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立忠
(山東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山東濟南250002)
馬克思哲學作為人類哲學史上的偉大革命,在世界范圍內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馬克思在西方被評為千年思想家,也從一定角度證明了其思想的當代價值。然而,自馬克思主義產(chǎn)生以來,在西方學術界,對于馬克思有無哲學以及如果馬克思有哲學那它還是不是形而上學的爭論(以下簡稱“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卻一直沒有停止過,并進而對國內學術界造成了深刻影響。為什么會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問題到底出在哪里?應該如何從根本上予以解決?這些問題都必須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
從馬克思創(chuàng)立新哲學到馬克思逝世以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是“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的萌芽時期。在這一時期,馬克思哲學思想的影響主要集中在“無產(chǎn)階級運動”內部,而作為資產(chǎn)階級代言人的整個西方學術界,則對馬克思的哲學思想了解甚少。
丹尼爾·貝爾在《意識形態(tài)的終結》中說:“如果說費爾巴哈想使上帝‘屈服于現(xiàn)實世界’,那么馬克思則企圖改造現(xiàn)實世界。”[1]451同以往的哲學家相比,馬克思已不再滿足于僅僅認識世界,而是力圖按照人類大多數(shù)人的利益去改造世界。也正因為如此,馬克思的思想得到了勞苦大眾的歡迎。
到19世紀60年代,馬克思的思想在歐洲主要的資本主義國家已經(jīng)得到廣泛傳播。馬克思自己就曾在1868年7月11日致路·庫格曼的信中說:“工人,甚至工廠主和商人都懂得我的書,并且了解得很清楚?!盵2]581到19世紀80年代,馬克思思想的影響已經(jīng)超出了歐洲的范圍,逐步傳播到俄國、美國等歐洲以外的國家。恩格斯在1885年4月23日致維·伊·查蘇利奇的信中就說:“在俄國青年中有一派人真誠地、無保留地接受了馬克思的偉大的經(jīng)濟理論和歷史理論,并堅決地同他們前輩的一切無政府主義的和帶點泛斯拉夫主義的傳統(tǒng)決裂?!盵2]669正因為如此,恩格斯在1883年3月14日致威·李卜克內西的信中評價馬克思的逝世時才說:“這個天才的頭腦不再用他那強有力的思想來哺育兩個半球的無產(chǎn)階級運動了。我們之所以有今天的一切,都應當歸功于他;現(xiàn)代運動當前所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應歸功于他的理論的和實踐的活動;沒有他,我們至今還會在黑暗中徘徊”[2]655-656。
馬克思的思想也遭到了一些錯誤的理解,被當成了套語和標簽而不是行動的指南。馬克思在1866年10月13日致路·庫格曼的信中說:“拉薩爾在他的《資本和勞動》中自稱是表達了我的論述的‘精神實質’,其實犯了許多重大錯誤,而這種情況常常發(fā)生在他肆無忌憚地剽竊我的著作的時候?!盵2]576恩格斯在1890年8月5日致康·施米特的信中也說:“對德國的許多青年著作家來說,‘唯物主義’這個詞大體上只是一個套語,他們把這個套語當作標簽貼到各種事物上去,再不作進一步的研究;就是說,他們一把這個標簽貼上去,就以為問題已經(jīng)解決了。”[2]691-692在1890年8月27日致?!だǜ竦男胖卸鞲袼箘t說:“關于這種馬克思主義者,馬克思曾經(jīng)說過:‘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R克思大概會把海涅對自己的模仿者說的話轉送給這些先生們:‘我播下的是龍種,而收獲的卻是跳蚤’?!盵2]695事實上,這種“無產(chǎn)階級運動”內部對馬克思思想的誤解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直至今天!這種誤解的早期階段,可以看作是“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的萌芽。
20世紀上半葉,是“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正式形成的時期。馬克思哲學思想的影響逐步從“無產(chǎn)階級運動”內部擴展到整個西方學術界,但作為資產(chǎn)階級代言人的整個西方學術界,仍然對馬克思的哲學思想抱有抵觸情緒。
馬克思所在的時代正是現(xiàn)代西方哲學誕生的時期??椎略诤诟駹柹星以谑罆r就出版了《實證哲學教程》第一卷,宣布實證時代的到來,明確反對形而上學。從此以后實證主義由小到大逐步發(fā)展起來,拉開了現(xiàn)代西方哲學拒斥形而上學的大幕,形成了一個對現(xiàn)代西方哲學思潮影響巨大的哲學派別。
與孔德在西方哲學界的巨大影響相比,馬克思的哲學思想在西方哲學界影響則要小得多。原因有兩個方面:
