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聞 楊雷
[摘 要]普拉東諾夫的《切文古爾》和扎米亞京的《我們》是俄羅斯反烏托邦文學中的經典作品,在時間和空間的相互襯托下,《我們》作為反烏托邦文學的開山之作,引領了反烏托邦文學的西方物質共產主義模式,而《切文古爾》則開創(chuàng)了東方心靈共產主義模式的先河。
[關鍵詞]反烏托邦;時空體;心靈共產主義;物質共產主義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4)01 — 0122 — 02
文學作品總是借助于一定的時間和空間來表達主題思想,前蘇聯(lián)著名的文藝批評學家、文藝理論學家巴赫金已經科學地闡述了時間與空間之間的重要聯(lián)系——時空體理論,即:時間和空間上的不可分割。巴赫金曾說過,在文學中的藝術時空體里,空間和時間標志融合在一個被認識了的具體的整體中。時間在這里濃縮、凝聚,變成藝術上可見的東西;空間則趨向緊張,被卷入時間、情節(jié)、歷史的運動之中。時間的標志要展現(xiàn)在空間里,而空間則要通過時間來理解和衡量。這種不同體系的交叉和不同標志的融合,就是藝術時空體的特征所在。〔1〕
從這段簡單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巴赫金對于時間和空間之間的辯證統(tǒng)一的重視度,他認為任何把時間和空間割裂開來的敘述都是不對的,也只有將兩者辯證的結合起來,才能更好地把握小說中的內容,更好地掌握作者的主題思想??梢哉f,任何一部小說的背景都是針對一定的時間段展開的,而小說的主人公也是在一定的空間范圍內活動的,因此,要想構成小說的完整敘述,時間與空間不但缺一不可,還要相互配合。我們把俄羅斯的反烏托邦文學劃分為東西方這兩種模式,主要的依據就是小說是立足于現(xiàn)實還是未來:普拉東諾夫的《切文古爾》主要是以蘇俄時期的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和新經濟政策為背景展開的;而扎米亞京的《我們》則是立足一個虛構的未來。
一
普拉東諾夫的《切文古爾》在時間上大體可以分成兩段: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下的全省漫游以及新經濟政策下的切文古爾。普拉東諾夫以這兩個時間段為基礎,與空間上的變動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以主人公德瓦諾夫探索真理的漫游路線,引導空間上的動態(tài)變化。
小說最開始還是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的實施階段,主人公德瓦諾夫和所有人一樣,對革命沒有清楚的認識和見解,只是隨波逐流……他感受到了人們窘迫的生活和戰(zhàn)爭的殘酷。后來,德瓦諾夫很榮幸地當選了“調查員”,奉命到全省各地調查人們實踐社會主義的情況:“生活赤貧”的省執(zhí)委會主席舒米林,“專心致志”的思考者陀思妥耶夫斯基,“忠誠”的護林人,永遠“投反對票”的馬蘭尼婭?奧特韋爾什科娃……
隨著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的弊端日漸顯現(xiàn),于是,新經濟政策接踵而至,一個名叫切文古爾的小鎮(zhèn)“迅速”實現(xiàn)了“共產主義”,普拉東諾夫借主人公德瓦諾夫的腳步將空間轉移到了切文古爾——理想中的“圣地”,并用了大量的篇幅來描述德瓦諾夫眼中的社會主義圖景:貧瘠的土地,衣不蔽體和食不果腹的人們……原來,切文古爾鎮(zhèn)殺死了所有的資產階級和富農,并把他們的家眷趕了出去,從而一夜之間就進入到了“共產主義”;在切文古爾真正工作的只有太陽,因為勞動會產生剩余產品,從而導致剝削的產生,切文古爾人唯一的工作就是“做夢”,只要休息下來享受太陽賜予的“一切”就可以了;為了把切文古爾的“共產主義成果”分享給更多的人,切文古爾人從外面“請”來了許多流浪漢,來共同享受切文古爾的“共產主義”,并為他們提供溫室、烤薄餅,這種在自身物質材料極其匱乏,但卻能為外來的人提供 “優(yōu)越的生活”,充分體現(xiàn)了共產主義平等和無私的精神;但是,實現(xiàn)了“共產主義”的切文古爾在哥薩克的侵占下不堪一擊,“無產階級的家園”不復存在了,最后,德瓦諾夫也隨著生父投入湖底,結束了他漫游的一生。
