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一個表面瘋狂

內(nèi)心孤獨的女人

那天是3月15號，星期六。清醒之前，盡管腦袋亂疼，但我依然還有著很清晰的念頭，就是今天不用去公司。天似乎已經(jīng)亮了，朦朦朧朧的，光線在我的眼皮上跳來跳去。我終于醒來了，頭似乎很沉，痛痛的，我習(xí)慣性地伸出手去床頭柜摸手機，想看看時間。手伸出去了，卻摸到了一個圓形的臺燈柄，那不是我熟悉的東西。

我終于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床單是白色的，好像賓館里的那種，而我家里的卻不是，王小燕說白色的床單不耐臟，她去澳大利亞三個月了，三個月里，我沒有洗過一次床單，就是因為它不是白色的。

天真的是亮了，我讓自己想辦法清醒過來。一張大床，旁邊的被子是散亂的，枕頭還沒有整理過，一個圓圓的坑豁然在目。我聞到了似曾相識的香水味，我終于知道自己是躺在哪里了。

我是在我下屬吳枚的床上。洗手間里此刻嘩啦有聲，估計她先我起來了。我看看自己不堪的樣子，趕緊翻身起床，找到散落一地的衣服。我手忙腳亂的樣子就仿佛是某個熟悉的電影鏡頭，到了這一刻，我才意識自己盡管想過和吳枚怎么樣，但卻從沒有想到事情會真的發(fā)生。那一瞬間，我甚至想絕望地一抬腳從窗戶上飛身而下。她住在十樓，我光看看下面頭就會暈。我把襯衣胡亂塞進褲子里，一把扯開窗簾，陽光轟然射進，好像千萬把利劍，我的眼睛立刻睜不開了。

吳枚出來了，白色的睡衣睡褲，頭發(fā)很整齊地披著，清清爽爽。她沒什么表情地靠在門框上看著我，她在公司里從沒有過這樣的表情，因為她總是眉飛色舞、瘋上瘋下的，所以我看到她這個樣子，不由吃驚地張大了嘴。

“ 吃飯嗎？”她問我，嗓音冰冰的，“ 有牛奶和面包，還要雞蛋嗎？”

我沒有說話，實在有些狼狽不堪。我從她身邊擠過去，到了衛(wèi)生間里，把門關(guān)上，擰開水龍頭，我才感到暫時地放松了下來。我照照鏡子，臉色灰黃，頭發(fā)亂蓬蓬的。口里發(fā)苦，是昨晚喝酒太多留下的禍根。我洗臉時吳枚在外面喊：“ 用那條粉的毛巾！”我看里面除了粉色的就是一條白色的，我想了想，哪一條也沒用，撕了點衛(wèi)生紙，擦干凈了。

單身女人的洗手間我還是第一次進來，不大，很干凈。連體浴室，每個角落都設(shè)計得到位而合理。躲在衛(wèi)生間里，我?guī)缀醪幌氤鋈?，豎起耳朵能聽見她在開窗收拾房間的聲音。出去后我跟她說些什么呢？在墻上的玻璃架上，我看見了一大把賓館里的一次性牙具，我用了一副，用的時候我在想，她為什么要存這么多一次性牙具，難道來她這里的男人很多嗎？

牙膏氣味芬芳，讓我在煩亂中稍稍鎮(zhèn)定了一點。她似乎去做飯了，我聽見廚房的抽油煙機打開的聲音。說老實話，吳枚穿一身白站在那里的樣子并不難看，比起平時她的妖冶感覺要好得多，但是我心卻感到很冷。她這里甚至有電動剔須刀，她準(zhǔn)備得可真周全啊。

也許這個女人并不像人們所說的那么糟糕，在洗手間里，我的腦子飛速轉(zhuǎn)動著。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該怎么辦？一聲不響地走掉？或者裝做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盡管是酒醉之后的失態(tài)，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想起昨晚和她一起回到這里的情形。

我頂著門，不許她把我關(guān)在外面。那個時候，我什么都忘記了，只想跟她躺到床上去。她不再是我的下屬，也不再是小燕的同學(xué)，更不是公司里男人們開玩笑說的“ 野花”，她只是一個女人，在我寂寞而荒涼的夜晚，能讓我徹底沉醉的女人。

也許吳枚并不放蕩，只是一個表面上瘋狂內(nèi)心孤獨的女人。她的工作做得那么好，誰也替代不了，她還很好學(xué)，現(xiàn)在還在上在職研究生和德語培訓(xùn)班。在這個早上，當(dāng)她露出那樣嚴(yán)肅的神情看我的時候，我是否就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她是當(dāng)真了呢？