一是對于這一時期的馬克思來說,“雖然他著述甚豐,但是,他的著作在他生前并沒有被廣泛閱讀。例如,在與他同時代的著名思想家約翰·斯圖加特·密爾的社會政治著作中,就沒有對馬克思的引述”[3]538。事實上,在馬克思的早期哲學著作中,除了《神圣家族》以外,無論馬克思在世時還是恩格斯在世時,《1844年哲學經(jīng)濟學手稿》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都沒有獲得出版。也就是說,盡管馬克思的思想在許多國家的“無產(chǎn)階級運動”內部得到了廣泛傳播,但對當時西方學術界的影響還不是太大。這就使得馬克思同時代的人,以至其逝世后相當長的時期內,在西方哲學界,除了熟悉他的人以外,許多人都對馬克思產(chǎn)生了誤解,以為他是一個純粹的“經(jīng)濟學家”或“社會學家”——雖然馬克思對思辨哲學的批判有力地推動了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反形而上學思潮。
二是從反形而上學的徹底性來看,馬克思哲學屬于比孔德為代表的實證主義更高的哲學形態(tài)。馬克思1845年以后的《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是從哲學與現(xiàn)實的關系入手,堅持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相統(tǒng)一,從哲學形態(tài)的高度,把自己的哲學與以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為代表的傳統(tǒng)形而上學區(qū)別開來;而孔德及同時代的實證主義者,只是從認識論的角度,強調實證方法對認識的重要性,強調實證科學的重要性,仍然是局限于認識世界的領域,很難真正同傳統(tǒng)形而上學劃清界限,以致后來形而上學和本體論又死灰復燃。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后現(xiàn)代主義的產(chǎn)生,傳統(tǒng)形而上學和本體論才逐步銷聲匿跡。也就是說,在當時的西方哲學界,黑格爾為代表的傳統(tǒng)形而上學仍然是公認的哲學思維模式,這也成為一些哲學家從傳統(tǒng)形而上學和本體論出發(fā)斷言馬克思沒有哲學最為主要的原因。
與此同時,包括中國在內的“蘇聯(lián)教科書式的馬克思主義”,雖然也深受黑格爾哲學的影響,但對馬克思的哲學則是全面肯定的;盧卡奇、柯爾施、葛蘭西、胡克等為代表的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蓬勃興起,也對馬克思的哲學予以了有力的支持。如盧卡奇的《歷史與階級意識》、柯爾施的《馬克思主義和哲學》、葛蘭西的《實踐哲學》、胡克的《對卡爾·馬克思的理解》等等,盡管不滿足于“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哲學理論,力圖從“方法”、“實踐”、“階級意識”等角度對馬克思的哲學進行新的詮釋,但對馬克思哲學的存在及其合理性則是毫不懷疑,與“蘇聯(lián)教科書式的馬克思主義”或“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共同構成了“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的正方陣營。
在西方哲學界,普遍對馬克思哲學予以重視甚至給予肯定性的評價,主要是西方后現(xiàn)代主義產(chǎn)生以后的事情。西方后現(xiàn)代主義以反對傳統(tǒng)形而上學為己任,在力圖從根本上否定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同時,也對馬克思哲學產(chǎn)生了更多的關注,“馬克思學”也得到了很好的發(fā)展,對馬克思哲學的肯定性評價也逐漸多了起來。
撒穆爾·伊諾克·斯通普夫和詹姆斯·菲澤在共同撰寫的《西方哲學史》中,把克爾凱郭爾、馬克思和尼采放到同一章(第15章)中論述,認為“在整個19世紀,康德、黑格爾和其他德國唯心主義者的觀點對哲學、宗教、美學以及新的學術領域——心理學都有強烈的影響。這些哲學家們構想精致的思想體系,引入了復雜的哲學詞匯,當時,許多哲學家信奉他們的觀點。然而,有三位哲學家對這一潮流持完全批評的態(tài)度,他們是索倫·克爾凱郭爾(S?ren Kierkegaard,1813-1855)、馬克思(Karl Marx,1818-1883)和尼采(Nietzsce,1844-1900)。盡管他們在自己的時代并不怎么出名,但是,他們每一個人都對后世的思想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藸杽P郭爾拒絕黑格爾建構體系的哲學途徑,認為追求真理涉及個人的選擇,以宗教信仰為根據(jù)。馬克思拒絕德國哲學的唯心主義方向和他那個時代的整個資本主義經(jīng)濟結構。他認為支配物質世界的規(guī)律最終會以共產(chǎn)主義社會制度取代資本主義。尼采既拒絕宗教價值體系又拒絕理性價值體系,而提出一種以個人選擇為基礎的道德。這三位哲學家在重要的觀點如上帝的存在上,互不相同。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的信念,即十九世紀的歐洲文化令人驚駭?shù)毓δ苁д{。并且他們都認為,只有當我們從根本上與流行的文化態(tài)度決裂時,我們才能達到對人類存在和社會的一種正確理解”[3]528-529。盡管他們對馬克思的評價并不那么完全準確,但他們在把馬克思哲學作為與“康德、黑格爾和其他德國唯心主義者的觀點”“決裂”的哲學來描述這一點上,還是完全正確的。
