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六一
(陽山實驗小學校 江蘇 蘇州 215151)
2013年12月3日,PISA2012在全球65個國家和地區(qū)同步揭曉評比結果,第二次參加該項目測評的上海學生再次登上“世界第一”。接著2014年上半年,英國教育大臣、芬蘭教育代表團相繼來上海“取經(jīng)”。這激起了筆者對小學生數(shù)學成就的研究興趣,于是翻閱TIMSS的研究成果,并結合自己數(shù)次親歷的美國小學數(shù)學課堂,發(fā)現(xiàn)中國,乃至受中國文化影響的新加坡、日本、韓國等國家和中國臺灣地區(qū)的小學生,數(shù)學成績一直遠遠超過美國。IEA研究者們認為產生這種差距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種:文化背景的差異,比如家長的期望,“數(shù)·詞”體系;小學體制,學習數(shù)學的時間;數(shù)學教學內容及其安排。[1]可是,通過觀察美國的小學數(shù)學課堂,以及與美國同行的交流,發(fā)現(xiàn)“學習差距”不僅僅局限于學生。換句話說,也就是教師對數(shù)學知識的認識,直接影響著數(shù)學的教與學。
訪談以退位減法為例,請看這幾個題目:
你會怎樣教學生做這樣的題目?你覺得學生在學習退位減法之前,需要具備怎樣的數(shù)學知識和數(shù)學技能?
A教師:42-7,學生要知道不能從2中直接減去7,那么就要從十位上借一個10來,所借的1,它等于10,如果把4劃掉,把它變成30,現(xiàn)在就是12-7=5,那么左邊就剩下3,把它挪下來。
B教師:不能從較小的數(shù)中減去較大的數(shù),學生必須從鄰位中借,因為鄰位中有更多。打個比方就是,如果你沒有足夠的個位數(shù),你可以到朋友那里去借,朋友那兒有許多。
32位美國教師的問卷,有26位(81.25%)關注計算程序。這些小學數(shù)學教師希望他們的學生學會如何執(zhí)行兩個特別的步驟:從十位上拿1個10來,然后把它換成10個1;并把“拿”這個步驟稱之為“借數(shù)”。根據(jù)“所借的1等于10”的現(xiàn)實,他們解釋第二個步驟為“變”。從這里可以看出他們對教學法的理解:一旦學生能夠正確執(zhí)行這兩個關鍵步驟,就能正確地完成整個計算。
有5位(15.63%)教師如C、D老師所述,則期望他們的學生不僅僅學會計算過程,也要學會運算法則蘊含的數(shù)學基本原理。這些方法強調:在“拿”的背后是重組,在“變”的背后是轉換。
C教師:學生必須理解42的意思……我會出示數(shù)字42,以及3個十和12個一,等于42。我會在兩者之間進行比較,因為在你重組時知道的不是那么多,必須理解的是重組部分。一開始就是這個重組。
D教師:學生必須理解如何進行轉換。可利用10進制的積木玩具,得到一個具體的數(shù):10,例如按十進制,在個位上,10個1和1個10是相等的。學生要習慣于在位值內部進行轉換,即實際的值不發(fā)生變化,但是進行了轉換。
教師期望學生所知道的,其實與教師自己的知識理解相關。一如前文的26位教師,僅僅希望學生學會計算過程,這樣學生收獲的往往也就只是過程性的理解。何況“不能從較小的數(shù)中減去較大的數(shù)”是一個錯誤的斷論。盡管低年級的學生還沒有學習如何從較小的數(shù)中減去較大的數(shù),但這并不意味著數(shù)學上沒有這個事實。這個高級的技能不要求在低年級教學,可也不能因為強調了錯誤觀念而引起學生將來學習的混亂。
