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旗
(嘉應(yīng)學院 文字院,廣東 梅州 514015 )
1932年9月中國詩歌會成立,號召詩人“捉住現(xiàn)實”(反抗蔣介石專制政權(quán))、歌唱“反帝反日”的“民眾的高漲情緒”。在中國詩歌會中,有三位取得了一定成績的客籍詩人,他們分別是蒲風、任鈞和溫流。這三位詩人的詩作各有特點,也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通俗易懂、明白曉暢,宣傳鼓動性很強;同時,也存在“重一般,輕特殊;重共性,輕個性;重宣傳,輕藝術(shù);非詩化傾向嚴重”[1]等藝術(shù)缺憾。當然,這些缺陷有其時代原因,也是他們的價值取向和自我選擇共同作用下的結(jié)果。但總的說來,他們的創(chuàng)作實踐對于推動左翼詩運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1978年蘇聯(lián)科學出版社出版了由該社東方文學總編輯室主編的詩集《四十個詩人》(20-40年代的中國抒情詩),收集了四十位中國現(xiàn)代優(yōu)秀詩人的詩作 ,并在每一個詩人的作品前對詩人作了評介,這其中就有蒲風、任鈞和溫流。顯然,這是一種榮譽,更是蘇聯(lián)文藝界對這三位客籍詩人的藝術(shù)水平和突出貢獻的一種認可。而在這三位詩人當中,蒲風無論是在詩歌創(chuàng)作還是在詩歌理論建構(gòu)上都是佼佼者;同時,他也是中國詩歌會中成績最大和最值得關(guān)注與研究的左翼詩人。下面,筆者主要以時間為界標來論析一下蒲風的詩歌創(chuàng)作。
蒲風(1911-1942)是廣東梅縣隆文鄉(xiāng)坑美村人。海倫·福斯特曾在《現(xiàn)代中國文學運動》中寫道:“蒲風可能是最值得注意的左翼詩人?!盵2]的確,蒲風是中國詩歌會中最熱心、最活躍、最不可或缺的詩人,也是一個“新詩狂熱的提倡者,組織者,創(chuàng)造者”[3]。蒲風對于詩人的價值定位非常明確,他曾在《詩人》一詩中強調(diào)說:“詩人,詩人!/你是時代的前哨,/你是大眾的良朋,/你是自由、幸福的追求者,/你也是悲哀、苦痛的代言人?!盵4]20世紀20年代末,蒲風正是懷著成為“時代的前茅”和“大眾的師友”的理想步入詩壇的。此后,他秉持堅定的思想立場,全身心地投入到左翼文藝運動之中,執(zhí)著地專注于大眾詩歌的創(chuàng)作,從而成為中國詩歌會中最優(yōu)秀的詩人之一。
蒲風的著作數(shù)量驚人,從1934年出版第一部詩集開始,在不到十年的時間里一共出版過十六部詩集,即:《茫茫夜》(國際編譯館1934年版)、《六月流火》(東京五九渡邊印刷所1935年版)、《生活》(詩人俱樂部1936年版)、《鋼鐵的歌唱》(廣州詩歌出版社1936年版)、《搖籃歌》(廣州詩歌出版社1937年版)、《抗戰(zhàn)三部曲》(廣州詩歌出版社1937年版)、《可憐蟲》(廣州詩歌出版社1937年版)、《黑陋的角落里》(廣州詩歌出版社1938年版)、《真理的光澤》(廣州詩歌出版社1938年版)、《在我們的旗幟下》(廣州詩歌出版社1938年版)、《街頭詩選》(廣州詩歌出版社1938年版)、《兒童親衛(wèi)隊》(廣州詩歌出版社1939年版)、《取火者頌集》(江西東線文藝社1939年版)、《林肯,被壓迫民族的救星》(廣州詩歌出版社1939年版)、《魯西北的太陽》(原書未見,出版處及時間待查)、《創(chuàng)造者頌》(原書未見,出版處及時間待查)等。