理查德·羅蒂在《后形而上學希望》一書中評價馬克思和杜威時也說:“假如所有這一切都讓人模糊地聯(lián)想到馬克思,那是因為馬克思和杜威都對黑格爾學說造詣很深,而且因為兩人都反對黑格爾中一切非歷史主義的東西,尤其是他的唯心論。他們還反對黑格爾樂于解釋世界而非改造世界。兩人都僅僅保留了黑格爾中很容易與達爾文調和的某些方面”[4]。這個評價雖然從哲學形態(tài)劃分的角度來看不夠準確,但在對馬克思哲學解釋世界和改造世界相統(tǒng)一這一理論特征的認識上,還是比較中肯的。
這一時期是“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深入發(fā)展的時期,但在哲學評價標準上,由于沒有確立新的評價標準,仍然深受傳統(tǒng)哲學評價標準的影響。
西方馬克思主義是馬克思哲學的衍生形態(tài)。它產(chǎn)生于20世紀20年代,并一直延續(xù)至今。它是現(xiàn)代西方哲學流派的一些代表面對世界范圍內各國經(jīng)濟、政治、文化諸方面的新變化,根據(jù)哲學理論和科學技術的新發(fā)展以及各自不同的社會傳統(tǒng)、經(jīng)濟水平和文化背景,在對各種政治、社會、文化、生活問題新的思考基礎上,對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有關理論進行的探討和反思。馬克思逝世以后,直到20世紀60年代,西方哲學界的“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對西方馬克思主義形成和發(fā)展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大體可以劃分為三個發(fā)展階段。
第一階段:從馬克思逝世到20世紀20~30年代。以盧卡奇為代表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堅持從黑格爾哲學出發(fā)來重新解釋或建構馬克思哲學,對馬克思主義的教條化進行批判。
從1896到1899年,短短的幾年時間內,伯恩施坦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提出要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修正”。他的主要觀點就是:由于布爾什維克主義或是“教條主義地解釋了”馬克思主義[5]15,“或是對于馬克思較晚的言摘斷章取義地給予一種愚蠢的和最粗糙的解釋”[5]19。“因為布爾什維克理論的基本思想是一種解釋得完全錯誤的、極端粗糙的馬克思主義”[5]30。
這種馬克思主義陣營內部對教條式馬克思主義的批判,與資產(chǎn)階級陣營對馬克思主義的全面否定發(fā)生共振,對馬克思主義產(chǎn)生了巨大的沖擊。到20世紀20年代,馬克思哲學面臨的境遇更加嚴峻。柯爾施在1923年發(fā)表的《馬克思主義和哲學》一文中,對馬克思哲學在當時的境遇進行了描述:“對于資產(chǎn)階級教授們來說,馬克思主義充其量不過是19世紀哲學史中一個相當不重要的分支,因而就把它當作‘黑格爾主義的余波’而不予考慮。但是,‘馬克思主義者們’也不想大力強調他們理論的‘哲學方面’,盡管這是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6]1-2??聽柺┻M一步指出:在那個時期,“資產(chǎn)階級的哲學教授們一再互相擔保,馬克思主義沒有任何它自己的哲學內容,并認為他們說的是很重要的不利于馬克思主義的東西。正統(tǒng)的馬克思主義者們也一再互相擔保,他們的馬克思主義從其本性上來講與哲學沒有任何關系,并認為他們說的是很重要的有利于馬克思主義的東西。但還有從同樣的基本觀點出發(fā)的第三種傾向,在整個這個時期內,這是唯一多少更徹底地關心社會主義的哲學方面的傾向。它由各種‘研究哲學的社會主義者’所組成,他們聲稱他們的任務是用來自文化哲學(Kulturphilosopie)的觀念或者用康德、狄慈根、馬赫的哲學概念或別的哲學來‘補充馬克思主義’。然而,正是因為他們認為馬克思主義體系需要哲學的補充,他們也就使人們明白了,在他們的眼里,馬克思主義本身是缺乏哲學內容的”[6]4。
薩特在《辯證理性批判》一書中也對這種狀況進行了描述:“1925年,當我二十歲的時候,大學的講臺上不講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派的學生在自己的論文中不敢運用馬克思主義,甚至不敢提馬克思主義的名稱,否則就不能通過所有的考試。當時學校里對辯證法十分恐懼,所以我們連黑格爾也不知道。當然,學校允許我們讀馬克思的書,甚至建議我們去讀:‘要駁倒他’就得了解他。但是,由于在傳統(tǒng)上不教黑格爾,也沒有馬克思主義的教師,由于沒有教學計劃、缺乏思想工具,我們這一代人同前幾代人以及下一代人一樣,都對歷史唯物主義一無所知”[7]18。
