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彬
(廣東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廣東 廣州 510520)
反語言(anti-language)是社會方言的極端形式,是由處于社會邊緣地位和不穩(wěn)定地位的次文化及其群體滋生出來的,因為這些群體的主要行為是游離于法律之外的,或者有意識地規(guī)避主流社會的權力控制。在通常情況下,這類次文化或反社會(anti-society)族群與主流社會存在敵對的關系,對局外人產生懷疑感,因此,反語言致力于構建不同于主流社會的社會結構和社會身份,以維護自身的利益。這種反制模式要么是被動互利共生的(passive symbiosis),要么是主動敵對的(active hostility)。1976年,M.A.K.Halliday在 AMERICAN ANTHROPOLOGIST雜志上發(fā)表題為Anti-languages一文,首次明確提出“反語言”這一概念,它是反社會(anti-society)產生的一種特殊的語言形式。他在文獻資料中對反語言包括英國伊麗莎白時期的流浪漢語言(pelting speech)、波蘭監(jiān)獄中囚犯使用的語言(grypserka)和孟加拉的黑幫語言等進行了研究。[1]后來國外相續(xù)出現了對兒童的秘密語言(children secret languages)[2]、早 期 英 格 蘭 的 罪 犯 黑 話 (criminal cant)[3]和庫姆蘭希伯來語(Qumran Hebrew)[4]的反語言研究分析。反語言是對現實的處理,是構建出有意義的反社會的一種裝置。反社會生成反語言,反語言構筑反社會。近年來,國內學者也進行了有關反語言的研究,如2010年丁建新教授的《作為社會符號的“反語言”——“邊緣話語與社會”系列研究之一》[5],2010年李戰(zhàn)子教授等的《反語言、詞匯語法與網絡語言》[6]等。當反語言剛出現的時候,很難將其與語言區(qū)分開來的,如個體的精神疾病在發(fā)病初期是很難與所謂“正?!钡谋憩F區(qū)分。要想進一步研究其社會語義,我們還得借助社會病理語言學的研究。反語言研究的重點之一是揭示語言與權力和社會結構之間的深層關系。
反語言是意識轉換強有力的工具,其研究需要大量的語言實例,而早期記錄反語言的素材大多來自于“海外奇談”。我們對有限的例子進行分析,發(fā)現反語言的語言特征是相當明顯的:否定投射、重新歸類、重新詞匯化和過渡詞匯化。
詩歌是世界上最古老和最基本的文學表現形式,是一種闡述心靈的文學體裁。它可以被認為是世界的影像,可以構建超越現實的世界。詩人用自有的形式描繪其反世界,建筑其思想得以寄居的邊緣社會,詩人筆下勾勒的是其獨特的領地。我國唐代詩人李白的詩詞充滿對現實的荒唐和生存的不協調感,借古諷今,表現出強烈的抗爭精神。如《古風》中“抱玉入楚國”的卞和,向三個楚王獻玉而“良寶終見棄”的“棄”,投射出詩人對統(tǒng)治者的不識良才使賢能沉淪草野的憤怒,是對現實的強烈不滿?!缎新冯y》中“君不見淮陰市井笑韓信……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連續(xù)兩個“君不見”投射出士人實現人生抱負的社會已成過去。這些否定表述都直接投射出詩人社會現實的不滿,是試圖構筑理想領地的方式。“否定”是構成反社會的最直接形式,它直接否認或轉換對現實的敘述。在英語中常見的完全否定形式有 not,none,no,nothing(ness),還有前綴 un-。部分否定的有 scarce,light等等。另外一種比較隱晦的否定形式是時態(tài)系統(tǒng)(system of tenses)。如 Were I a man,that I were one,/I needs must know.這是一個表示假設的形式,表示一種不能實現的可能性。If I were a man…but I'm not.這一類表示微小可能性的用詞隱含著一股否定的力量。