[5]此外,還有詩歌理論專著《現(xiàn)代中國詩壇》(廣州詩歌出版社1938年版)、《抗戰(zhàn)詩歌講話》(廣州詩歌出版社1938年版),序文集《序評集》(未出版),以及一些散文、小說和譯著等。就蒲風創(chuàng)作的總體情況來看,其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的成績無疑是最突出的。
蒲風的寫作是從鼓動民眾大膽破壞舊社會的吶喊開始的。在《火·風·雨》一詩中詩人高呼:讓燃燒的“心火”把“窒息你的社會燒焦”,讓怒吼的狂風把“那些凹凸不平的宇宙推倒”,讓猛降的暴雨把“塞滿了瘴氣的宇宙沖毀”。當詩人的激情與隨后到來的“紅色的三十年代”相遇,他從詩歌這種最容易渲染情緒的文體形式上找到了自己生命和情感的寄托,并投入了自己最真切的生命體驗和藝術(shù)感悟。蒲風告訴讀者:“環(huán)境的惡劣總不會使我緘默的?!盵6]事實的確如此。在蒲風的第一部詩集《茫茫夜》中,詩人沒有被1927年的白色恐怖所嚇倒,他描寫了農(nóng)村的生活與斗爭場景,刻畫了英勇的革命者形象,批判了帝國主義者的強橫,傳達了光明與黑暗搏斗的思想意識。在《鴉聲》中,孤鴉飛過慘白的天空,告知人們惡人的惡行,他們在東方壓迫大眾,在西方剝削、劫掠民眾,在南方征收苛捐雜稅,在北方形如“魑魅魍魎”,在中部進行殘酷屠殺,但大眾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他們“都起來自動反抗,統(tǒng)治者們無日不在魂飛魄蕩”。1928年秋,蒲風逃難至南洋印尼東爪哇瑪瑯東邦長兄黃春華處,以一種樂觀向上的精神狀態(tài)繼續(xù)進行革命宣傳活動。在《晚霞》中,詩人告訴自己的戰(zhàn)友,西天的晚霞雖然是“白晝將終的最后的悲笳”,但不必悲哀、慌忙,因為黑夜不可能“永久地遮住四方”,當東方甫白時,“黑夜已經(jīng)加上鎖枷”,“由鮮紅的血花里將建起新的明天”;在《從黑夜到光明》中,詩人告訴讀者,三更、四更時,“光明已經(jīng)有了些少眉目”,在五更時,“光明展開了篇幅”。從事革命活動等于把自己置于危險之地,但在詩人看來,為了信仰去奮斗的革命者將無所畏懼,正如《撲燈蛾》中的飛蛾,它們明知烈火將要把自己和同伴燒焦卻永不退卻,而革命者就仿佛這些飛蛾,“為著堅持自己的目標奮斗到底”,“為著不忍茍全一己的生命”,他們“不怕死”,更不會退走;在《地心的火》中,兩個戰(zhàn)士在黑夜中趕路,他們滿懷著“血紅的火”,要在黯黑的荒原上“點起足以燎原的火星”,正待“宣布黑暗的死刑”和“完成他們的使命”。是時,詩人雖身在南洋,但心系祖國、家鄉(xiāng)和戰(zhàn)友們。