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敬平
1917年,上海某娛樂集團模仿政府組閣的方式,讓福州路一帶紅燈區(qū)的妓女們登臺拉票。“大選”那天,一王姓姑娘一身男裝,一曲《逍遙津》,技壓群芳,主辦方令其出任“花國總理”。一夜間,“王總理”走紅上海灘,步入上流社會的交際圈。她穿起華美的服裝,戴上昂貴的首飾,舉手投足間盡顯華貴之氣。
三年后,已在歡場混得有頭有臉的“王總理”邂逅了26歲的洋行買辦閻瑞生。那天,上海灘一個朱姓豪門的少爺領著一幫朋友去“王總理”的小花園打麻將,朱少爺將他在震旦學院的同學閻瑞生隆重地介紹給了“王總理”,說他如何能耐如何靠譜。之前,“王總理”曾與閻瑞生照過兩次面,都不太愉快,朱少爺這么一說,二人立刻化干戈為玉帛,相視一笑。
1920年6月9日黃昏時分,“王總理”接到閻瑞生的邀約,請她外出兜風。當閻瑞生駕駛的那輛豪華汽車在“王總理”面前戛然而止時,她可能沒有想到,這個看上去靠譜的閻瑞生并不是汽車的真正主人,閻瑞生心里念叨的也不是和她兜風,而是她渾身上下的名貴首飾。因為此時的閻瑞生已經(jīng)債臺高筑,嗜賭成性、逢賭必輸?shù)乃妨艘黄ü蓚?,想翻本,騙來一只鉆戒,當了,換來的大洋還沒捂熱,又輸了。鉆戒的主人追著他物歸原主,走投無路的他萌生了一個餿主意——他跑到朱少爺那里借了一輛汽車,喊了兩個狐朋狗友去找“王總理”。
接下來的情形大致是這樣的:他們一行四人駕車從南京西路開往虹橋,一路歡笑。待到天色漸晚,車至徐家匯西邊的一片麥田時,閻瑞生的笑容凝固了,劫財計劃輕易得逞,問題是“王總理”怎么辦,閻瑞生無意于取人性命,可他的兩個幫兇擔心“王總理”報案,唆使他殺人滅口。
雖說精通英文、法文,閻瑞生的智商并不高,棄尸麥田的他忘了“王總理”的養(yǎng)父知道她是坐著什么牌照的汽車走的。那個時代的汽車是稀罕物,知道牌照也就知道了主人,知道了主人也就知道了他。沒過多久,閻瑞生在江蘇徐州火車站被當?shù)鼐炀兡脷w案。這年秋天,閻瑞生和另一名同案犯在兩次開庭之后被判死刑。槍決那天,看熱鬧的人傾城而出,吳淞小火車的車頂上也擠滿了看客。
那個時代的資訊遠沒有今天發(fā)達,為什么會有那么多看熱鬧的人?這要歸功于當時的報社、出版社。滬上媒體對這件事的熱情,放在今天的新聞界,都讓人嘆為觀止?!鞍l(fā)現(xiàn)無名女尸”的《申報》進一步披露死者為“花國總理”后,上海灘的媒體將中華民國憲法規(guī)定的“人民有言論、講學、著作及出版之自由”發(fā)揮得淋漓盡致,這邊案件還沒偵查完畢,那邊媒體已經(jīng)報道了“犯罪細節(jié)”。從偵查到追捕,從審判到槍決,上海灘的媒體極盡炒作之能事。閻瑞生還沒歸案,世界書局、新華書局已經(jīng)出版了圖文并茂的專著,爆炒“王總理”的身世、閻瑞生的秘史。
閻瑞生被槍決之后,“王總理”的靈魂仍然未能安息。短短半年之內,戲劇名伶?zhèn)冎该佬盏卦谏虾┊敃r赫赫有名的“大舞臺”“大世界”“共舞臺”“新舞臺”上演了不同版本的“王總理”和閻瑞生的孽緣戲。
這就是那個時代的言論自由、出版自由,在自由的名義下,熱衷于眼球經(jīng)濟的文化販子們,將“王總理”剝了個精光,再涂抹上迷亂的色彩。當掌聲如潮水一樣洶涌,那個卑微的靈魂受到第二次傷害之后的嘆息,早已湮沒殆盡。
編輯/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