同樣的規(guī)則也見于其他的時態(tài)。在一般過去時中,'love wrought new alchemy or oft did/to be two chaosses'形式上是對過去的一種肯定,同時這種對過去的肯定與現在的情況形成了對照,愛對于詩人來說并不美好,他的愛人已離他而去,不能相依,一切都在混沌中。因此,在這里一般過去時揭示的是一種“一切不再”之意,將來時和祈使句同樣具有相似的隱含意思,只有現在時表示的是現存狀態(tài)。因此,時態(tài)能投射出四種世界(見表1):
表1 時態(tài)和語態(tài)投射的四種世界
在詩歌里,存在著另外一種不顯眼的否定形式。在 A NOCTURNAL UPON ST.LUCY'S DAY,BEING THE SHORTEST DAY.中,day是一個肯定的單詞,night是否定的;類似的還有l(wèi)ife and death,laugh and cry,full and empty,summer and winter,all and nothing等等。在這首詩歌中,詩人Donne意識到這種潛在的界線,但是在其字里行間中卻表達一種公然反抗的態(tài)度。Day's(midnight)的midnight被刪去,是對一般人常識的反制。Midnight又怎么會是day的呢?詩人這種自相矛盾的觀點嘗試去把事物再分類,把day歸類到night中去。詩歌中的life也經歷了類似的“重新歸類”(reclassification)的過程。在詩中,life不僅僅shrunk(萎縮和枯竭),它是走向dead(死亡),事物一步一步走向其反面。Donne把約定俗成的分類嘗試再劃為肯定的和否定的意思進行重新分類,因此,否定意義的詞向肯定意義的靠攏。如,night→day,death→life,nothing→everything這是反語言中最常用的裝置。再如Hell's angles,你可以賦予hell以肯定之意,而同時angles也可以貼上否定的標簽了。
“重新歸類”的過程實際上是母語的自我否定,具有內驅力。人類被降格為非人類,有生命的被降格為沒生命的(見圖1)。
圖1 “重新歸類”裝置
另外,反語言主要產生于“重新詞匯化”(relexicalization)的過程,實際上就是Halliday所說的“舊詞換新貌”(new words for old)。[1]母語的語法規(guī)則被保留下來,但其獨特的詞匯被發(fā)展起來了。越是處于次文化的中心,這一類的詞匯就越多,而且這樣更有助于次文化族群有效地隱匿于主流社會之中。例如,在流浪漢語言的敘述中,描述流浪漢群體的術語就多達20種,rogue,wild rogue,prigger of prancers(horse thief),counterfeit crank,bawdy basket等。同樣,在加爾各答地下語言中就有超過40個詞語是用來代表警察的,有不止20個表示炸彈。
在反語言里,詞匯的繁殖是永不停息的,不斷地從母語中吸取養(yǎng)分,但是,這種詞匯卻很難被記錄下來,因為他們很快就退出舞臺。但是,在“重新詞匯化”(relexicalization)的過程中,一些非常簡單的策略出現了。在亞的斯亞貝巴(埃塞俄比亞首都),酒吧女所使用的行話就有這樣一些策略:該詞的第一個元音統(tǒng)一用/ay/代替,而最后一個輔音后加/?/,并重復輔音(見表2)。[7]
表2 酒吧女使用的部分行話與原詞匯對照
隱喻(metaphor)和借用(borrowing)也是反語言繁殖的途徑,從加爾各答地下語言的實例可見一斑(見表3)。[8]
表3 加爾各答地下語言實例
當然,某些新的詞匯與母語的原詞匯是一致的,并可以互換的。但在某種程度上,詞匯的演變和主要領域術語的繁殖,使反語言在意思上與母語更易于區(qū)別開來。在“重新詞匯化”的過程中,要么新的意義用舊詞來表達,要么舊的意義換上了新的表達。在此過程中,語法相同,詞匯不同。
這種不同只是在某些特定的領域,特別是在次文化活動的中心,與主流社會激烈對抗?!爸匦略~匯化”的現象常見于犯罪行為、受害人種類、作案工具、警察、司法和刑法機構等。流浪漢群體為了掩飾其惡行就發(fā)展出高度復雜的名稱(見表4):[8]
表4 流浪漢群體發(fā)展出來的部分詞匯
以上討論的特征相似于行話或黑話(argot),這些本身是一個特殊語域里面的技術和半技術特征。他們之所以被稱為是反語言是因為它們跟罪犯的反文化活動聯系在一起,這是反語言與母語之間的依附關系,相當于生物之間的寄生關系。而這種寄生生物的另外一面就是自我繁殖,繁殖過度了,就產生“過度詞匯化”(over-lexicalization)現象。這種現象可以通過校園里學生的俚語來解析,學生在不斷追求獨創(chuàng)性、生動活潑和幽默。在某些情況下,保密性(secrecy)也是關鍵因素。