二
扎米亞京的《我們》與普拉東諾夫的《切文古爾》正好相反,《我們》是以固定的空間為基礎,從而更好地襯托出時間維度。《我們》創(chuàng)作于1920年,當時的俄羅斯已經經歷了國內戰(zhàn)爭和十月革命的洗禮,人們對未來充滿了憧憬,甚至于在腦海中已經勾勒出了未來烏托邦的世界圖景,因此,這部反烏托邦作品就應運而生了。扎米亞京在小說中主要構建了三個空間:聯(lián)眾國、綠墻外的世界和古代房子,分別象征了未來、史前和過去這三個時間段。
《我們》發(fā)生在一個完美的聯(lián)眾國內,是小說中最主要的空間范圍,它代表的是未來。聯(lián)眾國的兩大基本特征是高科技和“完美政治”,小說中的故事情節(jié)就是在這一空間內展開的,但是小說中并沒有對這一空間的具體描述,而是通過主體對客體的感受,尤其是“我”對于這種高科技和完美政治的感受:生活上,衣食住行被徹底解決了,大到社會各項事務有條不紊,小到吃飯時的咀嚼次數都按部就班、符合科學規(guī)律;政治上,絕對的民主選舉,各個部門機構各司其職、高效運作……這一切只為保證“我們”統(tǒng)一生活的正常運行。扎米亞京對主人公Д-503眼中的生活圖景進行了一系列的描述,借此來展現(xiàn)聯(lián)眾國在科技和生活方面的“優(yōu)越性”。
與聯(lián)眾國的描述相比,對于綠墻外的世界和古代房子的描述雖然只占了一小部分,但卻是小說不可或缺、最具特色的部分。對于綠墻外的世界,小說中有這樣的描述:“空地上,一塊光禿禿、骷髏頭形狀的巖石邊,有大約300到400個……人。好吧,姑且稱他們?yōu)槿税?。我覺得很難想出什么新詞來描述他們。就像在看臺上,你從一大群人中只能認出你認識的那幾個人一樣,一開始我只認得出穿著我們的灰藍色制服的人。不過我立刻就從制服周圍辨認出黑發(fā)、紅發(fā)、金發(fā)、黑皮膚、棕色皮膚和白色皮膚的人——顯然,他們都是人。他們都沒有穿衣服,身體上都覆蓋著短短的、發(fā)亮的毛發(fā),這和史前博物館的馬類標本一樣。不過,那些女性的臉和我們的女人很像,幾乎沒什么差別:溫柔、嬌艷,光滑而無毛。她們的胸部也光滑無毛,堅實的乳房形狀美妙。而那些男性,他們臉上只有部分地方沒有毛,這和我們的祖先很像,而他們炮制下一代的工具和我們并無二致”?!?〕 而在描寫古代房子的時候,扎米亞京這樣寫道:“她咯吱咯吱推開一扇沉重、不透明的大門,我們走進一個昏暗、混亂的空間(他們管這叫一套“公寓”)。里面有像上次那樣的奇形怪狀的“皇家”樂器和一堆像古代音樂一樣野蠻、雜亂、瘋狂的喧囂色彩和形狀。白的天花板,深藍色墻壁,紅的、綠的、橙色的古代書籍,黃銅吊燈,一尊佛像,癲癇病扭曲的家具,這一切根本不可能歸結成任何清楚的等式。我簡直不能忍受這團混亂。不過我的同伴顯然比我堅強得多”?!?〕
通過對綠墻外的世界和古代房子的描述,表面上是對史前和過去的愚昧生活的嘲笑,凸顯了聯(lián)眾國內未來世界的理性狀態(tài):史前和過去的五顏六色和未來的單色調,過去的雜亂無章和現(xiàn)在的整齊劃一……扎米亞京并沒有對具體的事物進行描述和對比,而是描述了主觀感受所留下的在空間和時間上的差異性。如果說“我們”在聯(lián)眾國內統(tǒng)一的活動,那么在綠墻外的世界和古代房子里活動的就是潛意識內的“我”——情感的復蘇。
三
