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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清狹邪小說與中國都市文學濫觴

      2014-04-05 03:27:29王熙恩
      黑龍江社會科學 2014年2期
      關鍵詞:都市現(xiàn)代性文學

      王熙恩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哈爾濱150080)

      不言而喻,任何加入文學史鏈條的作家作品,必須能夠承擔解釋文學史連續(xù)性的義務,這是文學史編碼的核心規(guī)則。不過吊詭的是,正是這種編碼規(guī)則讓文學史地圖喪失了真實的形狀和比例。諸如陳森的《品花寶鑒》、魏子安的《花月痕》、俞達的《青樓夢》、韓邦慶的《海上花列傳》、張春帆的《九尾龜》等,在魯迅的敘述中原本屬于人情小說序列,所謂“先是溢美,中是近真,臨末又溢惡……人情小說底末流至于如此,實在是很可以詫異的?!保?]349但又因其專注于優(yōu)伶和妓女的情色生涯,專事時尚親密關系的表達,故而被魯迅單獨劃出,稱之為狹邪小說[1]264-277。按照這種標準,曾樸的《孽?;ā芬伯斣讵M邪之列,因為它“取材于洪鈞與兩個妓女——李藹如與賽金花——之間的風流情史”[2]115。魯迅將之從狹邪說部中剔除,歸入譴責說部名下,無疑是為了闡明人情小說發(fā)展的連續(xù)性,并證明它已走向窮途。王德威則在另一種極端意義上肯定了包括狹邪小說在內(nèi)的晚清文學:“太平天國前后,以至宣統(tǒng)遜位的六十年”,中國文學已然開啟了現(xiàn)代性歷程,不僅文學實驗沖動比“五四”時期強勁,而且文學生態(tài)的多樣性也是五四文學難以比擬的[2]11。林培瑞從另一個側(cè)面為王德威的論斷做了腳注,他認為,晚清文學在性別想象、公共性聚焦等方面都站在新的起點上[3]。就晚清狹邪小說的欲望主題和形象建構(gòu)而言,同樣充滿著“源起”而非“末流”的表征,諸如奢靡的都會背景,欲望主體在都市空間內(nèi)的人情流變,都市生存法則揭秘,由浪蕩子、零余者、尤物和欲望都市組成的都市形象體系,對人與城、私人性與公共性、性別與政治等深層現(xiàn)代關系的展示,以及濃郁的現(xiàn)代性隱憂情緒和鮮明的都市批判意識等。諸多事實表明,晚清狹邪小說并非是人情小說的凄慘結(jié)局,而是一種新的文類——都市文學的開端。

      一、欲望主題與都市性表征

      何謂都市文學?它的文本特征是什么?在都市文學業(yè)已形成潮流的時代,這些問題卻遲遲沒有解決。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批評實踐避重就輕,放棄都市文學概念的規(guī)定性而直接將之稱為城市文學。這樣一來,都市文學就成為一張廉價的標簽,任何具有城市背景的文本——雜貨鋪中的爭吵、建筑工地上的意外、公交車上的偶遇,甚至包括前現(xiàn)代時期的宮廷密謀、城市家族的恩怨情仇——都能貼上都市文學的標簽流行于世。事實上,都市以及與都市有關的故事或抒情文本,都是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的產(chǎn)物,而“當代都市狀態(tài)的性質(zhì)及其影響”亦能夠證明資本主義文明促使人類生活的轉(zhuǎn)變[4]。這種轉(zhuǎn)變不僅指向人的物質(zhì)環(huán)境變遷,還包括人在精神領域內(nèi)的種種際遇,諸如左拉、德萊塞等人聚焦現(xiàn)代都市中的欲望主體,揭示人性與道德失衡問題;喬伊斯、卡夫卡等現(xiàn)代主義作家進一步深入都市人的心理世界,挖掘資本現(xiàn)代性造就的人的物化與異化。都市文學的這些核心符碼特征表明,它不可能是一般意義上的城市文學,而是與資本、欲望有著緊密關聯(lián)的文本,它重點關注欲望主體與都市、資本的三角關系,以及道德后果。也正是在這種意義上,臺灣學者斐元領將都市文學描述為一種奇異的壓縮:它將都市每個角落中的剝削渴求和欲望符碼都壓縮在文本空間內(nèi),能夠讓讀者充分感知都市生活的本質(zhì)——金錢、權(quán)力、性欲是都市人際關系的核心媒介[5]。晚清狹邪小說在都市欲望主體的表現(xiàn)上恰恰切中了都市文學的這一規(guī)定性,它們“通常以繁華奢靡的都會為背景,長篇累牘地勾勒各種情色關系”,從而“顯現(xiàn)了一個社會沉迷于欲望與被欲望的雙重游戲”[2]66。

