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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革命的名義去完善人性的理想

      2013-12-29 00:00:00丁帆
      美文 2013年3期

      “革命是歷史的火車頭!”在推翻封建舊制度時是毫無疑義的真理,但是,革命后不建立一個有效的民主法律與制度,而是所謂的繼續(xù)革命,那必將會把革命的終極理想和目標送上歷史的斷頭臺。作為一個信奉馬克思主義的學者,我們?nèi)鄙俚闹皇菍?jīng)歷了多次失敗的革命理論做出修正的勇氣。當下學界應該提倡的恰恰正是修正主義!

      ——題記

      丁帆 著名學者,教授,博士生導師?,F(xiàn)任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學會副會長、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中文學科組成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等職。有學術(shù)著作《中國鄉(xiāng)土小說史論》《十七年文學:人的失落》等多部。

      盡管我在情感上并不喜歡阿倫特,因為她與那個支持納粹的海德格爾始終保持著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既為師生又是情人的曖昧關(guān)系,在情感與理性的天平上,正義的價值觀始終沒有能夠完勝人性的邪惡。但是,她在《論革命》中的許多精彩的理性論斷還是使我折服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她的理性最終還是傾向了對人類殘暴行徑的終極抨擊。

      少年時代看過一部印象很深的電影,名字就叫《以革命的名義》,是抒寫幾個少年在十月革命的風暴里如何成長為布爾什維克的故事,它給我的直覺印象就是革命是莊嚴而神圣的,做一個偉大的革命者,在激蕩的時代里將自己的生命與熱血獻給壯麗的革命事業(yè),是人生最崇高的理想——那就是我們那個時代人在仰望革命時的真實心情。于是,我們那一代人就把《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的人生格言鐫刻在我們年輕的心田里作為革命的座右銘。盡管我們知道革命會有污穢和血,但是,獻身最壯麗的革命事業(yè)應是英雄的壯舉,是一種最偉大的精神信仰,但誰也不知道不斷革命會給社會與人的精神世界帶來什么樣的災難性后果,因為那時我們只知道一味地向往與追求。用托克維爾對法國大革命的本質(zhì)進行總結(jié)性時所說,那就是“以宗教革命形式展開的政治革命”②,而我們所經(jīng)歷的紅色宗教式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卻遠比法國大革命狂熱。這種堪比宗教式的狂熱,阿倫特給出了最原始的答案。

      阿倫特在法國大革命和美國革命兩種不同革命的比較中,最后要得出的結(jié)論無非是:革命的暴力只能使用一次,如果革命后不建立一個有效的民主的法律與制度,就不會有真正的自由,就會進入一個循環(huán)往復的繼續(xù)革命的階級斗爭暴力運動之中而不可逆轉(zhuǎn)!

      阿倫特在追溯“革命”的詞源時說:“‘革命’一詞本來是一個天文術(shù)語,由于哥白尼的《天體運行論》而在自然科學中日益受到重視。在這種科學用法中,這個詞保留了它精確的拉丁文意思,是指有規(guī)律的天體運動……就像使天體在宇宙中遵循預定軌道運動的力量一樣。沒有什么比一切革命的行動擁有并為之著迷的觀念,離‘革命’一詞更遠的了。換言之,他們以為,在宣告一個舊秩序必然死亡,迎接一個新世界誕生的過程中,自己是一名當局者?!笔堑?,為了迎接那一個個革命的烏托邦碩果,我們在不斷美化革命的同時,遮蔽了它另一面的殘忍性和反人性內(nèi)涵。

      在中國,“革命”一詞顯然帶著它的“現(xiàn)代性”,因為晚清改良主義的失敗,所以“革命”之興起,旨在推翻一個舊世界,而締造一個新世界,當一個新的中華民國,或是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誕生之時,“革命”以其豐碩的成果感召天下,便成為一個現(xiàn)代思潮的時髦代名詞,無論哪個黨派都高舉著這個旗幟,以示自己的正宗。它在骨子里更多的是吸收了法國大革命中的那種左傾的時尚,以及俄國“十月革命”后嚴酷的階級斗爭學說。誰都想“以革命的名義”昭示天下而直取民心和國家的權(quán)力。不必說辛亥革命后,許多晚清的老臣也都剪掉辮子,高呼“革命”之口號,搖身一變成為新政府中的大員,魯迅的小說和雜文之所以至今還保有頑強的生命力,就是因為他窺見到了“革命”的“偽”和其背后的“污穢和血”;君不見,在我們的“紅色經(jīng)典”的文庫中,茅盾的《蝕》三部曲和短篇小說集《野薔薇》中的青年,尤其是女性知識青年是在怎樣狂熱的革命語境中成為革命“思想混合物”的,作者給出的是一個徹底的悲觀主義的答案——那個“黑影子”史循和章秋柳終于成為革命的悲劇人物;楊沫的《青春之歌》就是一個把革命無限神圣化的思想教科書,林道靜和于永澤在革命的洪流中高下立判;梁斌的《紅旗譜》中那個向往革命的農(nóng)村少女春蘭不就是把“革命”二字繡在了胸襟上嗎?盡管她并不能理解“革命”的真正涵義,但卻能夠隱隱約約地體會到“革命”會給她帶來愛情和后半生的幸福,靠著直覺與生存的本能需求而參與“革命”運動而組成的浩浩蕩蕩的“革命大軍”,你能指望這樣的“革命”能夠以公正與平等的方式給廣大的人民帶來根本的幸福、自由和民主嗎?!這就難怪阿Q式的“革命”在中國是陳陳相因、代代相傳的了。尤其是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竟然會燃燒和噴張在“革命”后的幾代人的血脈之中難以消除,為什么它仍然會隨時隨地爆發(fā)出巨大的能量來,就像毛主席他老人家高瞻遠矚,早就預言革命會七八年來一次,論時間雖然有時遠不止七八年,但是四十多年所聚集的能量卻是更巨大的,險些釀成中國“二次文革”的熊熊烈火!“革命人永遠是年輕”??!年輕人和革命大眾的澎湃激情是不計后果的,只要有人會“揮手”,“革命”的洪流就勢不可擋,披荊斬棘奔向前方。殊不知,一場“革命”如果沒有一種法律和制度作為最終的成果, 那這樣的“革命”終將成為人類歷史進程的絆腳石。這正是阿倫特將法國大革命與美國式的“革命”相比較,從而又揭露出俄國十月革命種種弊端的初衷所在。

