,這個堡壘能攻下。張歪鼻子加大了攻勢。他不是胡攪蠻纏,而是砝碼一個一個往上加。這天,張歪鼻子對根紅說,像你這樣,一天到晚,風(fēng)里來雨里去,讓一個女人養(yǎng)家糊口,這個小廟太不是個男人了吧?根紅,這樣的活兒,你別干了,我給你投資,花上三十萬五十萬,給你買個門面房,你弄個干凈體面的生意,再雇幾個人,當個真正的老板吧!只要你離婚,給我當老婆,我給你買套住房,再買套門面房,你要是不愿意在濟寧呆,我在海邊上的城市給你買。你把你女兒也帶上,免得你有什么后顧之憂。條件開到這一步,根紅就笑,我知道,有權(quán)有錢的男人的都這樣,在家有個固定的老婆,家中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是吧?我可不是那樣,我要有了你,我就天天陪著你。根紅又笑,她一笑,臉上的青春活力就把羞澀收回去了。她越是這樣,張歪鼻子越是被她迷得魂兒都出竅了。不過呢,張歪鼻子也不是沒收獲,根紅和他在一起,開始關(guān)心他了。

      根紅心里一但關(guān)心張歪鼻子,就和小廟陌生了。這天,根紅想掏掏小廟的實底兒,發(fā)現(xiàn)小廟確實還放不下機器人,她也就說出了她自己的心里話。這日子,我跟你過得是真沒勁了。

      這天,張歪鼻子又來找根紅。根紅就放下手里的活兒,嚴肅地說,你別拿我當小孩耍,許這又許那,你不是有錢嗎?想娶我是吧?來點實際的吧,我現(xiàn)在有孩子有家,總不能放棄家?guī)е⒆痈闫??你若有誠意,就在海邊買兩套房,一套住房,一套門面房,用我的名兒買,辦完這件事,我就跟你。

      張歪鼻子說,日照行嗎?

      根紅說,行,如果你沒誠意,以后就不要來找我了。

      三天后,張歪鼻子來了。他帶來了兩套房子的房產(chǎn)證,還有兩套鑰匙。房權(quán)確實是朱根紅的。

      收好吧,張歪鼻子說,算是咱們結(jié)婚,我送給你的禮物。

      朱根紅跟張歪鼻子走了之后,小廟有時候想她,有時候不想她,一到晚上,也總覺得朱根紅站在他床前頭,朱根紅每次都是主動找小廟收公糧。小廟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就感到朱根紅沒走,她還在院子里的皂角樹和老槐樹下洗菜、切菜。喜月照樣還是再玩她的銅盒子。月光涼涼的,游魚般竄到他床頭上,小廟一定神的時候,月光早就變成了喜月的銅盒子。小廟此時腦子里全是喜月的影子,他把銅盒子揣懷里,就感到喜月再向他笑,向他招手,小廟的二姐小娟也搬走了,她有數(shù)日沒有進這個家了。院子里就小廟自己,一種帶著憂傷的落寞在侵襲著院中的樹葉。每當這個時候,小廟都披上衣服,腳下踏著夜幕中的孤獨與無奈,又回到了他用石棉瓦搭造的小屋,推開簡易的五合板木門,一股潮濕的陳腐之氣,撲打著他的面門。這時候,小廟想到了他的機器人。他的機器人是忠誠的,圖紙還鋪在桌子上,上面除了一些灰塵之外,一點都沒動。小廟坐下,重新開始構(gòu)思它的機器人,他相信,語音識別機器人,他一定能研制出來。

      正當小廟把身心全投到機器人身上時,他遇上了點麻煩事。在老滑的工地上,小廟正領(lǐng)著一幫人栽樹,突然來了一幫人,二話沒說,把干活的人就揍了一頓,小廟被打得更厲害,一個會武把子的人,從腰里抽出了一根雙節(jié)鞭,啪啪幾下子,撩陰、蓋頂、左搰耳、右搰耳,小廟慘叫一聲就倒在地上。那些人走時留下話,給你們的包工頭帶個話,這個綠化的活歸我們了,讓他把帳結(jié)了,走人。那些人走后,有人才敢報警,警車來了,老滑也來了,120救護車也來了,救護車拉走了小廟。

