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期偏正式復音詞構成特點研究——以擬話本小說《石點頭》為例

毛向櫻，黃宇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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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時期偏正式復音詞構成特點研究——以擬話本小說《石點頭》為例

毛向櫻，黃宇鴻

（欽州學院 中文與傳媒學院，廣西 欽州 535000）

擬話本小說《石點頭》中有偏正式復音詞2410個，占全書復音詞總數的四分之一強，構成情況也頗為復雜。語義構成上，偏正式復音詞可大致分三類：有關人、時、物的；有關動作行為的；有關性質狀態(tài)的。詞性上，偏正式復音詞主要是名詞、動詞、形容詞和副詞，其中名詞最多，動詞次之，形容詞和副詞相對較少。

《石點頭》；偏正式復音詞；明清時期；語義；詞性

《石點頭》?①是我國明清時期一部藝術成就較高、影響較大的擬話本小說?！妒c頭》復音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明清時期的詞匯面貌，因此，以《石點頭》的偏正式復音詞為研究對象，對其語義和詞性進行詳細描述和分析，對了解明清時期偏正式復音詞的基本面貌和特點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也可以為漢語詞匯復音化研究提供相應的材料。

據筆者統(tǒng)計，《石點頭》中的復音詞共有8636個?②，其中偏正式復音詞有2410個，占全書復音詞總數的27.91%，是僅次于聯(lián)合式的復合詞結構方式?③。偏正式復音詞主要由名詞、動詞、形容詞和副詞構成?④，其中名詞最多，動詞次之，形容詞和副詞相對較少。

《石點頭》偏正式復音詞數量較多，構成情況也頗復雜，下面從語義、詞性兩個方面對其構成加以描述和分析。

一、偏正式復音詞的語義構成

作為詞匯史上起源最早的、最能產的、數量最多的偏正式復合詞，其構成形式并不簡單。偏正式復合詞可追溯到上古時期的殷商甲骨文，并在《詩經》時代達到較高的水平，中古時期不斷完善，到了近代接近成熟。成書于明清時期的擬話本小說《石點頭》，其書中的偏正式復音詞可以反映近代漢語偏正式復音詞成熟初期的面貌和特點。

構成偏正式復音詞的兩個語素之間存在修飾與被修飾、限定與被限定的關系，其中一個語素修飾、限定另一個語素。我們把偏正式復音詞中起修飾、限定作用的語素稱為偏語素，被修飾、被限定的語素稱為正語素。從正語素的意義來看，《石點頭》的偏正式復音詞可大致分三類：有關人、時、物的；有關動作行為的；有關性質狀態(tài)的。這三類還可以再細分幾個小類。

