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江湖街

      2014-06-28 15:16:09李正貴
      清明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小姨江湖姑娘

      李正貴

      江湖街

      李正貴

      段姑娘小我一歲,但我從來沒叫過她段姑娘,因?yàn)樗俏业挠H小姨。

      十二歲那年,外婆去世后母親便把段姑娘從鄉(xiāng)下接到我們家,從此我和段姑娘便一起在江湖街小學(xué)上學(xué),風(fēng)里雨里來去像是一對兄妹,雖然我年紀(jì)稍長,但母親從來不準(zhǔn)我叫段姑娘的名字,只準(zhǔn)我喊她小姨,梳子去掉齒,背(輩)兒在。反正我也順口了,只把“小姨”兩個字當(dāng)作她的名字叫。

      段姑娘白白凈凈的瘦細(xì)身子,性格卻像個男孩子,比我頑皮得多,沒少讓母親煩心。記得小學(xué)五年級那年暑假,有一天段姑娘跑到江湖街盡頭的老廟里抓壁虎,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兒,她竟爬到了廟頂上。廟本來是廢棄了的,能用的東西也早已不知被誰搬走,只剩下三層樓高的殘垣斷壁,在歲月中搖搖欲墜。段姑娘沿著布滿青苔的斷壁爬上廟頂,再想下來是上山容易下山難,得不住腳兒,人一下被困在了廟頂上,想了許多辦法也沒用,我只好趕緊跑回去叫母親。母親聽后放下手里的一把嫩韭菜,嘴里罵著就往老廟跑。

      母親看到年久失修、千瘡百孔,連青瓦片都腐爛了的廟頂,在段姑娘的腳下粉末雜塵直往下落,嚇得臉都白了。而段姑娘站在上面卻毫無懼色,雙手揮動學(xué)著當(dāng)時黑白電視里正播的一部武俠劇里的女主角,腔調(diào)豪邁地說:“我站在最高處,指揮屬于我的江湖!”

      等到街坊鄰居們趕來,把段姑娘從廟頂上救下來,母親抓住她的胳膊,用力在她屁股上打了兩巴掌說:“這么大個人,怎么還這樣讓人煩心?”

      段姑娘邊拍打著沾滿塵埃的衣服邊回答:“常在江湖走,哪能不失足?”

      真是外來的孩子不怕鬼。

      其實(shí),這還不是母親最煩心的,煩心的還在后頭。

      上高中時,我和段姑娘已經(jīng)不在一個學(xué)校上學(xué),我在城東中學(xué),她在城西中學(xué),除了節(jié)假日回到江湖街的家里見面,平時她都住校,所以見面也就漸漸少了許多。是在高二的某一個星期六,照例我們放學(xué)后都要回家吃晚飯,也就是那頓晚飯中,段姑娘的一句話,讓母親手中的飯碗從飯桌上飛到了門外。

      那時段姑娘十七歲,人出落得叫一個什么來著?因?yàn)槭俏业男∫蹋谶@里就不細(xì)說,只不過告訴你——那叫一個美!外婆一生就生了兩個孩子,母親和段姑娘都取長補(bǔ)短的傳承了她的美,據(jù)說母親當(dāng)年也是因?yàn)檫@才得以從鄉(xiāng)下嫁到城里,且是有正式工作的父親的。

      還是說當(dāng)天吃晚飯的事。

      母親盛了一碗稀飯,嘴里咀嚼著一截咸黃瓜咯吱咯吱響。

      段姑娘說:“姐?!?/p>

      母親含混地應(yīng)一聲:“嗯?!?/p>

      段姑娘說:“我有了男朋友?!?/p>

      母親聽過,錯愕地張著嘴,瞪著段姑娘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最后一抻脖子,生生把那一截沒嚼爛的咸黃瓜咽了下去,就放開了抱怨:“你個死孩子,沒收沒管了,對得起誰???是死去的娘還是我這個當(dāng)姐的?把你拉扯大圖的就是你能考個大學(xué),將來嫁個體面人,姐臉上有光,你也幸福了,就算考不上大學(xué),江湖街好小伙多的是,尋下一家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又在姐面前,總比回鄉(xiāng)下或遠(yuǎn)走高飛強(qiáng)。我就擔(dān)心這個,沒想說來就來了,才多大個人兒,盡做些犯渾事?!?/p>

      其實(shí)母親說的不無道理,母親當(dāng)初把段姑娘接進(jìn)城里時,知道她生性野,就想讓她在自己身邊生根發(fā)芽,凡事也好有個照應(yīng)。

      母親又說:“這事我不同意,至少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p>

      段姑娘淡淡地說:“我們已經(jīng)分不開了?!?/p>

      母親一聲恨,飯桌一道亮,面前的稀飯碗瞬間飛到了門外的磚地上,碎瓷四濺。然后,母親邊走進(jìn)廚房邊說:“鳥兒大了,翅膀硬了?!?/p>

      本來不關(guān)我事,想想還是以收拾殘局者的身份,出去把母親摔出的碗碴及滿地米粒清掃了一下。再回到屋里時,我說:“你就風(fēng)平浪靜一下行不?”

      段姑娘也放下自己的飯碗,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間說:“老外(段姑娘一直這么簡稱我,因?yàn)槲沂撬耐馍?,你不懂的?!?/p>

      過了一會兒,段姑娘竟從房間里提出一個帆布包向門外走去。

      我說:“小姨,你要去哪?”