“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的主要代表人物路易·阿爾都塞在《保衛(wèi)馬克思》的序言中,也對馬克思哲學在當時法國社會的尷尬境遇進行了詳細描述:“有些馬克思主義哲學家,為了讓別人起碼能聽得下去,不得不——他們這樣做完全出自自然的本能,而不懷有任何策略的考慮,他們把馬克思裝扮成胡塞爾、黑格爾或提倡倫理和人道主義的青年馬克思,而不惜冒弄假成真的危險?!R克思主義哲學的地位是何等的岌岌可?!盵8]9-10。
1923年,盧卡奇的《歷史與階級意識》出版。盧卡奇認為:“馬克思主義問題中的正統(tǒng)僅僅是指方法。它是一種科學的信念,即辯證的馬克思主義是正確的研究方法,這種方法只能按其創(chuàng)始人奠定的方向發(fā)展、擴大和深化?!盵9]48但是,他把馬克思的辯證法與黑格爾的辯證法相提并論,認為“由于馬克思采用了黑格爾方法的進步方面,即作為認識現(xiàn)實的方法的辯證法,他不僅使自己與黑格爾的繼承人分道揚鑣,而且把黑格爾的哲學本身也分裂為兩部分”[9]66。也就是說,盧卡奇在把唯物主義辯證法僅僅作為一種方法的時候,卻把它僅僅視為概念辯證法,因而就很容易把它與黑格爾的概念辯證法相混淆,從而抹殺了二者之間的界限。
在對待黑格爾哲學的態(tài)度上,柯爾施與盧卡奇大同小異。他說:“在19世紀后半期的資產(chǎn)階級學者中,存在著對黑格爾哲學的極度漠視,這與完全不理解哲學對現(xiàn)實、理論對實踐的關系相一致,但這種關系卻構成了黑格爾時代的全部哲學和科學的生存原則。另外,同時也以完全同樣的方式日益傾向于忘記辯證法原則的原初意義?!盵6]5但在對馬克思辯證法的理解上,柯爾施則與盧卡奇有著較大的差異,認為“馬克思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的第十一條澄清了他自己的辯證方法:‘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理論上的批判和實踐上的推翻在這里是不可分離的活動,這不是在任何抽象的意義上說的,而是具體地和現(xiàn)實地改變資產(chǎn)階級社會的具體和現(xiàn)實的世界。這就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科學社會主義的新唯物主義原則的最精確的表達”[6]52-53。
葛蘭西在對待馬克思哲學的態(tài)度上,也是著重強調反教條主義。他通過對人的實踐活動,對政治、領導權、意識形態(tài)的研究,把歷史與哲學、歷史與政治看作是同一的,把馬克思哲學的研究由對經(jīng)濟運動的關注轉向了對政治、文化的關注,從而實現(xiàn)了馬克思哲學思維范式或語言范式的轉換。
第二階段:從20世紀40年代到20世紀60年代前后。這一時期,以薩特為代表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從存在主義、實證主義等角度出發(fā),力圖重新認識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黑格爾哲學的關系,重構歷史唯物主義。
阿爾都塞在談到黑格爾的辯證法對馬克思的影響時說道:“不能想象黑格爾的意識形態(tài)在黑格爾自己身上竟沒有傳染給辯證法的本質,同樣也不能想象(既然說到了‘傳染’,那就勢必假定辯證法在被傳染前是純潔的)”[8]79。他認為根本不是思辨哲學、‘世界觀’或‘體系’,不是一種被認為的成分,而是本身就屬于辯證法。馬克思甚至說:’,他還談到辯證法的‘神秘方面’和‘神秘形式’。他正是要用他自己的辯證的合理形態(tài)去反對黑格爾辯證法的這種‘’。這就再也清楚不過地說明,神秘外殼無非是辯證法的而已,換句話說,它不是辯證法的一種相對外在的成分(例如“體系”),而是成分。因此,為了解放辯證法,只剝去(體系)是不夠的,還必須把它從緊貼著它軀體的中解放出來;這第二層外殼,我大膽認為,就是同辯證法本身不可分割的一層皮,它在?!盵8]79-80阿爾都塞認為,如果馬克思的辯證法“在本質上”同黑格爾的辯證法相對立,就應具有一種不同于原來在黑格爾那里的結構。關于把辯證法顛倒過來這個不確切的比喻,它所提出的問題并不是要用相同的方法去研究不同對象的性質(黑格爾的對象是觀念世界,馬克思的對象是真實世界),而是要從辯證法本身去研究辯證法的性質,即辯證法的特殊結構,不是對辯證法“含義”的顛倒,而是對辯證法結構的改造。
捷克哲學家卡萊爾·科西克在處理黑格爾哲學與馬克思哲學的關系上,也比以前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有了明顯的進步,已經(jīng)比較清晰地認識到了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主義和存在主義的區(qū)別。他一方面揭示了“把黑格爾看作頂峰和綜合”的邏輯錯誤:“人們一般都在黑格爾體系的背景中解釋馬克思主義的產(chǎn)生。黑格爾哲學是資產(chǎn)階級意識形態(tài)的最后階段。它的綜合性整體瓦解為一些要素。后來這些要素也被絕對化了,它們成了新理論的基礎,成了馬克思主義或存在主義的基礎。歷史的研究正確地指出,黑格爾體系的瓦解并沒有造成理智的真空?!呓狻『醚诓刂S富的哲學活動。這些哲學活動引出了馬克思主義和存在主義這兩個重要的哲學趨向。這看法的缺陷在于把黑格爾看作頂峰和綜合,相比之下,馬克思和克爾凱郭爾必然是片面的。這種觀點是不合邏輯的”[10]130-131。