在《海上狂語》中,“我”悔恨自己“不和敵人拼命在故鄉(xiāng)”,悲痛自己“將成一個待宰的羔羊”,希望熱衷于過番的國人明白:“故鄉(xiāng)和異邦同是一樣的工作場,/那有這里是地獄,那邊便是天堂?”在《動蕩中的故鄉(xiāng)》中,詩人吐露了自己的“憂家憂國”之情:他鄉(xiāng)的國人“都是鬼”,當官的拼命敲詐百姓,在帝國主義侵略者來時卻只會“不抵抗”;而故鄉(xiāng)呢,一樣是抽捐、搜刮民脂民膏、鬧匪患、打內(nèi)戰(zhàn)和投敵賣國。從《茫茫夜》開始,詩人就有意識地追求大眾化,詩風趨向于“質(zhì)樸明朗”[7],且多用“俗言俚語”,進而彰顯了中國詩歌會所主張的“詩歌成為大眾歌調(diào)”的藝術(shù)理念。
1930年4月,蒲風回國,其憂國憂民之情落到了實處。而在群眾中吸取力量和靈感的工作方法[8],使蒲風“跳出了‘五四’時期新詩對個性解放的謳歌,突出反映了工農(nóng)群眾階級意識的覺醒,體現(xiàn)了時代精神,標示著歷史的前進”[9],這在《茫茫夜》中主要表現(xiàn)為:他看到了變革后農(nóng)村的新面貌,在《咆哮》中,“旋風”吹過高山、原野和溝壑,潛進村落,傳來了“森林里獨有的那號號然的戰(zhàn)歌”,使“卑賤的一群”增加了殺敵的勇敢,也讓“每一方村落里的土地都在咆哮”;他看到了農(nóng)村革命運動如星星之火呈燎原之勢,在《星火》里,小小的火星出現(xiàn)在荒原中,將在明天燃燒這荒原;他看到了日本帝國主義者的蠻橫,在《真理》中,野蠻、粗暴的日本浪人橫行街頭,群眾憤激抗議,卻被“巡捕”彈壓送官,在軍艦的威壓下,弱者只好道歉,于是“太陽旗顯示了‘真理’”;他看透了身披宗教外衣的外國牧師的虛偽與主性,在《牧師的禱告》中,牧師希望主賜給他威權(quán),好去鎮(zhèn)壓所謂的“叛徒”和讓中國百姓繼續(xù)逆來順受;他更看到了革命者偉大的精神品格,在《告訴你》中,“我”讓兄弟們告訴“我”的老母和弱弟,“我”在為著勞苦大眾盡職,同時,“我”希望兄弟們不要傷心于“我”的死,因為“我極愉快為民眾死”,且已經(jīng)“盡了責任”;在《茫茫夜——農(nóng)村前奏曲》中,詩人通過一個慈母向心愛的“失蹤兒子”訴說思念之情和兒子通過風聲來進行回應(yīng)的方式,反映了農(nóng)民深受地主階級的苛捐雜稅和帝國主義勢力的壓迫及其傾銷洋貨的剝削之苦,表達了反抗者要團結(jié)起來解放勞苦大眾、追求斗爭勝利的精神訴求,也表達了“黑夜中誕生光明”的信念和樂觀主義精神。《茫茫夜》體現(xiàn)了作者“以題材的尖銳性、重大性、及時性取勝”和善于“鋪寫大規(guī)模群眾斗爭場面,渲染革命情緒”[10]的特點;整部詩集取材大膽,氣魄雄偉,充溢著電閃雷鳴般的氣勢,不愧為蒲風的代表作。
1932年,在任鈞的介紹下,蒲風加入“左聯(lián)”,成為“左聯(lián)”詩歌組中一名重要成員,并自覺參與到中國詩歌會開展的現(xiàn)實主義詩歌運動中。是時,蒲風只有21歲,正是心緒最容易激動、變化的年齡,但他的心態(tài)已經(jīng)非常成熟,他捕捉到了許多非常態(tài)的生活體驗,《生活》的結(jié)集就是他這種體驗的記錄,也是他提倡詩歌大眾化的重要成果。蒲風認為生活是多面的,關(guān)鍵是看你以什么樣的情緒去看待它,他說:“生活是灰黯、陰沉、悒郁、苦悶、悲哀、慘戚……;另方面,生活又是公理、正義的探求,追求光明的戰(zhàn)斗,慷慨高歌,奮勇殺敵,嚴肅而積極。”[11]也就是說,你怎樣對待生活,生活就會怎樣對待你。