      “去我的歸屬?!?/p>

      母親在廚房里大聲說:“讓她走,看她能在外面挨幾日?”

      我看見段姑娘走得理直氣壯,就聽了母親的,沒有去攔她。如果當(dāng)時我把段姑娘拽回來,后果也許就會不一樣。從那以后,段姑娘和母親就開始有了一層隔閡。

      過了十多天,其間母親雖然時不時念叨段姑娘的不是,但在一個午后,還是忽然放下手中的活說:“我去看看她到底死哪去了。”

      母親要找段姑娘,當(dāng)然首先要去城西中學(xué)??墒牵赣H到了城西中學(xué)后,段姑娘的班主任卻說,段姑娘早退學(xué)了,是自動退學(xué),并拿出有段姑娘簽過字的“退學(xué)申請”。這下,母親慌了。

      母親臨出門時,班主任還說:“其實(shí),按段姑娘的成績,畢業(yè)時考個一般大學(xué)問題不大,突然退學(xué),我們也覺得奇怪,以為家長同意的,敢情家長還不知道,可惜了,也是我們工作中的疏忽。”

      這些,現(xiàn)在對母親來說都不重要了,關(guān)鍵是母親要盡快找到段姑娘。

      母親當(dāng)時就沒有回家,找段姑娘的同學(xué)和有可能知道她去向的人打聽,一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失望地回來。回來后也不管坐在黑暗中等待吃晚飯的我和父親,坐下來就鼻子一把眼淚一把哭起來。

      父親說:“那么大個人了,還怕丟了不成?”

      這下,正好讓母親抓住了話題奚落:“當(dāng)然了,不是你親妹妹,離你心遠(yuǎn),是死是活跟你不搭界,你自然心寬?!?/p>

      父親也不還話,站起身順手開了燈,走進(jìn)廚房要親自做飯,鍋盆被弄得叮當(dāng)響。

      母親又說:“怎么不知人家的心放在你身上,好歹也給個信兒?!?/p>

      接下來的幾天,母親天天出去找段姑娘,人都瘦了一圈兒,也無果。真正先知道段姑娘下落的,還應(yīng)歸功于我。那個星期天,我覺得對于段姑娘的失蹤再也不能無動于衷了,畢竟一塊長大又是親小姨,便決定出去幫母親找一找,人又不是螞蟻,不相信能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在出去找段姑娘之前,我先去找了牛寶寶。牛寶寶和我同歲,在江湖街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家離我們家不過二百米,不過我挺討嫌他那一嘴豬屎牙,一咧像兩排生了銹的炮彈殼。我找他是想讓他和我一塊去找段姑娘,因?yàn)樗缫演z學(xué),整天在城里逛悠,旮旮旯旯比我熟。

      但是,令我沒想到的是剛和牛寶寶說明來意,他竟放聲笑起來,弄得我一半在云霧中。牛寶寶說:“找她干什么?你小姨正在享人間清福呢?!?/p>

      我說:“你個豬屎牙什么意思?”

      “真不知還是裝不知?人家現(xiàn)在在和趙大有過快活日子呢,這下你們攀上高枝了?!?/p>

      “說話可要負(fù)責(zé)任?”

      “騙你我是驢生的?!?/p>

      趙大有我知道,是工商所所長的公子,可我不明白段姑娘怎么會和他搭上了手,還過上了日子?不管這些,還是先回去告訴母親。母親立即揚(yáng)言要去把段姑娘找回來,但自從去過一趟工商所所長家后,非但沒領(lǐng)回段姑娘,自己也不再提此事了。

      直到年底,有一天段姑娘突然回到江湖街,人像變了一個人,滿臉蒼白又不知哪來一身風(fēng)塵,看樣子攤上事了,母親一問,才知道趙大有把她踹了,這其間她還為趙大有流過一次產(chǎn)。

      事已如此,母親也不好再說什么,倒是段姑娘沒做過多停留,收拾收拾說要去廣東打工。

      母親說:“等過完年吧?!?/p>

      段姑娘在門外稍微頓了一下,最后還是在年味中再一次在江湖街消失,并且一去七年。

      段姑娘不在的這七年里,江湖街其實(shí)沒有太多的變化,如果非要找出點(diǎn)變化來的話,就是街盡頭的那座老廟完全坍塌了,是在一個風(fēng)急雨急的夜里,沉睡的人們都聽到一聲悶響,第二天便發(fā)現(xiàn)老廟像走完了生命歷程的老牛趴在地上。再一個就是我了,沒考上大學(xué),倒是學(xué)會了喝酒,且酒癮不小,這都是因了我在市報屁股上發(fā)的那兩篇百字文,而后混進(jìn)街道辦整日迎來送往練成的。這天下了班,母親在廚房里忙活,廚房里飄出熟悉的香味,就勾起了我胃里的酒蟲,決定先洗個澡,然后再痛痛快快地喝上兩口。放下手里的東西,我沒有招呼母親,急匆匆地奔洗澡間去了。但是,在我拉開門的瞬間,又立即整個人彈了回來。我看見水靄中一個光身的女人正在擦拭。

      “誰???”

      母親聽到聲音出來見是我,說:“做賊是不?也不言一聲,你小姨在里面洗澡?!?/p>

      “小姨?”