那么裝做什么都想不起來地走掉？可以嗎？我的良心又怎么說服自己接受呢？

很多人都以為女人經(jīng)歷了這樣的事情心靈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卻不知道其實男人也是一樣，同樣并不好受。一樣的重負(fù)，一樣的傷感。

我刮胡子的手突然停了下來，我想起來，再過幾天，小燕就該回來了。

她的樣子讓人過目不忘

我和小燕結(jié)婚四年了，她比我小五歲。小燕脾氣很可愛，沒有一般江南女子的小氣和小性子，她大大咧咧的，即使嬌媚起來也很有分寸。我們認(rèn)識半年，就迫不及待地主動要求結(jié)婚了。

小燕是個獨立意識很強的女人，這是優(yōu)點，但也是缺點。優(yōu)點是不需要你為她操心，她的工作、生活總是安排得井井有條，一點也拖累不到我；缺點是太有主張，我們結(jié)婚第三年，她好好的就辭去了公務(wù)員，奔到一家外企去做所謂白領(lǐng)，天天累得要死要活。半年前，公司從澳大利亞引進了一批設(shè)備，過來后發(fā)現(xiàn)有問題，需要人員過去協(xié)調(diào)，她也去了，一去就是三個月。工作很忙，連游玩的時間都沒有，有時候匆匆打來電話，發(fā)兩句牢騷，就要掛掉。我打給她，她哈欠連天，嘴里嗚嗚啷啷地說沒時間閑聊。

這難道就是我寂寞的全部理由？

那天早上，吳枚煎了雞蛋，面包也放在微波爐里烘了一下。她還拿出了西紅柿來，說補充維生素。我仔細(xì)看了看這房子，裝修即便不算高檔也要算中高檔。書房的書架前除了地毯還有一道鐵藝欄桿，假壁爐、牛頭骨，很有藝術(shù)味道。她坐在我的對面，并不說話，衣服也整齊得過分，慢慢吃著。我盡量放松自己，偶然看她一下，她不笑，也看著我。

吳枚是小燕的中學(xué)同學(xué)，這是吳枚來我公司后我才知道的。小燕對我說：“ 那個女人你可要少惹，初二就談戀愛，對男人了如指掌，你和她攪到一起的話，會控制不住局面的?！?/p>

我說：“ 我怎么會和她攪到一起？我有你就足夠了?！?/p>

吳枚來我公司也就兩年，但在女職員里屬于晉升最快的一個。我還記得她第一天來報道的時候，盡管也是職業(yè)裝，但卻在脖領(lǐng)處戴了一朵特別夸張的花飾，深深的紫色，讓人過目不忘。她的態(tài)度很大方，眼睛異常靈活，沒一會兒，整個三樓的人就開始竊竊私語，那個女孩叫什么？

這樣女人注定會受到男人的關(guān)注：漂亮、聰明、還有點風(fēng)情。她歲數(shù)不小了，又沒結(jié)婚，下了班，男同事去喝酒，叫她，她爽快地就去，酒量又大，能不讓人想入非非？很快，各種緋聞就出來了，開始是說她和我們公司里的一個男職員，是有婦之夫。那男人知道后緊急避謠，甚至把自己的老婆帶來說明真相，最后鬧到和吳枚對面而過也不說話。endprint

不過吳枚的形象經(jīng)過這件事情后是徹底壞了。她呢，似乎并不在意，仍然和不少男同事保持著時斷時續(xù)的親熱程度。今天和誰誰一起去吃燭光晚餐，明天下班的時候就能看見另一個男人開車將她載走。她的工作沒得說，只是私人生活有些不檢點。

因為小燕的關(guān)系，我們倆會走得近一些。她對我，態(tài)度是友好的，也很樸實，不像對別的男人，總是沒大沒小地亂開玩笑。有一次公司去南湖釣魚，我正好和她坐到了一起，她戴著個墨鏡，瞇縫著眼睛，看著遠(yuǎn)處，那個樣子讓我忍不住和她說：“ 你呀，成個家會感覺輕松得多?！?/p>

她好長時間無語，一會兒才壓低了嗓子說：“ 你看著我累？”

我能聽出她的嗓子都哽咽了，不敢再多說下去了。含糊幾句，說了點別的，就算完了。

我的心怎么也靜不下來，

惶惶然，戚戚然

小燕出差的這幾個月里，我等于又回到了單身生活，與吳枚的交道也開始打得多了起來。能看得出她是寂寞的，寂寞得想要得到每個男人的關(guān)注，但她又無法忍受平淡的生活，所以總是下不了決心結(jié)婚，好好過日子。