      反觀中國百年來的“革命”,正如阿倫特所言:“從歷史上看,注視在這一刻,大革命蛻變?yōu)閼?zhàn)爭,蛻變?yōu)閮?nèi)部的內(nèi)戰(zhàn)和外部的對外戰(zhàn)爭,剛剛?cè)〉脛倮€沒來得及正式建構(gòu)的人民權(quán)利也隨之蛻變?yōu)楸┝︱}亂。”20世紀前半葉的中國在軍閥混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和內(nèi)戰(zhàn)中度過,人們滿以為“辛亥革命”會贏得一個和平的年代,但是,新世界的主宰者則開始了對異端者的清剿,這就是阿倫特一針見血地指責法國大革命時總結(jié)出的獲得權(quán)力者的思維方式:“因為,接下來的就是‘允許為革命而行動的人’為所欲為?!彼?,“如何防止昨天的窮人一旦暴富,就發(fā)展出自己的行動規(guī)則,將它們強加于政治體之上,這些憂慮來自今天,它們在十八世紀是不存在的?!庇冒愄氐睦碚搧斫忉?,就是推動一場“革命”走向真正民主與法制的關(guān)鍵就在于合理地采用美國“革命”的法理式立國方式,而非僅憑情感和情緒治國的歧途:“美國革命的方向始終是致力于以自由立國和建立持久制度,對于為此而行動的人來說,民法范圍以外的任何事情都是不允許的。由于痛苦的即時性,法國大革命的方向幾乎從一開始就偏離了立國進程;它取決于從必然性而不是從暴政中解放的迫切要求,它被人民的無邊痛苦,以及由痛苦激發(fā)的無休無止的同情所推動。在此,‘允許為所欲為’的無法無天依然源自于心靈的感情,感情的那種無限性推波助瀾,將一連串無限制的暴力釋放出來?!贝搜悦钤?!20世紀的中國就是在這樣一種“革命后”與“后革命”的文化運動戰(zhàn)爭中度過的,從“富田事件”、“延安整風”、“內(nèi)戰(zhàn)”、再到“鎮(zhèn)反”、“反右”、“文革”、“清污”等等運動,無不是在個人的集權(quán)之下,無視人民之痛苦中度過的。就像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制造者就直言不諱地說過:我就是禿子打傘——無法無天。人民的權(quán)力又變成了“為革命而行動的人”“繼續(xù)革命”的戰(zhàn)斗號角。這種“革命”儼然是犧牲人性和自由為代價的。因此,偉大領(lǐng)袖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zhì)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的行動”的理論,就成為革命行動者的最高指示和至理名言,它至今依然滲透在我們的許多執(zhí)政者的理念之中還怡然自得。

      阿倫特在兩種革命——法國大革命和美國革命的比較中,所要述說的核心觀念是很明確的——依靠同情和憐憫窮人的大眾革命是不可靠的,同時也是拯救不了窮人的,因為這種“革命”不是以人性為基礎(chǔ)的:“從法國大革命之日起,正是革命者們感情的無限性,使他們對現(xiàn)實一般而言都麻木不仁,具體而言是對個人麻木不仁。這一切都是令人難以置信。為了他們的‘原則’,為了歷史進程,為了革命事業(yè)本身,他們將個人犧牲掉而毫無悔意。這種對現(xiàn)實充滿感情的麻木不仁,在盧梭本人的行為中,在他極度的不負責任和反復無常中,已然相當明顯,但只有當羅伯斯庇爾將它引入法國大革命的派別沖突之中,它才成為一個舉足輕重的政治因素。”毫無疑問,阿倫特對羅伯斯庇爾和盧梭在法國大革命以及啟蒙運動中所起的作用并沒有予以充分的肯定,反而是肯定了這種“革命”給社會,以及后繼的“革命”帶來的種種弊端。說實話,對于我們一向都崇敬的偉大的啟蒙主義者盧梭,我是不愿意否定他所締造的啟蒙思想和理論的,可是,在兩種立國制度的選擇中,我似乎更傾向于阿倫特所心儀的美國式的革命——即使使用暴力,也只是一次性的。因為歷史告訴了我們,啟蒙一旦被“革命”所利用,就很可能產(chǎn)生“異化”!從而背叛人性與自由。這就是阿倫特寧可贊頌孟德斯鳩,也不頌揚羅伯斯庇爾的原因所在:“我們卻正是借此而見識孟德斯鳩更偉大的先見之明,回憶起羅伯斯庇爾統(tǒng)治伊始,他那源于憐憫的美德,是如何踐踏法律,給正義帶來浩劫的。”(阿倫特為此還特別加注引用了羅伯斯庇爾一段話,從而抨擊“羅伯斯庇爾以偽善來為民間司法的無法無天正名”)。