      小廟頭骨被打折了,住了一個月的院,在住院期間,他結(jié)識了桂芝。小時候,他是認識桂芝的,那一年,桂芝和小娟一起去當知青,小廟還幫著她們倆提包,一晃十幾年就過去了,桂芝在當知青的時候,弄成了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她能歌善舞,因這個特長,畢業(yè)后她被分配到縣劇團工作。后來,劇團不景氣,她也下崗了。他丈夫在一個鄉(xiāng)當鄉(xiāng)長,三年前,因喝酒溺水身亡。失去丈夫的她,在家里一直深居簡出,她有個兒子叫方小川,在霍家街讀小學(xué)。桂芝信佛,騎自行車去天齊廟燒香,在回來的路上,被一輛汽車把她擠入河溝,她摔傷了頭部。說不出什么原因,桂芝住院的時候,沒人來看她,這使小廟有些同情她。這天,小媛、小娟一塊來看小廟,沒想到和桂芝住在了同一病房。小娟和桂芝熟,兩人一見,就親得不行。一介紹,小廟才想起了她就是當年的桂芝,只是人也發(fā)福了。

      后來,小娟又一個人來醫(yī)院,他來醫(yī)院好像是不為小廟,是為桂芝來的,她趴在桂芝耳朵上,哈哈一陣,桂芝就笑了。又哈哈一陣,桂芝又接著笑了,笑了的桂芝就倆眼開始盯著小廟。

      小廟數(shù)日后,已經(jīng)能夠起床行走。沒人來照顧桂芝,他就照顧她。他侍候桂芝吃喝拉撒。這天晚上,他幫桂芝倒完便盆,桂芝感動的直流淚花兒,到了后半夜,桂芝便從她的病床上,爬到了小廟的病床上。自從根紅走了之后,小廟一直還沒有房事,桂芝主動找他,小廟也有些受不住,兩個人就在醫(yī)院里的病床上,悄悄地干了那事。

      到了出院的時候,桂芝說,別回家了,跟我去住吧?

      小廟咬了下嘴唇,同意了。

      小廟住在桂芝家,他的行李是簡單的,就一只箱子,里面裝了幾本關(guān)于設(shè)計機器人的書,還有一些圖紙,另外就是喜月的銅盒子。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小廟都習(xí)慣地將銅盒子放在枕頭底下,半夜里,睡不著的時候,摸一摸。小廟和桂芝處得還行,和桂芝的兒子處得不好。桂芝的兒子對小廟常常懷有敵意。這天,趁小廟不在,方小川偷偷拿走了小廟的銅盒子。他打開銅盒子一看,一點也不好玩,里面就三個破銅螺絲釘。方小川玩了一陣,不知道怎么就玩掉了一個。晚上吃飯的時候,小廟回來了。一看銅盒子里的螺絲釘少了一顆,就問小川,是你動了它?是我,小川說,掉了一個,我也忘了掉在了哪?小廟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他的臉色變得難看極了。這晚,小廟沒有吃飯,晚上睡覺的時候,長嘆短吁的。一顆螺絲釘能有啥?桂芝勸他。見勸不住,桂芝也惱了。一顆螺絲釘,我當啥寶貝?你就這樣不能寬容我兒,我兒還小,他沖撞你的時候多著呢,往后這日子咋過?一個男人,別這么小肚雞腸好不?最后,小廟還是對小川說,你一定要把那顆丟掉的螺絲釘找回來。桂芝火了。就不給你找,能咋?為了一顆螺絲釘,你發(fā)什么神經(jīng),小娟給我說你好,我才考慮著和你結(jié)婚,原來你是狗尾巴上的露水,經(jīng)不起搖擺,銀樣蠟槍頭,中看不中用的貨。一個雞巴螺絲釘就把你弄成這樣,它值金?還是值銀?你說吧,我賠你,你別難為我兒好不?你明天,還是回姜家胡同吧!