      這時段姑娘穿好衣服走出來,先是剜了我一眼,然后用教訓(xùn)式的口氣說:“瘋子是不,門也不會敲一下?”

      我忙解釋說:“小姨,我真不知道你回來了?!?/p>

      “還解釋個屁,看你兩眼泛著綠光就不是什么好東西?!?/p>

      “去!”

      聽樣式,好像我是一個敢對長輩心存不軌似的人,會嗎?好歹我現(xiàn)在也是政府工作人員,這不明擺著往政府工作人員的素質(zhì)上潑污點(diǎn)嗎?去!

      看來這七年,段姑娘的德性還是沒改。

      段姑娘回來了,但常常不怎么在家,夜里來晝里去的。我整天忙自己的工作,也不好問,母親自從當(dāng)年沒同意她交男朋友,兩個人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來,其實(shí)內(nèi)心隔閡都還是有的。母親不問,誰也不知道她天天在外面干什么。

      知道段姑娘天天在外忙什么,最后還是她自己說出來的。

      “老外,”段姑娘難得在家吃頓飯,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碗說,“幫小姨一個事?!?/p>

      我明知沒聽錯,但還是乜斜著眼等她的下文。

      “裝神?”

      “不是,小姨也是個呼風(fēng)喚雨的人,什么事還能輪得上我?guī)兔Γ刻e老外了。”

      我的話剛落音,小腿上就重重地挨了一下,是段姑娘隔著桌子在下面用高跟皮鞋踢的,腳下的可不輕,疼得我一跳,忍不住想發(fā)點(diǎn)小脾氣,沒見過這么求人辦事的!可這時母親發(fā)話了。

      母親說:“正經(jīng)點(diǎn),都長不大似的?!?/p>

      母親早幾年就說我們鳥兒大了,翅膀硬了,現(xiàn)在卻又這么說。

      我只好正正嗓門問:“什么事兒?說吧?!?/p>

      段姑娘說:“你認(rèn)識政府的人廣,給我辦個營業(yè)執(zhí)照?!?/p>

      “什么營業(yè)執(zhí)照?”

      “我在廣東這么些年,一直在按摩店上班,手藝學(xué)會了,錢也差不多了,就思謀回來自己開個店,這幾天我一直在找地方,昨天地方已經(jīng)租好,就差營業(yè)執(zhí)照了。”

      母親聽了,立即把碗放在桌子上,這次可沒有直接扔出去,說:“這個能辦也不辦?!?/p>

      段姑娘納悶地問:“姐,為什么?”

      母親一急,也不顧我在場,直接說出了想法:“這種男女脫光衣服在一塊糾纏的行當(dāng),要開你去廣東開去,不要在江湖街給我丟人!”

      段姑娘聽了沒再說什么,低下頭吃飯。

      我想了想,擇著措詞跟母親說:“小姨說的按摩并不是你想像的那種,是正規(guī)的行當(dāng),叫保健按摩,只不過現(xiàn)在江湖街還沒有,你才不知道。日下生活水平提高了,人們講究的是享受,對了,聽說能治不少病呢,你不是有腰痛病嗎?哪天讓小姨給你按按,保證管用?!逼鋵?shí)我也不知道小姨要開的按摩院到底是些什么內(nèi)容,也只是胡謅一通罷了。不過,母親聽我這么一說,情緒還是穩(wěn)定了下來,半信半疑地問段姑娘:“是他說的那樣?”

      段姑娘點(diǎn)點(diǎn)頭。

      母親便用筷子指著我說:“辦,這事就交給你了,只要是正當(dāng)生意,做做也好,省得天天閑著晃眼?!?/p>

      這下,不是段姑娘求我給她辦營業(yè)執(zhí)照的事了,而是轉(zhuǎn)換到母親直接指使我的角度上來了。要知道,我在街道辦也就是一個打雜的小卒,但在母親眼里就像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似的,以為什么事都能辦,而我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能挑多少肉出來?別看平時面子裝的大,虛著呢。不過,自從我工作后,還真沒為家里辦過一件實(shí)事,在母親看來,像是在浪費(fèi)資源。所以,這次雖然我真不知道從哪下手,但還是硬撐著從母親手里接過戶口本。

      接下來的幾天,為段姑娘的營業(yè)執(zhí)照是邊上班邊打聽,邊打聽邊找人,忙乎小半個月,結(jié)果不是缺這就是缺那,等到什么都全了,興沖沖跑到工商所,心想這下總該妥了,沒想聽到工商所這樣一句話:現(xiàn)在正整頓,暫停辦照。我那個氣?。?/p>

      這邊營業(yè)執(zhí)照沒辦成,段姑娘那邊等著開業(yè),不然老貴的房租一天一天往里扔,不是我的錢也心疼,逼得我只能劍走偏鋒,想歪點(diǎn)子了。

      在江湖街有名的酒鬼也就那么幾個,我算一個,牛寶寶算一個,另外幾個這里就不說了,因?yàn)槲页伺殞毻?,跟另外幾個從來不喝酒,認(rèn)為他們不過是幾個街痞巷渣,跟我配不上,要不怎么說人一沾點(diǎn)公職,內(nèi)心自然就滋生一種傲氣,這在與誰喝酒或不與誰喝酒中都能看出來。

      那天下班前我給牛寶寶打了個電話,說晚上請他出來喝酒。

      牛寶寶說:“你小子莫不是有事求我?”