另一方面又認為,對于黑格爾、克爾凱郭爾和馬克思來說,“抽象地講,人們可以為這三種哲學立場中的任何一個辯護,認為它是絕對的,并從它的立場出發(fā)居高臨下地指責另外兩種立場是片面性的化身。從黑格爾體系的絕對立場來看,以后的發(fā)展都是真理大全的崩塌。崩塌中出現(xiàn)的不同趨向不過是崩塌解放出來的要素。從克爾凱郭爾的觀點來看,黑格爾哲學是一個無生命的范疇體系,它沒有為個人及其生存留下空間。也許黑格爾為觀念建起了宮殿,但他讓人民住在茅屋中”。而“馬克思主義批判黑格爾主義和存在主義,就象批判形形色色的客觀唯心主義和主觀唯心主義一樣”。因此,“黑格爾和克爾凱郭爾可以在馬克思的基礎上得到理解,但反過來則不行”[10]131。由于卡萊爾·科西克仍然是站在“抽象的人”的立場上來看問題,他雖然發(fā)現(xiàn)了“黑格爾為觀念建起了宮殿,但他讓人民住在茅屋中”,但并沒有發(fā)現(xiàn)黑格爾和克爾凱郭爾堅持的“抽象的人”的人學立場與馬克思堅持的“大多數(shù)人”的人學立場有著根本的區(qū)別,因而仍然認為“社會主義是黑格爾主義的繼續(xù)”[10]131。
第三階段:20世紀末蘇東劇變以后,以哈貝馬斯為代表的西方哲學家,從后現(xiàn)代主義的角度出發(fā),結合社會現(xiàn)實問題對馬克思的哲學、政治學、經(jīng)濟學進行的研究。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隨著在蘇東社會主義陣營內發(fā)生的一系列政治動蕩,在西方資本主義世界中又一次出現(xiàn)了一種普遍樂觀情緒,認為建立一個國際新秩序的時代已經(jīng)來臨,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兩極對立的歷史行將結束,未來的世界將是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體系以及由之而生的政治體系和文化體系一統(tǒng)天下,就像弗朗西斯·福山所宣稱的,歷史的終結行將來臨,未來將是自由市場經(jīng)濟全球化的時代。正像德里達在《馬克思的幽靈》一書中指出的: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西方社會,“關于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制度的終結這一主題的教條在今天乃是一種有傾向性的‘占統(tǒng)治地位的話語’”[11]79。
蘇東劇變以后,德里達主張“把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同作為本體論、哲學體系或形而上學體系的,以及作為‘辯證唯物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區(qū)別開,而且同被納入政黨、國家或是工人國際的機構之中的馬克思主義區(qū)別開”,同后現(xiàn)代主義的“解構理論”區(qū)別開[11]98,引領了新一輪“保衛(wèi)馬克思”的論戰(zhàn)。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馬克思創(chuàng)立的新哲學確實與黑格爾為代表的傳統(tǒng)形而上學大相徑庭,甚至已經(jīng)不是同一種哲學形態(tài)了。但之所以仍然產(chǎn)生這種“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根本原因就在于在哲學評價上把黑格爾哲學當作唯一的標準:站在黑格爾哲學的陣地上,用西方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集大成者黑格爾的哲學作為評價參照物,把黑格爾的哲學看成是唯一的哲學模式,就必然說馬克思的哲學不是哲學、不是形而上學,或者是哲學、是形而上學;站在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的陣地上,就會用存在主義、實用主義等西方哲學流派的觀點看問題,尋求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哲學和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的異同。只有站在馬克思的陣地上,用馬克思的觀點看問題,才能既把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為代表的傳統(tǒng)形而上學區(qū)分開來,也把馬克思哲學與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區(qū)分開來。除此之外,我們所見到的,要么是一些受黑格爾影響的馬克思主義者,要么是一些受馬克思影響的黑格爾主義者,極少有例外。
