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以來嘉興書畫世家的演變

劉云峰

(嘉興博物館,浙江嘉興314050)

嘉興地處杭嘉湖平原,自古以來便為富庶繁華地,素有 “魚米之鄉(xiāng)、絲綢之府”之美譽。文風鼎盛,名家輩出。父子、兄弟芝蘭繼芳、騷雅接響,苦心成業(yè)并獲名不朽,家族學術(shù)興盛是嘉興學術(shù)史上的一個重要現(xiàn)象,其中書畫世家又占據(jù)了相當大的比例。有關(guān)學者的研究顯示,明末至清代全國比較典型的書畫世家集中分布于環(huán)太湖的蘇南、浙北及安徽東南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其中嘉興府數(shù)量最多,在全國范圍內(nèi)位居第一。[1]當代著名學者吳大琨教授認為：“在中國的歷史上,家族一直在社會的發(fā)展中占著非常重要的地位。要弄清楚某一地區(qū)的文化發(fā)展情況,就必須弄清楚這一地區(qū)的一些代表性家族的情況,兩者是分不開的?！盵2]在書畫領(lǐng)域,這些 “代表性家族”指的就是書畫世家。

中國人歷來很重視 “家”,尤其在古代,一直都以家族為中心,以血緣關(guān)系為紐帶而形成宗法社會。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世之所傳者二,有血脈之宗,有道脈之宗。血脈之傳有顯有微,有絕有續(xù),唯有道脈,才能世代永續(xù)?！盵3]所謂 “血脈”是指家族的傳承,所謂 “道脈”是指文化的傳承。明末以來嘉興書畫世家的繁榮,首先得益于嘉興優(yōu)越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富庶的經(jīng)濟,使嘉興的望族可以相對減少用于謀生的時間,而有更多的閑暇去從事文化精神方面的活動。其次是因為嘉興的望族特別重視家庭教育,認為 “子弟無論智愚,不可不教以讀書”[4],即便是田野小民, “皆知教子孫以讀書為事”。[5]査慎行在描述海寧的文教之風時說 “吾邑舊族十余家,率皆詩書”。[6]在不同的歷史背景下,嘉興的書畫世家在興起和發(fā)展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大致可分為三個時期：明末清初、康雍乾時期和清末民國。在這三個時期,各有一些代表性的書畫世家。

一

明末清初是嘉興書畫世家產(chǎn)生的第一個高峰,代表家族有項元汴家族和李日華家族。

項氏家族是一個七葉顯赫、富貴興旺的世族大家,祖上靠經(jīng)商致富,至項元汴時已富甲一方、富可敵國。項元汴 (1525-1590)字子京,號墨林,其曾伯祖父為明兵部尚書項忠?！疤旎[閣,項元汴藏圖書之所,在城內(nèi)靈光坊?！瓏L得鐵琴一,上有＇天籟＇字,下有孫登姓氏,因以名其閣。”[7]依靠天籟閣豐富的家藏,項元汴及其兄弟、子侄及孫輩在鑒藏和書畫創(chuàng)作方面均有所作為。項元汴不僅善于賞鑒,同時又是書畫藝術(shù)家,始終活躍于書畫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主流。在吳門畫派的影響下,他對于書畫創(chuàng)作風格的選取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作品別具一格。竹、梅、蘭作品中,傳世所見多為水墨畫,風格學文征明為多,“天真淡雅,頗有逸趣”[8]。山水畫主要 “學元季黃公望、倪瓚,尤醉心于倪,得其勝趣,每作縑素,自為韻語題之”;書法 “亦出自智永、趙吳興,絕無俗筆?！盵9]元汴兄項元淇,善書,工詩古文,又善于鑒賞,于畫無所不窺。元淇子項德裕,善畫山水。元汴長子項德純 (即項穆),擅書法。三子項德新,擅山水、墨竹畫,主要學吳門,多取法元吳鎮(zhèn)、倪瓚,意境清幽脫俗。為項氏書畫做出最大貢獻的是項圣謨和項奎。項圣謨 (1597-1658),元汴孫,字孔彰,號易庵,是一位關(guān)注社會、極具思想和個性的畫家。他的創(chuàng)作與社會時代背景、個人身世緊密相聯(lián),在明清易代前后有很大的不同,在思想內(nèi)涵上突破了文人畫 “虛和蕭散”“超軼絕塵”的境界,同時也記錄了歷史的變遷,清末文人徐樹銘稱贊他是 “畫史之董狐”[10]。項奎 (1623-1702),圣謨侄,字天武,號東井,擅長山水,學元四家,好用禿筆,意境超逸;兼長蘭竹,筆墨秀雅,頗得元人枯淡之趣。項氏家族受到當時畫壇主流吳門畫派的影響,其家族畫風除了繼承元四家傳統(tǒng)之外,還都表現(xiàn)出了對宋代繪畫的興趣,注重格法,不為時代風尚和片面的文人畫觀念所局限。項氏書畫因 “天籟閣”富可敵國的收藏而興盛,亦隨清初 “天籟閣”的浩劫而衰落。雖然之后項奎繼承了家學,但也僅是回光返照而已。