顯然,30年代的中國社會尤其是農(nóng)村生活充滿了灰黯的色調(diào),正如蒲風在《妒》中所演示的那樣,“云,張開黑的翅膀,/使勁地吞食了月亮。/海面黝黯,黝黯,/云兒猶在展開黑的翅膀?!钡扬L亮出了自己的選擇,那就是以戰(zhàn)斗的姿態(tài)去探求公理和正義,這在他的詩中同樣有生動的演繹。在《農(nóng)夫阿三》中,阿三當了逃兵,他不愿意去干“自家人”殺“自家人”的勾當,他痛恨多如牛毛的捐稅,他詛咒把士兵當炮灰的官長們,在農(nóng)運干部的啟發(fā)下,他明白了“眾多苦兄弟”團結(jié)起來的意義,于是回家為自己和苦兄弟們?nèi)タ喽妨?;在《生活》中,生活仿佛一列開在黑夜的大地上的列車,面對頹喪和悲哀,列車將永遠擒住兩條鐵軌前行,直到無煤燃燒時才到達生活的終點;在《不流淚的盧亞里》中,盧亞里整日工作,卻過著咬草根的苦生活,日本鬼子的飛機轟炸讓他失去了家園,但也激起了他心頭反抗的怒火和對苦兄弟們的關(guān)心;在《籠中鳥》中,“我”傷心于小鳥在狹小牢籠里的遭際,于是放了它去看看“廣闊的青青的世界”;在《你逃?》中,詩人告訴世人,在黑夜里,“前面魔影憧憧,后面鬼步冬冬”,逃避只會讓恐慌永遠占據(jù)心中,而提起勇氣就會發(fā)現(xiàn)“暗夜里走路的不光是你”;在《熱望著》中,詩人和勞苦大眾一起熱望“粉碎身上的鎖枷,/建造甜的歡笑”,因為前面有光明在引導和照耀;在《海鷗》中,海鷗不怕前后左右茫茫的大水,它邊唱邊飛,“不倦地追”;在《流浪人——紀念一個友人的友人》中,流浪者不是為了貪圖“幸福的旅行”,也不是為了躲避“萬千艱辛或致命創(chuàng)傷”,而是為了陣線、營壘的鞏固才流浪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在《母親》中,詩人希望失去兒子的光榮母親——蘇銀英停止哭泣、堅強起來,因為“我們”將進行“頑強的襲擊”來為她的兒子報仇,并將救起“無數(shù)萬的小兄弟”;在《運轉(zhuǎn)手》中,運轉(zhuǎn)手執(zhí)住輪機,那急轉(zhuǎn)的鐵輪為他譜出了“生活的歌唱”,并讓四面八方都充滿了“前進的回響”;在《春天在心中》中,“我”懷著堅定的信念,“我”沒有春天的閑情,“我心里敲打著戰(zhàn)鼓”,但春天永遠“在我心中”。
對于那些向生活妥協(xié)的人,蒲風一方面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另一方面則苦口婆心地勸告他們積極面對人生。