實際上,由于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雖然力圖擺脫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束縛,但在哲學評價標準上卻并沒有作根本性的改變。因此,在對馬克思主義哲學進行評價方面,我們所見到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站在黑格爾哲學的陣地上的評價者,即以西方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集大成者黑格爾的哲學作為評價參照物,把黑格爾的哲學看成是唯一的哲學模式,以此認定馬克思的哲學是不是形而上學或者是不是哲學。與此相對應,在馬克思哲學與西方古典哲學和西方現(xiàn)代哲學的關系問題上,西方哲學家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認為馬克思哲學仍然繼承了黑格爾的哲學傳統(tǒng),二是認為馬克思哲學同現(xiàn)代西方哲學一樣,是反對黑格爾為代表的舊哲學傳統(tǒng)的。前一種觀點以阿多爾諾等為代表,后一種觀點以羅素等為代表。但不論是其中的哪一種觀點,都沒能把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哲學作為兩個不同的哲學形態(tài)來對待。
阿多爾諾在1966年出版的《否定的辯證法》一書中持有的就是第一種觀點,把馬克思哲學歸結為形而上學。他說:“即使和唯心主義決裂后,哲學也不能沒有思辨。思辨過去被唯心主義所抬高并隨它一起被唾棄——當然,是在比明顯實證的黑格爾的意義更廣的意義上意指的思辨。對實證主義者來說,不難把思辨歸于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因為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是從客觀的本質規(guī)律出發(fā),決不是從直接材料或禮儀聲明出發(fā)。對一個人來說,為了清洗掉意識形態(tài)的嫌疑,現(xiàn)在把馬克思叫做形而上學家比叫做階級敵人更安全?!盵12]阿多爾諾沒有看到,馬克思的唯物主義不僅僅主張從客觀的本質規(guī)律出發(fā),更主張面向現(xiàn)實,實現(xiàn)理論與實際的動態(tài)統(tǒng)一。
薩特在1960年出版的《辯證理性批判》一書中持有的則是第二種觀點。他說:“馬克思主義已停滯不前。正是因為這種哲學希望改變世界,因為它的目標是‘哲學的變異-世界’(le devenirmonde de la philosopie),因為它的希望是實踐的,所以在它之中發(fā)生了一種真正的分裂,把理論扔到一邊,把實踐扔到另一邊。”[7]22他認為“理論和實踐分離的結果,是把實踐變成一種無原則的經(jīng)驗論,把理論變成一種純粹的、固定不變的知識”,從而誤入歧途,形成“馬克思主義唯心主義”。這種“馬克思主義唯心主義同時采取兩個行動:概念化和走極端?!辈⒅赋?,這是“官僚主義的保守主義”起作用的結果[7]22-23。
丹尼爾·貝爾在《意識形態(tài)的終結》一書中也說:“從勞動方面來探索人的異化的過程中,馬克思曾經(jīng)邁出了把哲學建立在具體的人類活動中的革命性步驟。那是一個漫長的步驟。通過那個步驟,馬克思把自己從抽象的概念中‘解放’了出來?!盵1]413丹尼爾·貝爾認為,“在政治經(jīng)濟學領域發(fā)現(xiàn)了黑格爾‘難題’的答案之后,馬克思暫時把哲學拋諸腦后。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中,他曾經(jīng)信手寫道:‘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1]416。在他看來,盡管在與黑格爾決裂的時期,“馬克思的批判不是政治學的而是哲學的”[1]423,但這種哲學已經(jīng)與傳統(tǒng)意義上的“哲學”大不相同。
與此同時,由于沒有從根本上把握馬克思哲學的基本精神,認清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哲學在哲學形態(tài)上的根本區(qū)別,還導致了現(xiàn)代西方哲學家對馬克思哲學評價上的不公正或不準確,甚至出現(xiàn)自相矛盾。
弗雷德里克·詹姆遜2001年在為阿爾都塞的新版《列寧和哲學》所做的導言中,就認為“馬克思主義不是哲學”,并說這也應該是阿爾都塞的立場。他是這樣說的:“馬克思主義不是哲學,我會(在我同意阿爾都塞的范圍內)證明:它更像精神分析而不像其他任何當代的思想模式,我寧愿稱之為理論與實踐的統(tǒng)一體。這意味著它雖有概念,但那些概念同時也是實踐的形式,因此人們不能只用某種與利益無關的哲學方式來討論它們,而不在實踐立場和承諾方面進行令人不安的干預。但是這也意味著當時的各種各樣的哲學潮流總是能夠利用那些概念,并把它們改造成形形色色貌似自主的哲學:于是我們有了實證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恩格斯)、康德式的馬克思主義(第二國際)、黑格爾式的馬克思主義(盧卡奇)、實用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西德尼·胡克)等等,直到戰(zhàn)后時期各種現(xiàn)象學的、存在主義的、宗教的,當然還有后結構主義和后現(xiàn)代的馬克思主義。在我看來,這些‘哲學’中的每一個都對我們有所教益,都揭示出了那個原先的理論與實踐統(tǒng)一體(即馬克思主義本身)的一個新的方面;但馬克思主義與所有這些‘哲學’卻永遠是不同的?!盵13]這種觀點,不僅在西方有市場,在國內也有一定市場。實際上,馬克思哲學確實同他所說的那些哲學不同,因為它們并不屬于同一個哲學形態(tài)!