Hip-h(huán)op是20多年前始于美國街頭的一種黑人文化,也泛指rap(說唱樂),以在機械的節(jié)奏聲的背景下,快速地訴說一連串押韻的詩句為特征。除了韻律和押韻這些獨特的形式,說唱樂極大地從俚語演唱曲中吸取營養(yǎng),具有強烈的黑人和城市方言的根基,以此構筑自己的地盤,并限制局外人的參與。由于樂手所使用詞匯的不同特點,因此在網絡和其他形式的媒介上就出現了幾種類型的劃分。這些劃分具有一定的地區(qū)性,例如:美國的東海岸與西海岸、加州舊金山灣與紐約地區(qū);甚至有些類型具有個人特點。音樂之魅力部分原因就在于它的地域性和次文化的專屬性??雌饋碛悬c悖理,在獲得廣泛的歡迎和巨大的商業(yè)成功的同時,Hip-h(huán)op音樂通過其語言特點孕育了次文化群體的高特異性。
說唱樂的用字遣詞具有變換和多樣性,這與反語言的“過度詞匯化”現象密不可分(見表5)。[9]
表5 說唱樂的用字遣詞
在各主要領域的在這種“過度詞匯化”的現象俯拾皆是,表示'guns'的詞匯就有 biscuit,click -clack,chrome,niner,thumper,tray eight,tec niner,Thompson,strap,shotty 等等;表示'cars'詞匯就有AC,AK,Beamer,BM,Benz,box chevvy,bucket,da mobie,Lex,Lexi,the nifty,the 50,SL,sagging deuce等等;表示'money'詞匯就有 bank,cabbage,chalupas, cheddar, cream, feddie, gouda, grip,mail,paper,scrilla,scratch,scratch paper,snaps等等。Mallik就列舉了girl的24個同義詞,包含了所有可想像的含義。他還說,罪犯世界里的語言本質上是男性語言。[10]27
這些例子都體現了反語言的“過度詞匯化”的現象。在某一特定領域,詞匯表達形式的過度繁殖是現實的需要,現實需要細膩的區(qū)分。如shotty(shotgun)與 ninner(9 millimetre),tray eight(a.38 calibre hand gun),Thompson(sub-machine gun)都是不一樣的,各自指具有不同性能的槍支。然而,有些術語的過度繁殖只是出于玩弄的需要。我們現實生活里究竟需要多少表示'money'的詞匯呢?
以上述例子為代表的某些領域詞匯的產生,往往需要一些策略:縮略(shortening)、隱喻(metaphor)(見表6)。[9]
表6 “過度詞匯化”的策略
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次文化在試圖尋找一種尤其重要的身份認同感,它嘗試通過符號手段來表達對主流社會的不滿和反制。說唱樂以其地區(qū)性和群體性暗語的特點衍生出來的表達形式是多種多樣的。在酒吧和迪斯高的現場表演者中就普遍采用強烈的暗語表達形式,宣泄對主流社會的不滿,構造屬于自己的領地,同樣也體現了反語言的特點。
除了以上涉及到的語言特征,反語言還有四個特點:
第一,反語言具有寄生性。其規(guī)則系統(tǒng)來自于母語;第二,反語言具有防御性。保衛(wèi)其語言社區(qū)不為有爭議現實的直接掌控。反語言不是思維語言,是逃避思維的語言,通過遁逃,反語言社區(qū)實現了對現實不滿的反制;第三,反語言具有反抗性。其反抗是通過顛覆母語的分類系統(tǒng)表達;第四,反語言具有無法解釋性。離開了反社會,反語言將無法理解。
社會與反社會之間存在著一種張力(tension),任意個體就在兩者之間游走。牢獄外的犯罪次文化就存在于“第二生”和現實社會之間。Mallik發(fā)現使用Bengal這種下流社會語言的群體有三類:罪犯、準罪犯和學生;他們之間使用的語言從內容和表達方式來說具有很大的不同?!白锓笌в刑厥獾穆曊{,學生和其他人以平常的語調說活”。語言與反語言具有連貫性(continuity),正如社會與反社會。他們之間的張力反映出的是一種隱喻變體(metaphorical variant)的關系,具有根本的符號學意義(semiotic),他們表示不同的社會結構,都是共同的社會系統(tǒng)下的組成部分。