      我說:“你這話一說,兄弟間二十多年的交情一下就沒了,江湖街好歹我……還能有我擺不平的輪到你?”

      “那說不準(zhǔn),貓是貓道,狗是狗道。”

      “來不來?”

      “來來來,正胃缺酒呢?!?/p>

      坐下來,三杯酒下肚,牛寶寶還是看出來了,用手指戮著桌子說:“直說吧,什么事?”這個時候,我也就不用再拐彎抹角了,便把段姑娘要開個按摩店,營業(yè)執(zhí)照卻辦不下來的事說了,問他有什么門道沒有?

      “咦,這不是我的路子,這是你的路子,干嘛找我?”

      “我這不是實(shí)在沒招了,病急亂投醫(yī)么?!?/p>

      “這么說,讓我想想,請客、送禮那也得有門道,對了,趙大有知道不?”

      “廢話,剔了皮肉骨頭我也認(rèn)識。”

      他“霸占”段姑娘幾個月,還讓十七歲的段姑娘為他流過一次產(chǎn),我又不是呆子哪會不知道。

      牛寶寶說:“別激動,聽我說,趙大有現(xiàn)在可是工商所的所長了,上次在街上開車軋死兩只鵝,人家非要他拿一千塊錢,最后還是我出面才二百塊錢了的事,正好欠我一個人情,我去找他?!?/p>

      我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找他,我小姨不一定同意。”

      “又不讓你們?nèi)?,我去有什么關(guān)系?”

      “那也只好這樣了?!?/p>

      酒到尾處,我已酩酊,只隱約記得牛寶寶說過一句話,段姑娘也是,到了該嫁人的年紀(jì),不如成個家過日子,還野什么?如果不嫌棄我牛寶寶,我就是最佳人選,到時我們就是親戚了。

      第二天,牛寶寶果真打來了電話,但說估計希望不大。其實(shí)這應(yīng)該在我的預(yù)料之中,而牛寶寶又說,趙大有說了,如果段姑娘肯和他見上一面,這事能成。我想了半天,回說這要看段姑娘自己是什么意思。

      沒想我找了個機(jī)會婉轉(zhuǎn)地和段姑娘一提,她根本就沒過多遲疑,便點(diǎn)頭說:“行?!?/p>

      當(dāng)傍晚趙大有把轎車開到門前,段姑娘坐上去一溜煙走了時,母親在屋里問:“你小姨和誰一塊去的?”

      我感覺是自己拐騙了段姑娘一樣心虛,邊回自己的房間邊說:“牛寶寶。”

      我也不知道如果段姑娘真和牛寶寶一塊走的,母親會不會煩心。

      段姑娘的按摩店開業(yè)那天,最忙的是牛寶寶,去得最早,連地板都幫著擦了一遍,可是段姑娘對他卻視而不見。

      按摩店里,不知道段姑娘用什么手段招來了四個女孩子,個個豐乳肥臀、花枝招展,衣著也是極省布料的那種,不光母親去過一次后,回來陰著臉,說再也不到那地方去了,段姑娘唬人,那是做正當(dāng)生意的嗎?連我去后,眼睛都不敢四處晃,怕不小心碰到女孩子身上的肉,渾身不自在。

      按摩店一般都是白天關(guān)門,晚上營業(yè),門前霓虹燈閃爍,照亮江湖街大半條街,說是一道風(fēng)景,但也十分扎眼。

      在古老的江湖街,段姑娘的店還是第一家,原本我以為這里又不是什么繁華富庶的地方,人們都是依老本本生活,誰沒事吃過晚飯花錢去找人按按摩摩,沒那習(xí)慣啊,想賺錢也是虛的,況且段姑娘口味還挺大,半個小時就要四十塊錢,夠一個人大半天工錢。但出我所料的是按摩店生意卻出奇的好,經(jīng)常下半夜還能看見幽暗的店里坐著人在喝茶排隊等候。生意好了,段姑娘腰包鼓得也快,隔三差五地往家里買東西,把家里老式電視、冰箱、洗衣機(jī)差不多換了個遍,可還是換不來她和母親的關(guān)系通融,她換她的東西,母親也不說話,該用就用,看來姐妹倆的隔閡已經(jīng)根深蒂固。這些對于我都不重要,關(guān)鍵段姑娘給我買回來一臺筆記本電腦,這才是我心儀已久的。

      轉(zhuǎn)眼之間,段姑娘的按摩店開了大半年,這其間倒是有一個人似乎是找到了事干,就是牛寶寶。牛寶寶的生活似乎也有了規(guī)律,白天在城里再也看不到他到處晃悠的身影,而是窩在家里睡大覺,晚上則準(zhǔn)時出現(xiàn)在段姑娘的按摩店里,頭發(fā)收拾得蒼蠅想落上去,都要做出一副攀巖的姿式。牛寶寶來了之后也不多言,除了給客人上茶之外,幾乎都是默默地坐在吧臺旁邊。鑒于此,我忽然想起牛寶寶說過的話,怕他對段姑娘有什么圖謀,便找個機(jī)會想敲敲他的警鐘。

      我說:“你怎么黏在這里還當(dāng)家了?”

      牛寶寶說:“操心?!?/p>

      “操什么心?”

      “想這按摩店好歹也算是江湖上的生意,三教九流復(fù)雜得很,段姑娘一個人怎么能應(yīng)付得了?我不在這充當(dāng)保護(hù)角色,也放不下心啊!”