與弗雷德里克·詹姆遜相反,溫迪·林恩·李在其2002年出版的《馬克思》一書的序言中說道:“我首先把馬克思作為一個哲學家而不是一個政治鼓動家或經(jīng)濟學家——盡管他們也是很重要的——來看待”[14]4。
與溫迪·林恩·李類似,羅素也承認馬克思有哲學。他在其撰寫的《西方哲學史》中評價馬克思時,一方面說“‘唯物主義’是一個可以有許多意義的字眼;我們講過馬克思根本改變了它的含義”[15]342,并“概括地說,馬克思的哲學里由黑格爾得來的一切成分都是不科學的,意思是說沒有任何理由認為這些成分是正確的”[15]344。另一方面又認為“馬克思把他的歷史哲學納入了黑格爾辯證法所提出的模子”[15]343,“把馬克思純粹當一個哲學家來看,他有嚴重的缺點。他過于尚實際,過分全神貫注在他那個時代的問題上。他的眼界局限于我們的這個星球,在這個星球范圍內,又局限于人類”[15]343。羅素立即給自己的話加了兩個很不協(xié)調的反面注腳。其實,這也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因為評價的標準是他所說的“大家習慣上所說的‘哲學’”[15]342,亦即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思維模式。用這個哲學評價模式來評價馬克思哲學,勢必遇到卡萊爾·科西克在《具體的辯證法》中所提到的解釋困難。
H·P·里克曼在評價馬克思主義時,一方面認為,“馬克思主義和當代英語世界的哲學極為不同,它聲稱:哲學可以以理性和科學的方式指導社會政治活動,并且因而可以成為‘實踐的’。馬克思主義是一種關于社會中的人的哲學,它為研究社會現(xiàn)實提供了一種方法論,同時,它也不顧專業(yè)化的現(xiàn)代趨勢,強調了不同學科之間的相互依賴,強調了歷史在這些學科中的重要作用”[16]38-39。另一方面又說,“就像馬克思主義者自己也必定會注意到的那樣,在上述方面,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與狄爾泰的方法是一致的。當然,狄爾泰的工作和馬克思主義也有所區(qū)別,這主要是因為他對于自己的結論不那么自信(或按某些人的觀點,不那么武斷);此外,狄爾泰既不專注于階級斗爭,也不相信階級斗爭在歷史中的主導作用。但是,就我們現(xiàn)在所考慮的‘上下文’而言,他們兩者之間相同的方面要比這些差別更為重要”[16]40。可見,里克曼雖然看到了馬克思主義和當代英語世界的哲學極為不同,看到了二者在理論與實際關系上的不同態(tài)度,但他認為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與狄爾泰的方法是一致的,二者的區(qū)別主要在于狄爾泰對于自己的結論不那么自信,則是十分錯誤的。狄爾泰的“歷史的方法”受到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深刻影響,仍然是從概念出發(fā)而不是從現(xiàn)實出發(fā),與黑格爾的“歷史的方法”并沒有根本的區(qū)別,是很難與馬克思的唯物辯證法相提并論的。
此外,也有一些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家根據(jù)傳統(tǒng)的哲學評價標準,把哲學體系視為絕對真理,認為馬克思的一些理論已經(jīng)與發(fā)展了的現(xiàn)實不符。
弗里德里克·詹姆遜在《論現(xiàn)實存在的馬克思主義》一文中談到“后馬克思主義”對馬克思主義體系的改造時指出:“每當馬克思主義的研究對象——資本主義——發(fā)生變化或經(jīng)歷出乎意料的變異時,馬克思主義的范式(Paradigm)就會產(chǎn)生危機。由于對論爭的問題的舊表述不與新的現(xiàn)實相適應,所以很容易得出結論說,這種范式本身被超越和過時了”[17]70。實際上,他沒有看到,并不是現(xiàn)實的發(fā)展使馬克思主義的范式產(chǎn)生危機,而是對馬克思主義的黑格爾式理解——把它當成固定不變的理論體系而不是方法,才導致了馬克思主義的危機。
撒穆爾·伊諾克·斯通普夫和詹姆斯·菲澤在共同撰寫的《西方哲學史》中評價馬克思時則說:“馬克思思想的幾乎每一個方面都引出了嚴重的問題。首先,馬克思顯然沒有注意到,在他寫作《資本論》的時代,英國資本主義的性質正在發(fā)生改變。他的‘科學’風格并沒有充分的經(jīng)驗觀察支持。盡管拒絕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馬克思仍然清楚地表達了一種形而上學的信念,相信全部歷史具有一個預定目標。然而,馬克思對哲學做出了一個永久的貢獻,尤其是他的異化概念”[3]559。由于他們并沒有真正把握馬克思哲學的精髓,反而把馬克思哲學歸入形而上學,僅僅把異化概念視為馬克思對哲學做出的永久貢獻。