反語言構建的是反現實(counter-reality),是一種社會結構和等級制度。它暗示著對于某些信息和知識的特殊概念,具有一定的保密性(保密性的來源:現實是秘密的,因此語言是秘密的);它暗示著社會意義都是對抗性的(價值觀可以用其反價值來定義,就像鏡中之世界(Looking-Glass World),看起來沒什么不同,但物質特性卻完全相反的這樣一種存在)。Mallik從語音體系(phonology)和詞匯形態(tài)學(morphology)為切入口舉例分析Calcutta的下流社會語言,標準Bengali的隱喻變體。
在語音系統(tǒng)層面,構成隱喻變體的方式有:“音位變換”(metathesis)、“逆構法”(back formation)、“輔音變化”(consonantal change)、“音節(jié)插入”(syllabic insertion)、“鼻音化”(nasality)或“發(fā)送氣音”(aspiration)等。
在詞匯形態(tài)學層面,構成隱喻變體的方式有:“加后綴”(suffixing)、“復合”(compounding)、“簡化”(simplifying)、“詞類轉換”(shift of word class)、“借詞”(borrowing)等。[5]
除此之外,在語義學層面,語義變體是指那些在標準語言中沒有語義對等形式的新形式。Halliday&Matthiessen和學者Ravelli提出,語法隱喻不是體現在詞匯-語法層次上的表達同一意義的一個形式變體,而是體現在詞匯-語法層次上的表達復合語義選擇結果的一個形式兼意義的變體,正好體現了系統(tǒng)功能語法的基本原則,即選擇就是意義。[11]
藏在變異背后的原則是復雜的,盡管Halliday曾借用 Labov的變異理論(theory of variants)[12]來解釋以上反語言各個層次的隱喻化過程。Halliday在論述隱喻的含義時也明確指出:“傳統(tǒng)上該術語僅用于指詞匯轉換,并被闡釋為'同樣的能指,不同的所指'……但我要討論的是語法轉換;我對語法轉換的解釋是'同樣的所指,不同的能指'”。反語言的重新詞匯化就是利用隱喻以多種方式構建不同“能指”的過程,在大部分情況下,我們可以把變異看成是“對某個元素的另類實現”。[5]例如,kodān 和dokān是同一單詞shop的變體。同樣,kotni和標準的Bengali都是cotton bag的變異(另類的詞匯語法實現)。假如語義層級(semantic stratum)是語言系統(tǒng)中最高的層級,我們可以畫出下面一幅關系圖(見圖2):[1]577
圖2 反語言重新詞匯化的關系圖
不是所有的隱喻變體都能在標準Bengali語言中找到對應詞匯。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就不能被翻譯成標準的Bengali語言,它們只是不作為語義系統(tǒng)的編碼元素。
這些隱喻變體跟日常用語是否具有等值意義,或者說它們是否符合Labov所謂的變異就是“說同一件事情的另類方式”,這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這些變體具有隱喻性。反語言是語言的一種隱喻,隱喻性是反語言的常態(tài)。
據Levi-Strauss對隱喻與轉喻(metonym)的區(qū)分,在社會結構和語言的實現上,反社會是對社會的轉喻,是社會的一種延伸。[13]就社會結構和語言本身而言,反社會是社會的一種隱喻,這為我們研究反社會和反語現象提供了方法。
按照麥克米蘭人類學詞典的解釋,族群是指一群人或是自成一部分,或是從其他群體分離而成,他們與其他共存的、或交往的群體具有不同的特征,這些區(qū)分的特征可以是語言的、種族的和文化的。語言是族群認同與區(qū)分的要素和重要標志。反語言是“重新社會化”(resocialization)的載體,“重新社會化”的過程形成新的社會結構。它通過重構來創(chuàng)造了一個另類的現實。貌似可信(plausibility)的結構之存在為轉換的實現提供了可能性。這種結構是有“意義的他者”傳達給個體的,并利用它來構建強烈的身份認同。沒有人以反語言為母語,它只是存在于重新社會化的語境中。宗教性的對話則不一樣,它是以所謂的“現實”來反作用于個體的。早期的基督教族群(Christian Community)就是一個反社會,它用的就是反語言。