      “當然,事實上,美利堅共和國的立國者最初代表的、繼而又在政治上塑造的那種民眾,要是存在于歐洲,那么只要一靠近下層百姓,就一定會煙消云散。被法國大革命從苦難的黑暗中解救出來的不幸的人,是純粹數(shù)量意義上的群眾。盧梭‘聯(lián)成一體’并被單一意志所驅(qū)使的‘群眾’意象,是他們真實一面的準確寫照,驅(qū)動他們的是對面包的需求,而吵著要面包的聲音總是一樣的。”顯然,法國大革命的行動者的出發(fā)點就是為了底層人民,尤其是無產(chǎn)階級設計的,一切都符合啟蒙的人性標準,應該是毫無疑義的。但是,“革命”恰恰導致它使其人性走向了反面。羅伯斯庇爾最后的預言證明了啟蒙失敗的原因:“我們將會逝去,不留下一抹煙痕,因為,在人類的歷史長河中,我們錯過了以自由立國的時刻?!边@一悖論恰恰證明了啟蒙被盲目的革命綁架上暴力的戰(zhàn)車后所引起的災難性后果的歷史事實。

      上個世紀七十年代剛進大學時,我拼命地閱讀世界名著,給我印象很深刻的當然就有雨果的《悲慘世界》和《九三年》,因為當時對法國大革命的背景不甚了了,不能讀懂其中的許多真實內(nèi)涵,但是,當那個反革命叛軍首領(lǐng)戰(zhàn)敗后顧不得逃跑,從烈火中救出幾個孩子。革命軍司令郭文深受感動,將其私自釋放,因此革命軍事法庭因之判處郭文死刑。主持死刑判決的法官是郭文的恩師、義父和導師。當郭文的頭顱從斷頭臺鍘刀下滾落時,這位法官卻又把子彈射進自己的胸膛。在這部世界名著里,雨果當然是站在革命者的立場上認同了不可避免的革命殘忍性,但又對其戕害人性的殘酷性提出了道義譴責:“在絕對正確的革命之上有一個絕對正確的人道主義?!?這就是人類共同存在的普世價值,它是絕對的人性,是超越任何革命的價值理念,即便在法西斯的鐵蹄之下,也會出現(xiàn)像辛德勒、拉貝這樣的人物。

      法國大革命沒有能夠像美國革命那樣建立起有效統(tǒng)治的法律和法規(guī),所以一直永遠徘徊在暴力革命的邊緣而不可休止,有一個頗具黑色幽默和諷刺意味的事情是,法國大革命的許多思想者們,在找不到革命的仙丹妙藥時,居然尋覓到那個行將就木的大清帝國封建吏治作為革命的理想和典范,托克維爾在總結(jié)剛剛過去的法國大革命時就這樣說:“他們在四周找不到任何與這種理想相符的東西,便到亞洲的深處去尋找。我毫不夸張地說,沒有一個人在他們著作的某一部分中,不對中國倍加贊揚。只要讀他們的書,就一定會看到對中國的贊美;由于對中國還不了解,他們對我們講的盡是些無稽之談。被一小撮歐洲人任意擺布的那個虛弱野蠻的政府,在他們看來是可供世界各國仿效的最完美的典范。他們心目中的中國政府好比是后來全體法國人心目中的英國和美國。在中國,專制君主不持偏見,一年一度舉行親耕禮,以獎掖有用之術(shù);一切官職均經(jīng)科舉獲得;只把哲學作為宗教,把文人奉為貴族??吹竭@樣的國家,他們嘆為觀止,心馳神往。”③當托克維爾在法國大革命剛剛結(jié)束時,就對美國民主進行了考察,兩種革命的對比使他做出了一個有效的價值判斷,二百多年來成為思想界對“法國模式蓋棺論定地視為雅各賓專制主義”的定論,經(jīng)受了歷史的考驗。但是,也有新近的學者并不完全同意此種觀點,其代表人物就是皮埃爾·羅桑瓦龍,他認為法國大革命是變化流動著的:“因為這派理論嚴重忽視了1789年法國大革命所確立起來的絕對的政治極端主義在經(jīng)歷兩個多世紀的歷史變遷后,并非一成不變,而是從中孕育出了一個多元的公民社會,這個日漸強大的社會中間體,對于大革命的大一統(tǒng)集權(quán)主義原則,起到了制約、抵制乃至于瓦解的作用。這個基于公民社會的多元主義民主,以及它們的發(fā)生、演變、發(fā)展和互動,它們在不同歷史時期根據(jù)不同主題與雅各賓統(tǒng)合性政治原則的對峙、對它的消解甚至吸收,以致構(gòu)成各種修正版的雅各賓主義,才是法蘭西政治模式的主要內(nèi)容,才是他所謂‘活生生的法國歷史’?!雹茱@然,羅桑瓦龍是針對托克維爾結(jié)論以后二百多年的歷史而言的,其說法是可信的,因為法國革命是在不斷修正中取得民主的,其“公民社會”正是修正主義造就的“中間物”,是修正主義扭轉(zhuǎn)了法國革命的暴力傾向,使之走向和平。這一點應該成為俄國革命和中國革命的一面鏡子。