      小廟不等天明,當夜,就從桂芝的住處財神閣胡同,提了他的木箱子,將銅盒子揣在懷里,又回到了姜家胡同。

      小娟已經(jīng)搬了出去。她被崔麻子包養(yǎng)了。這天,小娟正在街上購物,突然一轎車停在她面前,小娟嚇了一跳。從車上下來一個人,那個人喊她小媛。我不是小媛,我是小娟。啊!哈!我記起來了,你就是小媛的妹妹小娟對吧?小娟也認出了他,崔麻子。小娟知道,他爹以前和崔麻子是朋友,后來因為小媛的事,給崔麻子掰了。崔麻子一見小娟,就親得不行,給小娟留下了聯(lián)系電話,并告訴小娟,他成立了數(shù)家公司,如果小娟想找份高薪的工作,就到他公司里來上班。數(shù)日后,小娟精心打扮了一下自己。然后來找崔麻子。崔麻子見了小娟,渾濁的眼睛里頓時有了亮光。當年,我和小媛的事你知道嗎?知道。在我公司里,我肯定虧待不了你,你的家庭情況我都知道了,有人替我做了調(diào)查,不過你放心,我會把你當成小媛。小媛是我一生最愛的女人,我一定會把你當成小媛。崔麻子嘴里嘟囔著。小娟明白了,在崔麻子眼里,自己只不過是小媛的代替品。小娟心里不服,但又不想錯過了崔麻子這茬口。自己從小爭強好勝,給小媛較勁,咋都斗不過小媛??!小娟心是硬的,可最終只是小媛的一個影子,一個代替品,小娟突然有些可憐自己。她掉淚了。崔麻子見狀,也就百般安慰。他還真的把小娟當成了小媛。自從他和小媛掰了之后,崔麻子不缺女人,但他卻沒有一房正經(jīng)妻室。崔麻子見了小娟,就想起以前的小媛,可小媛已經(jīng)嫁人。沒了小媛,小娟也行,崔麻子就這樣決定娶小娟為妻。兩人快刀快斧,小娟到崔麻子公司只三周,就成了崔麻子的老婆。崔麻子比小娟大二十歲,在外人眼里,崔麻子是老牛吃嫩草。

      小娟和崔麻子辦了結(jié)婚手續(xù)之后,回到姜家胡同,小廟不在,她又到當年的黃檗樹下找她爹老姜。老運河旁的那兩棵黃檗樹,十幾年前,毀于一場運動,現(xiàn)在又重新長出一棵小樹。小樹旁邊,老姜把自己的一間臨街的宿舍,重新改成了鐵匠鋪子,他又重操幾十年前的舊業(yè)。這天,老姜正在給一個喂養(yǎng)狼狗的大款打鐵鏈子。小娟來了,小娟臉上畫得像個鬼,嘴唇像剛喝了人血似的。爸爸,小娟說,我要結(jié)婚了。老姜看看天,天上有幾只鳥飛過。好??!哪兒的。你認識,是崔麻子。老姜打鐵的錘一下子掉在地上,一口血吐在爐膛里,發(fā)出吱吱啦啦的響聲。崔麻子下了轎車,手里提了禮盒,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黃檗樹下。老姜扭過臉來,瞪著崔麻子。崔麻子!你祖宗八代都是我日下的,你滾!小娟!你也給我聽好了,我再也不認你這個閨女了!

      崔麻子無趣,拉了小娟,鉆進轎車,一冒煙就溜了。

      這年深秋,小廟背著一包酒,爬到濟陽橋附近的濟陽臺上,他大哭了一場,因為,他研究了十幾年的機器人,終于告一段落了,如果有人投資,完全可以生產(chǎn),也許這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機器人。他哭罷之后,就喝酒,一片又一片烏桕樹的葉子落下來,砸在他臉上。小廟喝著酒,就想到數(shù)年前,和張歪鼻子約定要決斗的那個夜晚。狗日的張歪鼻子沒來,他要來的話,自己一錘把他腦袋砸開花。他這樣想的時候,又喝了幾口酒,然后昏昏睡去。醒來后,小廟發(fā)覺自己在濟陽臺的荒草里睡了一夜。第二天,小廟將畫的圖紙全部帶上,到科技局申請專利,一個女辦事員接待了他。這樣的發(fā)明,需要到省廳,找專家論證。小廟無奈,到家里簡單收拾了一下,帶上了一點錢,就坐火車到了省城。到了省廳,一個老男人接待了他,粗略地看了一下他的圖紙,先是以肯定的語氣表揚了他。緊接著問他的學(xué)歷。小廟說我初中都沒讀完。還沒等小廟往下說,老男人的眼睛里就露出鄙夷的光。這不是你干的活,你根本不懂,比如說這資料,都是要打印的,規(guī)矩的很,什么年月了?還手寫。一看,就知道,你不適合搞科研,作為農(nóng)民工,想法是好的,但要想掙錢的話,還是去工地吧?這樣高科技的東西,只有大學(xué)里的教授們才能研究啊!我不是農(nóng)民工,我是下崗工人哩。??!哈——我還小看了你哩。你先回家吧,把東西打印好,找當?shù)氐慕淌诮o你指導(dǎo)一下,這是個正路子,這事嗎?當個業(yè)余愛好吧,甭當真!