      “人家又沒請你來操這份閑心?!?/p>

      “段姑娘允許了的?!?/p>

      “我怎么不知道?”

      “默許?!?/p>

      “又不給你開工資。”

      “身在江湖,何須談錢?!?/p>

      “小樣?!?/p>

      段姑娘的按摩店其實(shí)我去得也很少,不是因?yàn)闆]時間,按摩店營業(yè)都是在晚上,那時我基本上都是下班在家,更不是受到母親的影響,覺得那里脂粉太重,而是我發(fā)現(xiàn)自從按摩店開業(yè)以后,門前經(jīng)常停著一輛轎車,那轎車我認(rèn)識,是趙大有的,我怕自己哪天心血來潮或者喝了點(diǎn)小酒什么的把轎車給砸了,不光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增加了“前科”,弄不好還會丟了街道辦的那份公職,但打心眼里還是希望有人站出來把那車給砸了。我還經(jīng)?;孟肽骋淮稳グ茨Φ陼r,不經(jīng)意間就看見那轎車四分五裂的趴窩了,才叫一個開心??!

      下午,母親鄉(xiāng)下娘家一個老親戚送來半袋野菱角,母親將野菱角倒在水池里清洗,準(zhǔn)備煮熟后吃,正好段姑娘回家來拿充電器看見,臨走不和母親說卻和我說:“老外,煮熟了端一盆送店里去。”

      我說:“自己回來拿?!?/p>

      “忙?!?/p>

      “知道了,忙去?!?/p>

      段姑娘的身影剛轉(zhuǎn)過院門,母親在后面就說了一句:“懶得和我說話,不怕菱角有刺?”姐妹倆由來已久的隔閡,仔細(xì)想想,可能與代溝也有關(guān)系,話說不到一塊兒。

      但是,菱角真的煮熟后,母親還是盛了一大盆,往我面前一推說:“給你小姨送去?!?/p>

      我手按在鼠標(biāo)上,嘴里說:“煩請代勞一下行不?我這正收尾呢。”

      母親說:“走你的。”

      我只好趕緊起身端起盆往按摩店去,一邊走一邊往嘴里扔著菱角,腳下一塊玻璃碴被我踢得老遠(yuǎn),哐哐啷啷回到它母親身邊,它母親誰呀?它母親就是我上面說的那輛轎車,此時正趴在地上,車窗玻璃四分五裂。我有先知之覺吧?嘴角不禁揚(yáng)起按不下去的笑意。

      這時,趙大有從店里走了出來,一只手在口袋掏東西,另一只手則在捋頭上油光光的頭發(fā)。不過,當(dāng)他抬起頭向停車的地方看去時,那只捋頭發(fā)的手便停在了頭上,另一只手則定格在屁股邊,手里攥著一串鑰匙在霓虹燈光下閃變著色彩。

      我走上前奚落說:“趙所長,這車真它媽報廢的也不是地方。”

      趙大有白了我一眼沒吭聲,但我敢保證他絕對猜想不到我在心里也把他白罵了一句:活該。

      趁著趙大有圍著破車子順時針轉(zhuǎn)了三圈又逆時針轉(zhuǎn)了三圈,再掏出手機(jī)報警的空兒,我忙跑進(jìn)店里。

      牛寶寶抬起頭看看我說:“吃錯藥了?”

      我說:“不和你鬼扯,我小姨呢?趙大有的車子在外面被人砸了?!?/p>

      “跟你有關(guān)系嗎?”

      “這是誰砸的誰就攤上事了,攤上大事了?!?/p>

      正說話間,段姑娘從里面的按摩間走了出來,一臉疲倦的樣子,就差沒哈欠連天了,看看我又看看吧臺上的菱角,知道我是送菱角來的。

      我說:“趙大有的車子在外面被人砸了?!?/p>

      “什么?”段姑娘驚訝之中仿佛一下來了精神,快步向門外走去,又回過頭狠狠剜了牛寶寶一眼,而牛寶寶低著頭在啃菱角,滿身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門外,段姑娘低聲和趙大有說:“我?guī)湍阈薏痪托辛?。?/p>

      趙大有高聲回答:“我這可是工商所的車,是公車,是公車知道不?公車能說砸了就砸了?砸了再修修就沒事了,你去把縣政府大門上的牌子砸了,然后再做一塊新的放上去試試?”

      段姑娘又說:“這么一鬧,我還怎么做生意?”

      趙大有說:“這個與你無關(guān),我只找兇手?!?/p>

      看見段姑娘好像有許多短處在趙大有手里拿捏著似的,我稍有憤氣地走出來:“趙所長,看在我小姨在江湖街的面子,就修一修算了,況且你這又不是縣政府大門上的牌子?!?/p>

      趙大有說:“你別和我套近乎,我又不和你親戚,并且我告訴你,知道你在街道辦上班,別自毀前程,管你們街道辦的人我都認(rèn)識?!?/p>

      這下,我剛才稍有的憤氣一下被趙大有說得升了一級,沒想許多地問他:“你剛才說你的車是公車對吧?”

      趙大有也沒多想便回答:“對?!?/p>

      我說:“這里是什么地方?”

      趙大有沒轉(zhuǎn)過彎:“誰不知道是按摩店,還能把我怎樣?”

      我說:“哪一條章程上規(guī)定公職人員可以開著公車到這里消費(fèi)?”