      當然,阿倫特也無情地批判了美國革命的行動者們對人類苦難的漠視:“美國立國者在理論和實踐上的超人智慧夠引人矚目和嘆為觀止的了,然而這種智慧要想主導革命傳統(tǒng),卻從來都難以讓人信服。似乎美國革命是在某種象牙塔里取得成功的,人類苦難的歷歷慘狀、赤貧生活的遍地哀號,從未穿透這一象牙塔。這些慘狀、這些哀號,長期以來始終是關(guān)乎人類而不是人性的。由于周圍沒有什么痛苦可以喚起他們的激情;沒有極其迫切的需要誘使他們屈從于必然性;沒有憐憫導致他們偏離理性,因此從《獨立宣言》一直到制定《聯(lián)邦憲法》,自始至終美國革命者都是行動的人。”同是“革命的行動者”,美國革命遵從的是理性,而非激情,他們不為普泛的人性為革命的依據(jù)和目標,也不為人性中最有世俗效果的“同情與憐憫”為旨歸,而是超越這些人性的痛苦,向著更加遼遠的目標義無反顧地前行!阿倫特在這里所提出的是超越一般人性的“人類學”眼光,正是從更高的層面提出了革命的最終目標問題——革命需要建立的是一個更加完美的,并有恒久生命力的政治體制!而非大眾革命情緒的一時狂歡般的宣泄后又陷入專制的革命結(jié)果。美國革命正是由于具備了這樣的眼光,才取得了成功,只有這樣的革命才能夠最終解決普泛的世俗人性問題。我以為“人類學”的概念是大于“人性學”概念的——沒有前者作為前提,后者是難以實現(xiàn)的。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到這樣一個歷史事實:即使我們的“革命”初衷是為了全世界的勞苦大眾,充滿著一時的同情與憐憫,體現(xiàn)出充分的人性,但是,一場場的“不斷革命”最終不能解決其立國的法律和制度問題,其自由、民主和人性的保障也是枉然的,只能成為被“革命后”拋棄的敝履。

      對比之下,激情的革命和理性的革命往往會造就不同革命領(lǐng)袖人物的不同品格,那么激情革命者的品格往往卻是驚人的相似:“羅伯斯庇爾對他人甚至他最親密的朋友,都存在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不信任感,這歸根結(jié)底源自于對自我的懷疑。懷疑自我,并沒有那么神經(jīng)質(zhì),而是十分正常的。既然他的信條迫使他每天都要公然表演他的‘不可腐蝕性’每周至少一次展示他的美德,盡自己所知地敞開心扉,他如何才能確信自己不是一個偽君子呢?”這種封建帝王式的思維方式或許在蘇聯(lián)和中國更甚,所不同的地方就是像蘇聯(lián)和中國某個時段的領(lǐng)袖卻是從來不“懷疑自我”的,而“多疑”則是他們的共性,尤其是對“革命的親密戰(zhàn)友”更是采取極端處置的手段,這就勢必造成恐怖的自相殘殺,這樣的事件往往出現(xiàn)在布爾什維克的陣營當中,阿倫特將俄國(應該是“蘇聯(lián)”時期)布爾什維克的大清洗運動作例,從而追溯了它的源頭——法國大革命帶來的直接后果,同時又尖銳地指出布爾什維克政黨的“清洗運動”與法國大革命的根本區(qū)別:“恐怖作為一種制度化手段,被有意識地用來為革命推波助瀾,而它在俄國革命之前還是不為人知的。毋庸置疑,布爾什維克黨的清洗,本來就是模仿那個絕對了法國大革命進程的事件,并以此來為自己正名的。缺少了執(zhí)政黨的自我清洗,革命就不完整,對于十月革命的革命者來說,似乎也是如此?!吓_之前,布爾什維克黨的清洗主要是意識形態(tài)分歧所推動的。在這一方面,專政和意識形態(tài)的內(nèi)在聯(lián)系一開始就表露無遺。上臺之后,依然是在列寧的領(lǐng)導下,黨就將清洗制度轉(zhuǎn)化為制約統(tǒng)治官僚內(nèi)部腐敗無能的手段了。兩種清洗是不同的,然而有一點是共同的,即都受到歷史的必然性概念的指導,而歷史的必然性的進程取決于運動和反運動、革命和反革命,是故某種反革命‘罪’必須加以查處,即便還不知道是否犯有此罪的罪犯。對于布爾什維克世界里的清洗和公審至關(guān)重要的‘客觀敵人’概念,在法國大革命中根本就不存在?!碑斘覀冊谑赂锩姓业剿脑搭^時,卻不能不感嘆,在法國大革命中尚存一息的人性和自由理念卻在十月革命中被徹底閹割了,恐怖的大清洗運動從列寧那里傳到了斯大林手里,就變得愈來愈殘酷了。于是,我們又在中國革命中找到了它的源頭——十月革命的深刻影響。當然,中國革命經(jīng)過了本土經(jīng)驗的闡釋,更加具有了自己的特色。從延安時期的整風運動到1949年以后的歷次運動,直至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燃遍中國大地——“全國山河一片紅”,紅的是血啊!大清洗將多少人推上了革命的斷頭臺?!

      “從十九世紀伊始,歷史必然性就在人們的心靈中投下了魔咒,這一魔咒通過十月革命強化了它的威力。十月革命對于本世紀的深刻意義,與法國大革命對于其同時代人的意義一樣,先是使人類最美好的希望轉(zhuǎn)化為現(xiàn)實,然后又讓他們徹底絕望。不過這一次并不是與前人不謀而合的意外經(jīng)驗,而是在刻意模仿一個已逝時代和事件經(jīng)驗的行動過程。誠然,意識形態(tài)和暴力的雙重強制,一個在內(nèi)部,另一個則從外部對人實施強制,才能充分解釋在所有處于布爾什維克革命影響下的國家中走上絕路的革命家所具有的那種軟弱性。”阿倫特居然還把這種革命領(lǐng)袖的殘酷性說成是軟弱性,從情感上來說,我是不能同意的,盡管我理解阿倫特是從分析十月革命的理性高度來認識這個問題的,但是,她沒有經(jīng)歷過那種人類最殘忍的人性的煉獄,沒有切膚之痛,不能親身體驗那個魔咒下人類浩劫中的精神苦難,所以,在這里,理性是蒼白的。在蘇聯(lián),古拉格群島式的慘劇被世界所詬病;在中國,歷次階級斗爭被革命領(lǐng)袖放大至最大廣度——它從革命黨內(nèi)蔓延到整個國家和全民族;深入到最極致——從“靈魂深處爆發(fā)革命”!其暴力不僅僅是肉體的,還囊括了人的整個精神世界,它最終摧毀的是人性的底線!