(一) 正語素的意義有關人、時、物

根據偏語素修飾正語素的情況，可分為如下幾個小類。

1. 表時間、方位或處所

表時間、方位、處所的偏語素修飾正語素。例如：

今日：盧大伯，今日還是舉人相公的令尊。

北方：北方人叫炒茹茹。

古語：這便是貪酷的下梢結果。有古語為證。

此外，還有北邊、內陸、天下、天涯、上午、正殿、今年、明年、后路、后事、明日、里邊、外面等。

2. 表類屬關系

表示類屬關系的偏正式復音詞由表示專有名詞的偏語素加上表示類名的正語素構成，通俗地講可以用小名冠大名解釋它們之間的關系。例如：

梅花：瓊花片，似梅花瑩，似梨花白，似玉花潤，似楊花舞。

婦人：還有一等中年婦人，有女兒的，巴不得招他做個女婿。

京城：一路饑餐渴飲，夜宿曉行，來到京城。

此外，還有學業(yè)、父親、經書、省城、史書等。

3. 表領屬關系

偏語素是正語素的領屬主體。例如：

眼淚：想到此不覺落下幾點眼淚。

人心：從來人心不同。

肚皮：白白送與人飽了肚皮。

此外還有嘴皮、行蹤、眼光、道場、天顏、狗屁等。

4. 表性狀特點

正語素多是具體的事物，偏語素或形狀或質地或顏色等修飾、限定正語素。這類詞最多，最具能產性。例如：

男兒：況男兒四海盡堪家，何必故鄉(xiāng)生處好。

木雕：親戚們無不動念，都道這孩子，怎地好似木雕偶人。

新聞：惟有姻緣未斷，后來還依舊成雙的，可不是個新聞？

此外，還有孝子、婆心、狂風等。

5. 表數目、次第

偏語素表數目或次第。例如：

千金：少年郎，真?zhèn)€千金難換。

眾人：眾人心中懷恨。

千秋：難得先生這片好心，伏愿得壽享千秋。

6. 表方式、手段

偏語素對正語素所表示事物的使用手段和方式進行相關描述說明，偏語素和正語素之間存在著隱形的施受關系，類似支配式。例如：

繡鞋：就是三寸三分的紅繡鞋，也跳落了。

差人：當日差人要你我到官。

7. 表功能、作用

正語素指具體事物，偏語素表明正語素的功能用途。例如：

書房：起身走入書房中，悶坐了一回。

頭巾：任意逍遙，終不成還戀戀這頂破頭巾。

8. 表謙稱或尊稱

偏語素表示謙稱或尊稱。例如：

貴府：因上京會試，路經貴府。

賤妾：即賤妾有通靈之路，更勝銜環(huán)。

此外，表謙稱或尊稱的還有愚見、令郎等。

9. 表指稱

這類詞的特點是代詞性的偏語素修飾限制正語素。例如：

別人：生長不長進，怨不得別人。

其時：其時有個王大郎，所居與稅課衙門只隔一坦。

他方：我豈不知，居家好似出外，肯舍了你，逃奔他方？

10. 表職業(yè)或身份

充當正語素的有人、士、女、生、爺、婆、主、子、母、夫等，偏語素從職業(yè)、身份等方面對其加以修飾、限定。其中，正語素“人”是《石點頭》中構詞能力較強的正語素。

~人，例如：

古人：其間引著緹縈豫讓等幾個古人的事跡。

主人：這六院主人，名雖姓伍，本實姓吾。

此外，還有仆人、賊人、客人、媒人等。

~生，例如：

學生：等學生仔細玩味一番，容日奉到。

門生：知可有福分，招得我這好門生。

~士，例如：

學士：南宮學士，慕色津津，不異渴龍見水。

進士：我今得中進士，現(xiàn)選儀征知縣。

~女，例如：

倩女：又有個倩女，不舍得分離，身子癡臥床寢。

妓女：那妓女們愛他幼年美麗，風流知趣。

此外，還有倩女、怨女等。

~爺，例如：

老爺：人認得郭喬是老爺親眷，忙答應道。

官爺：最后一位官爺來拜，乃是布政使徐某。

(二) 正語素有關動作、行為

從正語素和偏語素語義關系的角度，可分以下幾個小類。

1. 表動作情態(tài)

偏語素從動作的情貌、狀態(tài)來修飾正語素。如：

粉碎：將書一扯，扯得粉碎。

風流：把昔年積攢下幾兩風流錢，慢慢的消磨將盡。

2. 表動作行為程度

主要是表程度的形容詞修飾限制動詞。例如：

微笑：桃夫人微笑不答。

毒打：連日已被夾傷，怎還經得起這般毒打。

3. 表行為方式、手段

偏語素表示行為的方式、手段，多為動詞和形容詞。例如：

冷笑：輪到順公佐，微微冷笑說道。

拷問：嚴刑拷問了幾日，終無著落。

(三) 正語素有關性質狀態(tài)

偏語素是表示程度、范圍的，這類詞數量比較少。例如：

精光：到此無依，也是一精光漢。

爛熟：這些路道，誰何已探認得爛熟。

從語義構成來看，《石點頭》中的偏正式復音詞，不論偏語素還是正語素，相較古代漢語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在《詩經》里，正語素主要表示人或事物，有關動作、行為的不足10個，有關性質、狀態(tài)的則一個也沒有[1]23。而《石點頭》中不僅存在著大量有關人和事物的正語素，而且出現(xiàn)了相當數量的有關動作行為和性質狀態(tài)的正語素，這是漢語詞匯不斷發(fā)展的一個重要體現(xiàn)。

