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 立
(四川文理學院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達州635000)
空間敘述的運用面很廣,它跨越多門學科,涉及文學、影視、歷史、繪畫、雕塑、建筑等諸領域。在文學方面,它作為敘事學的一個分支,產(chǎn)生并興起于西方,到本世紀初才引起國內(nèi)學者的廣泛關注。被關注較晚是緣于西方重時間輕空間的文學傳統(tǒng):在古希臘時代,亞里士多德倡導線性敘述,認為故事是建立在時間和因果邏輯基礎之上的。他在《詩學》中將悲劇定義為:“具有一定長度的行為的模仿”,[1]這就包含了時間的因素。此外,在時間流程中,故事按照什么規(guī)則來敘述,就需要遵循因果邏輯。這一觀念對西方后世影響深遠,但也有一些作家有意識地突出文本的空間性。中世紀的但丁在詩作《神曲》中,描繪了“地獄”、“煉獄”和“天堂”三個大的空間,進而又包括了眾多小的空間,在空間的不斷轉(zhuǎn)換中,主人公實現(xiàn)了夢中的游歷。到了18世紀,歌德在詩劇《浮士德》中,圍繞著浮士德五個階段的人生追求,構織了五個主要的悲劇性框架,這同樣是以空間為人物活動提供支撐。而在19世紀,巴爾扎克通過“分類整理法”,把《人間喜劇》中的“風俗研究”分為六個場景,由此多角度地反映出當時法國社會的全貌,這種劃分方式同樣是空間性的。進入20世紀,由于文學呈現(xiàn)出“向內(nèi)轉(zhuǎn)”的趨勢,導致對傳統(tǒng)文學的背離:由重時間輕空間變?yōu)橹乜臻g而忽視時間。這樣的文本不在少數(shù),如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整個故事的敘述是根據(jù)主人公思緒的轉(zhuǎn)換產(chǎn)生空間的位移,時間完全被“消解”在空間里。隨著空間在文學中日益突出,其理論探討開始提上日程。1945年,英國學者約瑟夫·弗蘭克提出了“小說空間形式”的學說,[2]明確提出線性敘述阻礙了文本對人內(nèi)心的關注。從那時起,人們對空間敘述理論作了積極探索,不斷創(chuàng)新。當然,文學也不能完全離開時間而以空間的形式獨存,只能說空間敘述為實現(xiàn)文學的豐富性和多元化提供了參考。對空間敘述的理解,目前也說法不一。有學者認為“所謂的空間敘述,指的是那種不遵循因果關系,不順著時間的線索去講故事的敘述方式”。[3]也有人說“是對故事發(fā)生地和人物活動場所作的場景展現(xiàn)”。[4]還有的是從語義學解釋,“是指的故事的頭緒與次序”。[5]不僅人們對這一概念的理解各異,而且針對文學范圍內(nèi)不同文體的差異,其敘述的組成部分和方式自然也各不相同。就戲劇而言,它屬于一種重視空間敘述的文體,特別是在表演舞臺上,人物行動構成劇情,而人物的
活動又必須以空間敘述為前提。通常而言,戲劇的空間敘述包括了人物群、戲劇沖突、生活環(huán)境、社會環(huán)境、心理空間、舞臺提示等幾個方面。[6]124-128筆者認為可以化繁為簡,其空間敘述由兩方面構成:物質(zhì)空間敘述和精神空間敘述。以下,筆者通過這兩種方式來解讀莎士比亞戲劇中的空間敘述。①