      阿倫特對馬NRkkoqZKb+cN2cFvKAj/1finLoWWd9kFxc7cD7zIBfA=克思理論的分析應該說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恩格斯晚年對馬克思階級斗爭理論的修正也證明了這一點。以貧困為前提的革命是得反思的,而我們?nèi)狈Φ木褪切拚髁x:“無論如何,年輕的馬克思無疑相信,法國大革命不能以自由立國的原因,就在于它沒能解決社會問題。從這一點他得出了自由與貧困互不相容的結(jié)論。馬克思對于革命事業(yè)最具爆炸性同時也確實最富創(chuàng)見的貢獻就是,他運用政治術(shù)語將貧困大眾那勢不可擋的生存需要解釋為一場起義,一場不是面包和財富之名,而是以自由之名發(fā)動的起義。馬克思從法國大革命中學到的是,貧困是第一位的政治力量。他的教義中的意識形態(tài)因素,他對‘科學’社會主義、歷史必然性、上層建筑和‘唯物主義’的信念等等,相比之下都是次要和派生的。這些東西都是他和整個現(xiàn)代所共有的,今天我們不僅在形形色色的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中,而且在整個社會科學的體系中都找得到它們?!蔽也灰詾榘愄厥窃谡{(diào)侃,起碼,她在尊重馬克思理論的基礎(chǔ)上,指出了其革命理論的不足之處:“然而也正是馬克思,在《共產(chǎn)黨宣言》之后的幾乎所有的著作中,運用經(jīng)濟術(shù)語來重新定義他年輕時赤誠的革命激情。其他人相信某種必然性是人的條件所固有的,馬克思是從這里看到了人為的暴力以及人對人的壓迫,但他后來又在每種暴力、罪行和侵犯的背后,看到了潛伏著的、歷史必然性的鐵的規(guī)律。”我個人以為,阿倫特所說的“又在每種暴力、罪行和侵犯的背后,看到了潛伏著的、歷史必然性的鐵的規(guī)律”,也就是我們革命者后來所奉行的“暴力是歷史的必然性”的革命倫理,也即恩格斯所說的“惡是歷史的杠桿”之革命原理,它后來在中國衍生為“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的行動”“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天然真理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因此,阿倫特如是說:“然而,把馬克思前期和后期著作之間眾所周知的區(qū)別歸咎于心理或生理的原因,看成是一種現(xiàn)實的內(nèi)心波動,這是有失公允的。1871年,即便已到垂暮之年,馬克思仍然非常革命般地熱情歡迎巴黎公社,盡管它的爆發(fā)與他的一切理論、一切預言相抵觸?!┝捅厝恍灾g的現(xiàn)存關(guān)系一旦成立,馬克思就沒有任何理由不根據(jù)必然性來思考暴力”——即“將暴力歸結(jié)為必然性”成為其在無產(chǎn)階級革命實驗室里生成的階級斗爭學說的核心。這一理論在以后各國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中被無限放大了,尤其是在十月革命中被列寧夸張性地運用,而在革命政權(quán)取得后,又被斯大林以極端的暴力行動徹底改變了馬克思在實驗室里人性化革命設計的初衷:“在政治上,這一發(fā)展導致馬克思讓自由事實屈從于必然性。馬克思重蹈了他的革命導師羅伯斯庇爾之覆轍;而他最偉大的學生列寧,則在一場馬克思的教義激發(fā)的最重大革命中,步了他的后塵?!钡?,請千萬不要忘記!列寧在取得革命勝利后,卻有過一段對這一理論的彷徨與修正。這就是阿倫特所指出的,列寧給十月革命下的一個“古怪的公式”:“電氣化加蘇維埃”,“這個答案之所以引人注目,首先是因為它所忽略的東西:一方面是黨的作用,另一方面是社會主義建設。取而代之交給我們的,是一種完全非馬克思主義的政治與經(jīng)濟的分離,一種作為俄國社會問題解決方案的電氣化,與一種作為俄國新政治體和革命期間從一切黨派中脫穎而出的蘇維埃制度之間的分野。對于一位馬克思主義者來說,也許更令人吃驚的是指出貧困問題不是通過社會化和社會主義來解決,而是通過技術(shù)手段來解決的。相對于社會化而言,技術(shù)在政治上當然是中立的,既不囿于也不排斥任何特定的政府形式。換言之,擺脫貧困的魔咒要通過電氣化,但自由的興起要通過一種新的政府形式:蘇維埃。列寧身為一名政治家的天才壓倒了他的馬克思主義素養(yǎng)和意識形態(tài)信念?!币簿褪钦f,列寧的這一“古怪的”決策首先的強調(diào)了用技術(shù)手段來提升社會主義建設,以此來鞏固革命的成果和政權(quán),而不是將“暴力和必然性”延續(xù)至革命取得政權(quán)之后,也就是淡化,甚至取消“以階級斗爭為綱”的“繼續(xù)革命”??上Я袑庍@樣的設計最終被斯大林殘酷的階級斗爭所終止。