從某種意義上說，吳枚代表著被這個社會的所謂時尚進步等新潮理論害掉的一批女人，她們一方面警惕、執(zhí)著、不屈，一方面又要解放、享受和瘋狂。她們的思想和傳統(tǒng)的女人完全不同，但又沒有完整實用的理論來做指導(dǎo)，所以心態(tài)上也是惶惶然的。所謂快樂，只能是抓住多少算多少，只看眼前，幾乎無法應(yīng)付未來。

在醉酒中，或者在曖昧的燈光和音樂中，要說我沒有對吳枚動過心，也是不正確的，我甚至能感覺到因為小燕不在，吳枚內(nèi)心的那種躁動已經(jīng)逼得我沒有退路。公司答謝客戶的宴會上，跳舞的時候，她很主動地貼近我，不需要我手動，她就拉我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她的熱氣噴在我的臉上。欲望是人的本能，什么都難以壓制。

實際上多少天來我就懷著這么一種蠢蠢欲動的想法周旋在她的身邊，現(xiàn)在想想，那一晚最后發(fā)生的故事幾乎是從開始就預(yù)料得到的，所謂水到渠成啊。

小燕是四天后回來的。為了迎接她的回來，我安排好手頭的工作，沒有去公司，在家收拾房間，采買東西。和吳枚的一夜情過后，我沒有再和她聯(lián)系過，不去公司也是因為實在不知道怎么去面對再次相逢。那一夜的事情我已經(jīng)漸漸全都回憶起來了，包括我對她說的那些傻話。酒是喝多了，但還沒有多到神志不清的地步，否則我不會那么急切地提出要送她回家，等到了她的門口，我又死皮賴臉地不肯離去。

事情是由我糾纏而開的頭，我又怎么能在再見到她時視而不見呢？

小燕瘦了很多，一進門就躺在床上睡覺了。我做好了飯，她晚上才起來吃。我摟著她，心里很激動，但吳枚也會如一道陰影從眼前滑過。我盡量忘記一切，和小燕專心說話。誰知道沒說幾句，她卻主動提起了吳枚：“ 她怎么樣，結(jié)婚了嗎？”

“ 沒有?！蔽艺f，口氣是不想談?wù)撨@個人的。

“ 為什么？”小燕似乎并沒有察覺，還在問。

“ 我怎么知道？”話說出口，我才發(fā)現(xiàn)語氣里竟然有了不耐煩。

小燕奇怪地白我一眼，說：“ 你們天天在一起，你不知道？”

“ 誰說我們天天在一起了？”我干脆站起身，去廚房拿醬，到廚房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背竟然都濕了。

晚上，我和小燕躺在床上，她很自然地向我貼來，幾個月沒見了，我也的確很想她?？墒?，糟糕，吳枚又來了。一道陰影，白衣白褲，仿佛就站在我的窗外。我把燈關(guān)掉，集中精力，還是不行。一想起她，我就不行了，好像那個嘴里苦苦的早晨又回來了，我伏在洗手間的便池上，一遍一遍地干吐著，空氣中蘊涵著怪怪的味道。我是多么恨自己啊。

小燕伸出了手，摸摸我的頭?！?你怎么了？”她問我。

“ 可能時間太長了?！蔽艺f。

我能聽出小燕失望的語氣，我抱緊她，把她緊緊貼在胸口上。我說我這么抱著你你高興嗎？她點點頭，我說那我就這么抱著你睡吧。

小燕睡著了，我卻幾乎一夜無眠。我知道自己出現(xiàn)生理障礙了，而且肯定是由于心理引起的。我的負(fù)罪感在見到小燕的那一刻膨脹到了極點，我無法從容地面對她，也無法從容地面對吳枚。極度的心理恐慌讓我的心徹底亂了。

第二天上午，起床后我就開始想要不要去公司，其實按照之前的安排，我應(yīng)該還可以有一天假的，但我不敢想像和小燕整天呆在家里的狀態(tài)。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怎么也靜不下來了，惶惶然，戚戚然。小燕光潔的額頭使我愧疚，她拖沓著拖鞋這個房間進那個房間出的樣子讓我不安。最后我還是決定去公司，即使要面對吳枚也要去。

沒想到，在公司大門口我就碰到了吳枚，她穿了一條薄呢裙，頭發(fā)沒有披下，而是盤起來的?！澳愫?，”她首先向我打招呼，“聽說小燕回來了？”

我說：“是?！?/p>

“叫她來我這里玩啊?！彼穆曇艉芷届o，幾乎聽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等進了電梯，她背對著我，并不說話。