先談莎士比亞戲劇中的精神空間敘述。精神空間敘述主要是表現(xiàn)劇中人物的精神狀態(tài),尤其是通過人物的語言展現(xiàn)人物的心理狀況。一般而言,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展示主要分布在悲劇或者悲劇性的情節(jié)當中,而喜劇中分量極少,甚至為零。[6]125而縱觀莎士比亞的戲劇,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他在自己的各類劇作中,對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均有細致的刻畫和描寫。
具體而論,有的是出現(xiàn)在悲劇中的喜劇場景。如《羅密歐與朱麗葉》第四幕第三景,描寫了朱麗葉在閨房里準備吞服勞倫斯神父送給她的藥水。但是當她拿起藥瓶時卻疑慮了:她首先想到藥水不靈驗怎么辦?那就意味著天亮后要被迫嫁給自己不愛的人。然后她又想到,勞倫斯神父的藥水是否有毒?會不會因為他懊悔主持了婚禮而有意毒死自己?但她立馬又否定了:勞倫斯是公認的圣潔之人,不可能有這樣壞的想法。接著她意識到,如果自己醒來時羅密歐未及時趕來可怎好?豈不會被活活悶死,或者面對陰森可怖的墳地,也會很恐怖,特別是還會見到血肉模糊的表兄。她還進而聯(lián)想到,墳地里是鬼魂聚集的地方,會有曼陀羅纏身,人骨、尸衣遍地,造成自己精神錯亂……這一景通過朱麗葉前后的思想變化,把她當時心理的極度復雜以及思前顧后的猶豫充分展現(xiàn)了出來。有的描寫是出現(xiàn)在悲劇中的悲劇場景。如《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一景,哈姆雷特發(fā)表了一段獨白,圍繞著“死后還是存在”,表明他的思想并非專注于復仇和克勞底阿斯,而是深深糾纏和分散到各種帶根本性的社會道德、行為意志等重大問題上。依據(jù)當時的背景來看,哈姆雷特顯然還沒有進入能與對手作短兵相接所應有的精神狀態(tài),相比克勞底阿斯的虎視眈眈、步步緊逼,哈姆雷特卻是迷惘若失、目標渙散。每想到復仇義務,他就一再強烈地,卻總是無效地譴責自己。他在敵眾我寡、敵強我弱的形勢下變得憂郁和延宕,在極度的無奈中,只能把自己的內(nèi)心斗爭、自我矛盾、內(nèi)容繁雜深遠的沉思和疑慮等集中強烈地凝聚在言語中。[7]至此,劇中把哈姆雷特自己的感受適時地發(fā)泄了出來,展現(xiàn)出他進入最困難階段的那種難以言說的心境。也有的描寫是出現(xiàn)在正劇中的悲劇場景。如《利查三世》第五幕第三景,利查王夢見了眾多被自己所殺之人的鬼魂,當他從惡夢中驚醒后,頓時感到無比痛苦,請求耶穌的憐憫。他不敢相信夢到的一切,提醒自己只是做夢。但夢見的情形已讓他渾身戰(zhàn)栗,肌肉里冒出了冷汗珠。進而他變得語無倫次:“這里有個殺人的兇手么?沒有。有,我就是;那么逃罷,什么!逃開我自己?……我會要報復。什么!報復我自己?……我是一個壞人,可是我說謊了,我不是壞人……”[8]在他內(nèi)心深處,他承認了自己犯下的無數(shù)罪惡,認為這些罪惡即將降臨在自己頭上,巨大的心理壓力造成他精神快要崩潰,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在這里,通過利查王的言語把他心理的壓力、痛苦和絕望淋漓盡致地暴露出來。還有的描寫是出現(xiàn)在喜劇中的喜劇場景。如《威尼斯商人》第三幕第二景,巴珊尼歐到貝爾蒙向波西亞求婚,但實現(xiàn)的前提是要選中正確的匣子。面對自己中意的人,波西亞顯然非常緊張和不安,她勸說巴珊尼歐慢一些,哪怕再等上一段時日,以免選錯。她想指點,但又不能違背父親立下的誓言。她又害怕得到不好的結果,因為如果對方選錯了,她反倒會感到“罪惡”,用她的話說,“愿當初還是背誓的好”。[9]甚至她還感嘆,如果自己不能成為對方的人,那就是命運造孽。她不敢想下去,只能祈求上天。當巴珊尼歐選對了匣子時,她的憂郁、失意、恐懼、猜忌煙消云散,進而怕自己承受不住這份喜悅和幸福。這段情景把波西亞在整個備受煎熬過程的心理清晰地刻畫了出來。
