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媛
(池州學(xué)院 外語系,安徽 池州247000)
人生大舞臺,舞臺小世界。在莎士比亞的戲劇天地里,既有國王與小丑,也有鬼魂和女巫;一邊是青年男女熱烈戀愛,做著青春時代最甜的迷夢,一邊是貪婪淫蕩、背信棄義、不擇手段,一派群魔亂舞景象。詩人創(chuàng)造的眾多藝術(shù)形象中,其中一類身份尤其獨(dú)特、格外迷人——他們?nèi)蔽溲b、滿身披掛,在無情的戰(zhàn)斗與廝殺中尋求榮譽(yù),行動上像一位天神,情感上卻是一個凡人,在莎翁天才指揮下演繹著有血有肉之人的有情有義的故事,他們就是莎翁筆下的羅馬英雄們。
莎士比亞戲劇分類問題由來已久,他名下的39部戲劇究竟如何分類最為合理,研究界至今無法達(dá)成統(tǒng)一。爭論雖未解決老問題,卻引發(fā)了新的思考。
例如,《泰特斯·安德洛尼庫斯》、《裘力斯·凱撒》、《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和《科利奧蘭納斯》(以下分別簡稱為《泰》、《裘》、《安》、《科》)四部悲劇均以羅馬帝國歷史為題材,明顯不同于一般悲劇。有研究者認(rèn)為,“羅馬劇反映了羅馬帝國歷史,它不能與歷史劇完全隔離;另一方面,羅馬劇雖長期歸屬悲劇,但又不同于一般悲劇。羅馬劇在莎士比亞戲劇體系中擔(dān)當(dāng)著獨(dú)特的地位,成為歷史劇與悲劇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折,標(biāo)志著莎士比亞創(chuàng)作風(fēng)格的轉(zhuǎn)變,將其單獨(dú)分類為‘歷史悲劇’也許會是一種合理的嘗試”。[1]的確,提及莎翁悲劇,一般總會聯(lián)系起四大悲?。汗啡R特王子的憂郁氣質(zhì)、李爾王的沖天之怒、麥克白的瘋魔癲狂、奧瑟羅的嫉妒殺妻,這些早已深入人心。相對而言,中國讀者對莎士比亞的羅馬悲劇較為陌生,國內(nèi)相關(guān)研究也比較薄弱。其實(shí)莎士比亞塑造的泰特斯、凱撒、安東尼、科利奧蘭納斯等羅馬英雄個個不同凡響,作為羅馬時代的政治風(fēng)云人物,他們因各自性格缺陷不可避免地從權(quán)力的巔峰跌落下來。然而莎翁不以成敗論英雄,于劇中充分展現(xiàn)羅馬英雄天性的高貴、華美與威儀,賦予其悲劇崇高精神,使之成為力與美的組合。將四部羅馬悲劇視為一個整體或許也是一種合理的嘗試,“四大羅馬悲劇”同樣具有深入研究的價值。
美國學(xué)者阿蘭·布魯姆與哈瑞·雅法合作完成的《莎士比亞的政治》一書提出:“唯有在羅馬,人們能親眼目睹政治雄心的擴(kuò)張,其他任何人生目標(biāo)都無法節(jié)制蓬勃的野心”。[2]10四大羅馬悲劇恰好印證了中國人的一句俗語——“亂世出英雄”。莎士比亞用一支妙筆,重新還原了與劇本相對應(yīng)的特定年代,那一時期羅馬共和制遭遇前所未有的政治考驗(yàn),城邦內(nèi)支持變革派與頑固守舊勢力水火不容,沖突至頂點(diǎn),“是羅馬社會大動蕩,政治大變亂的時代,是血與火的時代”。[3]在那個“血與火的時代”里,羅馬英雄們粉墨登場:泰特斯是羅馬重臣,忠心耿耿,為城邦浴血奮戰(zhàn)擊敗哥特人掃清外患;凱撒是羅馬柱石,由他結(jié)束了城邦內(nèi)亂成就一統(tǒng),被尊崇為“羅馬之父”;科利奧蘭納斯是真英雄,羅馬城邦或戰(zhàn)或和幾乎憑彼一人意志。