      陳森的《品花寶鑒》(1849)是一部有關都市欲望的小說。文本中的南京是名副其實的都會,也是欲望積聚、壓抑和釋放的重要場域。在這樣的背景中,京戲男伶杜琴言與恩客梅子玉建構(gòu)的情感世界與外在的欲望都市之間看上去似乎涇渭分明,他們追求高義、純潔的愛情——任何涉及性的欲念都是污穢不堪的——比《紅樓夢》有過之而無不及。然而,這并不能改變二人互為欲望目標的本質(zhì),小說第二回將杜琴言描述為神情眉目超乎畫師想象的美人,世間無二,只能被認定為杜麗娘轉(zhuǎn)世。將湯顯祖虛構(gòu)的《牡丹亭》女一號比擬杜琴言,其欲望符碼的性質(zhì)不言而喻。同樣,在第二十九回中,梅子玉因相思杜琴言而病重,杜琴言盡管擔心梅子玉的夫人顏氏會羞辱他們的同志關系,但還是不顧一切地趕往梅宅。梅子玉在杜琴言心目中的欲望屬性可窺一斑。

      如果僅僅停留在欲望層面,《品花寶鑒》的都市性表征還不是很明顯,這里最關鍵的是杜琴言的“來源”信息。官員、士大夫鐘愛男伶而不是妓女,并非是晚清男人性取向偏斜的結(jié)果,而是與明清兩朝律令嚴禁官紳狹妓有關[6]。官紳轉(zhuǎn)向男伶是一種欲望僭越,這種僭越與都市經(jīng)濟法則和資本的目的密切相關。男伶?zhèn)兌紒碜越?jīng)濟貧困的家庭,他們被賣到戲班中,然后被訓練成男性欲望的編碼出售。杜琴言從外至內(nèi)的女性化,意味著主體和性別的制造性,如同小說《霸王別姬》中的程蝶衣變成了“真實的她”[7]。欲望主體、都市和資本三者的關系由此彰顯出來:都市中的欲望主體只是資本和都市合謀制造的產(chǎn)品,他既是欲望的持有者,也是欲望的標的物,其存在的價值在于促進資本增值。男伶與恩客關系的普遍化與時尚化,不僅意味著整個社會深陷欲望的泥沼中,而且意味著都市欲望的主客體都處在資本的操控中。

      就以上文本信息而言,《品花寶鑒》絕非鄭緒雷評價的那樣,是一則“無能作家寫出來的同性戀愛情故事”[8]14-15,也不是《紅樓夢》的效顰之作或才子佳人小說模式的僵硬翻版,而是一次成功的戲仿——通過戲仿才子佳人小說來解構(gòu)花非花、霧非霧的欲望世界。它不僅揭示了愛情的欲望屬性,而且反諷了欲望客體以及性別主體的制造性。不論陳森對杜琴言的女性化編碼是否強化了男權(quán)社會的想象,也不論他是否為了迎合男性讀者的口味有意為之,小說自身已經(jīng)揭示了它作為都市符碼的癥候。