再談莎士比亞戲劇中的物質(zhì)空間敘述。這類敘述的構成相對復雜:一方面,就其性質(zhì)而言,戲劇應歸于虛構類文體;另一方面,作為一種表演藝術,戲劇當中包含有多層級的虛構空間,既有故事外的“靜態(tài)”空間和舞臺空間,也有故事內(nèi)的擬實空間和純虛構空間。正是這種層級的疊加,使得其空間敘述呈現(xiàn)出復雜的局面。以筆者之見,莎士比亞戲劇的虛構空間敘述可以分為四級。
其中,一級虛構空間敘述包括戲劇題目的標示、人物的介紹和地點的說明。其組成部分相對簡單,這一部分屬于“靜態(tài)”的展示,沒有人物的出場和行動,劇情還未拉開序幕,故屬于故事外的“靜態(tài)”空間。在人物的介紹中,不僅有主次人物的先后之分,也有性別之序,一般介紹中只提示身份,但有時也交待人物的主導性格。地點的說明都比較簡略,通常是某國或者某地,個別劇目沒有明確的地點,說法很模糊。
接著進入二級虛構空間敘述。該級敘述只是在一部分劇作中存在,包括《亨利四世》(下)、《亨利五世》、《亨利八世》、《馴悍婦》、《如愿》、《皆大歡喜》、《羅密歐與朱麗葉》、《冬天的故事》、《波里克利斯》和《暴風雨》。通常敘述的是一些故事外人物的言行和故事。這些故事外人物并不直接參與故事情節(jié),他們的出場也就成了進入二級虛構空間敘述的標志。其出場分為四種情況:第一種是出場于劇首和劇尾,如《亨利四世》(下)(劇首為“謠言”,劇尾為“舞者”)、《亨利八世》(沒有具體的身份,建議稱為“劇本敘述者”)。其敘述的內(nèi)容與歷史緊密相關,劇首往往是引出一段歷史,為劇情的展開作鋪墊;劇尾往往涉及下部劇作的內(nèi)容,提醒觀眾注意。第二種是出場于劇首和劇中,如《羅密歐與朱麗葉》(劇首和劇中均為“說明人”)、《馴悍婦》(劇首和劇中均是眾多序幕中人物)。前一部的劇首是介紹劇情,劇中是評論劇情。后一部顯得很特別,劇首和劇中都屬于“前故事”。這在莎劇中僅此一例。其敘述結構類似于薄伽丘的《十日談》,即“由故事引出故事”。劇首敘述了一個叫克利斯陶佛斯賴的補鍋匠被一名貴族捉弄,被迫相信自己是一名貴族。劇中則敘述了克利斯陶佛斯賴被仆人打擾,開始專心看戲。這部劇也存在爭議,有人認為序幕中的故事應該屬于“主體”部分,而后面“馴悍婦”的故事應該是“戲中戲”。依筆者之見,從篇幅來看,序幕故事遠遠少于“馴悍婦”,而且據(jù)于標題,序幕故事顯然文不對題,故筆者認為序幕故事屬于二級虛構空間敘述。第三種是出場于劇中,如《冬天的故事》(劇中為“時間老人”),他主要起到連接情節(jié)的作用。第四種是出場于劇尾,如《如愿》(羅薩蘭)、《皆大歡喜》(“國王”)、《暴風雨》(普洛斯帕羅)。需要注意的是,劇尾的發(fā)言人均是來自故事內(nèi)的人物,此時他們好似“擺脫”了原有的身份,搖身一變成了故事外的人物,屬于角色的臨時改變,并且很自然地實現(xiàn)了與觀眾互動的目的。其中,前兩部人物的語言帶有調(diào)侃的意味,富有喜劇色彩;而后一部人物的語言有點沉重,顯得較為嚴肅。