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正來
(整理者:楊曉暢 甘德懷 候瑞雪 陳昉)
【 2005年9月27日~30日,鄧正來老師在西北政法學院講座期間哮喘病發(fā)作,加上感冒引發(fā)咳嗽等癥狀,醫(yī)囑尤不宜多講話。10月1日鄧老師即例行來吉林大學給學生授課。學生們因感鄧老師身體狀況不佳,連續(xù)上課太過勞累。曾私下開會討論以寫信、打電話、聯(lián)名、“罷課”等方式設法力勸老師休養(yǎng)。故10月2日的課堂上有了鄧老師此番教誨。言真意遠。其珍貴也如斯,特謹識莫忘。】
昨晚你們私下開會要搞什么自動罷課,想讓我休息,這我昨天在課堂上就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不就是一個感冒嗎?不就是咳嗽幾聲嗎?
今天你們竟然不叫車來接我,讓我不上課。我早上在賓館門口足足站了有50分鐘,連服務生都過來問我,“先生您的車不會來了吧”,他都想幫我打車。我如果不打電話呢,車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我現(xiàn)在真后悔打那個電話,我就應該一直在風中等下去!
我把我太太和女兒拋在北京,在節(jié)日里跑到長春來難道是為了在賓館里躺著養(yǎng)病的嗎?我對我太太都說,一看到你們,我的病就好了一半。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是清楚的,因為這樣就不來上課,那鄧正來就不是鄧正來了。
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你們講過,做人一定要有“擔當”。我這個人活著就是為了教書的。你們最清楚,現(xiàn)在有多少老師千方百計、變著法子逃避給你們學生上課,到外面謀活,叫什么參與“社會實踐”。我就不明白了,你們要是真有能耐,就去逼著那些不給你們上課的老師回到課堂來好好地教你們,那樣的話我鄧正來肯定承認你們有能耐!結(jié)果你們現(xiàn)在把能耐用在千方百計地讓一個想給你們上課的老師不要來上課,讓一個已不多見的有熱情來教你們的老師也不教你們了,你們這叫什么能耐啊?這不是很滑稽嗎?你們這是在逼著我變得和那些不上課的老師一樣和體制進行“共謀”,共同來“混”你們寶貴的讀書時光,來應付你們了事,難道我也這樣你們就開心了嗎?你們也許意識不到,你們做的其實就是在一個世風日下的國度里與那種日下的世風在進行著的“合謀”??!
昨晚一個學生給我寫信,勸我說:“老師,健康是最最重要的?!闭f實話,我覺得非?;闹?。單純的健康有用嗎?人活著光會喘氣就行了嗎?我發(fā)表在“正來學堂”上悼念我的好朋友王緯的文章《他是愿意這樣走的》,不知你們讀過沒有。對于一個讀書人的一生,在學術的追求中終結(jié)自己的生命,就是對他來講最好的離開的方式。其實我之所以能斷言王緯“愿意這樣走”,不過是因為我自己的內(nèi)心確實是這樣認定的,我也是“愿意這樣走的”。所以,讀書和教書就是我這個人的本分,就是我每天生命的延續(xù)。而你們卻想方設法,不讓我來完成我自己的本分事,這真是比我的病還讓我難受的。
說到“走”,我給你們講一件事。王鐵崖先生,待我絕對勝過他親生兒子的,先生臨終時,那么多人去看他,但我沒有去。開追悼會的時候,我知道師母滿天下在找我,但我也沒有去。等到先生逝世一周年的時候,我心里清楚已經(jīng)沒有人還想起他了。我重新編訂出版好了《王鐵崖文選》,親自送一本到師母手中,我對她說:“我知道先生,這樣是對他最好的悼念。”
我的父親,他過去在教育局工作,“文革”中很受打擊?!拔母铩焙螽?shù)匾凰鶎W校聘請他做校長,那時的學校設施是很差的,也沒有門衛(wèi)之類。我就問他是否會很麻煩很辛苦。他說是的。我父親不像我這樣講話多,他講話很少,但做得比我多。自從他答應做校長的第一天起,每天清晨第一個來到學校打開校門的人一定是他,每天晚上最后一個離開學校鎖好校門的人也一定是他,日復一日都是這樣。他一生沒做過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也并非什么高壽之人。但每個認識我父親的人,沒有不說他好的。你說做人還要什么呢?
這個就是我告訴你們身為一個人一定要守住的“本分”,就是你們心里一定要存留的那種“擔當”。
你們的善心我是明白的,你們打電話給我,還派代表來勸我,說明你們有善心,這是好的。但不要說你們,就是文顯兄,他也知道勸是沒用的,如果這樣就能勸得動了,那鄧正來早就不是鄧正來了!只要在我還是老師的時候,如果有人以這種方式剝奪我上課的權(quán)利,不讓我上課了,我立刻就從這樓上跳下去!當然,我也肯定不是那種拍著桌子說“死也要死在講臺上”的人,我是很惜命的,如果感覺不能講課我一定就不會來了。所以你們不必操這個心,你們的職責就是好好讀書。把書讀好了,就是作到一個讀書人的本分了。現(xiàn)在這個社會,弄的老師不像老師,學生不像學生。做官的不像做官的,當家長的也不像家長,做孩子的不像孩子;做什么的都不像做什么的。這在你們鄙視的所謂腐朽落后的封建社會里,是要殺頭的大罪呀!像你們有書不讀,卻要來罷我的課!這兩天發(fā)生在咱們課堂上的事真的可以編成一出在這個世風日下的社會里面極為典型的“鬧劇”了!滑稽呀,真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