與項元汴家族類似的還有李日華家族。李日華 (1565-1635)字君實,號竹懶,其父李應筠以經(jīng)商致富。李日華雖考中進士,卻在壯年時辭官歸家奉養(yǎng)父母,里居20余年。李日華性格淡泊和易,工書畫,精鑒賞,與董其昌、王惟儉齊名,并稱 “三大博物君子”,其書畫遜于董,博雅遜于王,而兼兩人之長。同項元汴一樣,李日華也是個大鑒藏家,《味水軒日記》記錄了他8年中收藏或鑒賞的作品,單繪畫就有691件之多,其中僅宋元以前的畫就有355件。李日華作畫用筆矜貴,格韻兼勝,宗法北宋大畫家董源,稍加變化,導源于宋元大畫家巨然、吳鎮(zhèn),自成名家。其子李肇亨工書法,摹褚,精畫理,善山水,與趙左齊名,氣息渾古,風韻靜穆,嘗以書法寫葡萄尤妙。孫李琪枝工畫墨梅、墨竹,山水筆墨簡淡,姿態(tài)秀逸。琪枝兄新枝以及新枝子含渼、含淑、含澤、含誕皆繼承家學,書畫造詣頗深。

明朝晚期是一個典型的收藏盛世,嘉興也不例外。首先,明后期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達和資本主義萌芽的產(chǎn)生,在嘉興出現(xiàn)了一批經(jīng)商致富的富商大賈,這些家族通過幾代人的經(jīng)營,積累了大量財富,為書畫的收藏提供了必要的物質(zhì)條件。其次,“嘉靖末年,海內(nèi)晏安。士大夫富厚者,以治園亭,教歌舞之隙,間及古玩”[11],從達官貴人到販夫走卒,都喜歡收藏。嘉興所在的江浙地區(qū)是元代文人畫興起的地方,具有優(yōu)越的文人畫傳統(tǒng)和鑒藏風氣,為一些世家大族的書畫收藏提供了便利的條件。再次,由于藝術(shù)市場的繁榮,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作偽高潮,書畫鑒定因而備受重視和追捧。明朝末年政治黑暗、官場險惡,也使一些有識之士不愿同流合污 (項元汴一生沒有參加過科舉考試,李日華雖中進士,大部分時間卻閑居家中),而將主要精力放在書畫鑒定上。以項元汴和李日華為代表的鑒藏名家,在其家族雄厚資產(chǎn)的支撐下,依靠獨到的眼力投資于書畫領(lǐng)域?！凹也匮曇丫?亦能自運”[12],在豐富家藏的熏陶下,這些鑒藏名家及后人在書畫創(chuàng)作上亦有相當高的造詣,由富商世家逐漸轉(zhuǎn)變?yōu)闀嬍兰摇?/p>