第五種是每幕均出場,如《波里克利斯》(高渥)、《亨利五世》(“劇情說明人”),他們起到了引出、連接、補充、說明或評論故事的作用,他們的位置不可或缺,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莎劇的二級虛構空間敘述中,有一種現(xiàn)象值得我們關注,即敘述形式類似于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的“書場”,我們把莎劇中的這種虛構空間稱為“擬書場”。其稱謂說明了二者之間有著相似的敘述格局,尤其是莎劇中的眾多故事外人物類似于“書場”中的“說書人”。就稱謂而言,在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敘述者常自稱“說話的”、“在下”,相應的,敘述接受者被冠以“看官”。而在莎劇中,故事外人物通常自稱:“我”、“我們”、“我們的作者”,而對應的觀眾被稱為:“你”、“你們”、“諸位”、“大家”、“諸君”、“男(女)人”、“男(女)客”、“所有的男(女)客們”、“諸位嫻淑的女士”。進而莎劇中通過“說書人”與“看官”的互動展開了劇情。在此,筆者以莎劇中表現(xiàn)形式最為完整的《波里克利斯》為例,說明莎劇中的“擬書場”與中國傳統(tǒng)小說的“書場”之間的關聯(lián)。
中國傳統(tǒng)小說在敘述上常以“且聽下回分解”的形式收尾。《波里克利斯》中高渥的敘述雖說不是與之完全吻合,但有類似的結構特征。在五幕戲中,高渥在每幕敘述之末均有類似于收尾性質(zhì)的語句。如“以后如何,請諸位自己觀看,對我所說的自有公平的判斷”(第一幕);“以后故事如何發(fā)展,原諒我老高渥,請看戲劇上演”(第二幕);“以后風暴中發(fā)生什么事情,本劇自有詳盡的說明”(第三幕);“以后的事情如何轉(zhuǎn)變,敬請諸位慢慢地細看”(第四幕);“以后的情節(jié)就要在這里上演,敬請諸位坐著觀賞”(第五幕)。這些收尾在劇中有其特殊的作用:一方面它是對書場吸引觀眾或讀者的一種模擬,另一方面,它把主要的(重要的)情節(jié)留給觀眾(讀者)細細賞閱,以保持戲劇的幕、場次結構的主導性。否則,高渥所作的敘述會給人以“先聲奪人”之嫌。因此在內(nèi)容上,它表現(xiàn)為故事的正常發(fā)展被敘述者中斷,留待以后交待。
在敘述過程中還存在分述的情況。所謂分述,即分頭敘述,敘一事畢,又敘一事。[10]這在中國傳統(tǒng)小說中通常都有明確的開端和收尾之詞,起訖交待得十分清楚?!恫ɡ锟死埂分懈咪椎臄⑹鲭m沒有使用這些詞匯,但故事之間銜接依舊清晰自然,敘述內(nèi)容可謂脈絡分明。例如第五幕高渥講了三件事:一是瑪利娜的處境,二是她父親的情況,三是米提利尼發(fā)生的父女相遇的事。三件事之間并無連接之詞,且處于不同的故事線索中,但三者很難說在時間上不會是同時發(fā)生,尤其是第二、三件事,以情節(jié)發(fā)展來看,應近乎于同時。而分述的運用把它們整合到統(tǒng)一的線性時間之中,對于情節(jié)復雜的故事而言,這種敘述方法顯示具有其合理性與優(yōu)越性。