作為經典的反烏托邦文學作品,普拉東諾夫的《切文古爾》和扎米亞京的《我們》也有著相同點。普拉東諾夫和扎米亞京分別借用了德瓦諾夫和Д-503對切文古爾和聯(lián)眾國的主觀感受為我們展現(xiàn)了理想的烏托邦社會。無論是切文古爾荒唐的“共產主義成果”還是聯(lián)眾國的絕對理性和統(tǒng)一,我們都感到了一種戲謔的成分:缺乏道德基礎的社會進步?!肚形墓艩枴泛汀段覀儭肥嵌砹_斯反烏托邦文學的代表,我們把普拉東諾夫的《切文古爾》稱為以幻想為基礎的現(xiàn)實社會——東方心靈共產主義,而把扎米亞京的《我們》定義為以現(xiàn)實為基礎的幻想社會——西方物質共產主義。
《切文古爾》描繪的是十月革命后人們實踐共產主義的真實場景,是一部立足于現(xiàn)實的反烏托邦作品。首先,《切文古爾》是以現(xiàn)實背景展開的,普拉東諾夫講述的是從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到新經濟政策這一階段的故事;其次,切文古爾式的新型社會主義是在蘇俄的大地上建設起來的,是蘇俄的老百姓對于共產主義的真實期待。但是,我們又說《切文古爾》是以幻想為基礎的,只是心靈上的共產主義。這是因為蘇俄時期的人們一直在追逐革命,期待共產主義,但是共產主義究竟是什么樣子的呢?普拉東諾夫就借用《切文古爾》進行了一系列描述:在槍殺所有資產階級和趕走他們家眷的基礎上,全體無產階級一起參加永恒的工作——做夢,參加“義務星期六”——把房子都搬到市中心,不等黑麥成熟社會主義就會自行到來……而這些聳人聽聞的幻想就是切文古爾式的新型共產主義!切文古爾并沒有實現(xiàn)共產主義的物質基礎,所謂的共產主義只不過是通過殘酷的鎮(zhèn)壓,強迫人們去接受一些實際上根本不存在的東西,毫無理性可言。這種建立在幻想的基礎之上,沒有任何物質保障的“現(xiàn)實社會”,注定了人們只是靠“做夢”來追求理想中的烏托邦,也只是心靈上的共產主義。
而扎米亞京的《我們》是在20世紀初期,世界大戰(zhàn)等重大事件背景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與《切文古爾》相對,《我們》的社會背景是未來一千年以后的一個幻想國度,是扎米亞京虛擬出來的一個理想國家。這個國度中的高度集中化是人類社會從未出現(xiàn)過的,人們的吃穿住用行全都是受高科技的控制,如機器般絕對的精準?!段覀儭分械娜撕褪露际窃讈喚┮匀藗兊钠诖摂M出來的,那在這種幻想社會中,人們又是怎樣生活的,是不是和人們期待中的一致?
扎米亞京借用Д-503的日記描述了聯(lián)眾國中的生活場景:由機器掌控的聯(lián)眾國中,沒有“我”,只有絕對統(tǒng)一的我們,我們生活、工作、作息高度一致,在無所不能者的統(tǒng)治下,聯(lián)眾國就像一條擁有許多手的百足之蟲,這條百足之蟲生活在永遠蔚藍的天空下,在絕對透明的玻璃墻內,享受著生命的統(tǒng)一性……而這些令人無比荒唐的現(xiàn)實就是未來的共產主義,聯(lián)眾國不允許個性和個人精神的存在,所謂的“大一統(tǒng)”只不過是建立在絕對的物質基礎之上,通過極權統(tǒng)治達到對人性的扼殺,而這種絕對理性只能導致人們對烏托邦世界的恐懼,對未來理想社會的失望。這種建立在未來現(xiàn)實基礎之上的“幻想社會”里,人不過是機器的附庸,用物質上的富裕來填補精神上的空虛,也只能算是物質上的共產主義。
〔參 考 文 獻〕
〔1〕 巴赫金全集(第三卷)〔M〕. 白春仁,曉河,譯.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8.
〔2〕 〔俄〕 尤里·扎米亞京.我們〔M〕. 殷杲,譯. 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
〔3〕 康澄. 反烏托邦經典《我們》中的時空〔D〕. 南京師范大學,2007.
〔責任編輯:譚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