和以上三位相比,安東尼似乎更加文韜武略,講情重義。一方面,對恩主凱撒的拳拳忠心令讀者感佩,他勇武剛毅,機(jī)智沉著,最終在腓力比決戰(zhàn)擊潰叛軍;另一方面,他與克莉奧佩特拉的曠世之戀更加令讀者唏噓,雖然“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但二人之間的凄美愛情至今仍給人以美的感受。誠然,安東尼個性中的“阿喀琉斯之踵”讓自己走向毀滅。然而,讀罷羅馬悲劇掩卷嘆息之余,讀者不禁會產(chǎn)生如下感慨:即便安東尼有這樣那樣的性格缺陷,難道就會損傷他的悲劇英雄形象嗎?四大羅馬悲劇中,或許只有安東尼才能真正稱為羅馬英雄的典范。
莎士比亞在羅馬悲劇姊妹篇《裘》與《安》中集中筆墨塑造了羅馬英雄安東尼的藝術(shù)形象。即是“亂世出英雄”,在具體分析安東尼的藝術(shù)形象之前,有必要首先對安東尼所處的“亂世”做出必要交待。《裘》劇采用藝術(shù)變形手法,借凱撒遇刺前夜的惡劣天氣和恐怖景象來隱喻羅馬無比危險的政治氣候,“墳?zāi)沽验_了口,放鬼魂出來;兇猛的騎士在云端里列隊交戰(zhàn),他們的血灑到了圣廟的屋上;戰(zhàn)斗的聲音在空中震響,人們聽見馬的嘶鳴、瀕死者的呻吟,還有在街道上悲號的鬼魂”。[4]128如此恐怖的景象不免讓世人認(rèn)為“它們都是上天的示意,預(yù)兆著將有什么重大的變故的到來”。[4]111同樣,《安》劇開篇傳來龐貝厄斯反叛的消息,安東尼默念著“無數(shù)的變化正在醞釀之中”,[5]15盡管身處與埃及女王的甜蜜熱戀中,他也不得不提前告別:“為了時局的需要,我不能不暫時離開這里,可是我的整個心還是繼續(xù)和你廝守在一起的。內(nèi)亂的刀劍閃耀在我們意大利全境”。[5]17要言之,《裘》與《安》劇透露出同樣兇險顛旋、岌岌可危的政治信號,辯證地看,也正是這樣的“亂世”召喚著“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時勢英雄降臨。
莎翁羅馬悲劇四杰的確都是時代的弄潮兒,在“力”的審美范疇中難分高下,安東尼當(dāng)然也毫無遜色。他的形象首先出現(xiàn)在《裘》劇。戲劇開始的時候,安東尼還只是凱撒的部將,但隨著劇情的深入,安東尼的戲份越來越多,地位越來越重要。正是這個開始僅僅被當(dāng)成“一個喜歡游樂、放蕩、交際和飲宴的人”[4]122卻心思縝密、運(yùn)籌帷幄,步步為營、決勝千里。凱撒遇刺之初,他自度不可能馬上組織起復(fù)仇力量,于是利用葬禮演說爭取民心;一旦時機(jī)成熟,立即祭出討賊興邦大旗,親率大軍一舉將叛軍擊潰。其后,安東尼的英雄形象再次出現(xiàn)于《安》劇,正如裘克安先生所言:“這是一出英雄與美人的戲。英雄是古羅馬后三頭同盟中最強(qiáng)的軍事政治家馬克·安東尼,他當(dāng)時處于壯年,曾經(jīng)足智多謀,堅忍不拔,善于陸戰(zhàn),治下慷慨大方”。[6]58據(jù)普魯塔克《希臘羅馬名人傳》記載,安東尼是希臘神話中的半神英雄赫克里斯 (Hercules) 之子安東的后代,“他的形象、服飾和性格都像赫克里斯:寬額、鷹鉤鼻、大胡子、寬袍、松腰帶、佩短劍、力大無窮、慷慨、隨和、單純”。[6]62莎士比亞《裘》、《安》二劇的基本素材即來源于《名人傳》,在塑造安東尼的英雄形象上與普魯塔克精神一脈相承。