從現(xiàn)代西方哲學家對馬克思的評價中我們可以看到,他們評價的依據(jù)無非是兩個:一是以黑格爾哲學為評價標準,說馬克思沒有哲學,或是不如黑格爾哲學;二是以變化了的現(xiàn)實作檢驗尺度,說馬克思的哲學已經(jīng)與變化了的現(xiàn)實不符。這是非常錯誤的:其一,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哲學是兩個不同的哲學形態(tài),把黑格爾哲學作為評價標準顯然有失公允;其二,堅持馬克思主義,關鍵要堅持它的基本精神,而不是堅持馬克思對其所在社會具體問題所作出的結論。歷史是發(fā)展的,馬克思遇到的社會矛盾,如今大多已經(jīng)緩解,而當前社會所遇到的問題,馬克思并沒有機會接觸。我們并不能要求馬克思100多年以前就為今天的問題預備好答案。
馬克思哲學就是唯物主義辯證法,它是從社會現(xiàn)實出發(fā),揭示人類社會的結構和發(fā)展趨勢的方法。我們今天“重讀馬克思”、“回到馬克思”的真正意義不是單純地解讀馬克思的文本,而是把握他的方法和基本精神,重新認識馬克思思想的地位和價值,在此基礎上認識和改造當今社會。對于這一點,甚至當代的西方哲學家也有了一定程度的認識。
在《后形而上學思想》一書中,哈貝馬斯曾明確指出:“四種現(xiàn)代思想主題標志著現(xiàn)代與傳統(tǒng)的決裂。概括地說,這四種現(xiàn)代思想主題是:后形而上學思想,語言學轉向,理性的定位,以及理論優(yōu)于實踐的關系的顛倒——或者說是對邏各斯中心主義的克服?!盵18]6在哈貝馬斯看來,馬克思就屬于這最后一種現(xiàn)代思想主題,“把馬克思主義思想推向極端最終顛覆了理論與實踐之間的古典關系”[18]7。
溫迪·林恩·李在《馬克思》一書中評價馬克思時則認為,馬克思被誤解了,并“希望邀請讀者用一種與馬克思的哲學構想相一致的方式來‘提煉’馬克思主義,這種構想的目的不僅是認識世界,而且要改造世界,即要通過深思熟慮的和集體性的行動來提升這個世界”[14]3-4。
莫里斯·邁斯納在“重新思考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一文中認為:馬克思主義主張的“‘理論與實踐相統(tǒng)一’的思想”,“使得人們不能單純地從理論的角度來討論馬克思主義。它要求把馬克思主義理解成一種歷史現(xiàn)象,按照理論所力圖解釋和改變的歷史環(huán)境來分析馬克思主義。進而言之,它要求根據(jù)具體的政治實踐和變化著的歷史條件對理論所產(chǎn)生的意義來分析馬克思主義”。他指出:“歷史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尤其是若贊同理論與實踐的能動統(tǒng)一,那就可以避免像宗教教條那樣把馬克思主義當作是檢驗一切價值和效用的永恒真理。同樣,這樣做還可以避免把馬克思主義理論視為相容于‘現(xiàn)代思潮’和‘后現(xiàn)代’思潮。需要強調指出的是,無論從歷史的角度還是從其自身的理論前提來看,馬克思主義都是一個不斷變化著的理論體系,它既是變化著的歷史環(huán)境的創(chuàng)造者,又是這一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17]194-195。
道格拉斯·凱爾納在《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終結》一文中認為:“批判的馬克思主義在今天所面臨的特殊挑戰(zhàn)和機遇將為資本主義重組和剛剛興起的技術資本主義新制度作出解釋。我認為,馬克思主義理論為這一艱巨的任務提供了最好的視角和源泉,馬克思主義理論仍然在為發(fā)展現(xiàn)時代的社會理論和激進政治學提供強有力的根據(jù)?!辈⑶?,“為了對當代資本主義的重組和危機進行理論概括,馬克思主義理論中須發(fā)展新的范疇和分析”[17]29。他強調:“我認為,馬克思主義包含著發(fā)展現(xiàn)時代的一種批判理論的源泉。因為蘇聯(lián)共產(chǎn)主義(它首先是對這種理論的歪曲)的解體而譴責它,是過分簡單化和徒勞無益的”[17]30。
總之,馬克思主義哲學作為一種堅持理論與實際相統(tǒng)一、認識世界與改造世界相統(tǒng)一的嶄新的哲學形態(tài),已經(jīng)無法再用傳統(tǒng)的哲學評價標準來衡量。因而,解決“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的根本途徑,并不在于如何在傳統(tǒng)哲學的框架內對馬克思主義的理論進行修正和變通,而是要跳出傳統(tǒng)哲學評價標準的局限,從哲學基本問題的現(xiàn)代表現(xiàn)形式——理論和實際關系、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關系的高度,確立哲學基本形態(tài)的劃分標準,把握馬克思主義哲學與非馬克思主義哲學特別是黑格爾哲學的區(qū)別。只有這樣,才能在新的哲學評價標準的指引下,從根本上解決“馬克思哲學本質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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