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龍飛
1907年,“橫跨了吳淞江(蘇州河)兩岸,扼守住它流入黃浦江的出口之沖”的上海外白渡橋建成。兩年后,上海以西數(shù)千公里外,一座外觀形貌與外白渡橋酷肖、堪稱其放大版的鋼鐵巨龍在西北落成,那便是有“天下黃河第一橋”美譽的蘭州黃河大鐵橋。
百年之前,千日之內(nèi),東、西兩座大橋相繼竣工,以當時的制造之力,且莫說在滾滾黃河上安瀾鎮(zhèn)流了,即便跨度僅1墩2孔的外白渡橋,也被當時國人驚嘆為“近代的怪異,上海的珍奇”,更遑論4墩5孔、每孔跨徑45.9米的黃河大鐵橋啦,竟該是何等樣的來勁提氣、振我國威??!
慶祝一下應當無可厚非吧?
去蘭州公干,順道,拐進了甘肅省檔案館,無意之中就見到了那份百年之前甘肅當局為慶祝黃河大鐵橋竣工而設宴“公請”洋人的“清折”。
所謂“清折”,是明清兩代官衙的一種記事文書,因以折本繕寫而得名。
記錄得如此詳盡且毫無避諱的明細賬,在當時,除了皇家起居不憚其煩每動必錄外,到了督撫州縣,還真不太容易見到。好在“清折”的文字不長,不妨摘要錄之——
“計開:翅鴨燒烤大餐一全桌,銀六十兩;海參中席六桌,每桌銀三兩五錢,合銀二十一兩;香賓(檳)酒三十九瓶,每瓶銀一兩六錢,合銀六十二兩四錢;燒酒十二斤,每斤銀一錢九分,合銀二兩二錢八分;呂宋煙,銀一兩四錢;孔雀牌卷煙一匣,銀二兩四錢;林參贊(比利時時任駐華參贊林阿德)家人賞銀六兩;賞王廚子工銀二兩……”
接下來的記錄就更有意思了:
“林參贊馬夫二名,錢四百文;滿老爺馬夫一名,錢二百文;德老爺馬夫一名,錢二百文……穆總工(程)師馬夫一名,錢一百文;克工(程)師馬夫一名,錢一百文;勒工(程)師馬夫一名,錢一百文……道憲彭大人(蘭州道臺彭英甲)轎夫飯錢二百文;茶房六名,錢六百文;親兵四名,錢四百文;皂隸四名,錢四百文;衣箱馬夫三名,錢三百文……”
本次公款吃喝,據(jù)“清折”載,總計合銀一百九十兩九錢七分九厘,其中,即使撇開其他次桌的餐費與家人、廚子的賞銀不計,僅主桌的翅鴨燒烤大餐一項,就靡費白銀60兩,若按當下銀價每兩200元人民幣的保守折算,差不多一桌干掉了1.2萬人民幣;而是年,“瘠省”甘肅境內(nèi),“饑民蔽野,乞丐盈城”,堂堂大清父母官居然仍一如既往地窮奢極欲!無視民瘼竟至于此的晚清政府兩年之后終于完蛋個球!尤讓我開眼的是,賞馬夫以錢,也就是補償領導駕駛員所謂“誤餐費”的積習,原來早在百多年前就盛行官場了。
馬瘦毛長,樹大枝繁。高官麾下,從來不缺少如蟻附膻之輩,以偷合茍且為榮;而高官,為制造威儀、提升形象,也樂意張大其如傘的蔭庇,縱容朋黨或親屬,分沾其肥,哪怕一干下人走卒,也有機會借勢分得一杯羹。更何況走卒之中,馬夫就如同后世的汽車駕駛員一樣,在方向盤還很不普及的時候,絕對屬于富有技術含量的人才,不是一般人可以隨便充任的。哪怕高高在上的主子,也須時常對這樣的貼身跟班賄以籠絡,不然關鍵時刻萬一他撂挑子掉鏈子呢?有一則趣話說,1879年5月17日美國時任總統(tǒng)格蘭忒訪滬,抵岸后改乘馬車去領事館,詎料馬夫駕技不夠?qū)I(yè),馭馬失控,驚馬掙脫韁繩逃跑,逼得租界商團不得不以人代馬,以人力驅(qū)動馬車,拽著堂堂美國總統(tǒng)隆重亮相上海街頭,接受上海道臺及文武官員及各國駐滬領事及中外民眾數(shù)萬人夾道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