      趙大有這時才終于明白過來,吞吞吐吐地指著段姑娘說:“我是來照顧你小姨生意的。”

      我說:“我又不和你親戚。”

      噎得趙大有一時說不出話,臉色明顯露出懼意,還是段姑娘接上說:“都算了,反正也就是兩塊玻璃的事,去修一下,錢我出?!?/p>

      趙大有像做錯事的孩子,說:“可、可是我已經(jīng)報警了?!?/p>

      我說:“好,你這才叫自毀前程,信不信我給你上微博?”

      這邊說話間,江湖街盡頭閃起了警燈,由遠(yuǎn)而近駛了過來。幾個警察走下來,有兩個忙著給趙大有的車拍照,而趙大有也許是我剛才的話起到了威懾作用,站在旁邊呆呆的一點(diǎn)也不活躍;另外還有兩個警察,徑直走到店里,拍拍牛寶寶的肩讓他站起來,牛寶寶將手里的兩個沒啃完的菱角往盆里一扔,起身頭也沒回的向警車走去,在進(jìn)警車時,瞪了一眼還在呆呆的趙大有。

      段姑娘拉著一個警察說:“他也不是故意的,人能不能先不帶走?車我們給修?!?/p>

      警察說:“這個也不是我們說了算,等回去先作個筆錄再說?!?/p>

      段姑娘只好松了手。

      警察又說:“以后注意點(diǎn),生意要做正當(dāng)點(diǎn),我們會經(jīng)常來檢查,不要把江湖街搞得烏煙瘴氣,我們事可多呢。”

      段姑娘說:“行?!?/p>

      警車帶著牛寶寶走了,趙大有似乎想和段姑娘解釋什么,而段姑娘瞅也沒瞅他一眼,走進(jìn)店里對我說:“老外,清客歇業(yè)?!?/p>

      牛寶寶從派出所里出來是七天以后的事情,據(jù)說還是趙大有到派出所里說的情,說是兩個人都喝了點(diǎn)小酒,鬧著玩的,沒想事情鬧得過頭了,酒醒后就后悔了,還是請把牛寶寶放了,一個江湖街的人,什么話都能說好。既然事主都這么說了,派出所看看也沒多大后果,便同意了。就連修車都是趙大有自掏腰包,看來他也怕丟了頭上的烏紗帽,并且很長時間也不敢再來按摩店了,我估計是怕牛寶寶這回不砸車了,而是砸人。畢竟人家在里面蹲了七天,里面的滋味肯定比外面難受,心里能沒有憋屈?其實(shí)他是不知道,牛寶寶出來以后,段姑娘就沒讓他再進(jìn)按摩店。

      牛寶寶說:“我又不影響你做生意?!?/p>

      段姑娘說:“不影響做生意也要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p>

      “我在這里能起到保護(hù)作用?!?/p>

      “只怕是反作用?!?/p>

      “下次我不會意氣用事了?!?/p>

      “能有上次已經(jīng)夠了,還想下次?”

      段姑娘不讓牛寶寶進(jìn)按摩店,他也沒辦法,最后拐到街對面的棋牌室,不打牌也不看別人打牌,而是端了個凳子,坐在棋牌室門口,隔著街往這邊看。好在棋牌室本來就是江湖街癮君子們耍樂的地方,通宵達(dá)旦不歇業(yè),你方唱罷他登場。這樣,牛寶寶正好可以在門口肆無忌憚、樂此不疲的一夜夜坐下來,連段姑娘也干涉不了,又不在按摩店門前三尺地上,隔著一條街道呢。

      關(guān)于牛寶寶砸了趙大有兩塊車玻璃的事,母親知道后態(tài)度表現(xiàn)得非常曖昧,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名言:“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p>

      母親把江湖街當(dāng)成了真正的江湖,好像江湖街上的人都整日騎卷百塵漠、歃飲千仞山一樣。

      我說:“你得道了?”

      母親說:“告訴牛寶寶一聲,沒事在那盯緊一點(diǎn),你小姨就是沒一點(diǎn)腦子,吃過的虧喝碗水的工夫都忘了?!?/p>

      我說:“好的。”

      其實(shí),我和牛寶寶說的話母親無論如何也猜不到。

      我說:“知道我媽不?”

      牛寶寶不解,反問:“怎么了?”

      我說:“我媽的脾氣拿出來當(dāng)街石都能鋪滿江湖街,你說大不大?”

      牛寶寶沒吱聲。

      我說:“三天之內(nèi)你敢還在這耗著,我媽說了,要用菜刀伺候你,并且以后見你一次砍一次?!?/p>

      牛寶寶當(dāng)時愣怔了半分鐘,我想他肯定害怕了,誰知他牛筋一抻,歪著脖子說:“來吧,我奉陪到底?!?/p>

      臨到我愣怔了,他不吃硬的!事到如此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說:“兄弟,夠英雄。”

      我和牛寶寶說這番話,本來也是有我自己的小算盤,因?yàn)槲蚁朐诙喂媚锏陌茨Φ昀镩_展愛情,是嫌他在這礙眼。

      是該說到我的愛情了,不說大家也該急了。不過,在說我的愛情前,我還是要多費(fèi)上一句,愛情這玩藝,是個很累的活兒,傷心勞神,今天能有結(jié)果,絕對不能等到明天,早一天結(jié)束早一天解脫,至于說愛情是一輩子的事情,說這話的不是二逼青年也是文藝青年,因?yàn)閻矍橐院蟮氖陆卸鲪?,兩碼事兒。當(dāng)然,這只是本人關(guān)于愛情的一點(diǎn)小理解,也許與本文無關(guān)。