崇尚文治更重武功的羅馬英雄,熱切渴望建功立業(yè)以追求不朽之名,他們有火熱的激情、充盈的生命力、無邊的征服欲,看待榮譽(yù)高于生命,凡此種種構(gòu)成了為后世津津樂道的“羅馬精神”。然而政治從來不容兒女情長,“在羅馬的政治世界里,每個人的心都是緊緊地包裹起來的,是不容許坦露的,就連他們的臉都仿佛套上了面具似的、表情是僵硬的、定型的,和內(nèi)心的活動是割裂的。”[7]不論是安東尼的恩主凱撒,還是他的敵人勃魯托斯、凱歇斯,抑或是他的爭霸對手屋大維,都呈現(xiàn)為與政治無情相匹配的極端情感冷漠。安東尼則完全不同,他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性情英雄。
客觀來說,《安》劇較《裘》劇在刻畫安東尼性情英雄方面更勝一籌。英國浪漫主義莎評家哈茲里特對莎士比亞戲劇人物的研究獨(dú)具風(fēng)騷,他判定《安》劇“是他歷史劇中最好的一出……在劇本中,人物像真人一樣呼吸、活動、生活?!盵8]76如果說安東尼的“力”體現(xiàn)在“誰主羅馬”主題層面,那么他的“美”則充分體現(xiàn)在“快樂東方”主題層面。盡管安東尼十分清楚克莉奧佩特拉開始委身于己的真實(shí)動機(jī),完全是為了保全弱小的托勒密王朝;但她的多情魅惑令其無法阻擋,只得沉醉于埃及溫柔富貴鄉(xiāng),聽?wèi){情感在愛情與情欲、歡樂與放蕩之間徘徊升降。盡管安東尼明知是克莉奧佩特拉的臨戰(zhàn)叛逃招致海戰(zhàn)慘敗,他也瘋狂地對著“尼羅河的花蛇”厲聲咆哮,但只消心上人的一個嫵媚眼神,安東尼便心甘情愿為之赴湯蹈火,死而無憾。這似乎印證了莎士比亞在《仲夏夜之夢》里的判斷:“愛情全然是一場瘋”;現(xiàn)在,“愛情很少和理智打交道”。悲劇結(jié)尾處,“當(dāng)他倆全都被世俗的力量所擊敗,面對共同的不幸命運(yùn)時,他們心靈深處純真熱烈的感情,才毫無阻礙地激揚(yáng)起來,兩顆相愛的心才真正融合相印到一起”。[9]260普魯塔克在《希臘羅馬名人傳》中雖為安東尼的毀滅扼腕嘆息,但還是在書中把他歸入“美色亡身者”行列,基本取否定態(tài)度。這也可以理解,畢竟普魯塔克的寫作動機(jī)是“以史為鑒”,安東尼“不愛江山愛美人”也的確不足效法。然而,莎士比亞的創(chuàng)作則更多著眼的是人性;他不光把安東尼當(dāng)做一位羅馬將領(lǐng),更是將其視為血?dú)夥絼偟男郧橛⑿?。所以,劇本極力渲染安東尼與克氏雙雙殉情的凄麗哀婉,不但沖淡讀者對二人戀情的道德批判,更其烘托禮贊了安東尼性情英雄、克氏多情女王的藝術(shù)形象,從而肯定了安、克二人充滿激情與惆悵的曠世戀情。
若只從個人事業(yè)高度來看,安東尼不如凱撒;若只從事業(yè)成敗角度來看,安東尼不如屋大維;但凱撒的鐵石心腸,屋大維的老于世故,他們身上共存共通的冷酷冷靜個性,不食人間煙火模樣,并不足以打動讀者?!盁o情未必真英雄”,唯有因缺陷致敗的安東尼散發(fā)著迷人的人性光輝,深深感染著閱讀他的人。此外,《安》劇還有一個重要劇情非常值得一提:作為安東尼麾下的首席將領(lǐng),愛諾巴勃斯的行動很好地詮釋了安東尼所有的優(yōu)點(diǎn)與缺陷。因?yàn)榘矕|尼受制于克莉奧佩特拉,愛諾巴勃斯料定二人必敗。在他離開安東尼投靠新主子后,安東尼非但不計前嫌,反而派人將其所有財物送至身旁。