      反觀中國在20世紀50年代所憧憬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幸福生活,大概就是列寧這一理論的延展,可惜的是,盲目的“大躍進運動”卻造成了災難性的后果——其引發(fā)的大饑荒導致餓殍遍野。而到了80年代初,鄧小平正是采取了列寧沒有實現(xiàn)的這種資本主義技術(shù)加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經(jīng)濟政治的模式,比較合乎和順應了歷史律動的實踐性規(guī)律,才在社會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選擇了進步的路徑。但是,俄國革命并沒有按照列寧這一“古怪的公式”運行下去,而是又折回了“暴力與必然性”的原點:阿倫特不無惋惜和諷刺地說道:“好景固然不長。當列寧決定,布爾什維克黨是電氣化和蘇維埃兩者唯一的推動力時,他就放棄了理性的、非意識形態(tài)的國家經(jīng)濟發(fā)展的可能性以及新制度的自由潛質(zhì)。布爾什維克黨及其機關(guān)后來發(fā)展到簡直是無所不能的地步,始作俑者就是列寧自己?!袑幨欠▏蟾锩詈笠晃焕^承人,他對自由毫無理論概念,但是,當在現(xiàn)實中碰到它時,列寧就理解了什么才是生死攸關(guān)的;當他為黨而犧牲掉新的自由制度蘇維埃,以為黨將會解放窮人時,他的動機、他的推理,還是與法國大革命傳統(tǒng)的悲劇性失敗不謀而合?!?/p>

      當“無產(chǎn)者失去的鎖鏈”成為革命的原動力的時候,革命憑借著激情奪取了政權(quán),但是,當無產(chǎn)者打開了舊有的貧困鐐銬時,是否會被一幅新的枷鎖所替代呢?如果說馬克思是繼承了羅伯斯庇爾的革命理念,并在革命實驗室里發(fā)揚光大成階級斗爭的學說,那么,列寧在彷徨中又折回到這一路徑上來的話,斯大林則是創(chuàng)造了階級斗爭和暴力革命的最極端模式,而中國在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也步斯大林之革命模式,造成了這種極端革命的災難性后果。在這一“全世界無產(chǎn)者聯(lián)合起來”的世界革命環(huán)鏈中,深受其害的是蘇聯(lián)人民和中國人民。當然,更有甚者,像柬埔寨“紅色高棉”革命領(lǐng)袖布爾波特那樣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則更印證了這種革命倫理的災難性后果。

      也許,用阿倫特總結(jié)法國大革命經(jīng)驗時所說的一段話來形容極左式的革命是再也恰當不過的了:“大革命貌似一場內(nèi)核大爆炸,這是一個未受腐蝕也不可腐蝕的內(nèi)核,但它的外殼已經(jīng)腐爛并散發(fā)出腐臭氣味。正是在這種語境中,將革命專制的暴力比作伴隨著舊有機體的死亡、新有機體即將誕生這一過程的陣痛,這一通行的隱喻一時令人膺服。然而這還不是法國大革命使用的隱喻呢。他們鐘愛的隱喻是,大革命提供了一個機會,撕下了法國社會臉上偽善的面具,暴露它的腐朽性,最終,撕破腐敗墮落的外衣,露出下面人民的純樸、誠實的面龐?!睙o疑,法國大革命對于推翻那個腐朽的王朝是有歷史的進步意義的,亦如革命領(lǐng)袖所用“陣痛”來形象地隱喻著一個新的生命到來時的喜悅那樣,但是,由于革命后的立國立法形式卻沒有被充分地重視,所以才導致了無休止的“繼續(xù)革命”把政權(quán)的運轉(zhuǎn)帶入了階級斗爭暴力的延續(xù)之中,將這個“陣痛”作為沒有休止符的革命樂章,無疑帶來的是人性的淪喪和人民的痛苦。“對于兩個通常用于描述和解釋革命的隱喻來說十分奇怪的是,有機體的比喻既為歷史學家也為革命理論家所青睞(其實馬克思十分喜歡‘革命的陣痛’),而法國大革命的演出者則偏愛從劇場語言中刻畫自己的形象?!倍@個形象終究是在這場無產(chǎn)階級革命大戲中以喜劇形象還是悲劇形象落幕呢?其實這個答案在20世紀世界各國的革命中已經(jīng)得到了無情而準確的回答。

      “從蒙昧時代起人類的生活就為貧困所苦,在西半球之外的所有國家,人類都苦于貧困而勞作不息。從來就沒有一場革命一勞永逸地解決了‘社會問題’,將人們從匱乏的困境中解放出來。但是,一切革命都以法國大革命為榜樣,在反對暴政或壓迫的斗爭中,動用和誤用了苦難與赤貧巨大的力量,唯一例外的是1956年的匈牙利革命。盡管以往革命的全部記錄都毋庸置疑地證明了:運用政治手段解決社會問題的每一次嘗試都會導致恐怖,而且正是恐怖把革命送上了絕路。然而幾乎無可否認的是,當一場革命在大眾貧困條件下爆發(fā)時,要避免這種致命的錯誤幾乎是不可能的。跟著法國大革命走上這條注定要失敗的道路,之所以一直都充滿如此可怕的誘惑力,不僅在于要從必然性中解放出來其迫切性總是優(yōu)先于建立起自由,而且在于一個更重要也是更危險的事實,那就是窮人反抗富人的起義與被壓迫者反抗壓迫者的造反相比,具有一種截然不同而且勢力更大的力量。憤怒帶來的這種力量近乎不可抗拒,因為它是由生命本身的必然性所孕育和滋養(yǎng)的(‘胃的造反是最糟糕的’,弗蘭西斯?培根在討論作為暴動根源的‘不滿’和‘貧困’時如是說)。”所以,阿倫特說:“今天我們可以說,沒有什么比企圖通過政治手段將人類從貧困中解放更老掉牙的了,也沒有什么比這更徒勞和更危險的了?!逼渲苯釉蚓褪撬鼘е碌氖潜厝坏谋┝Γ摲此几锩淖钇惹?,也是最本質(zhì)的問題就是怎樣免除暴力在革命中的巨大慣性。