語言以各種形式折射社會結構,社會結構是權力和社會功能的排序和分配。在同一個國度里,權力也需要在不同社會階層、不同國籍和不同人種之間進行分配。這種分配是通過階層語言,區(qū)域和社會方言的不同形式來實現的。
反語言的出現對于族群有何意義呢?Mallik曾經在400名罪犯與反社會分子中進行過調查,結果發(fā)現:158(39.5%)名調查對象把反語言作為他們族群的保密性之需要,132(33%)名調查對象把反語言作為交際用意(communicative force)或口頭藝術。在Podgorecki對囚犯的“第二生”(second life)的描述中也同樣看到類似的動機。Grypserka是一種被極度儀式化的獄友語言,它有專門的一套語法系統(tǒng),同樣也被稱為“儀式侮辱”(ritual insult)。該等級社會的運作依賴著復雜的游戲規(guī)則進行,而在這個游戲里grypserka起著重要作用。在等級社會里“人”被降格為“吸血鬼”通過兩個途徑來實現,其一,打破固有的語言規(guī)則;其二,把隱秘的語言出賣給警察?!暗诙狈从沉说氖且环N明顯的社會結構,并且這種社會結構恰恰就是一種另類社會現實的寄居體。“第二生”的形成不是因為監(jiān)獄本身或者監(jiān)獄的條件,而是監(jiān)獄以外的犯罪次文化入侵到監(jiān)獄;同時也是為了維護其內部團結的需要。
個體想融入此群體就必須接受一個共同的契約。新獄友要融入族群,就必須接受grypserka的規(guī)則。反語言構建的世界的特點跟主流社會是完全相反的,它在決定話語者在反社會中的地位方面起著更關鍵的作用。
反語言闡述了在英語語言社區(qū)中“黑人話語”(talking Black)復雜的社會意義。所謂“黑人話語”不僅指黑人所說的語言,而更是包含特殊的黑人文化,例如說唱文化(American rap culture)。該話語實際上是黑人社區(qū)的一種土話,它可以構筑社會關系和身份。在語言學上,黑人英語起源于加勒比的克里奧耳語(Caribbean Creole),主要是牙買加地區(qū),這種變體的英語與在現今加勒比海地區(qū)所發(fā)現的克里奧耳英語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土語不專屬于某一地域,而是屬于某一個特殊的社群。簡單的說,要想跟黑人社區(qū)完全融合,就必須承擔一種階層的義務,也就是經常使用該群體的土話,并表現出出色的駕馭能力。但是,這些土話的運用也取決于某些關系網絡,網絡本身也承載著更加巨大的社會意義?!昂谌嗽捳Z”體現的是話語使用者之間的一種休戚與共的關系,他們是一個利益共同體,同時它也昭示了其族群身份,與主流社會保持一定的距離。要與地道的英語語言規(guī)則區(qū)分開來,就只有給自己更多的標簽。語言學上的區(qū)別越大,兩個族群之間的社會距離就越大。在土話中的非洲印記(語音和語調),就得到有力的驗證?!昂谌嗽捳Z”在語言學層面為美國黑人抵制主流社會提供了一種模式。土話的這種反制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就與反語言相一致了。
我們強調反語言具有強烈的身份認同感(identification)和排它性。反語言生成反社會,反社會往往是被邊緣化的。這種邊緣社會被主流社會所孤立,并為了接受主流社會的規(guī)則而承受巨大的壓力。從“人”(people)到“吸血鬼”(suckers)涉及到一個復雜的種姓制度,所謂種姓制度是指由社會內部逐漸產生不同的等級,并形成一種嚴格的社會等級;受制于一種神奇的魔幻規(guī)則,這些規(guī)則不作用于社會系統(tǒng),只作用于維系種姓制度。充斥著各種價值觀體系、沒收制度和獎懲制度。人游走在其中,一旦到達了最頂層(highest category)或最底層(lowest category)就會停留在那里,跟反社會成員使用的反語言(grypserka)有一定的關系。