此外,念及他一貫忠心耿耿,追隨自己東征西戰(zhàn),屢立奇功,因此還額外送上許多賞賜。安東尼以德報怨,令愛諾巴勃斯追悔莫及,羞愧難當(dāng),他痛斥自己“是這世上唯一的小人,最是卑鄙無恥”,[5]95自忖再也無顏面對舊主,于是拔劍自刎。辯證地看,愛諾巴勃斯的叛離,是因?yàn)樗吹搅税矕|尼的弱點(diǎn),要成就大業(yè)就不能太過兒女情長;愛諾巴勃斯的自殺,是因?yàn)樗惺艿桨矕|尼的光輝,為成就大業(yè)只認(rèn)功利完全不顧情感,這樣的人生了無生趣。安東尼與生俱來的正直豪爽、英雄古風(fēng)、人情羈絆、溫柔心腸,使其在與人性情感干癟、陰謀城府滿懷的屋大維爭霸時宿命式地落于下風(fēng);然而,安東尼在失敗毀滅途中放射出的人性光芒如流星劃破夜幕般奪目,短暫易逝又無比絢爛。讓人思索回味的是“莎氏不得不面對無情的政治事實(shí),所以他一方面哀嘆‘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的命運(yùn),悲憫英雄淪為失敗者的結(jié)局,另一方面又贊美安東尼與克氏的男歡女愛,謳歌這一愛情故事所體現(xiàn)出來的人性本色”。[10]這樣的劇情安排和這樣的創(chuàng)作用心,不正是莎士比亞對安東尼性情英雄品格的至高禮贊嗎?
詩人顧城曾贈送給他的朋友尚德蘭女士(Chantal Chen-Andro)兩幅字畫,其中一幅寫的是“人可生如蟻而美如神”,這句詩其實(shí)也可以拿來作為羅馬英雄安東尼的人生寫照。莎士比亞筆下的安東尼,既是一位君臨羅馬的偉大統(tǒng)帥,又是一個無限忠臣女主人的浪漫騎士。他既是戰(zhàn)神的化身,又是愛神的信徒。雖然,兩相沖突的結(jié)局必然導(dǎo)致自身毀滅,但真正的悲劇是意識到卻無法掃除的障礙。人與神根本的區(qū)別是人終究難免一死,即使是安東尼這樣的英雄;但安東尼自是不凡,活得高貴優(yōu)雅,愛恨俱烈,用行動證明人的價值、風(fēng)度和威儀,最終成為富于人格魅力的悲劇英雄,很好地將人性的“力”與“美”統(tǒng)一起來。
戲劇家都明白一條樸素的藝術(shù)原理:要想贊美一個角色,千萬不要讓他自己自賣自夸,可以讓別的角色替他說話,最好是借他的敵人之口表達(dá)。于是我們看到,深諳個中三昧的戲劇天才莎士比亞將這條藝術(shù)原理發(fā)揮到淋漓盡致。安東尼的離世令克莉奧佩特拉欲哭無淚,她咒罵著命運(yùn)和人世,“這寂寞的世上沒有你,就像個豬圈一樣?!盵5]111更具說服力的是,當(dāng)命運(yùn)終結(jié)了安東尼和屋大維的爭斗,就連安東尼的仇敵,鐵石心腸的屋大維也透露出些許悲悼之音,“半個世界也跟著他的名字同歸于盡了……我們是無法并立的??墒亲屛矣谜嬲\的血淚哀慟你——你、我的同伴、我的一切事業(yè)的競爭者……”。[5]114-115還是同為敵人的阿格立巴一語中的,道出安東尼悲劇實(shí)質(zhì):“可是神啊,你們一定要給我們一些缺點(diǎn),才使我們成為人類”。[5]114悲劇英雄安東尼失掉了生命,卻贏得了包括戀人和敵人的共同贊賞。