在《小莉茜》 中,“我”可憐小莉茜深受舊制度的束縛,維持了與她的婚姻關(guān)系,但“我”更希望她明白世界和命運可以改變這一道理;在《羅蕾莎》中,“我”同情羅蕾莎內(nèi)心的矛盾、怯懦和愁苦,希望她能有爭生存的勇氣,不然歲月將蝕盡她的年華,“大變動”也會使她“粉碎”;在《秀珍》中,秀珍離開家鄉(xiāng)和父母去工廠上班,“都市張開了巨大的口”,在吞噬了秀珍美麗活潑的表姐之后,又把它的舌頭“探上了她的頭”;在《露露》中,美麗的舞女露露在微笑中“藏下了難數(shù)的酸悲”,失去了土地,她只能在紅綠的燈光中蝕盡自己的青春,等待“會僅剩下貧血病體”的命運到來的那一天;在《哭莉茜》中,“我”歸來看望莉茜,卻發(fā)現(xiàn)她在無限的艱辛和忍饑耐勞中被時代命運拖進了墳墓;在《北風與乞丐》中,北風猖獗在戶外,骯臟的乞丐哀求著闊人們的憐憫,但沒有人同情他們曾是好百姓和勤勞的農(nóng)友,而忍耐同樣無法給他們帶來生存的保障;在《荔枝灣上賣唱的姑娘》中,荔枝灣進入暮年發(fā)出了惡臭,賣唱姑娘的彈唱無人傾聽和收買,她們只能在寂寞中“嗚嗚咽咽,叮叮嚀嚀”。
蒲風積極倡導詩歌大眾化運動,可謂“詩歌大眾化的旗手”[12]。他認為“所謂大眾化,是指認字的人看得懂,不識字的人也聽得懂,喜歡聽,喜歡唱”[13],基于這種思路,他非常重視詩歌和音樂的結(jié)合,以便這種聽覺藝術(shù)能夠在群眾中更好地發(fā)揮宣傳鼓動作用。因為音樂是無國界的,不識字的人也聽得懂。是故,在1934年夏秋之際,蒲風在書寫中國廣大農(nóng)村黑暗生活畫面的同時,被抗戰(zhàn)思潮所鼓動,寫下了很多充滿反帝情緒的可以譜曲傳唱的短詩,這些詩在1936年結(jié)集為《搖籃歌》。
在《搖籃歌》中,詩人一以貫之地關(guān)注著底層民眾的苦難遭際,認定農(nóng)民的悲慘遭遇有的出于天災,但更多的是來自于內(nèi)戰(zhàn)等人禍?!豆霉每唷嗫唷氛宫F(xiàn)了一個七十歲老婦一生勞苦死后仍不得安寧的慘狀,她生前不停地為子孫勞作,卻被兒媳罵為“生成的窮像”、“老不死”、“老糊涂”,死后被家人用一口粗制的棺材馬馬虎虎地安葬了,只有斑鳩為她鳴唱聲聲“姑姑苦…苦苦”;《怨只怨爸爸欠思量》抨擊了父權(quán)制度干涉兒女婚姻的罪惡,父親不顧女兒的哀求將她嫁給有錢郎,留給她的只有“黝黯同哀傷”;《老開伯》寫老開伯三十歲出南洋,老老實實工作,奈何頭家陰險詭詐,燒店詐賠,害得老開伯從樓上跌落受傷,花光積蓄后意志墮落抽起了鴉片,等到五十歲歸鄉(xiāng)時,只剩下一副“黃皮瘦骨”和一枝“烏煙槍”;《紫云英》寫父母嫌貧愛富,使得紫云英的情人一怒之下遠走他鄉(xiāng),只留下紫云英黯自神傷;《上海車夫曲》寫上海車夫拉著有錢人到達目的地,換來的卻是“滾開”和“豬玀”等羞辱或詈罵;在《牧童的歌》中,牧童年幼時家鄉(xiāng)鬧饑荒,父母無以為生,只好把他賣給王家莊的一個老鄉(xiāng)紳,他淪為放牛郎,飽受風吹雨淋和思念父母之苦,后來主家遭難,加之害怕再被綁架而避禍于上海,牧童因此被帶至上海,成為一個工人后又不幸淪為資本家的奴隸,只能悲哀地等待自己生命輪值的到來;在《行不得呀哥哥》中,詩人以村婦向遠離家鄉(xiāng)到外地當兵打內(nèi)戰(zhàn)的丈夫哭訴衷腸的方式,表達了人民群眾反內(nèi)戰(zhàn)的強烈訴求:“少婦哭倒山陰道,/聲聲‘行不得呀哥哥!’/‘行不得呀哥哥!’/媽媽年紀高,/家中事務(wù)多。/千日萬日你在外面也罷,/歸家只三天我心中難過!/別人千日在家萬日在家,/為什么你就不能這樣做?”