      陳森言明的欲望客體的資本制造性,在魏子安的《花月痕》(1858)中也有體現(xiàn)。這部鴛鴦蝴蝶派小說的開山之作,盡管帶有明顯的自傳特征和才子佳人小說的套路[9],但并不缺乏都市性表征。小說的背景是太平天國運動時期的北方經(jīng)濟之都太原,在這樣一個繁華的都會中,落魄文人韋癡珠與妓女劉秋痕上演了一段殘缺的愛情故事。二人極盡言情之能事,卻沒有多少愛情的歡愉,只有自虐與被虐的淚水。造成這種境況的主要根源在于都市經(jīng)濟法則對于人的規(guī)約。劉秋痕出身孤兒,在養(yǎng)父母的“規(guī)訓”下成為一名技藝超群的妓女。養(yǎng)父母投資的目的如同晚清戲班訓練男伶,都是為了制造男性欲望編碼產(chǎn)品待價而沽。剝削的渴求和欲望已然成為扭結(jié)人際關系的基本手段,它甚至就這樣明目張膽地進入到家庭內(nèi)部。小說后半,劉秋痕因為不能滿足養(yǎng)父母最初投資的要求,而被父母帶出妓院,到太原之外謀生,她依然是作為被剝削的角色存在的,直到養(yǎng)父母在一場意外的旅店火災中喪生,這種角色才停止。

      如果說劉秋痕的身份屬性與杜琴言的欲望標的物屬性類同,那么韋癡珠的欲望主體身份則與梅子玉近似。韋癡珠看似具有古典人文價值取向,以憂國憂民為己任,實則充滿占有和飛黃騰達的欲望。小說第十六回,韋癡珠聽友人描述劉秋痕的色藝、慨嘆其常常以淚洗面致使恩客疏遠后,立即以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口吻表達自己的神往:“美人墜落,名士坎坷,此恨綿綿,怎的不哭!”建立親密關系后,韋癡珠為了能夠改變貧困的現(xiàn)狀,早日迎娶年輕貌美的劉秋痕,不斷上書朝廷貢獻平亂策略,結(jié)果杳無回音。事實上,所謂報國無門只是權(quán)力欲望落空后的一種自我安慰,文人韓荷生與妓女杜彩秋的成功結(jié)局可以證實這一點。在都市經(jīng)濟法則和欲望關系中,韋、劉的愛情悲劇根源就在于貧困,或者說對于資本控制的拒絕。劉秋痕最終選擇以死亡的方式完成一段悲情,意味復雜而悠長。

      狹邪小說發(fā)展到《海上花列傳》(1892),都市性已十分明晰了。用王德威的話說,韓邦慶的妓女列傳至少為晚清讀者提供了三種事物:一種特別的“欲望”類型學,一種有“現(xiàn)代”意義的現(xiàn)實主義修辭學,還有一種新的文類——都市小說[2]111。事實上,三者之間乃是同質(zhì)同構(gòu)的關系:都市文學大多表現(xiàn)現(xiàn)代都市空間內(nèi)游蕩的欲望以及它造成的心理后果與現(xiàn)實后果?!逗I匣袀鳌肥紫仁钦宫F(xiàn)在上海這座具有現(xiàn)代氣息的欲望故事,其次是關于人及人的情感被欲望吞噬的傳奇。就空間而言,19世紀的上海已經(jīng)擁有了現(xiàn)代都市生活的基本設施和文化氛圍[10]6-7,傳統(tǒng)意義上的文化情境已經(jīng)消失殆盡。在這樣的文化語境中,現(xiàn)代意義上社會群體、經(jīng)濟關系和消費方式被打造出來[11]。

      最引人注目的欲望故事非趙二寶莫屬。二寶渴望過上富有、快樂的都市生活,如同德萊賽筆下的嘉莉妹妹。都市卻根據(jù)她的美貌、虛榮和貧困而給了她一個妓女的位置。不過二寶似乎很滿意這個位置,她用最短的時間成為行內(nèi)翹楚,希望依靠走紅實現(xiàn)都市夢。在這座依靠全新價值觀念繁榮起來的城市中,二寶的欲望并非沒有合法性基礎。但二寶不知道的是,即使娼妓事業(yè)也有著“嚴格的階級體系和倫理與性的新規(guī)則”[8]1-2。當她遇到闊少史天然,全然不顧階級分野,做起豪門富婆的美夢。故事的結(jié)局可想而知,當二寶得知借故離去的史天然另有婚娶,自己卻因為準備嫁妝而債臺高筑。結(jié)尾處,史天然留下的心理創(chuàng)傷悄然化入二寶的夢境,她在噩夢中驚醒,獨自咀嚼欲望破碎后的神傷與孤寂。

