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理
(復旦大學 中文系, 上海 200433)
“新鮮的第一眼”與“生命的具體性”
——我所理解的文學批評
金 理
(復旦大學 中文系, 上海 200433)
文學批評在今天的尷尬,原因之一來自于這個時代中閱讀惰性的空前膨脹。這樣的惰性要求文學批評提供判斷(即??滤^“下判決的那種批評”),越直接越好。很多讀者對“現實”的認識與理解,往往被慣性與惰性的閱讀期待所腐蝕。
在這樣的時代中,我更愿意保持一顆虛空靈動的心,以這樣的心去承接、感悟文學作品復雜的審美肌理,興許能更加體貼入微、更富創(chuàng)造性。這顆“心”在20世紀初魯迅的筆下被描述為“厥心純白”“白心”(其反面則是“精神窒塞”的“偽士”,參見《破惡聲論》),兩個概念都來自《莊子》,結合魯迅的語境可以理解為:“純白”“白心”是為了鼓勵執(zhí)著于內心的真實狀態(tài)并真率地加以表達,擺脫僵化的說教制約或貌似強勢的“眾數”的意見。這不僅是強調聲發(fā)自心,魯迅更是在張揚“白心”中含茹的自由暢達的想象力,以及原初性與創(chuàng)造性交相激蕩的精神能力。由此看來,這一概念當是中西思想資源會通的產物。比如儒釋道三家都討論的“初心”,李贄揭舉的“童心說”,袁枚《隨園詩話》中標示詩人的“赤子之心”。倘若轉向西方,首先想到的是尼采,他認為哲學家須有“初次(有創(chuàng)始性地)看察事物”的特性,“他不讓種種觀念、意見、書籍插在自己與事物之間,他的天性未受俗見的污染,他永遠保留著看事物的新鮮的第一眼”(尼采:《作為教育家的叔本華》)。批評家同樣應該具備以“新鮮的第一眼”看待事物的能力。
當然尼采還說過,沒有赤裸裸的現實,只有不斷被解釋的現實。現實一旦進入人的視野,就不可避免落入紛紜的“觀念、意見”的網絡之中,它們還會按照各自的權力關系結成相對穩(wěn)定的“解釋的循環(huán)”,永葆“新鮮的第一眼”何其困難,沒有人可以宣稱自己是從“白板”開始面對生活、世界的。倡導“新鮮的第一眼”是說,我們至少可以盡量拒絕陳詞濫調和僵化的文學教養(yǎng)灌輸的符號,從文學的“名教”中逃離,重新置身于“陌生”的文學作品中,置身于新鮮的具體事物中。文學批評應該是創(chuàng)造的、個體的、直接的,在時間中開放、流動,目擊本源,“語語都在目前”。
文學批評是我個人的生命和文學發(fā)生關系的一種方式。它關涉著“生命的具體性”,“今天和當下的事業(yè)以及我對自己周圍人的關系,是與我生命的具體性,與生命的永恒本質相聯系的……我就必須完成切近的具體事業(yè),因為生命的永恒因素就是表現在這些具體事業(yè)之中”(弗蘭克:《精神事業(yè)與世俗事業(yè)》)。所謂“生命的具體性”,在我的理解,是不將“個人”凝固成一個自外于現實世界、一塵不染的封閉“自我”,而是置身于紛繁復雜的現實(哪怕它們是平庸、煩瑣的)中,通過“完成切近的具體事業(yè)”來溝通、擔負個人在現實世界的責任,而文學批評正是這樣一種“具體事業(yè)”。這個時候,批評(好的文學同然)應該化成批評者的血肉存在,甚至是一種生命機能,“布乎四體,形乎動靜”,見證其在歲月流轉中的生命履歷,表達批評者渾然的存在體驗,個人對現實社會和宇宙全體的直面與擔當。
I206.7
A
1007-8444(2014)06-0798-01
2014-10-25
金理(1981-),副教授,復旦大學文學博士,歷史學博士后,主要從事20世紀中國文學史、當代文學批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