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明

作為父親，同時也作為老師，讀臺灣著名女作家簡媜的旅美散文集《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我內(nèi)心總有一份親切感，不僅因為她的文字樸實、幽默，有家的溫暖，還因為她的文字里浸透著一位母親深情且深刻的教育省思：我們應該留給孩子什么？我們又可以留給孩子什么？

簡媜的兒子姚頭丸暫時借讀的Dunn I.B.School加上幼稚園才四百一十多人，這不過是一所普通的鄉(xiāng)下地方公立小學，但它留給孩子們的卻絕不普通：

在墻上貼一張很大的世界地圖，用黑線從不同國家拉出小標簽，寫上每一個外籍學生的名字與國籍。

送給孩子們裝有十二樣東西和一封信的開學見面禮，沒有提醒作業(yè)、考試、測驗卷，也沒提醒安靜、守秩序、違紀處罰；卻提醒孩子“你是有價值而且特殊的”，提醒孩子“挑出別人的長處”，提醒孩子“記得幫別人擦干臉上的眼淚”。

刻意安排，讓一個說話結巴，幾乎不可能跟舞臺產(chǎn)生關系的孩子有機會站在臺上對滿座觀眾證明自己可以克服困難。

發(fā)給孩子們的期中成績單就像一張尋寶圖，除了出勤記錄、學科能力成績，還有包含社會、研究、思考、交流、自我管理五個方面能力的“超越學科的能力”評估，讓家長看自己孩子像看一座小海島，可推測其“礦產(chǎn)、土壤、氣候與漁獲量”。

為孩子們開設旨在發(fā)展研究能力、思考能力、解決問題能力、寫作能力與團隊合作能力的選修課程。

……

顯然，Dunn I.B.School的老師們是在努力把每一個孩子當成“這一個”，而不是“這一群”。他們是在努力引導每一個孩子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格特質，并鼓勵他們多元發(fā)展，完成自我塑造——塑造出一個與眾不同的自我，而不是把大家變成一個樣子。

顯然，Dunn I.B.School是想留給這些擁有不同國籍、有著不同膚色、說著不同語言的孩子一個開放的世界與溫暖的情懷，留給孩子們自信、友善、欣賞，留給孩子們指向未來的思考與期待。

這些，恰恰是我們的學校教育所沒有的。

看看我們身邊的學校吧。老師們習慣于接受學生禮物而不是饋贈學生禮物，更別說將禮物送得充滿人文氣息與溫暖情懷了。老師們習慣于以集體榮譽的名義而放棄有困難的孩子，讓他們在歧視、隔閡、冷漠里黯然神傷。老師們習慣于居高臨下地以考試成績評價孩子的一切，卻忽視了學科考試之外的更能決定孩子一生的那些超越學科的能力。結果，我們的學校教育保證了孩子在成績單上的數(shù)字，卻扼殺了孩子閱讀的欲望與學習的興趣，使得他們一離開學校就不再讀書了。

姚頭丸曾經(jīng)因病請假兩天，學校給了簡媜一份請假授課備忘單。這份請假授課備忘單讓她感慨不已：“辦教育，真的要放下種種成人世界的熏習、怠惰、嗔怨、計較、焦躁與姿態(tài)，每天一進校門就變身為純潔天使，一切以學生的學習與成長為‘最高指導原則，從學生角度體察、施行，要不厭其煩，不怕任何細節(jié)。一張請假授課備忘單，讓我看到他們的細膩與用心?！弊鳛槔蠋煟覀兇_實需要這樣的細膩與用心。因為有了這樣的細膩與用心，我們的熱情與溫暖才能源源而出，并積極思考我們應該留給孩子些什么，應該把孩子帶到哪里去，而不只是把教學當作工作。遺憾的是，我們沒有這樣的細膩與用心，自然也就沒有想過應該留給孩子什么，更沒有想過應該把孩子帶到哪里去。

在《小學里的選修課》一文里，簡媜這樣寫到：“不同的國家、政府、社會，給孩子不同的資源與難題；不同的哲學家、思想大師，給孩子不同的生命思考；不同的父母，給孩子不同的視野；不同的老師，把孩子帶到不同的地方去。”作為老師，我們實在應該好好想一想：我們留給孩子的是什么？是對學業(yè)的憎恨，還是對學校的懷念？是讓人嘲笑、被人遺忘、受人孤立的痛苦，還是關于一顆糖、一個球、一條繩、一本書的美好？只有想明白我們應該留給孩子些什么，我們才知道應該把孩子帶到哪里去。

在《不想看到的事》這篇文章里，簡媜這樣寫到：“我想看到一座被愛與熱情包圍的校園，這校園就在臺灣（地區(qū)），明亮、溫暖、和悅、認真、誠懇，每顆種子在這里學習發(fā)芽，每位老師都塞給種子足以御寒的祝福。我衷心想看到老師關愛失親的、貧家的孩子，因為富人與貧家最大的差異在于，當黑夜降臨，富家之子手上有燈，而窮人家的孩子只剩——老師?！闭嫦Ｍ@樣的校園不僅在臺灣地區(qū)，也在我們每一個孩子身邊：當孩子們走出校園的時候，他們帶走的不僅僅是豐富的知識與創(chuàng)造的能力，還有正直、善良、獨立、自信、欣賞、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