      就《海上花列傳》提供的欲望類型來說,任何版本的欲望都不能脫離與資本的關系。其中最明顯的征兆就是妓院形態(tài)的變化。文本中提及的妓女大多是以個體戶的方式經(jīng)營,妓女選定經(jīng)營場所,雇傭一位茶房和一位賬房就可以開張迎客了。由于從業(yè)者和管理者合二為一,其目的就是資本積累,因而出現(xiàn)了很多敲詐勒索、欺騙嫖客的現(xiàn)象。另一方面,這種妓院已不是單純的性欲征逐之地,“它同時也是家常所在——文化沙龍、商業(yè)場合,甚至政治局點:它擁有一整套社會功能”[2]68。正因如此,妓院成了各種欲望匯聚之地,包括妓女本身的自由意志也在此萌發(fā)。不過,與資本和商業(yè)的關聯(lián)還是它的最大特征。文本中提到經(jīng)常光顧妓院的姚季莼,他因?qū)せ▎柫獾嚼掀乓Χ棠潭啻纬庳熀拖拗啤.斠Χ棠檀篝[衛(wèi)霞仙,并遭到衛(wèi)霞仙的奚落后,終于明白,丈夫要“巴結(jié)生意,免不得與幾個體面的往來于把勢場中”(第五十六回)。于是她聽從了馬姓姨娘的建議,慫恿丈夫做了馬桂生的生意,晚上回家的時間從規(guī)定的10點放寬到12點,如遇“連夜不能脫身的公務”,不必差人稟明??梢哉f,姚季莼的故事為我們提供了商業(yè)、情色、家庭倫理和都市意識形態(tài)間十分復雜的關系圖景。

      在《海上花列傳》之后,另外兩部重要的狹邪小說,曾樸的《孽海花》(1905)與張春帆的《九尾龜》(1910),也都在表現(xiàn)都市欲望及其與資本的關系方面有著重要的建樹。但它們作為中國都市文學濫觴期的作品,最重要的貢獻還在于和其他狹邪小說共同開辟了中國都市文學的形象傳統(tǒng)。

      二、浪蕩子、零余者與尤物

      在都市文學的形象系統(tǒng)中,浪蕩子因其現(xiàn)代性色彩明晰而受到作家與讀者的雙重重視。他們可以是葉靈鳳筆下躊躇于十字街頭的現(xiàn)代賈寶玉,也可以是新感覺派作家鐘愛的游手好閑者,或者是邵洵美那樣懷有唯美—頹廢主義趣味的有錢有閑人[10]202-282。就精神內(nèi)涵而言,浪蕩子一般不會配合現(xiàn)代性的個人意志要求,遠離世俗的成功學觀念,偏好唯美化、時尚化的生活趣味和畸形的文明形式,充盈著貴族氣和憂郁氣質(zhì)[12],如戈蒂耶《莫班小姐》中的主人公達爾波爾(D’Albert)和于斯曼《逆流》中的主人公德艾塞特(De Esseintes)[13]。現(xiàn)代意義上的都市浪蕩子則如波德萊爾所說,是一批游蕩于都會之中,撿拾現(xiàn)代性生活碎片并將之融合為新生活的天才,他們冷漠的外表下積聚著自由與創(chuàng)造的激情,倡導現(xiàn)代新感性[14]。在晚清狹邪小說塑造的浪蕩子形象中,最具現(xiàn)代都市氣質(zhì)的是《九尾龜》中的章秋谷。

      以今天的眼光檢閱《九尾龜》,最匪夷所思的是它在晚清的流行。它存在頻繁堆積、散漫敘述、冗長乏味(192回)等諸多弊端,雖然描寫了風流才子的性愛冒險,但整個文本都是以非情色化的方式建構(gòu)的[2]95。這表明,《九尾龜》的流行與小說的情色元素沒有直接的關聯(lián)。至于魯迅說它因具有“嫖客指南”性質(zhì)而受到大眾追捧[15],只是從他固有的文學史思維和文藝思想分野推理而來,并非切中了問題的要害。但如果從都市形象的角度分析,問題就會迎刃而解。