      一瓢冷水,差點把小廟潑得暈死過去。小廟只感到天旋地轉(zhuǎn),他揀起自己畫的圖紙,裝進包中,腦子里一片空白,趔趄著來到大街上。

      夜幕降臨,到處都是燈紅酒綠的樣子,歌聲細細纏綿,在小廟眼里,這美好的夜晚是屬于別人的。他沿著一條街走,燈光越來越稀薄了。走到一家咖啡屋,他停住了,透過窗子的玻璃,他被里面的一幕驚呆了。在一處雅座上,他看到了朱根紅和張歪鼻子在喝咖啡。朱根紅打扮得珠光寶氣,一臉的紅潤和幸福感。二人,頻頻舉杯,眉目傳情。小廟剛要大喝一聲沖進去,他要知道喜月的下落。還沒等他動手,一雙有力的大手就捂住了他的嘴。然后,把他拉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將他反捆上,帶上頭罩,又將他塞在轎車里,車子一加油門,上了一條黑黢黢的林蔭小道。

      一個時辰之后,小廟被帶到一處工地。就抓來一個?這家伙一看就是個流浪漢,看他那屌樣,蓬頭垢面的,連個屌旅館都住不起。他的提包可也不小,看看有什么?呀!日他的,好沉,沒準是劫了銀行的錢?那人拉開了小廟的包。我拷!啥屁錢?是一包廢紙。別動我的包,那里面是我的圖紙。屁圖紙,樓那邊的廢品收購站,廢紙一塊錢一斤,拿去吧黑貓,換幾瓶啤酒來,老子吹吹,忙這一陣子,我可是口渴的很哩。那個叫黑貓的人,抱著一捆小廟畫的圖紙就出去了,嘴里還罵,啥雞巴圖紙?喝酒要緊哩。

      小廟喊不要,有個人上前,一腳就把小廟踢倒了。小廟又被幾個人提起來,關(guān)在一個房間里。這個房間腥臭難聞,里面還有幾個人。你進來了,恐怕十天半月走不了。一個人說。為啥?小廟問。不為啥,他們的工程趕工期,缺少人手,就四處抓人,主要是抓那些流浪漢,無家可歸的人,還有那些住不起旅館的人。也騙急著找活干的農(nóng)民工。給他們干半個月的活,他們什么也不給,然后開車拉你到一個山溝,扔下你算完。小廟無奈,想跑跑不了。他就在一處工地上干了三天活。這天,在工地上,他看到一只瓦刀,這瓦刀很鋒利,小廟趁人不注意,就將瓦刀揣懷里。

      這天夜里,趁著看管他們的人喝醉了酒,放松了警惕。小廟偷偷溜出來,他順著墻角向工地的大門摸去,大門口停著一輛轎車,昏黃的燈影里一個人在和工頭說話。小廟從海棠花的枝條下慢慢竄過去,走近了,才看清那人正是張歪鼻子,這工地正是他包的。小廟毫不猶豫地一個虎撲,瓦刀瞄準張歪鼻子的后腦勺猛地就是一下,緊接著就是第二下,第三下。張歪鼻子一聲也沒哼,就倒在地上。那個工頭醒過神來想跑,小廟不等他跑,一瓦刀劈在他臉上,這個工頭慘叫一聲倒了下去。這一刀算我的工錢。小廟說。小廟還恐張歪鼻子不死,又在他面門上補了幾瓦刀。

      小廟殺了張歪鼻子,終于出了口惡氣,揣了瓦刀就消失在夜色里……

      兩天后的一個黃昏,小廟來到老運河的黃檗樹下,鐵匠老姜正給人打制器具,爐膛里的火忽明忽暗,像鬼火。小廟走到他爹的身旁就蹲下來,一邊往爐膛里填碳,一邊拉風(fēng)箱。

      大。我要跟著你當徒弟。

      傻小子!你跟我當徒弟能有啥出息?你能當幾天?中,當吧。

      我不知道,也許就幾天吧。

      老姜笑笑。

      老洋橋那邊走來了幾個警察。起風(fēng)了。黃檗樹上最后一片樹葉掉了下來,飄啊飄的。黃檗樹今年又長了,來年,也許它會長得更粗……

      范金泉,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筆名揚州九怪,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鐵馬冰河》、《林家灣》,中篇小說集《老漁洼》等。發(fā)表中、短篇小說、散文多篇?,F(xiàn)供職于濟寧市任城區(qū)文化廣電新聞出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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