在日常使用的語言中,概念意義和人際意義與經驗意義是相互交織并形成語篇的。在所有語言中,詞匯、發(fā)音和結構都伴隨著社會價值觀。在反語言中,社會價值觀就更是置于突出的位置。Bernstein曾經提出“社會語言學編碼理論”,意義的某些形式與特定的社會情境相聯系。[14]對于反語言現象的任何詮釋都涉及到在同一種文化里的不同環(huán)境中哪些類型的意義被交換了。這一切進一步增強了語言游戲的魅力及其反社會的展示。反語言的內涵更難為局外人所了解,次文化成員之間的團結得到維系和增強。這一族群常常流連于酒吧、生活館和街道上,極可能會在半秘密的狀態(tài)下實施違規(guī)的行為和交易。
反語言為我們理解社會方言提供了一個相反的視角。假定存在著兩個同類的理想化社會。其中一個沒有勞動分工,沒有社會等級,社會成員都說著相同的語言,沒有方言變體(dialect variation),正如Barbel Tower所描述的一樣;另外一個則是存在著兩個利益對立的群體,涇渭分明,說著兩種完全不一樣的語言,一種稱為語言,另外一種反語言,H.G.Wells在The Time Machine中提及過的那樣。人類現實社會里所使用的語言就落在這兩種語言的漸變群(cline)里。作為一種內置的機制,語言驅逐反語言,受歡迎的標準方言排擠非標準方言。但是非標準方言的使用是有意識和有目的,它維系某一特定的社會現實,還有的用來抵制或抗議,其極處就是反語言。如美國黑人集居區(qū)語言(ghetto language)和輕歌舞劇語言(vaudeville language)等。
社會方言跟種姓制度和階級的關系不是絕對的;宗教、世代、性別、城鄉(xiāng)經濟差異等都是影響因素,它體現的是一種等級屬性。方言變異的目的是為了使該族群的社會秩序(social order)得以表達、符號化和維系(見圖3)。
圖3 方言變異與社會語言秩序
反語言是觀測語言意義變化的一個維度,另類語言的作用是創(chuàng)造另類現實。社會方言是不同世界觀的反映,如果與優(yōu)勢群體不妥協,必將成為其威脅。因此有人說“I don't like their vowels”,言外之意是“I don't like their values”。
反語言語篇同樣具有對話性。Berger and Luckmann在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Reality中認為,對話就是在規(guī)則(norm)的基礎上利用編碼(code)和一致性(congruence)來構建語篇;語篇一旦形成,就會容忍其它不和諧的成分,并從“非編碼”(沒有跟系統(tǒng)完全融合)部分吸取養(yǎng)分,不斷成長。[15]Halliday也嘗試從意義選擇的過程、語言學系統(tǒng)和社會符號構建等對反語言語篇進行過分析。[16]
從創(chuàng)造和維系社會現實的角度考量,反語言和語言是一致的,兩者都是社會現實生成機制(reality-generating systems)。Berger and Luckmann提過,對話是維系社會現實的最重要工具,對話裝置(conversational apparatus)的運行使主觀現實(subjective reality)不斷地得到修飾和重構。對話對現實的維系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隱性的,非顯性。[15]對話不會利用很多的詞語來定義環(huán)境,語境都是預設的。一旦預設的語境被打破,話語雙方的交際共有場被破壞,信息的可及性((accessibility)就會減弱。語言可以是世界的具體化,把流動(pantarhei)的經驗轉換成連貫的秩序(cohesive order),從而實現了世界的構建。語言既可以用來解釋世界,也可以用來創(chuàng)造世界。在對話里,語言的對象化(objectification)成為了個體意識的對象。因此,維系現實的根本途徑是不斷用同一種語言使不斷被豐富的經驗對象化。換句話說,誰能夠掌握某種語言的話語權勢,誰就可以把其創(chuàng)造的社會現實強加于“他者”。