      近一段時間我往段姑娘按摩店跑的次數(shù)明顯多起來,并不是因?yàn)榕殞氄拐棺谄迮剖议T口,我怕他對段姑娘會意氣用事,而是我看上了店里的柳枝。

      柳枝是前不久段姑娘剛招進(jìn)來的鄉(xiāng)下姑娘,人長得異常飽滿,也正是她一身的飽滿勁兒對了我的口味,我才對她動了春心的??闪ξ覅s是愛理不理的,令我很是納悶,也許她剛來按摩店不知我是誰吧,我就故意在她面前有意無意地表露一下自己的身份,段姑娘是我的親小姨、街道辦上班也屬政府工作人員。沒想到柳枝聽后并無多少表情,只輕輕“噢”了一聲,轉(zhuǎn)身又去晾曬那一大盆白毛巾去了。想想,我又跟了出去,站在旁邊看她把白毛巾一條一條往不銹鋼架子上掛。不銹鋼架子有點(diǎn)高,每掛一條毛巾柳枝都要把圓鼓鼓的身段完全伸展開來,像成熟了的豌豆,還裹著露水在陽光里曼舞。

      也許柳枝見我站在旁邊無聊,就沒話找話說:“你不上班?”

      “星期天?!?/p>

      “起來這么早?不是說你們政府工作人員星期天早上都要逮一上午好覺嗎?”

      睡個屁。我心說這不是想著你嗎?像我這樣的青春旺季心里一裝上人了,哪里還能踏踏實(shí)實(shí)睡覺?但嘴里卻說:“我來請你出去吃早餐?!?/p>

      “請我一個?”

      “是,是啊?!?/p>

      “為什么?”

      早說過我對愛情的認(rèn)識,越快越好,所以一點(diǎn)也不臉紅地回答:“這不愛上你了嗎!”

      柳枝聽了,忽然笑得肉都顫起來說:“乖乖,這也太突然了。”

      “有什么突然的,愛情又不是什么細(xì)活?!?/p>

      “噢,愛情不是細(xì)活,是從早餐開始的,既然這樣,等我把活干完,咱們?nèi)ラ_始早餐愛情?!?/p>

      “對頭,我就喜歡爽快的人?!?/p>

      但是,接下來我和柳枝的愛情早餐并沒有有序進(jìn)行,原因是段姑娘在里面喊我:“老外,進(jìn)來和你說個事兒。”

      我問:“什么事兒,我能聽見?!?/p>

      段姑娘大聲說:“陪我出去辦點(diǎn)事?!?/p>

      “自己去吧,我這也有事?!?/p>

      “你還反了你?!?/p>

      說完,段姑娘走出來,伸手就要來擰我的耳朵,雖然被我躲過去了,衣服卻被她抓住。

      我說:“我不去?!?/p>

      段姑娘卻拽著我邊走邊回頭向柳枝說:“干完活進(jìn)去休息,別耽誤晚上上班,我?guī)Ю贤獬栽绮腿??!?/p>

      我看見柳枝詭秘地沖我笑了一下,回答:“好——”

      我被段姑娘押解似的帶到一家早餐店,剛坐下我就極其厭煩地說:“你這不是耽誤別人的事嗎?”

      段姑娘說:“耽誤你什么事了?”

      我無語。

      段姑娘頓了一頓說:“其實(shí),我早都看出來了,你對柳枝是不是動了那個心思了?”

      我依然很煩:“哪個心思跟你也沒關(guān)系,比牛寶寶還礙事,不嫌煩人。”

      段姑娘笑笑說:“我就不明白了,按照你的條件,為什么不去找一個正經(jīng)女孩,偏偏攪和到我的店里?”

      我立即反問:“什么?你說柳枝不是正經(jīng)女孩?你的按摩店還不是正經(jīng)地方?”

      段姑娘看了我一眼,低頭喝著豆槳,也無語。

      這時,我才細(xì)細(xì)回想起來,在段姑娘的按摩店里,那一間間用厚木板隔開的小房子里,暈紅的燈光下都橫陳著一張按摩床,剩下的空間也就少得可憐了。每間小房子的門也是厚厚的木板做的,隔音效果極好,一旦關(guān)上,就是里面的事驚天動地,外面也很難察覺。這么一想,我隱隱覺得段姑娘的生意或許就像母親懷疑的那樣,不是很光明正大,要是正經(jīng)生意,用得著遮得那么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嗎?只可惜,我一直沒有用心去觀察,或許心里更有數(shù)。要真是那樣,段姑娘的生意能做長久嗎?考慮到我自己的身份以及段姑娘和母親的身份,我沒把自己的懷疑和母親說,說了保不準(zhǔn)家里又會有一只碗遭殃,母親最討厭狗男狗女的事情。只不過,我后來盡量不再去段姑娘的按摩店,雖然夢里還時常有柳枝出現(xiàn)。

      又是一個星期天,由于頭天晚上玩電腦時間太長,所以到了十來點(diǎn)鐘還在蒙頭大睡,迷迷糊糊中有半塊磚頭從半空中向我的腦袋飛來,才一驚而起,就看見母親搓著兩只手站在面前。

      母親說:“豬也睡不了這么死,可惜我的手都打疼了,手機(jī)響了半個時辰了?!?/p>

      我揉揉眼說:“知道了?!?/p>

      母親走了出去,我拿過手機(jī)一看,“牛寶寶”三個字在我的未接電話里有十幾個,便回了過去。

      牛寶寶在那頭說:“再不接電話我就報警了,還以為被人綁架了呢。”

      我說:“那真要謝謝綁架我的人,瞧得起我?!?/p>

      “你還別說,現(xiàn)在網(wǎng)上到處都是,綁匪專挑政府工作人員下手,因?yàn)檫@類人油水厚。”“說正事?!?/p>

      “嘻嘻,中午請你喝酒?!?/p>

      “有好事?”