      《九尾龜》的主要線索是章秋谷的覓艷之旅,他捻熟都市的欲望和經(jīng)濟法則,在上海的煙花柳巷中尋覓“才貌雙全的絕世名姝”。他與那些整日混跡于妓院和賭館的舊式浪蕩子判若天淵,能夠以機智的言語、高超的情愛技術和最少的投入獲取佳人的芳心,欲望的騷動絲毫不能影響他維護自身經(jīng)濟權(quán)力的理智。小說中,舊式浪蕩子被妓女施計騙財?shù)陌咐泻芏?,唯獨章秋谷鶴立雞群。這種“成就”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那種永不滿足的、在游蕩中尋美的欲望。文中提及他經(jīng)過長期考察后將美艷聰慧的妓女陳文仙娶到家中,但這并未阻止他繼續(xù)尋美的旅程??瓷先フ虑锕纫呀?jīng)違反了性的經(jīng)濟學原理,但作為一名新式浪蕩子,他事實上已經(jīng)被都市規(guī)訓出了一種追求變化的性格。

      章秋谷的形象對于中國都市文學的源起和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這是一種新型的現(xiàn)代角色,他精通都市法則又破壞都市法則,總是以刺破他者欲望的方式完成自我欲望的建構(gòu)和滿足。他是對時代瞬間敏感的有錢有閑者,善變、喜變,不安分,卻又充滿焦慮,盡顯浪蕩子形象的種種吊詭。這些特征無疑讓章秋谷站到了中國都市文學形象傳統(tǒng)的開端處,他后來不僅出現(xiàn)在鴛鴦蝴蝶派小說中,而且也出現(xiàn)在新感覺派小說中[2]101。新感覺派的浪蕩子在游蕩場所方面雖然更具現(xiàn)代都市氣息——夜總會、電影院、賓館、商場、咖啡館和賽馬場,尋歡作樂的對象也轉(zhuǎn)向性開放的摩登女郎,但在品性上卻是一致的:鐘愛時尚,性欲永不饜足,喜歡在游蕩中發(fā)現(xiàn)和感受新奇的現(xiàn)代性瞬間,紈绔、浮夸,充滿焦慮。

      與浪蕩子相對的都市文學形象則是零余者。他們或者如前文提及的韋癡珠一樣,因不懂都市生存法則而落入困頓,或者像杜琴言那樣因為資本和欲望的操控而成為事實上的都市邊緣人——羞于坦承自己與梅子玉的戀愛關系,憂慮他者對自身的道德評價,經(jīng)濟上則依靠出售色相給恩客以換取生存。劉秋痕或者梅子玉就是他們的救命稻草,他們希冀憑借這根稻草游弋到都市生活的中心,結(jié)果卻總是事與愿違。這種形象如同后來郁達夫塑造的零余者一樣,情感細膩,唯美求真,感時憂國又缺乏誠意,時常沉湎于聲色場所卻又飽受性欲之苦或虐戀之煩。即使都市文學發(fā)展到當代,這種零余者形象也是屢見不鮮的。邱華棟、李馮、張旻、朱文等作家都聚焦過都市中精神處于漂泊、邊緣狀態(tài)的欲望主體,即使王朔筆下的“頑主”們也多多少少具有零余者的特征。不同之處在于,當代都市文學中的零余者在反叛意志上要更加堅定,虛無主義思想更加深重,欲望更加強烈,并且被緊緊地捆綁在“城市戰(zhàn)車”上。