個體主觀現實(subjective reality)的創(chuàng)造和維系是通過“有意義的他者”(significant others)來實現的。這種互動往往是口頭的,以對話的形式出現。對話是隨意的,為何隨意的對話有如此大的魔力呢?Berger and Luckmann說,我們在一個不斷改變的主觀現實中談論轉換(transformation),這涉及到“改變”(modifications)的層級問題。另類世界,一種完全的轉變,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主觀現實是不會完全被社會化(socialize)的。被轉換的個體至少保留同樣的軀體和生活在同樣的物理世界中。
校園俚語是大學生在校園內廣泛使用的一種語言,是大學生在校園內交際的重要工具,以網絡語言為主,類似于一種社會方言變體。校園俚語來源于官方語言,但往往又超越了某些常用規(guī)則,形成了一個變體。大學生生活在他們自身相對封閉的次社會文化圈里,也就是他們的地盤-校園,同時又是一個有著較高文化層次和參與熱情的群體。因此,校園俚語是在一個特殊語境下,有著特殊使用者的一種反語言,是語言的變異。校園是這些“另類語言”存在的空間,在這里大學生創(chuàng)造了校園俚語,表達他們的喜怒哀樂,宣泄壓力和釋放情緒。符合大學生群體追求語言形象生動、新鮮有趣和標新立異的心理。
新穎是校園俚語給人留下的最深印象,大學生學習和應用新事物的速度驚人,他們需要創(chuàng)造出眾多新的語匯和表達方式來對傳統(tǒng)主流語言在各個層面的顛覆與消解,這實質上就是重新詞匯化的過程。校園俚語的重新詞匯化也存在于語言系統(tǒng)的各個層面,可以有多種方式來實現(見表7)。
表7 校園俚語實現重新詞匯化的方式
重新詞匯化導致網絡語言中過度詞匯化的情況出現,如“是”的意義可用“是”、“素”、“系”、“4”等形式出現;“我”的意義可用“我”、“偶”、“俺”等形式出現。[6]著名社會語言學家Deborah Cameron在1990年春天通過對威廉瑪麗學院(The College of William and Mary)的大學生調查,就收集到關于penis的183個同義詞,它們的數量遠遠多于主流社會所需要的詞匯。[5]
反語言群體千方百計去維護承受極大壓力的反現實,這就導致了該語言的詞匯與表達模式的變換頻繁。據Burke報道,1595年被捕的一位羅馬地區(qū)的乞丐曾向當局交代說他們在來年的五月份“將修改他們的暗號,因為它們中許多已經被外界知道了”。[17]在語法方面也出現了變異,體現了是特殊語法隱喻的過程(見表8)。
表8 語法變異
從語言本身看,符號的能指和所指之間有一定程度的任意性,大學生主動改變原有的能指和所指間的關系,創(chuàng)造出校園俚語,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語言與文化孤島”。當面對這些語言變體時,那些“島外之人”往往感到不知所云,像撞到一堵墻一樣。
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校園俚語只是根植在特定范圍內少數人使用的一種反語言形式。校園俚語只有在校園內才能得到群體的認可與傳承,一旦脫離了這個環(huán)境,必將受到其它語言社區(qū)以及他們所用的個體語言排斥。校園俚語受到性別、年齡、場合和對象的約束,有許多形態(tài)各異的形式。校園俚語存在著不規(guī)范化和粗俗化的特點。校園俚語具有時代性,有些校園俚語有旺盛生命力,經過很長年代依舊被沿用,而大部分俚語使用不久就被放棄。
反語言是實現社會權力結構的一種語言;反語言的表達模式是非常規(guī)的、擴散的和具有隱喻性的。語言與反語言共同構筑現實構建的強大語言系統(tǒng),構建的另類現實是“真正”現實的隱喻性轉換。反語言可以用來解析語言族群的含義,而語言社區(qū)包括一系列不同的語言形式,但是這些不同的語言形式在語言學上是平等的。拋去語言學上的平等,不同的語言形式也在不斷地繁殖與演變,都想凌駕于他者之上,進而劃地為營。從反語言的視角出發(fā),這些語言社區(qū)實際上是歸屬與敵對關系的角力場,不斷構建形形式式的社會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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