把被減數(shù)中的兩個阿拉伯數(shù)字比作鄰居或朋友,是另一種數(shù)學上的誤導,這暗示了被減數(shù)中的兩個阿拉伯數(shù)字是獨立的兩個數(shù),而不是一個數(shù)的兩個部分。
再者,“借數(shù)”的解釋暗含著又一個錯誤:在計算中數(shù)的值不一定要保持不變,而是可以任意改變——如果一個數(shù)太小了,由于某種原因需要增大一些,就可以從另一個數(shù)那里“借”一定的值來。
E教師:你們認為,從42中,能否拿出一個數(shù)字27?如果可以,那么用2減去7,我們做得到嗎?這兒是2,我直觀地表示出 1,拿走 7,1,2。不夠。那么我們能做什么呢?我們可以到這個數(shù)的另一個部分,拿我們能用的東西,即從另一邊取來,拿到我們需要幫助的個位,讓2變成12。
而E教師則排除了上面說的那些錯誤理解,在E教師的闡釋中,42-27不是獨立的兩個過程:2-7,40-20。計算是一個有機的整體:“從四十幾中,拿走二十幾?!辈皇恰安荒軓妮^小的數(shù)中減去較大的數(shù)”,而是低年級學生的數(shù)學現(xiàn)實理解:“可以到這個數(shù)的另一個部分,拿我們能用的東西?!弊⒁猓骸斑@個數(shù)的另一個部分”和“另一個數(shù)”,所表達的數(shù)學意義有著質的區(qū)別。但是,這樣的數(shù)學知識理解,只占了問卷總數(shù)的3.12%。
教學42-27=?[2]
學生操作1:
(1)擺4鏈(每鏈10個回形針)和2個回形針在桌上,把其中一鏈拆開,成3鏈與12個。
(2)取走2鏈與7個回形針。
(3)數(shù)一數(shù),剩下多少個,并且決定剩下的要排成一鏈加5個或是15個。
學生操作2:
(1)擺4鏈和2個回形針在桌上。
(2)再擺2鏈與7個回形針在桌上。
(3)為了使42個與27能互相配合計算,42里面要有一鏈被拆散。
(4)拆散42中的一鏈,回形針成為3鏈與12個。
(5)兩組對齊后,各取走7個單獨的回形針。
(6)兩組對齊后,各取走2鏈回形針。
(7)數(shù)一數(shù),羅拉比金吉多了一鏈加5個即15個回形針。
學生操作3:
(1)擺4鏈和2個回形針在桌上。
(2)擺2鏈和7個回形針在桌上。
(3)為了使42能與27個配合,42里面的一鏈必須拆散。
(4)拆散42中的一鏈,成3鏈12個。
(5)將兩組中的鏈和單個的回形針配對。
(6)數(shù)一數(shù),克拉蒂還需要一鏈加5個或單獨15個回形針。
很明顯,美國教學案例中學生通過具體的學具操作,既獲得了運算的意義,輔以大量的時間,又保證兒童尋找到自己的解,并在學具操作中完成計算。如同美國同行們的解讀:“通過參與性的經(jīng)驗活動,操作性工具會比僅僅講述能更好地促進學習。”然而,好的交通工具不一定能保證到達正確的目的地。因為學者們已經(jīng)注意到,為了促進對數(shù)學的理解,教師有必要幫助學生把操作性工具和數(shù)學思想之間的聯(lián)系清晰地表達出來。
所以教師要適當組織教學:“如果把1個鏈子打開,將會發(fā)生什么?我們會有多少個1?用哪種方式可以進行減法?”乃至追問:“你們現(xiàn)在告訴我,你有沒有在42上填什么或者去掉什么?4個10和2個1,與3個10、12個1是相同的,那么當你從中取走27個時會發(fā)生什么?”