      顯然,阿倫特的立國思想的終極目標就是建構(gòu)自由和民主的社會制度,她在本書的第四章中就明確指出:“在交互契約中,權(quán)力通過承諾的手段而建構(gòu),這種交互契約(主要)包含兩條原則:一是共和原則,根據(jù)這一原則,權(quán)力屬于人民,在這里,‘互為從屬’使統(tǒng)治變得荒謬:‘如果人民是統(tǒng)治者,那么誰將是被統(tǒng)治者?’另一個是聯(lián)邦原則,即‘疊增之國’原則(如哈林頓稱他的烏托邦為大洋國),根據(jù)這一原則,構(gòu)建起來的政治實體可以聯(lián)合成一個長期同盟而不至于喪失自身認同?!闭f到底,阿倫特所描述的自由王國就是美國革命的產(chǎn)物。從表面上來看,它似乎漠視了人類的苦難,但卻從根本上保證了每一個公民的權(quán)力與自由,從而也避免了更大規(guī)模的人類屠殺和暴力傾向:“這些真理就像杰弗遜在《獨立宣言》的初稿中寫的那樣,是‘神圣不可否認的’。杰弗遜提升到‘更高法律’地位,賦予新的國內(nèi)法和舊的道德規(guī)范效力的,并不是合理理性,而是一種神啟理性,是‘理性的光芒’,那個年代喜歡這樣稱呼它。它的真理啟蒙了人的良知?!币簿褪钦f,當這些權(quán)利和義務一旦成為每一個公民的自覺意識后,國家與人民才能融為一體,公民才真正成為國家的主人,國家才能更有效地為每一個公民服務。

      總之,“美國立國者可以將哪些成功歸入自己囊中?大的衡量標準就在于這個簡單的事實:他們的革命在別人失敗的地方大獲成功,也就是說,他們建立了一個穩(wěn)定得可以經(jīng)受后世考驗的新政治體?!痹诔浞挚隙绹锩耐瑫r,阿倫特將兩種革命進行了實質(zhì)性的對比,中肯地指出了包括美國革命的弊端所在:“我們必須承認,法國大革命的傳統(tǒng)并不比美國政治思想的自由、民主以及籠而統(tǒng)之,直言不諱的反革命趨勢保存得好多少。而法國大革命的傳統(tǒng),是唯一有影響的革命傳統(tǒng)。我們之前已經(jīng)提到這些原則,沿用十八世紀的政治語言,我們稱之為公共自由、公共幸福、公共精神。在美國革命精神被遺忘之后,它們就剩下公民自由、大多數(shù)人的個人福利以及統(tǒng)治一個平等主義的民主社會的最大力量即公共意見,這就是民主社會。這種轉(zhuǎn)型恰好與社會對公共領(lǐng)域的侵犯遙相呼應就好像本來的政治原則被置換為社會價值。但是這種轉(zhuǎn)型在那些受法國大革命影響的國家中是不可能的。在法國大革命的學校里,革命家學到的是,早期鼓動人心的原則,已經(jīng)被需求這一赤裸裸的力量所壓倒?!麄冇肋h被‘社會問題’的巨大的緊迫性,即被貧苦大眾的幽靈所糾纏,而每一次革命都一定會將這個幽靈解放出來,于是他們一成不變地,也許是不可避免地抓住了一根稻草,那就是法國大革命最暴力的事件,希望能借暴力征服貧困。誠然,這是一種絕望的祈求。因為,他們?nèi)羰浅姓J,從法國大革命中汲取的最大教訓:la terreur(恐怖)作為達成le Bonheur(幸福)的一種手段,將革命帶入了死胡同;那他們也將不得不承認,在大眾滿載苦難的地方,不可能革命,也不可能建立一個新的政治體?!憋@然,這個回蕩在歐洲上空的“幽靈”在20世紀的中國上空徘徊著,當“國民革命”轉(zhuǎn)入了無產(chǎn)階級的革命以后,既非法式,更非美式,而是繼承了俄式十月革命的衣缽。當然,即便是民國前后的這個革命是模仿了法式的民主共和思想的革命,卻到頭來也是一場金陵春夢,最終導致的仍然是蔣家王朝的獨裁專制。在這里,雖然阿倫特對貧苦大眾被調(diào)動起來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抱以無盡的諷刺,是有所偏見的,但是她所指出的這種價值的扭曲,卻是擊中了這種烏托邦革命的死穴——革命本身就證明了它的理論與實踐是脫節(jié)的,“不可能革命”,就是說這群烏合之眾根本就不可能成為“歷史前進的火車頭”——所以,革命只能走入“死胡同”?;仡櫚倌曛袊锩?,我們難道不可以從中悟出些許歷史的教訓來嗎?盡管魯迅先生早就將“阿Q式的革命”呈現(xiàn)給了我們,但是它絲毫沒有使我們的知識精英猛醒,沒有給我們的民族與國家?guī)斫z毫的觸動,反而使得一代一代的知識分子層出不窮地去追隨極左的嗜血式暴力革命,這是我們民族的悲哀,還是我們知識界的悲哀呢?!