二

康雍乾時期政治穩(wěn)定,經(jīng)濟繁榮,書畫世家大多出自科舉世家,代表有錢陳群、陳奕禧和查昇家族。

海鹽錢氏是眾多錢氏的一個分支,是吳越王錢镠的后裔。明正德年間,海鹽錢氏第五世孫錢琦考中進士,步入仕途。在刻苦讀書的良好家風的熏陶下,錢琦子孫相繼考中進士,成為當?shù)赜忻牡氖兰?。而錢氏步入書畫領(lǐng)域,是從陳書——錢陳群時期開始的。錢陳群 (1686-1774),字主敬,號集齋,康熙六十年 (1721)進士,歷事康雍乾三朝,官至刑部尚書、太子太傅,成就主要在書法方面,亦善畫松石。錢陳群母陳書 (1660-1736),號南樓老人,是清代著名女畫家,畫作題材廣泛,山水、花鳥多為講究筆情墨韻的文人寫意畫,尤善花鳥、草蟲,筆力老健,風神簡古,用筆類陳淳而遒逸過之。人物多繪觀音、關(guān)羽、呂洞賓等像,則為嚴謹精細的工筆重彩。她不僅是畫壇明珠,也是德才兼?zhèn)涞呐锌〗?。錢綸光早卒,陳書持家又教子,“太淑人手自批閱,夜分不寢。借篝燈余輝,躬自紡績?！盵13]11在她含辛茹苦的教育下,其子錢陳群、錢峰、錢界 “先后以五經(jīng)補博士弟子員,旋貢于太學?！盵13]12隨陳書學畫子弟甚多,其后裔皆傳南樓老人畫法,如陳書的幼子錢界,錢界從子錢元昌,陳群孫錢楷、孫女錢與齡、曾孫錢慶善、曾孫錢泰吉等。在錢氏書畫發(fā)展的過程中,錢陳群族孫錢載做出了很大貢獻。錢載 (1708-1793)字坤一,號萚石,乾隆十七年 (1752)進士,工詩文精畫,被稱為 “詩畫雙絕”。其繪畫亦出自陳書,并自出新意,取得了較高的成就。善水墨,尤工蘭竹,“其設(shè)色花卉,簡淡超脫,有徐渭、陳淳遺意。畫蘭石天然逸致,神趣橫溢。”[14]為世所重,為一代名畫家。其后錢氏書畫的傳承,如錢寶甫、錢慶恩、錢斐仲、錢善章、錢善揚、錢善言、錢聚朝、錢卿鉌、錢卿藻等,均出自錢載這一支。錢氏一族因科舉而興起,其書畫卻始自南樓,書畫承傳,清芬世守。

海寧陳氏自從明季以來科第相繼、世代簪纓,康雍乾年間更是朱紫盈門,是江南著名的官宦世家,鼎盛時 “一門三閣老、六部五尚書”,出現(xiàn)過 “伯侄榜眼”與 “祖孫宰相”這樣的佳話。陳氏不僅是官宦世家,亦是書香門第, “以詩書為世澤,自有明中葉承陳姓之后,代有聞人,人各有集”[15]15。陳氏一族多工于書法,故在海寧向有 “陳字”之謂,在陳氏后人陳其元看來,“香泉太守及匏廬宗伯最有名”[15]11?！跋闳亍奔搓愞褥?(1648-1709),字六謙,號香泉。以貢生入仕,能詩善畫,尤以書法名天下。其書專法晉人,好作小楷亦穩(wěn)稱,但留心字樣而不知筆法,故媚而少骨,大字條幅沉著渾融,絕無輕佻之態(tài),有 “用筆千古不易之正宗”、“翰墨妙當代,海內(nèi)翕然”之稱,號稱“香泉體”。 “匏廬宗伯”為陳邦彥 (1678-1752),陳奕禧侄,字世南,號匏廬。康熙四十二年(1703)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入值南書房。善書法,尤工小楷。行草宗法二王,字體寬展秀發(fā),又深得董其昌筆意,晚年所作幾可亂真。除此二人外,奕禧族弟陳元龍 (1654-1736),字廣陵,號乾齋,康熙二十四年 (1685)榜眼,歷康雍乾三朝,官文淵閣大學士,世稱廣陵相國。因民間傳說與乾隆帝的關(guān)系,平添神秘。書法學趙孟頫、董其昌,擅楷書,人若得到,皆作為裝潢。但以宦顯而掩書名,被稱作是 “不以書名而其書必傳者”[15]12。元龍子邦直、邦彥子師曾、奕禧子世泰及家族后人陳勛、陳克旉、陳沆、陳鴻敬、陳維燮、陳延獻、陳蔭清、陳高俊等皆繼承家學,書法名重一時。海寧陳氏可謂將科舉與書法完美結(jié)合的典范,其家族成員不僅權(quán)傾一時,在書法領(lǐng)域亦獨步天下。