趙老師:我會告訴學生,當你在計算42-27這樣的問題時,首先要把數(shù)字排列起來,從個位開始減起。因為要從2中減去7不夠減,應該從十位退1個10來把它變成10個1。再把這1個10加到個位就得12;用12-7=5;然后轉到十位,由于十位上的4已經(jīng)借走1個10給個位,所以只剩下3個10,用3-2=1,把它放在十位上。
趙老師的解釋和美國的A、B教師相似,注重的是運算法則的具體步驟,沒有顯示出對原理的關注。但中國教師持有這種計算程序性取向的比率,比美國要小得多,如圖1所示。不過,中國教師都會運用一個做減法重組的特定詞語:“退一”。
錢老師:我會從一個直截了當?shù)臏p法開始,如42-21=?在學生解決這個問題后,我把問題變成42-27=?這個問題與第一個問題的不同點在哪里?在計算新問題時會發(fā)生什么?學生很快會發(fā)現(xiàn)7比2大,沒有足夠的個位數(shù)去減。見機我會說好,但有時我們個位數(shù)太多了,你們應該記得上周我們利用進位做加法,那時我們做了什么?學生會說“滿十進一”。我接著說,那么當我們沒有足夠的個位數(shù)去減時怎么辦?可以從十位退一。如果把40中的一個十退位了,會發(fā)生什么?用這種方式我就會引入“退1成為低位上的10”。
孫老師:要在42中減去7,沒有足夠的個位數(shù)怎么辦?42顯然大于7。42中的個位數(shù)在哪里?學生會說42中的其他個位數(shù)被組合成十位數(shù)了。然后我會問我們可以做些什么,得到足夠的個位數(shù)字來減去7。通過回憶,學生會有分解一個10的想法。
圖1 教師對于利用重組做退位減法的理解
把“拿”的步驟描述為“退一”,比“重組”的解釋更全面。因為在使用“退一”的概念時,減法過程是以一種表明了它與加法運算的關聯(lián)方式來闡述的,這不僅為減法學習提供更多的表征支持,而且強化了學生之前的學習。而且,中國教師除了像美國教師注重“重組”那樣強調1個10由10個1組成,近一半的中國教師還提到了一個重組數(shù)字前的一個概念:進率。這些教師主張:學生應該清楚“1個10里有多少個1”和“百位與十位、十位與個位的進率是多少”的答案一致。
形如把42拆成30和12,是所有美國教師的標準方式,無人超越這個方式。但是,不乏有中國教師指出,這不是進行減法計算的唯一正確途徑,圍繞著“退一”原理,教師們討論了各種各樣的重組方式。
李老師:42-27=30+10+2-20-7=(10-7+2)+(30-20)=15。這種方式的好處在于從10中減去7比從12中減去7容易些,而且這個程序中所包含的加法不涉及進位,所以非常簡單。
周老師:42-27=42-2-5-20=40-5-20=35-20=15。這樣把27拆成20、2、5三個數(shù)值,那么42-2不用退位,40-5和35-10與學生思維都是很簡單。
教學42-27=?
[教師出示4捆小棒(每捆10根)和2根小棒]
師:這些小棒表示幾?
生:42。
師:要從42里去掉27,就是42減27(板書:42-27=?),個位上夠減嗎?
生:不夠減。
師:個位上不夠減,怎么辦?請小朋友拿出小棒,動動腦筋,想想辦法,個位上怎么減去7呢?
(學生操作,教師巡視。)
師:現(xiàn)在老師請小朋友來匯報一下,你想出了什么好辦法?
(在學生回答的同時教師示范操作。)
師:個位不夠減7,從4捆小棒中取出1捆,也就是從十位退1。十位上的1退到個位上是幾?為什么?