二、偏正式復音詞的詞性構成

從詞性上看，《石點頭》中偏正式復音詞主要是名詞、動詞，其次是形容詞和副詞。

(一) 名詞（1632個）

名+名→名，例如：

眼淚：長壽女見了父親，掉下兩行眼淚。

家人：家人來報，貢院已將關門，忽然警覺。

形+名→名，例如：

私情：這段私情，口里說不出。

才子：才子在此，安得無佳人哉！

動+名→名，例如：

行蹤：行蹤詭秘，舉動叵測。

幫手：自從女兒嫁后，沒有幫手，越覺手頭急促。

數+名→名，例如：

一方：故韋皋官已專制一方，尚未沾朝廷恩命。

五倫：話說自有天地，便有陰陽配合，夫婦五倫之始，此乃正經道理，自不必說。

代+名→名，例如：

數日：數日之后，邸報已到。

動+動→名，例如：

遺恨：烈則烈矣，但不能為丈夫始終父母，恐在九泉，亦有遺恨。

名+動→名，例如：

邸報：數日之后，邸報已到。

(二) 動詞（522個）

動+動→動，例如：

嘲笑：后人有六句口號，嘲笑盧南村。

飛奔：此番聽得特來祭吊，飛奔到船迎接。

形+動→動，例如：

久仰：把手來一拱，說道：“久仰，久仰！”

遠游：自己父親，又遠游他處。

名+動→動，例如：

心動：席間這一番話語，確令郭喬心動不已。

副+動→動，例如：

上坐：請韋君上坐，受玉簫一拜。

前往：差了仆人星夜前往古田。

動+名→動，例如：

飛風：打聽著了，飛風來報與他知。

(三) 形容詞（167個）

副+形→形，例如：

不久：沿門求乞，不久死于道途。

非常：認了父親，一同回來，這喜也非常。

副+數→形，例如：

不一：功名遲早不一。

形+名→形，例如：

妍面：妻室已喪，止有一女，年方九歲，生得容貌十分妍面。

名+名→形，例如：

上等：讀書是上等道路，怎好廢得。

副+動→形，例如：

無謂：休道這無謂陳言！

副+代→形，例如：

不然：不然，豈有好人家停下許多棺木。

數+名→形，例如：

一樣：生得風流倜儻，須配他個一樣人家。

動+形→形，例如：

飛忙：飛忙趁船來與方氏說親。

名+形→形，例如：

火熱：驀突突攪得一腔火熱，酥麻了半個身體。

(四) 副詞（89個）

副+副→副，例如：

未必：山川險阻，也未必到彼。

不必：死生自有天數，母親不必悲傷。

副+動→副，例如：

不免：這便是牽掛之根了，故不免墮淚。

不過：我孫三不過是市井俗子。

數+名→副，例如：

十分：那針線做得十分精細，綿也分外加厚。

一心：怎知申屠娘子一心只想要救丈夫。

形+名→副，例如：

苦心：我成人長立，豈非一般苦心經營。

數+動→副，例如：

百煉：勁節(jié)錚錚百煉即鋼。

形+動→副，例如：

難免：情到傷心處難免落淚。

從詞性角度來看，《石點頭》的偏正式復音詞名詞居多，共1632個，占偏正式復音詞總數的67.71%；其次是動詞，有522個，占21.66%；形容詞有167個，占6.94%；副詞89個，占3.69%?⑤。據程湘清的研究，先秦偏正式雙音詞主要是名詞，動詞、形容詞和代詞數量并不多。向熹也持同一觀點，他認為“上古漢語里的偏正式復合詞絕大多數是名詞，極少數是動詞，形容詞或副詞幾乎沒有”[2]235。另外，根據《〈顏氏家訓〉復音詞研究》得知中古時期偏正式雙音詞也是名詞、動詞居多?！妒c頭》偏正式復音詞主要是名詞，這與上古和中古漢語是一致的。漢語發(fā)展到近代，《石點頭》的偏正式動詞、形容詞的數量大大增加，這也符合漢語詞匯發(fā)展的趨勢。

從構成角度來看，古漢語偏正式復音詞主要是名詞，其中名詞的構成方式以名+名、動+名、形+名和數+名為主?！妒c頭》的偏正式復音詞繼承了這幾種構成方式，其中名+名、形+名最多，這與古漢語的情況相同。其他方式所構成的偏正式復音詞所占的比例雖相對較少，但數量較之前卻有很大的增長。

