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永遠學不會

葉傾城

我從沒想過：跳繩是這么難的事兒。

小年小學開學前的暑假，班主任家訪，問起會不會跳繩，我很難為情：“呃……不會，一個都跳不過去，不過我們正在學?！?/p>

每堂課后，所有小朋友一字排開，刷刷飛跳，只見小年雙手笨拙地往上一甩，有時候繩子連頭都甩不過去。千難萬難，終于繩子到地，她向前跨一步，從繩子上邁過——就算完成了一個。第二個無論如何跳不過去。

我急得要命，卻不知道如何教她。

教練耐心教她手腳分解。老師發(fā)了話，小年就一聲不吭開始練，跳得那叫一個腳步混亂，踉踉蹌蹌，一路向前，我跟著她，從球場的東南場一直斜插到了西北角。

我想示范卻發(fā)現自己也不會跳，只能盯著她，一會兒溫言哄勸，當她發(fā)起脾氣“不跳了不會跳”的時候；過一會兒板起臉吼叱，當她撒嬌“我要回家/吃東西/喝水”的時候。

跳繩是必須學會的項目呀。沒幾天上學了，發(fā)下體育測評成績，她的跳繩是0分。從此每周末，我都帶上跳繩跟她在樓下，小區(qū)被磨得光禿禿的草地上，她拖著腳，半天，一下。始終只能跳一下。

我向朋友訴苦，朋友安慰我說：總歸能學會的。我垂頭喪氣：萬一永遠學不會呢？

這成了我一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心結。沒錯，這只是跳繩，不會也沒什么了不起。但是，我愿意她笨手拙腳嗎？我希望她像我，完全不懂運動嗎？我甘心她這么小年紀，就承受“學不會”的挫折感嗎？

我試盡了我能想到的所有辦法：找高大帥氣的大哥哥，以慢動作跳繩給她看。她看得一眨也不眨，還跟人家玩“爬山”游戲，樂得咯咯笑；在電腦上找跳繩高手的視頻給她看，人家跳得太過運轉如風，她漠不關心瞅一眼，說：看不清；我把她自己跳繩的視頻拍下來放給她看，苦口婆心教導：要向上跳，不要向前跳……她跑開，以身體語言拒看，吵嚷道：我就是向上的，才沒有向前。

我漸漸，在眼花繚亂里看出門道，拿過繩子來作示范：四肢和全身都緊促活動的感覺讓我恐懼，我怕摔倒，我覺得會絆住，我擔心膝蓋受傷……但，確確實實，我連跳了十幾個，才停下——我居然，以四十高齡，學會了跳繩。

說不上幾時起，小年也終于能夠連跳了，起初偶爾兩三個，慢慢到了五六個，速度不算慢，只是一旦中斷就浪費半天時間。我開始教給她：不怕慢只怕站。

昨天我給她計時：一分鐘42個——不優(yōu)秀，但及格了。

生兒育女前，我們想象的教育往往就是“講道理”：你不懂，我說給你聽，娓娓動聽，春風化雨。我們忘了有很多事物無理可講，也有很多原理不能用語言傳遞，而即使懂得道理，要把它化為身心的一部分，也只有靠時間來完成。有時候，教育可能只是陪伴，哄勸，鼓勵，喝吼，鼓掌，安慰……懷著希望，等待著，她摸索出屬于自己的節(jié)奏。

樹木，必須百年；樹人，至少十年。耐心，是唯一的雨露甘霖。

總有些，太高精尖，超越我們智商上限，體力極限，但大部分事物，不必擔心“萬一永遠學不會”，只要你，付出足夠的心力和時間：不管是生存的技能、讓人身心愉快的事、愛與被愛的本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