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蕾蕾

（山東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發(fā)展學院，山東 濟南250014）

科舉制度在唐以后的封建王朝中普遍存在，到了明代則發(fā)生了重大的變化并且達到了鼎盛。此時它已經不再是一個簡單的教育或文化制度，而是一種影響范圍極廣的社會制度，對于明代社會的整體價值觀和思維方式產生了重要的影響。作為明代政治文化制度以及高度發(fā)達的專制主義集權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科舉制對于明代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鞏固、君權至上思想的形成以及以“三綱五?！睘橹饕獌热莸某讨炖韺W在整個明代社會的推廣等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進而推動了明代社會整體尤其是士人階層節(jié)烈觀的養(yǎng)成和提升，是明代文臣氣節(jié)形成研究中一個不容忽視的重要因素。

明代科舉制度較之前各代的發(fā)展變化表現(xiàn)在很多方面，下面僅就影響明代文臣氣節(jié)的四點進行研究。

一、科舉成為進入仕途的唯一途徑

中國傳統(tǒng)的文人儒士們雖然凡事以道義為先，但是在他們的內心深處，對于權力和功名始終有一種難以割舍的向往，他們希望進入仕途光宗耀祖并用平生所學服務于君主。這就決定了他們不可避免的要通過各種途徑躋身官場，封建社會進入仕途的方式很多，比如秦朝憑借軍功、漢代的“任子”、“貲選”、“察舉”和“征召”、魏晉時期的“九品中正制”、隋文帝時期的“薦舉”，唐代雖然已經開始實行科舉制，但選官途徑并不唯一，“自詔四方德行、才能、文學之士，或高蹈幽隱與其不能自達者，下至軍謀將略、翹關拔山、絕藝奇技，莫不兼取?！雹倏梢钥闯雒鞔郧肮賳T的入仕之途是多種多樣的，軍功、世襲、財產、德行甚至于技藝都可以成為入選的資本。但是在有明一代，選官的唯一方式就是科舉。洪武三年（1370）年詔：“自今年八月始，特設科舉，務取經明行修、博通古今、名實相稱者。朕將親策于廷，第其高下而任之以官。使中外文臣皆由科舉而進，非科舉者毋得與官?！雹诳婆e進士不僅在發(fā)榜后即可被任命官③職，并且有擔任顯官的可能，正所謂“卿相皆由此出”④以至于明中后期，伴隨著科舉的正?；椭贫然?，監(jiān)生的仕途逐漸被進士科壅塞，必須參加科舉，經由進士才能獲得官位，出現(xiàn)了“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南北禮部尚書、侍郎及吏部右侍郎，非翰林不任”的局面。通計有明一朝宰輔一百七十多人，由翰林入者占9/10以上⑤。另外我們通過明代小說中的描述也可以從側面看出科舉考試在文臣仕途中的重要作用，《儒林外史》中施御史曾說：“這些異路功名，弄來弄去，始終有限。有操守的，到底要從科甲出身?！雹?/p>

科舉成為進入仕途的唯一途徑。這一根本性的問題決定了明代知識分子的求學道路必定會沿著科舉制所規(guī)定的軌跡行進，也就決定了本文涉及的科舉制這三個特點為每一位明代士人尤其是已經進士及第的明代文臣所經歷過并且深受其影響。