      “對于意料之外的事情,馬克思純粹是一位目擊者。在那一瞬間他理解了,1871年巴黎公社的kommunalverfassung(公社),因為據(jù)說成了‘最小鄉(xiāng)村的政治形式’,便就成為‘為勞動的經(jīng)濟解放而最終發(fā)現(xiàn)的政治形式’。但是,他不久就明白了,這一形式在多大程度上與一切‘無產(chǎn)階級專政’觀念是矛盾的。這一專政依靠一個社會主義政黨或共產(chǎn)主義政黨,它們對權(quán)力和暴力的壟斷,是模仿民族國家高度中央集權(quán)的政府。馬克思得出結(jié)論:公社委員會畢竟只是革命的臨時性組織。經(jīng)過一代人,我們在列寧身上找到幾乎一模一樣的態(tài)度。列寧一生中在1905年和1917年兩次處于事件本身的直接沖擊之下,也就是說,他從一種革命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中被暫時解放出來。因此,在1905年。列寧可以由衷地贊揚‘人們的革命創(chuàng)造力’,他們在革命中自發(fā)地開始建立一種全新權(quán)力結(jié)構(gòu),就如同十二年后,他能夠以‘一切權(quán)力歸蘇維?!目谔柊l(fā)動和贏得十月革命一樣……當共產(chǎn)主義者在1919年決定‘唯有擁立一個蘇維埃主義者已經(jīng)成為共產(chǎn)主義多數(shù)的蘇維埃共和國’時,他們實際上是像普通的黨派政客那樣行事。他們對人,甚至對最激進、最不守舊的自己人,對沒見過的事物,對沒思考過的思想,對沒嘗試過的制度懷有多大的恐懼啊?!逼鋵?,阿倫特的這段話觸動到的是一個取得革命政權(quán)后的最本質(zhì)的問題所在——革命的最終成果是為了黨的利益,還是人民的利益。為了黨的利益,那么勢必就會帶來黨內(nèi)無休止的權(quán)力斗爭和思想路線斗爭。這樣的歷史教訓不但在蘇聯(lián)有,在中國革命,尤其是無產(chǎn)階級革命中,一幕幕血寫的歷史足以使我們對這個問題有了深刻的教訓。

      其實,在歐美學界,“人民”與“大眾”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前者是民主的象喻,后者卻是“烏合之眾”的代名詞。所以,阿倫特說:“從理論上說,其中最重要、最有害的是將‘人民’與大眾混為一談。對于生活在大眾社會之中飽受其刺激的每一個人來說,它聽起來是非常合理的。對我們所有的人2Armto2iHavQZFMI6s1WWg==來說都是如此。不過我所援引的作家除此之外,他還生活在這樣的國家之中的一個,在那里,黨派墮落為大眾運動已經(jīng)很久了,這種大眾運動在議會之外運作,已經(jīng)侵入家庭生活、教育、文化和經(jīng)濟問題這一私人領(lǐng)域。在這些情況下,將‘人民’與大眾混為一談的合理性就變得不言而喻了?!痹谶@里,“人民”是有覺悟的“公民”,是有獨立見解的自由人;而“大眾”卻是一群蒙昧的精神奴隸,是魯迅筆下受了“精神奴役創(chuàng)傷”的阿Q,是極易被虛幻的革命果實所誘惑的群氓——希特勒利用大眾的激情締造了“黨衛(wèi)軍”“蓋世太?!保凰勾罅中M惑大眾而制造了大清洗的工具“契卡”;我們的偉大領(lǐng)袖在史無前例的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中創(chuàng)造性地培養(yǎng)出了“紅衛(wèi)兵”。說實話,其生命力最強的還是數(shù)我們中國的“紅衛(wèi)兵”,它存在于許多人的血脈之中,只要有人振臂一呼,就會有森林般的紅袖標舉起:“烏拉!”“萬歲!”的口號就會再次回蕩在紅色革命的大地上。

      嗚呼!倘若我們再不修正處于源頭的革命理論和革命倫理,我們的共產(chǎn)主義的理想就要被顛覆,因為,這樣的革命綁架的是民主的法制和人性的自由!

      無疑,即使是有了兩百多年民主歷史經(jīng)驗的美國,仍然存在著許多違背民主原則的地方,但是,正如托克維爾當年在《論美國的民主》一書中所言:“人民通過選舉立法者參與法律的制定,通過選舉行政人員參與執(zhí)法。可以說,人民自己管理自己,……遵從建立政府的人民的權(quán)威。人民統(tǒng)治著美國的政界,諸如上帝統(tǒng)治宇宙。人民是一切事物的原因和目的。一切取之于民,一切都用之于民。”這不也是馬克思主義者寄望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與目標嗎???

      【注釋】

      ①. [美]漢娜·阿倫特著,陳周旺譯,《論革命》,譯林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文中引文凡不另注者均出自此書。

      ②③.[法]阿列克西·德·托克維爾著,馮棠譯,商務印書館1992年9月第1版,2012年1月北京第6次印刷。

      ④.[法]皮埃爾·羅桑瓦龍著,高振華譯,《法蘭西政治模式》,三聯(lián)書店2012年3月第1版。此段引文為高全喜所寫的中譯本序《法蘭西政治是中國革命的一面鏡子》中總結(jié)羅桑瓦龍的論斷。

      2012年2月初稿;7月二稿;12月三稿于南京月牙湖畔。

      丁帆

      著名學者,教授,博士生導師?,F(xiàn)任南京大學中文系主任、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學會副會長、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中文學科組成員、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等職。有學術(shù)著作《中國鄉(xiāng)土小說史論》《十七年文學:人的失落》等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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