與陳氏同在海寧的查氏,亦是文宦望族,顯赫時 “一門十進士,叔侄五翰林”。査繼佐 (1601-1676)為崇禎六年 (1633)舉人,人稱東山先生。工書法,法顏真卿;擅山水,宗黃公望;能寫意人物,并工畫理,晚年喜寫梅。查昇 (1650-1707),康熙二十七年 (1688)進士,入值南書房達38年。書法秀逸,得董其昌神韻,小楷尤為精妙。與查昇并稱為 “大小查”的査慎行 (1650-1727)為康熙四十一年 (1702)賜進士出身,工書法,擅行書。慎行弟查嗣瑮、查嗣庭皆為康熙朝進士,工書法。后因查嗣庭之文字獄,查氏科舉仕途遭受重創(chuàng),但其家族書畫傳統(tǒng)卻延續(xù)下來。受家族書畫氛圍的影響,查氏后人查璇繼、查克承、查岳、查昉、查若農(nóng)、查奕照、查世璜能書善畫,書畫承傳,代不乏人。

與明末以鑒藏興起的書畫世家不同,康雍乾時期嘉興的書畫世家?guī)缀醵紒碜钥婆e世家,這既與康雍乾三朝政治的穩(wěn)定息息相關(guān),又有其深刻的歷史原因。明末清初,清軍以武力統(tǒng)一中國,入關(guān)以后所向披靡,唯獨在江南受到了以書生為首的義軍的頑強抵抗,發(fā)生了諸如 “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以及嘉興的 “乙酉兵事”等慘不忍睹的屠城事件。正如有詩云： “莫謂書生空議論,頭顱擲處血斑斑。”[16]清朝統(tǒng)治者對江南書生傷透了腦筋,于是采用軟硬兼施的手段,一方面大興 “文字獄”,實行思想意識領(lǐng)域內(nèi)的專制主義;另一方面尊孔崇儒,消除漢人的排斥心理,并很快恢復、發(fā)展傳統(tǒng)的科舉制度,籠絡(luò)人才。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自宋以來興盛的嘉興科舉迅速得到了發(fā)展與壯大,嘉興的世家大族憑借良好的家族教育和濃厚的學術(shù)氛圍在清代科舉考試中屢屢取得好名次。清代科舉考試十分重視字體的工整勻凈,“館閣體”的訓練特別強調(diào)且必須具備。書法于各文宦望族而言,不過是科舉考試必備的技能,但科舉無疑在客觀上促進了嘉興科舉世家書法技藝的提升,幾乎每一位進士及第者都是書法大家。[15]12康雍乾三朝皇帝重視文化,尤其對書畫特別熱衷,官員因此投其所好,在書畫創(chuàng)作上用力頗深。世代為官,既顯示出嘉興的科舉世家對教育的重視,又保證了其家族文化生命力的延續(xù)。嘉興濃厚的書畫氛圍以及科舉世家良好的家風,進一步推動了本家族后人的書畫學習和相互交流,促進了家族成員書畫技藝的提升和進步。由于這一時期書畫世家的官宦背景,因此,他們普遍有著很高的文化修養(yǎng),不僅在書畫方面成就很高,在詩文方面亦造詣頗深。同時,這一時期書畫世家的創(chuàng)作,更多是用于自我娛樂消遣,或交友雅集,或向皇室謀寵等。他們的作品呈現(xiàn)出較高的文化素養(yǎng)和文人的淡泊情懷,與清末民國時期書畫世家創(chuàng)作的商品畫有著明顯的區(qū)別。