然后是三級虛構空間敘述。如果說第一、二級敘述相對屬于“故事外空間”敘述,那么這一級敘述則相對屬于“故事內(nèi)空間”敘述。其敘述的部分大致等于戲劇的“場景”,而進入的標志是故事內(nèi)人物的登場。該空間的敘述給人以“事件正在發(fā)生”之感,具有“即時性”的特征。這一級敘述以故事內(nèi)人物的行動和言語來展開,其活動范圍廣闊,跨及歐、非、亞三大洲:西至英國,東至中東敘利亞一帶,北及北歐的丹麥,南到北非的埃及。涉及的國家近二十個。在莎士比亞的三十七部戲劇中,故事內(nèi)人物活動背景最多的是英國,有十四部;其次是意大利(十三部)、法國(六部)、希臘(兩部)。這些故事內(nèi)的敘述空間通常是相對固定的,往往故事中提供了一到兩個大的空間(一般為國家),然后里面又包含了較小的空間(一般為城鎮(zhèn))以及更小的空間(一般為具體場所)。在這里有兩種現(xiàn)象需要提及。一是劇作者在安排劇情時,往往是借用較為真實的地點來講述故事。就地點而論,我們很難發(fā)現(xiàn)莎劇故事中存在子虛烏有的地點,除了很小的空間以外,稍大的空間一般都具有真實性。至于明顯不真實的,有兩個地點常被人們指出:一個是《威尼斯商人》中的貝爾蒙。不少人認為這一個地名是作者編造的,因為貝爾蒙一詞的本義是“美麗的高地”,它與威尼斯這個“低洼之地”相對立,從而形成一種美感。[11]另一個是《冬天的故事》中的波希米亞海岸。波希米亞未有濱海之地,故屬于地理上的錯誤。有人指出這不是作者本人的問題,而是因襲他人所致。二是故事內(nèi)的人物常有穿梭“城市”與“田園”兩個背景空間的經(jīng)歷。這樣的劇目達到莎劇總數(shù)的三分之二。通常,故事內(nèi)人物是由“城市”進入“田園”,部分還由“田園”返回“城市”?!疤飯@”在故事情節(jié)發(fā)展中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有時它是推動情節(jié)的必要背景,有時它是人物命運改變的場所,有時它是制造或洗滌罪惡之處,有時它是解決矛盾的必經(jīng)之地。
最后是四級虛構空間敘述。這一級敘述是由劇中故事衍生出來的,它有別于“即時空間”,筆者將之稱為“再塑空間”。該級空間的進入沒有統(tǒng)一的標識,需要根據(jù)情節(jié)作具體判斷。依筆者之見,其敘述可分為以下三種情況:首先是“戲中戲”的敘述。這類敘述屬于“故事內(nèi)的二度虛構”,但其虛構的色彩還不算濃厚。如在《哈姆雷特》第三幕第二景,哈姆雷特授意戲子們上演的“岡雜苦的被殺”,是“故事中的故事”,其演出旨在揭示真相;又如《溫莎的風流婦人》第五幕第五景,眾人為了捉弄孚斯塔夫,分別扮作仙后、山羊怪和各種精靈,上演了一出“惡作劇”,給劇情帶來了滑稽和諷刺的效果;再如《暴風雨》第四幕第一景,眾精靈為向一對新人祝福,扮成了彩虹女神塞利斯、大地女神哀利斯以及天后鳩諾,舉行了一次“慶典”,渲染了喜慶的氣氛。其次是對“過去”和“未來”的敘述。故事內(nèi)人物常有追溯過去的言語行為,由此引出一個“往事空間”。通過對往事的追尋,補充完善了故事情節(jié),也使整個故事空間顯得立體且完整,這類例子甚多,故不贅述。同時,故事內(nèi)人物也有對未來的描述:往往采用了預述的形式,構成了富有想象色彩的未來空間。如《約翰王》第四幕第二景龐弗來特之彼得對約翰王結局的預言,《安東尼與克利歐佩特拉》第二幕第三景預言者對未來戰(zhàn)局的敘述,《辛伯林》第五幕第五景預言家對紙本上箴言的解讀,《亨利八世》第五幕第五景對英格蘭未來的預示。其中,前兩部的預述在后來的情節(jié)中應驗,也就實現(xiàn)了預言空間與未來空間的交集;而后兩部預述的空間在故事之外,能否成為事實還難以預料,具有未知色彩。再者是對“異人之境”的敘述。這一類應屬于“純粹虛構”,毫無真實性可言,其敘述表現(xiàn)形式有三:一是夢境。