蒲風主張詩歌要表現(xiàn)和歌唱現(xiàn)實,但在《搖籃歌》中,他有效地通過描寫季節(jié)、氣候和動物,隱喻了革命者頑強斗爭的生命意志和建設(shè)新世界的熱切渴望?!抖斓母琛窌鴮懥恕拔摇辈磺亩分?,“我”不怕寒風料峭、雨雪飄飄、長夜漫漫、晨輝迢遙,為了活著,“我戰(zhàn)斗,啊,戰(zhàn)斗!”《春天的歌》寫“我”要歌唱未來的春天,因為未來流露著春的氣息,未來意味著“自由、平等和歡娛”?!断奶斓母琛穼懽非笳胬碚哂紫暮兔酚辏慌麓汉蜌埗?,親近太陽和炎熱,因為“我們是/雷雨中鍛煉出的嬰孩,/啊,真理的嬰孩!”《秋天的歌》寫秋天里久經(jīng)風雨雷電的戰(zhàn)斗樹結(jié)下了金黃的果實,它沖射出讓世界驚惶的“豪光”,而“我們”在秋天等候嚴冬并準備好了去“戰(zhàn)取新的宇宙”?!逗I铣窥t歌》通過海鷗的高飛喻指“縊不死”的希望,通過浩淼的煙波象征了澎湃的激情。《搖籃歌》還通過表現(xiàn)親人間的親情、戰(zhàn)士的精神追求、底層婦女的愛情觀和對臺灣的關(guān)注,傳達了一些積極的人道主義思想和愛國主義情懷。比如,《搖籃歌》一詩,寫母親對子女深情歌唱,希望他們遠離饑餓、寒凍、疾病、嘲笑、欺凌和壓迫,希望他們雄壯成長,去粉碎“妖怪們的伎倆”,“吃盡風霜,/歷盡戰(zhàn)場”;《戰(zhàn)士的歌》一詩,寫戰(zhàn)士馳驅(qū)疆場、攻城掠地、散播真理,他們是真理的殉難者,愿意為追求真理和實現(xiàn)“中華萬歲”付出寶貴的生命;《女賣票員的歌》一詩,寫賣票員整天在街頭馳奔,她拒絕了追求者的滿腹真情,只因為她不合“他”的身份,也沒有“他”的閑情;《我的思念在大海東——獻給臺灣》寫“我”思念臺灣,因為臺灣依然被禮教所束縛、被殖民者所奴役,所以,“我要用大炮轟去一切氛和霧,/我要用熱情、教養(yǎng)去掃蕩那蠻風!”
蒲風曾在《搖籃曲》的序言中強調(diào)說:“歌唱是力量!”他認為:“詩人的任務(wù)是表現(xiàn)與歌唱。而憤恨現(xiàn)實,毀滅現(xiàn)實;或鼓蕩現(xiàn)實,推動現(xiàn)實;最要緊的為具體的表現(xiàn)與熱情的歌唱。歌唱為唯一的武器。”[14]就此而言,《搖籃歌》充分體現(xiàn)了蒲風吸取客家情歌、小調(diào)的優(yōu)點和追求詩歌歌謠化的藝術(shù)取向與詩學理念,也體現(xiàn)了他通過追求詩歌新形式的方式來實踐詩歌大眾化、通俗化的努力。因此,蒲風的詩讀來朗朗上口,很多都可以譜曲傳唱。還值得注意的是,“對家鄉(xiāng)人民群眾的關(guān)注,是蒲風詩歌中最主要的題材”[15],為此,他還在詩歌中刻畫了很多客家鄉(xiāng)民形象,如《農(nóng)夫阿三》中的阿三,《小莉茜》中的小莉茜,《姑姑苦…苦苦》中的老婦,《行不得呀哥哥》中的村婦,《老開伯》中的老開伯,等等。這種客家鄉(xiāng)民形象在中國現(xiàn)代詩學史上是非常少見的,他們是客家鄉(xiāng)民群像中的典型代表,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并承載了豐富的客家文化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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