三

由于清末以來政治的腐敗和社會的動亂,以科舉進入書畫世家的方式幾乎絕跡。在書畫市場化的大趨勢下,嘉興產(chǎn)生了第三代書畫世家,其代表有董棨、郭照和潘振鏞家族。

桐鄉(xiāng)濮院董氏200余年書畫傳家。董棨 (1772-1844)字石農(nóng),號樂閑?；ɑ荇崦梅睫箓?中歲變以己意,其運筆點色,意態(tài)繁縟,而筆致清脫。山水、人物、花鳥、草蟲無不精妙,尤喜作蔬果,點染生動?？瑫佌媲?行草宗董其昌。兼工鐵筆。棨子董燿 (1800-1883)字枯匏,號小農(nóng),善畫山水,似麓臺、石谷之間,兼有元人蒼茫之氣。書法晉唐,小楷最佳。燿子董念棻 (1832-1899)字味青,號小匏,書宗漢、魏碑,畫學陳淳,而尤喜寫梅,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不減陳撰,有 “董梅花”之稱。念棻子董宗善、董敏藻,以及宗善子董巽觀皆繼承家學。

郭氏祖上既不是嘉興望族,更談不上閥閱門第。但在短短一個半世紀里,從郭照始至第四代郭斯陶、郭輝,共產(chǎn)生了17位書畫家,“一門風雅,吾鄉(xiāng)所僅見者。”[17]181。郭照 (1827-1895)字士恒,號曉樓,在繪畫上 “效法南田而微參以白陽,與周存伯、倪小圃相伯仲”,在書法上 “不名一家,而于趙董為近”[17]181,“似倪云林”[18]94。子郭似壎 (1867-1935),字季人,號平廬,一變其父專以文人之畫,漸趨工整,進入畫人之列。中年以后,脫去畦町,轉(zhuǎn)尚寫意,因此,他的4個兒子的畫法也明顯帶有這種傾向。郭蘭祥擅長山水,宗南北兩派;郭蘭枝亦擅山水,畫路偏向北宗,以青綠為勝;郭蘭慶長于仕女;郭蘭澤涉獵極廣,擅畫花卉、人物、山水,能治印,書法亦佳。在濃厚的書畫氛圍中,郭家出現(xiàn)了大量的女畫家,包括郭照妻許寶蓉,郭似壎妻高珮、繼室袁藝、從妹郭嫻、女郭絢,以及蘭祥女郭輝,蘭枝妻吳孟莊和蘭慶繼室屠蕓鶯。連張鳴珂也不得不感嘆 “鴛湖靈秀之氣,萃于一門,亦一時佳話也?！盵18]95由于郭氏書畫家生活的年代相對比較集中,為其獨具特色的 “一門合繪”創(chuàng)造了條件,“禾中西門天官牌樓郭氏,……庚午、辛未間最為興盛,能成十分春色合作之圖。”[19]“一門合繪十分春色”,是郭氏書畫最大的特色。