      都市文學中最為刺目的形象是尤物。所謂尤物,在傳統(tǒng)意義上是指那些美艷絕倫、風華絕代且放蕩不羈的女性,她們是“性的潛意識的化身,可以置(男)人于死地”[16]。而在現(xiàn)代意義上,她們在美艷、富于激情和誘惑性外,還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自由意志和性的欲望。她們與都市和現(xiàn)代性之間,一般是同質(zhì)同構(gòu)的關系,不僅能夠形成對既有文化秩序和道德規(guī)范的沖擊與破壞,而且能夠表征現(xiàn)代性都市生活的諸多內(nèi)隱要素。晚清狹邪小說中的多數(shù)妓女形象都具有尤物的特征,諸如《海上花列傳》中的李淑芳、沈小紅、趙二寶,《九尾龜》中那些施計騙財?shù)募伺齻冇e累和滿足的方式,她們對于時尚和激情的夢想,都是以自我建構(gòu)為中心的。但晚清狹邪小說中最出色的尤物形象是曾樸在《孽?;ā分兴茉斓母挡试啤8挡试茖嶋H上是賽金花的原名,整部小說也是在“賽金花本事”的基礎上敷衍成篇的[17]。小說第二回,剛一出場的傅彩云便盡顯尤物風范,以其新鮮活潑的魅惑性迷住了新科狀元金汮,并嫁之為妾。此后又以官太太的名分陪同金汮出使歐洲四國,受到德國女皇和俄國虛無主義革命家夏雅麗的賞識,在革命激情地引導下與她們結(jié)下友情。但傅彩云的主導特征依然是富于自由意志色彩的欲望性。她的出現(xiàn)一度讓慈禧的大臣們陷入欲望的漩渦,即使到了歐洲,也不忘給金汮戴上一頂頂綠帽子。金汮死后,她不甘封建倫理的守寡安排,逃至上海做了一名交際花,最后成為一名京戲男伶的情婦,并與之遠走高飛。

      從譴責小說的主旨上講,《孽?;ā肥窍虢栌觅惤鸹ǖ挠任镄蜗笈型砬逭臒o能和大臣們的昏聵,但在狹邪小說的欲望美學視域中,傅彩云的尤物形象則關聯(lián)著女體與政治、私人性與公共性等多重維度。其一,傅彩云的身體是一個欲望中心。這個欲望中心帶有女性主義和享樂主義雙重色彩——不僅把女性欲望權(quán)理解為理所當然,而且以身體中心,聚集了大量財富與享樂的權(quán)力基礎。其二,傅彩云的身體也是私人性與公共性的交集之地。書中交代,金汮迎娶傅彩云的主要原因是她很像前任戀人梁新燕。梁新燕在15年前遇到趕考的金汮,以身相許并資助其考取功名,金汮允諾迎娶她卻食言,導致這位煙臺名妓懸梁自盡。15年后,金汮遇到傅彩云,洞房之夜竟發(fā)現(xiàn)了她的身體上有著和梁新燕同樣的胎記。這一標識致使金汮當時立即處于閹割狀態(tài)。此后傅彩云的系列床榻風云,皆可視為報復金汮的繼續(xù)。但這種報復大多呈現(xiàn)為傅彩云憑借誘人的嬌軀,以笑傲者的姿態(tài)介入到政治中,因而混合著鮮明的國家想象。這種以私人性欲望與公共性想象相混合的女性編碼方式,無疑開辟了都市文學的一個向度。王安憶的《長恨歌》、趙凝的《墳場》、陳染的《私人生活》等,幾乎都是憑借私人性的女性編碼介入到現(xiàn)代性都市的理解中。

      晚清狎邪小說能夠擔當中國都市文學的起源任務,還在于它提供了一種現(xiàn)代都市角色。即小說不是以某個特定的人物作為主人公,而是眾多人物的系列故事演繹一座都市的故事。它是《品花寶鑒》中的南京,《花月痕》中的太原,《海上花列傳》與《九尾龜》中的上?!,F(xiàn)代都市角色的最大特征就是其欲望本質(zhì)和怪獸般的吞噬能力。晚清狹邪小說肆意撩開都市的詩意的面紗,將其卑污、庸常的欲望景觀展露無遺。我們看到,晚清狹邪小說整體上建構(gòu)了完整的都市形象體系,不僅包括浪蕩子、零余者和都市尤物,而且包括現(xiàn)代都市形象本身。這個都市形象體系不只是現(xiàn)實主義修辭學的表演與鋪排,而且是對現(xiàn)代都市人的生命銘刻。它不僅揭示了人與城的深層現(xiàn)代關系,而且在私人性與公共性、性別與政治等維度發(fā)覺了現(xiàn)代都市欲望關系的類型。晚清狹邪小說建構(gòu)的都市美學形象,在后來成熟的都市文學中都有表現(xiàn)。據(jù)此,我們將之放在中國都市文學的開端處,理由充分。