二、程朱理學成為科舉考試的主導思想

科舉制自產生以來一直充斥著儒家思想，但是就其主導程度而言，之前各代都無法與有明一朝相匹敵。唐代科舉中策問、明法、明字、明算各科與儒學的關系較?。晃宕婆e的武人政治這一特殊環(huán)境使得儒家價值文化做出了極大的讓步；宋代科考的詩賦和策問也幾乎與儒學沒有多大關系；遼、金、元時期更是將科舉考試的內容由《四書》、《五經》極大的擴展到經、史、甚至于百家之言。但到了明代，科舉考試的內容逐漸趨于單一和固定，以程朱理學為典型代表的封建儒學成為了科舉考試的主導思想。早在明初，朱元璋就科舉考試的內容做了如下規(guī)定：初場內容即為“各經義一道，四書義一道。”⑦“沿唐宋之舊，而稍變其試士之法，專取四子書及《易》、《書》、《詩》、《春秋》、《禮記》五經命題試士。 蓋太祖與劉基所定。其文略仿宋經義，然代古人語氣為之，體用排偶，謂之八股，通謂之制義?！雹嗔硗猓昂槲涫吣甏?，頒行科舉成式‘……八月初九日，試四書義三，經義四。四書義主朱子集訓。經義：詩主朱子集傳，易主程、朱傳義，書主蔡氏傳及古注疏，春秋主左氏、公羊、谷梁、胡氏、張洽傳，禮記主古注疏。”⑨也就是說，從明太祖開始，科舉考試在方法上就以四書、五經的文句命題，以程、朱的解釋為依據，間或使用古注疏，而到了永樂年間則“廢注疏不用”⑩，命令胡廣等人編纂和刊行了《四書大全》、《五經大全》、《性理大全》，并將其作為科考的命題范圍和作答標準，稍有逾越，便被認作異端邪說，少則退出科舉，多則招來殺身滅族之禍。通過以上我們可以看出程朱理學以及儒學的其他部分如《春秋》、《禮記》等在科舉考試內容中所占據的絕對主導地位。程朱理學在內容上對于節(jié)操、士氣以及忠君愛國思想又有著大肆的鼓吹和高度的贊揚，成為封建等級制度的理論基礎和忠實衛(wèi)道士。朱熹曾說：“三綱五常終變不得，君臣依舊是君臣，父子依舊是父子?！?并且提出“去人欲，存天理”?這一克制人欲的理論來捍衛(wèi)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理綱常。這些程朱理學所宣揚的“道義至上”“忠”“孝”的核心思想勢必會在日復一日搖頭晃腦的背誦與寫作中由巨象變?yōu)橐庀?，正是這種書本文字的不斷灌輸，使得重視節(jié)烈的價值觀在知識分子心中生根發(fā)芽，而那些已經進入仕途的文臣們在過去寒窗苦讀、求取功名的道路上也勢必對于程朱理學有著深入的了解和根深蒂固的迷信。

所以，明代以尊崇儒家思想為宗旨的科舉內容和選官特點使得士人們在求學致仕的過程中不可避免的受到“三綱五?！薄熬几缸印薄吧嵘×x”等觀點的深刻影響，這對于其忠君思想以及道義觀念的形成都做了有利的鋪墊。同時封建儒學對于封建君主專制制度的美化和維護也很好的向世人尤其是文臣們掩蓋了封建王權的暴力和剝削壓迫的本質，反而轉為符合先王圣賢所規(guī)定的“道”，使得以“明道救世”為己任的文臣士子們將效忠王朝作為無尚的榮光。

三、“科舉必由學?！钡慕逃荚囁枷?/h2>

明代對科舉考試的應考人員的身份也有著與以往不同的規(guī)定。唐代規(guī)定：“取士之科，多因隋舊，然其大要有三。由學館者曰生徒，由州縣者曰鄉(xiāng)貢……其天子自詔者曰制舉，所以待非常之才焉……舉選不由館、學者謂之鄉(xiāng)貢?！?承認了生徒以外社會人士的應考資格。宋代較唐代更為寬松，允許“命士”即有爵命的士或現(xiàn)任官應考，“凡命士應舉，謂之鎖廳試?！?而到了明代除了沿襲之前各代嚴禁種種行為不端者及其后代應試的規(guī)定外，對生源有了更進一步的限制，“其舉人則國子學生、府州縣學生，暨儒士未仕、官之未入流者應之?！T閑官吏、倡優(yōu)之家與居父母喪者，俱不許入試?！?也就是說科舉考試的生源必須要經過系統(tǒng)的學校教育，盡管到了嘉靖年間有了關于歲貢的新規(guī)定：“奏準，歲貢出身教職，歷任三年，教育成效，提學官考試文學優(yōu)長者，許就任地方入試。”?但其出身教職的身份以及明代教職均為儒士的特點決定了這類生源與學校教育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另外，明代的學校教育在體制和內容上也較之前各代出現(xiàn)了以下幾個新的特點：首先，教官的來源主要有薦舉儒士、考選監(jiān)生、副榜舉人和考選下第舉人?,也就是說，教官均出身于儒士，這就確保了學校教育在師資力量上的純潔性。其次，學校教育在內容上以程朱理學最為主要，以國子監(jiān)的課程為例，大致包括《大誥》、《大明律》、四書、五經以及劉向的《說苑》等，無一例外以維護封建統(tǒng)治、培養(yǎng)終于朝廷的順民為根本目的。后來，伴隨著八股取士程式的僵化逐漸缺乏創(chuàng)造性，學校生員也將主要精力集中于對八股范文的研習和模仿中來，強化了八股對知識分子思想的鉗制作用進而僵化了他們的思維加深了程朱理學的影響。