我終于囁嚅地說了一句：“那天晚上對不起。”我覺得自己好卑鄙，為什么等到這個時候才說？因為怕被小燕知道？

“哦?！彼卮穑皼]關(guān)系，我還以為你這幾天會來一次呢?！?/p>

她還是不看我，我卻再次緊張起來。怎么，這并不是一夜情？她還在等著我？難道她還有什么想法嗎？我說：“你不要對我有什么希望……”我盡量做到不傷害她，但說起這些話來實在是太難堪了。

該死的，那個晚上我到底喝了多少酒？

對妻子，我充滿歉疚；

對她，我心懷可憐

快下班的時候，吳枚突然打來電話，要我晚上陪她去酒吧坐坐。我是沒有理由拒絕的，我這才體會到和一個女人發(fā)生關(guān)系后身上將會有怎樣的重負(fù)。惴惴不安地，我來到了酒吧。

吳枚已經(jīng)坐在那里了。在那樣的燈光下，她那落寞、委屈、風(fēng)塵的表情好像就是為這種場合專門準(zhǔn)備的一樣，她似乎很累，很弱。她指指對面的椅子，讓我坐下。

“為什么男人都這樣？”在我持續(xù)的沉默下，她先說話了。endprint

我知道她要說什么了，她要訴苦，而我能說什么呢，聽她說吧。

“你們都當(dāng)我是什么？”她說，“別人我不知道，可你對我還是比較了解的吧，你怎么也這么無情無義呢？”

“我……其實也不太了解你?！彼械脑挼竭@個時候都很蒼白，我只希望她從我的退避中聽出我的懺悔和歉意。

“不，你是了解我的?！彼龍猿?，“還記得那次去南湖釣魚嗎？你對我說，該成家了，成家了就不累了?！?/p>

“我那是正常地勸你，換了誰都會這么說的。”

“沒有男人這么勸過我，他們只想在我身上找點快樂。你和他們不一樣?！?/p>

我想說其實是一樣的，畢竟那天晚上我不是也很無恥嗎？可我卻說不出口。

“小燕回來了，”我說，“你知道，我們夫妻感情很好。那天實在是對不起，我喝多了?！?/p>

“不要用喝多來做借口，”她說，“男人都這德性，不過是要推脫責(zé)任而已。我對你沒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你能經(jīng)常來看看我?！?/p>

“不行，”我脫口而出，“我不能再對不起小燕了?！?/p>

她不說話，拿出煙來點上。能看得出來，她也很不平靜：“一次和十次有什么區(qū)別呢？”

“不行就不行?！闭f到這里我就站起了身，我說我要走了，說完沒有再看她一眼，匆匆去收銀臺付了款，就走了。

我發(fā)現(xiàn)自己進入了一個怪圈：對小燕，充滿了歉疚；對吳枚，有了可憐；對自己，則厭惡至極。我突然是那么害怕見到光明，見到人群。以前的好友來叫我玩，我也沒有了興趣，只想一個人呆在房間里。我感覺到自己墮落了。

吳枚倒沒什么進一步的要求，在單位碰到，只是偶然向我轉(zhuǎn)來幽怨的一瞥。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是寂寞的，但我不能再進一步了，我已經(jīng)夠難受了。

事情是怎么漸漸傳開的，我不知道。半個月后的一天，總裁突然在我的辦公室，說：“你小子招惹女人干嗎要惹到公司里來？”

“你說什么？”我的腦子已經(jīng)嗡的一聲，嘴也木了。誰說出去的？難道會是吳枚自己？

這讓我真的生氣了，總裁走后，我抓起電話就打給她。我說：“有人在問我和你的關(guān)系，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吳枚的口氣竟然淡淡的，“就許你喝醉，不許我喝醉??？”

“這么說你喝了酒說出去的？”

“誰知道”她滿不在乎地說，“也許是也許不是?！?/p>

“ 你怎么能這樣？”我簡直惡心，終于罵出了一句粗口，“你變態(tài)！”

我對她最后的一點好感和憐憫也沒有了，我想我終于不欠她什么了，我那患得患失的心情，終于也平衡了。

可是真的平衡了嗎？當(dāng)我和小燕恢復(fù)床第關(guān)系后，我卻忍不住又開始想起吳枚，我為什么不再歉疚于她？難道我一直就在等著這樣一個能最后原諒自己的借口？

當(dāng)我一天又一天地工作、回家、和小燕纏綿在一起時，那天早上吳枚嚴(yán)肅的面孔仍然會不時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終于知道，這樣的事情永遠(yuǎn)無法真正地達(dá)到平衡，所謂的傷害，你給別人多深，你自己也就受傷多深。露水之歡終是心靈的過客，就好像匆匆劃破的刀痕，雖然輕微，卻終生留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