      三、現(xiàn)代性隱憂與都市批判

      將晚清狹邪小說視為中國都市文學的濫觴,還有一個重要的理由,即它充滿著濃郁的現(xiàn)代性隱憂情緒和都市批判意識。諸如《品花寶鑒》通過被資本和欲望僭越需求制造出來的男伶杜琴言,完成了對欲望都市的一種隱性控訴;通過梅子玉和杜琴言“無性之戀”,完成了對周圍欲望世界的一次策反?!痘ㄔ潞邸返呐幸饬x更進一步,它不僅揭示了都市欲望編碼的資本制造性和非人性,而且直接進入到反叛情緒中。劉秋痕選擇貧困潦倒的韋癡珠作為相托對象,本身即是對養(yǎng)父母“投資”行為的反抗。當劉韋二人隱約辨識出自身的命運后,開始坦然面對悲劇結(jié)局,實則是在反抗都市法則設定的玩偶身份。在小說的結(jié)尾處,當劉秋痕歷盡艱險回到太原,卻聽說韋癡珠因病離世,毅然選擇了懸樹自盡的方式完成一段愛情,其中的自由選擇意味十分濃厚。

      都市批判的背后則是一種現(xiàn)代性焦慮,“海上花”們在現(xiàn)代性都市價值觀念面前,一方面萌生了自由意志和自由平等的觀念;另一方面,也在商品拜物教主導的人際關系面前變得為唯利是從,道德匱乏。傳統(tǒng)價值觀念的悄然解體與資本法則的確立,使一種不請自來的現(xiàn)代性隱憂情緒彌漫開來。《海上花列傳》《九尾龜》亦或《孽?;ā分械挠谢蛸澝?,都已指向現(xiàn)代性都市怪獸的吞噬本質(zhì)。它們撕開了都市的華美面紗,剎那間讓人發(fā)現(xiàn)一座城市的荒涼倒影,現(xiàn)代的“惘惘的威脅”已經(jīng)到來[2]113。

      晚清狹邪小說營造的都市批判氛圍和焦慮情緒,一直潛伏在整個20世紀中國都市文學的發(fā)展中。這新感覺派小說中表現(xiàn)得尤為鮮明,諸如劉吶鷗面對都市尤物情感選擇的困惑,穆時英對都市上層糜爛生活的揭示,施蟄存對都市色幻魔本質(zhì)的表現(xiàn)等。當代都市小說已經(jīng)將都市批判上升為一種主題來探討,從王朔到邱華棟,從韓冬到朱文,幾乎都將主人公的現(xiàn)代性焦慮和都市生存的怪誕感直接表述出來。盡管晚清狹邪小說的都市批判總體上呈現(xiàn)出一種“衍生性”,即通過主人公的都市生存際遇及其行動衍生出來的側(cè)面批判,不像后來都市作家那樣直接控訴都市的欲望結(jié)構(gòu)和怪獸性質(zhì),但這并不妨礙它們表征著晚清狹邪小說作為中國都市文學濫觴的身份。

      至此,我們的討論已經(jīng)來到出口處。晚清狹邪小說對于都市欲望主題的思辨和批判,對于都市文學形象系統(tǒng)的美學建構(gòu),以及對都市批判的強調(diào),成為后來都市文學發(fā)展的主要面向,這也讓晚清狹邪小說站到了中國都市文學的開端處。

      [1]魯迅全集:第9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

      [2]王德威.被壓抑的現(xiàn)代性[M].宋偉杰,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3]LINK,PERRY.Mandarin Ducks and Butterflies:Popular Fiction in Early Twentieth Century Chinese Cities[M].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81:146-155.

      [4]安東尼·吉登斯.批判的社會學導論[M].廖仁義,譯.臺北:唐山出版社1995: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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