可以看出，“科舉必由學?！钡慕逃荚囁枷胍环矫媸挂酝鶠閿挡欢嗟墓賹W遠遠不能滿足民眾對于學校教育的需要，各種民間教育形式蓬勃發(fā)展，極大的推動了學校教育的普及，文化教育出現(xiàn)了全面繁榮。另一方面學校教育內容的同一性和系統(tǒng)性也有力的推動了作為學校教育主要內容的程朱理學在民間的推廣進而保證了社會接受的教育內容的一致性。這樣知識分子自始至終接受的是程朱理學忠君思想的教育，也就保證了其道德的純一和整個社會的政教昌明。那么，作為知識分子杰出代表的文臣受此因素的影響必然更為突出。

四、八股成為明代科舉的考察方式

“八股取士”的模式化要求是明代科舉制度的又一突出特點。八股文為明代科舉獨有的應試文體，其基本寫作次序為破題、承題、起講、入題、起股、出題、中股、后股、束股、收結八個部分。除了在考試形式上有嚴格的規(guī)定外，八股文在行文內容上也具有同樣嚴格的限制，為了應對八股文考試，士子們必須熟練記憶《四書》、《五經》的內容和大意，甚至于朱熹的注記也要爛熟于心。因而這一文學題材的推出和強制使用科舉對于程朱理學的拘泥達到了新的高度。

“自貢舉法行，學者知以摘經擬題為志，其最所切者唯四子一經之箋是鉆是窺。余則漫不加省，與之交談，兩目瞠然視，舌本強不能對?！?8通過這段文字我們可以看出，八股取士制度下文人學士的治學方式十分偏狹和教條，它實際上是把知識分子的思想束縛在程朱理學的范圍之內，讀書人只顧埋頭于四書五經，不涉及其他，使得其知識結構嚴重畸形，過分的看重儒家思想，形成其唯道義是大，唯君權是大的思想觀念以及迂腐、刻板和喜歡鉆牛角尖的性格特質。

通過以上四點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明代科舉考試在體制和內容上的程式化使得士子們的知識范圍和求學著力點過分的集中在以程朱理學為代表的儒家思想上來，而其所倡導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倫理等級觀念以及絕對效忠君主的理念勢必通過科舉這一途徑深深的扎根于以文臣為代表知識分子心中，使他們在面臨國家危難甚至于江山易主之時表現(xiàn)出了以往歷朝所沒有的大無畏精神和視死如歸的氣節(jié)，正是由于明代科舉的這三個特點成就了明代文臣乃至明代社會氣節(jié)上的杰出和與眾不同。

[1]朱紹侯、張海鵬等：《中國古代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

[2]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M].北京：中華書局.1977.

[3]張廷玉：《明史》[M]第六冊.北京：中華書局.1974.

[4]楊學為：《中國考試制度史資料選編》[M]合肥：黃山書社.1992.

[5]李鐵：《中國文官制度》[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89年.

注釋：

①[宋]歐陽修：《新唐書·選舉志上》[M]卷三十四.北京：中華書局.2003.志第24頁.

②[清]張廷玉：《明史·選舉制二》[M]卷七十.北京：中華書局.1974.第1702頁.

③[清]張廷玉：《明史·選舉制二》[M]卷七十.北京：中華書局.1974.第1701頁.

④[清]張廷玉：《明史·選舉制一》[M]卷六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第1769頁.

⑤李鐵：《中國文官制度》[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66頁.

⑥[清]吳敬梓：《儒林外史》[M]卷四十九（長沙：岳麓書社 1988）.第472頁.

⑦[清]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M]卷十四《開國規(guī)?！?北京：中華書局.1977.第205頁.

⑧[清]張廷玉：《明史》[M]第六冊.北京：中華書局.1974.第 74 頁.

⑨[清]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M]卷十四《開國規(guī)?！?北京：中華書局.1977.第217頁.

⑩[清]張廷玉：《明史·選舉志二》[M].北京：中華書局.1974.第 1704頁.

?[宋]黎靖德：《朱子語類》[M]卷二四·論語六.北京：中華書局.1986.

?[南宋]朱熹：《朱文公文集》[M]卷三七《與劉共父書》.

?楊學為：《中國考試制度史資料選編》[M]合肥：黃山書社.1992.第56頁.

?許嘉璐.章培恒等：《二十四史全譯》[M]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4.第 79頁.

?[清]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M]卷十四《開國規(guī)?！?北京：中華書局.1977.第217頁.

?[明]申時行等：《大明會典·科舉·鄉(xiāng)試》[M]卷七七.北京：中華書局.1989.第 78頁.

?袁利平等：《20世紀80年代以來明清科舉制度研究概述》[J].《河北科技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12月第5卷第4期.第4頁.

?宋濂：《文憲集》[M]卷一八《大明故中順大夫禮部侍郎曾公神道碑（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