生:是10,因為1個10是10個1。
師:個位上的2不夠減7,從十位退1,在個位上加10再減。個位上10加2等于12,12減7等于5,個位上寫5,十位上4退1還有3,3-2=1。所以42減27等于15。
(教師小結并板書:個位不夠減,從十位退1,在個位上加10再減。)
其實,中國小學數(shù)學教師在教學“42-27”之前,已經(jīng)把“20以內的減法”的教學,當作“退一”需要的減法重組概念過程基礎。所以教學中,教師提出:“個位上不夠減,怎么辦?請小朋友拿出小棒,動動腦筋,想想辦法,個位上怎么減去7呢?”學生的思維能快速聚焦“個位上的2不夠減7,從十位退1,在個位上加10再減?!?/p>
也就是說,減法中的重組思想,把高位退一到低一位當十,是通過一系列的水平動作完成的。此案例教學之后就是被減數(shù)是三位數(shù)和更多位數(shù),且新的水平動作又是連續(xù)的分解,比如208-15,203-18,1000-18。
在美國,諸如“9+3”“16-7”這樣的問題,被認為是“基本的算術事實”,僅僅需要記憶即可。而在中國,概念的“種子”,早在第一個水平——“20以內的減法”就出現(xiàn)了。
同時觀察課堂,盡管發(fā)現(xiàn)中國教師用到教具、學具的頻率比美國教師少,但他們認為操作了,就要像課例中就活動操作要進行必要的討論、報告、展示、辯論,如上文中所述,“現(xiàn)在老師請小朋友來匯報一下,你想出了什么好辦法?”再例如吳老師談了他在開學之初的一次教學討論,又在學期結束進行了思辨。
吳老師:計算42-27,利用教學具的時候,學生是從高位開始的,先從42中拿去20,再拿去7。這如同日常生活,付10元錢買了3元6角的東西,我們先減3元,再減6角。從學生的數(shù)學現(xiàn)實經(jīng)驗來看,學校里的正式數(shù)學學習似乎更加復雜,而且意義更少。當我們在本子上演算就會發(fā)現(xiàn),從十位開始的話,我們在十位上先得到一個差2,然后轉到個位上,我們就又要改變剛剛所得到的差。如果我們一開始從個位開始計算,這個麻煩就可以避免了。然而這種解釋只能解決一半的問題——用豎式計算為什么從個位算起。由于學生還沒有看出這種標準算法的明顯好處,我建議他們保留疑惑。期末,再次討論時,學生們很快發(fā)現(xiàn),在遇到更大的數(shù)的時候,標準方式對絕大多數(shù)問題而言,優(yōu)勢更加突出。
如果吳老師的數(shù)學認識與教學策略,僅是停留在為操作而操作階段,那么很難想象他會引導學生達到這樣的數(shù)學理解。
問卷、訪談與課堂觀察的結果,揭示了教師們對于小學數(shù)學教學內容所擁有的知識不夠充足,美國教師為甚。以退位減法為例,81.25%的美國小學數(shù)學教師和17.50%的中國小學教師,只擁有計算程序性知識,他們的理解僅僅局限于運算法則的表面——拿和換的步驟。正是這種數(shù)學認識的局限性,限制了他們在課堂中促進學生概念性學習的能力。
雖然操作教學具,是小學數(shù)學課堂教學的一種重要手段,但決定學生的學習質量,還是要依賴于教師認為學生應該學會的概念。與美國教師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絕大多數(shù)中國教師在活動操作之后,會進行班級討論,這個教學策略使得學生的數(shù)學學習能得以同化與順應,使得新舊知識得以平衡,不是為了操作而操作。
通過退位減法的問卷與訪談,教師所呈現(xiàn)的數(shù)學認識模型,有一元單項表述,也有多元系列水平動作。結合課堂教學觀察,系列水平動作的教學更符合布魯納的研究:“掌握某一學科的結構以理解這個學科,可以使許多其他事物與該學科有意義地聯(lián)系起來。簡而言之,學習結構就是學習事物是如何關聯(lián)的。”[3]誠如布翁所言,教師若能夠把數(shù)學系列水平的概念種子放入到階段教學中,不僅能促進現(xiàn)在的數(shù)學知識表征,而且“大量的遷移是可以實現(xiàn)的,甚至可以達到如此程度,即在適宜條件下恰當?shù)貙W習可以使人‘學會怎樣學習’,這確實是事實?!盵4]▲
[1]馬立平.小學數(shù)學的掌握和教學[M].李士锜,吳穎康,等,譯.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19.
[2]Marjorie J W.創(chuàng)意教學策略[M].呂金燮,譯.臺北:洪葉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98:207-230.
[3][4]Jerome Bruner.布魯納教育文化觀[M].宋文里,黃小鵬,譯.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北京:2011: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