三、偏正式復音詞的歷時與共時比較研究

偏正式構詞方式是漢語復音化過程中出現(xiàn)時間較早、構詞能力較強的構詞方式之一。甲骨文時期只是漢語復音詞的萌芽時期，從挖掘出來的相關材料可見，上古漢語幾乎均為單音節(jié)詞。到了金文時期，漢語詞匯雖仍以單音詞為主，但已經出現(xiàn)了少部分復音詞，且構詞方式極不完備。春秋戰(zhàn)國時期，漢語復音詞大量產生，構詞方式趨于完備。中古時期是漢語發(fā)展的關鍵時期，復音詞在該時期達到了一個新的發(fā)展高峰。經過漢代到唐代的過渡，復音詞的構成方式已趨于完備，不僅鞏固了先秦時的聯(lián)合、偏正方式，還發(fā)展了動賓、主謂、動補等造詞法。此時，雖然聯(lián)合式復音詞仍占絕對優(yōu)勢地位，但偏正式的比例也有所增加。到了近代，漢語進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復音詞不僅在數量上進一步增多，而且在構詞方式上也更加完備。在這一時期，聯(lián)合式和偏正式仍是最重要最能產的構詞方式，偏正式甚至有時還超過了聯(lián)合式，其他構詞方式也有不同程度的發(fā)展。《石點頭》的偏正式復音詞在繼承上古與中古復音詞的同時也有新的發(fā)展，偏正式復音詞成為僅次于聯(lián)合式的復合詞結構方式。

從語義構成來看，《石點頭》中偏語素所修飾、限定的正語素意義有三類：有關人、時、物的；有關動作行為的；有關性質狀態(tài)的，主要包括時間、方位、處所、類屬、領屬、性狀、數目、次第、方式、手段、功能、作用、謙稱、尊稱、指稱、職業(yè)、身份、動作行為、動作情態(tài)、動作行為程度等。通過上文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在《石點頭》中，正語素由主要表示人或事物逐步發(fā)展到不僅僅表示人或事物，而且表示動作、行為的語素數量也有很大增加?！妒c頭》中偏正式復音詞偏語素和正語素的結合關系較為復雜，這是漢語詞匯精確化特點的體現(xiàn)。

從詞性上看，《石點頭》構成名詞的結構方式最多，名詞與其他詞類在數量上相比較突出。相對上古、中古漢語而言，《石點頭》中偏正式構詞方式有了較大的發(fā)展，說明發(fā)展到明清時期，偏正式構詞方式已基本成熟?！妒c頭》偏正式結構與現(xiàn)代漢語偏正式結構的異同如表1―表4（其中“+”號表示某一類型見于某一時代，“-”號表示某一結構類型不見于某一時代）所示。

表1 《石點頭》與現(xiàn)代偏正式構詞方式比較(一)

表2 《石點頭》與現(xiàn)代偏正式構詞方式比較(二)

表3 《石點頭》與現(xiàn)代偏正式構詞方式比較(三)

表4 《石點頭》與現(xiàn)代偏正式構詞方式比較(四)

從上面四個表格的分析可知，和現(xiàn)代漢語偏正式構詞方式相比，《石點頭》的構詞方式基本完備，但其構成和現(xiàn)代漢語相比仍有一定的差別，仍然處于發(fā)展完善的過程中。

注釋：

①天然癡叟著《石點頭》，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本文所用語例均出自此書，以下不再一一標記。

②不包括三音節(jié)或三音節(jié)以上的多音詞。

③《石點頭》聯(lián)合式復音詞有4130個，占全書復音詞總數的47.82%。

④在此不討論動詞、名詞、形容詞、副詞之外的其他詞類。

⑤少量的代詞和連詞不在我們的統(tǒng)計范圍內。

[1]向熹．《詩經》里的復音詞[G]//語言學論叢：第6輯．北京：商務印書館，1900．

[2]向熹．簡明漢語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3．

〔責任編輯 楊寧〕

廣西教育廳科研項目（201306MS123）

毛向櫻（1978―），女，廣西桂林人，講師，碩士；黃宇鴻（1957―），男，廣西欽州人，教授。

2014-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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