如《利查三世》第五幕第三景,利查王夢見被自己殘殺的人的鬼魂,他們相繼詛咒利查必然敗亡;又如《亨利八世》第四幕第二景,王后喀薩琳在悲哀的歌曲中睡去,夢見仙女們請她赴宴,還給她帶來了桂冠。二是幻境。如《哈姆雷特》第一幕第四景,前王的鬼魂向王子道出了真情,并囑咐王子一定替他報仇;又如《亨利六世》(中)第一幕第四景,布靈布洛克召喚魔鬼問話,預測國王和諸位大臣的前景。三是神境。在莎劇中,神境有時與人世并行,偶有相交,如《仲夏夜夢》。該劇有兩條表現(xiàn)人世之事的線索:提西阿斯與兩對雅典情人的故事,一群丑角扮演皮拉摩斯與提斯璧插劇的故事。還有一條是表現(xiàn)神境的線索:仙王奧伯龍與仙后鐵達尼亞的矛盾糾葛。通過仙王派遣撲克幫助雅典青年男女,使神境與人世出現(xiàn)了交錯,神話與現(xiàn)實實現(xiàn)了融合。此外,神境有時也與人世合二為一,難以區(qū)分,如《暴風雨》。主人公普洛斯帕羅通過施展魔法,驅(qū)使眾多精靈為他服務,由此輕而易舉地改變了自己的不利處境:他不僅懲罰了宿敵,化解了多年的恩怨,還實現(xiàn)了下一代人圓滿的結合。在整個過程當中,普洛斯帕羅似乎“神明附體”,他擁有神的力量,能主宰一切。那他是屬于凡人還是神明?這不由得讓我們產(chǎn)生神人難分的困惑,以及神人之境難辨的感受。
以上通過對莎士比亞戲劇空間敘述的梳理和探究,使我們更能理解到莎劇中所包含的豐富、深邃的意蘊,以及他在敘述技巧上的匠心獨運,從而使我們更加深切地感受到整個戲劇創(chuàng)作的藝術魅力之所在。
注釋:
①筆者在此提供的是梁實秋的譯本。之所以采用了梁氏的版本,緣于梁氏的譯文體式與莎士比亞劇中使用的無韻詩體非常合拍,在格式上也嚴格遵照了原文,使讀者更易于理解原著,方便參考。
[1]亞里士多德.詩學[M].羅念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17.
[2]Joseph Frank.SpatialForminModernLiterature[J].Sewanee Review:1945(53):23.
[3]陳良梅.從線性敘事向空間敘事的轉(zhuǎn)向——德語現(xiàn)代主義小說敘事結構初探[J].當代外國文學,2008(2):38.
[4]杜榮芳.明晰和復雜的高度統(tǒng)一——試析《一小時的故事》的空間敘事[J].重慶文理學院學報:社科版,2007(3):71.
[5]張世君.《紅樓夢》的空間敘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5.
[6]王志明,黃日貴.戲劇空間藝術簡論[J].廣西民族學院學報,1997(1).
[7]孫家琇.論莎士比亞的四大悲劇[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8:25.
[8]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下[M].海拉爾:內(nèi)蒙古文化出版社,1995:216.
[9]莎士比亞.莎士比亞全集:上[M].海拉爾:內(nèi)蒙古文化出版社,1995:412.
[10]王 彬.紅樓夢敘事[M].北京:中國工人出版社,1998:32.
[11]張 沖.莎士比亞專題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4:92-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