潘氏最早步入書畫領(lǐng)域的是潘楷,潘楷長子大同、次子大臨、三子大恒皆善畫。潘氏家族中最有名的是潘振鏞和潘振節(jié)兄弟,也是在此時奠定了潘氏肖像仕女畫的家族畫風。潘振鏞 (1852-1921),大臨子,字承伯,號雅聲,幼承家學,六七歲時就能畫人物。師承戴以恒后,在他的指導下,畫藝日臻精妙,人物仕女尤為擅長。潘振鏞仕女宗費曉樓,筆墨簡潔生動,設(shè)色淡雅清麗,造型準確,神態(tài)如生。與蘇州沙山春、吳友如并稱 “三絕”,潘居首位。其子潘琪,工畫仕女花卉,一似乃父。孫女潘燕,擅人物、仕女。孫潘德昭,傳家法,工畫。潘振節(jié) (1858-1923)為振鏞弟,工人物,嘗重摹《太平歡樂圖》刊以行世。早年與兄同受業(yè)于戴以恒,山水畫得其心傳,又偏愛人物仕女,私淑費曉樓,得其神髓。他的仕女畫用筆空靈、精妙。尤精肖像,能于客退后默寫其形體容貌,生動傳神。其子潘琳,“從學于世父,得其指授,畫仕女殊有風致。”[18]124孫潘德熙,工書畫,擅篆刻。潘氏一族,自晚清嘉道以來,代有習繪事者,初以花卉名,至潘振鏞、潘振節(jié)兄弟以仕女人物獨步畫壇,聲名頗甚,為個中翹楚,后學子侄孫輩,亦能克紹箕裘,一門風雅,洵可贊嘆也。

清末民國時期,在 “海上畫派”興起和書畫市場化的背景下,社會中下層士大夫的家族書畫傳承逐漸成為主流。鴉片戰(zhàn)爭后,上海開埠,“自海禁一開,貿(mào)易之盛,無過上海一隅,而以硯田為生者,亦皆于于而來,僑居賣畫?！盵18]131嘉興有毗鄰上海的地利之便,更是畫學淵藪之地,因此 “海派”早期幾乎都以嘉興書畫家為主。他們主動適應書畫市場的需求,或滿足他人求購行為,或自我謀生主動而為,或直接和間接銷售賺錢而為等。這些職業(yè)書畫家靠鬻畫為生,同時將書畫創(chuàng)作作為一項謀生技能傳授給子孫后代。這一時期的繪畫也改變了以往文人畫占主導地位的局面,而以商品畫為主。當時書畫買賣的潤例已通過有影響力的報紙雜志向社會傳播,比如潘振鏞在成為海上名家后,即在1888年 《申報》上刊登潤例：“潘君琴條每張六角 紈摺扇三角 泥金及雙行加倍”[20]48,對自己的書畫作品進行明碼標價。其子潘琪子承父業(yè),也在1930年的 《墨海潮》上刊登過書畫潤例：“人物 堂幅八尺六十元 五尺二十元 六尺三十元 四尺十六元 三尺十二元 過大作四尺算 橫畫加半 屏條八尺三十二元五尺十二元 六尺十六元 四尺十元 三尺八元 過大作四尺算 橫畫加倍……”[20]247。再如郭家,郭照在繪畫上 “效法南田而微參以白陽”,尚屬文人士大夫畫家。郭似壎則一變其父專以文人之畫,漸趨工整,進入職業(yè)書畫家行列。傳至似壎子蘭祥、蘭枝、蘭慶時,他們?nèi)艘验L期客居上海,以鬻畫為生;幼子蘭澤更是除書畫創(chuàng)作外無任何謀生技能。至于其獨具特色的 “一門合繪十分春色”,更是由于書畫市場的需要而出現(xiàn)的。

結(jié)語

杜甫在 《丹青引贈曹霸將軍》中有這樣一句：“丹青不知老將至,富貴于我如浮云。”從古至今,以書畫為生的人少有能大富大貴的,有的甚至連養(yǎng)活自己都困難。正因為如此,才顯出了一個家族書畫藝術(shù)代代相傳的難能可貴。正是在嘉興這片富饒而文明的土地上,才孕育成長了如此多的書畫世家。明末以來嘉興書畫世家的繁榮興盛,僅是當時嘉興書畫藝術(shù)的一個縮影。通過對嘉興書畫世家的梳理,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認識與研究嘉興書畫發(fā)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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