朱光潛先生說,“寫實(shí)主義與悲劇精神是不相容的?!盵11]34安東尼波瀾壯闊的一生被搬上舞臺后,即便連他的個人失敗也被詩意化了:“悲劇中可怖的東西必須用藝術(shù)的力量去加以克制,使之改觀,使它只剩下美和壯麗”。[11]35的確,安東尼在普魯塔克的傳記里只是個周幽王式的昏聵人物,可到了莎士比亞悲劇中,他卻被“改觀”為天底下最浪漫癡情的騎士。在史學(xué)話語中,安東尼是一個遭到批判的歷史人物;在悲劇詩學(xué)話語中,他卻是一個“美和壯麗”的典型。莎士比亞早期曾寫過一首充滿浪漫激情的長詩《維納斯與阿都尼》,詩中高揚(yáng)著真摯的愛戀和旺盛的情欲,奏響了一出“鳳求凰”的青春戀歌。《安》劇是安東尼與埃及女王的愛情“歡樂頌”,二人執(zhí)著暢飲人生醇美的“愛欲”甘露,情感地、詩意地演繹了一曲“鸞鳳和鳴”。無論詩歌還是戲劇,及時行樂、莫負(fù)青春,原本就是莎翁藝術(shù)創(chuàng)造的主旋律,正如唐代無名氏詩中所勸,“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如果說莎士比亞否定了阿都尼的不解風(fēng)情肯定維納斯的真摯纏綿, 那么作為對比,莎士比亞在《安》劇里,充分肯定了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二人之間情投意合的激情相戀,尤其是安東尼在埃及宮廷中找回塵封已久的高貴天性。這是怎樣的愛戀啊! 還能找到比安東尼更偉大的情人嗎?這是怎樣的迷狂啊! 還能找到比克莉奧佩特拉更嫵媚的女性嗎?無怪乎凱撒的妹妹鎖不住安東尼的心,像是對著愛神禱告,安東尼默念著:“我的快樂是在東方”;[5]38無怪乎在安東尼死后,已被愛情寵壞了的埃及女王再不愿流連人世間,她沉吟著他們之間的愛情:“像香膏一樣甜蜜,像微風(fēng)一樣輕柔”,[5]128即刻追隨情人而去。
需要強(qiáng)調(diào)的是:悲劇不是慘劇,悲劇不是中國的“苦情戲”。在尼采看來,悲劇是日神沖動與酒神沖動協(xié)同作用的產(chǎn)物,他在《悲劇的誕生》中斷言:“戲劇是酒神認(rèn)識和酒神作用的日神式的感性化”。[12]33安東尼與克莉奧佩特拉的旺盛情欲、甜美愛情是二人共同營造出來的一場華麗的人生美夢。畢竟,美化生活,讓人愛戀人生是日神沖動的真諦。然而,人生的本質(zhì)是痛苦的,不回避人生苦痛直面人生,將個人生命與宇宙意志溝通契合才是酒神沖動的要義。劇中,安東尼戰(zhàn)斗過,戀愛過,歷經(jīng)了生命的巔峰與深淵,歷經(jīng)了夢與醉的終極體驗(yàn)。夢開始的時候,他有滋有味地夢著;夢醒時分,不留遺憾。人生的甘露和苦酒,他一一嘗遍,有強(qiáng)健的意志支撐,無論順境逆境,歡樂苦痛,他坦然接受,毫無頹唐。莎翁筆下的安東尼之所以能如此美輪美奐,光彩奪目,正由于莎士比亞那雙激情、智慧、充溢人性關(guān)懷的柔情之眼,發(fā)現(xiàn)了平庸瑣屑背后的人性光芒,給平淡無奇的人生增添了一抹美麗動人的亮色。
往事越千年,羅馬帝國的龐大身影早已逝去,埃及法羅斯島燈塔仍在,昔日羅馬英雄安在哉?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對這樣的情侶,歷史也再不會產(chǎn)生安東尼這樣的“力與美的組合”。擁有理性的屋大維戰(zhàn)勝了感性存在的安東尼,然而英雄從來不以成敗論,莎士比亞筆下的羅馬英雄安東尼已經(jīng)不朽,他的名字連同他的故事也將會被代代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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