      “來了就明白了?!?/p>

      中午去了后,我這才知道,牛寶寶和柳枝混到了一塊,聽說還是段姑娘從中間撮合的。看著他們兩個熱熱乎乎的,想起當(dāng)初和柳枝說的話,腸子都悔青了,心里頓生失意感。這人一失意,酒就容易高。當(dāng)天牛寶寶也高了,他或許是因?yàn)楦吲d才高的,與我不同。誰知臨出酒店的門時,牛寶寶竟摟住我的脖子。

      牛寶寶問我:“你說我和段姑娘還有戲嗎?”

      我直直地回答:“不可能,小姨根本不愛你。”

      “對,之所以這樣,她才給我使下了美人計,讓柳枝和我好,我心里明白。從明天起,我將退出江湖街,和柳枝一塊去外地打工,江湖街的什么事我也不管了,也管不了?!薄耙宦纷吆谩!?/p>

      牛寶寶和柳枝淡出了我的視線。

      段姑娘的按摩店出事緣于一次“掃黃行動”。

      當(dāng)時掃黃人員半夜突然光臨按摩店時,段姑娘根本沒在乎,外面人叫她,她在小房間里也沒出來,不是說她因?yàn)榇_確實(shí)實(shí)做的正當(dāng)生意而自信,是因?yàn)橼w大有在店里。自從牛寶寶出門打工后,趙大有就又經(jīng)常光臨按摩店了,段姑娘又像以前一樣接待他,似乎忘記了那次砸車的不愉快。這次,段姑娘滿以為有趙大有在,什么事都能擺平,畢竟不說在江湖街,就是整個小城里,工商所所長也能算得上一個人物,況且,段姑娘當(dāng)時在小房間里正和趙大有在一起呢。

      沒想到,這一次段姑娘大意失了荊州。

      掃黃人員見喊不開門,就動了武,破門而入。里面的情況就不說了,大家也心知肚明,明擺著的春光揮霍現(xiàn)場。

      要說趙大有也不是東西,把自己看得也太大了,敢在法律面前裸奔,你不是找死是什么?

      據(jù)說趙大有事到臨頭還在擺譜:“你們該到哪兒玩去就到哪兒玩去,我這里正在辦公?!?/p>

      他把掃黃人員當(dāng)成他的下屬吆喝了。但是,人家根本沒理會他,直接把他和段姑娘一起帶走。也是,深更半夜你開著公車到這個地方辦什么公?好在兩個人進(jìn)去后都一口咬定沒有金錢交易,雙方自愿的,才勉強(qiáng)糊弄過去,都沒把牢底坐穿。不過,最后還是罰了段姑娘一筆錢,封了她的按摩店。至于趙大有,那就慘嘍,不久上面就停了他的公職,收回了他的轎車。

      還是活該!這要是牛寶寶沒走,不在江湖街跳起腳笑才怪呢。

      母親知道后,那叫一個氣,直怪政府不解民意,應(yīng)該把這對狗男女判個十年八載才對,省得在外面禍害。氣過之后又語氣一轉(zhuǎn)說,你個段姑娘,本來心氣就大,干什么不好非要開按摩店,按摩店開就開了,沒想還和趙大有扯不清,當(dāng)初吃的虧腦子里難道一點(diǎn)沒裝?白瞎了那筆罰款。

      聽得出,母親嘴里雖然毒著段姑娘,但心里還是裝著她的,畢竟親姐妹一場??!

      按摩店被封了,段姑娘又回到家里來住,免不了母親時不時叨嘮兩句。

      母親說:“吃一斤(母親長期把‘塹’說成‘斤’),長一智,都吃了幾斤了,還能不長記性?千萬再別和趙大有來往了,要不遲早會把你害死的?!?/p>

      母親說她的,段姑娘卻該干什么干什么,也不回應(yīng)。為了避免和母親面對面,她還采取了早出晚歸的對策,讓母親逮不到她的人影兒,母親也就沒有叨嘮的機(jī)會。

      母親只好空口白話地說:“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也就罷了,還把我當(dāng)成外人似的,心想著我的話都是廢話,忘了從小是誰把你領(lǐng)進(jìn)城里來,又一把水一把汗地養(yǎng)活你,操了多少心?親姐妹也不該受你的臉色,又沒圖你報恩報德,現(xiàn)在倒好,沒成想領(lǐng)回來個冤家,我的個娘啊!”

      段姑娘又和當(dāng)初剛從廣東回來一樣,晝出晚歸,誰也不知道她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這里就先放下不說。

      入夏的時候,下了一場暴雨,把街面都淹了一尺多深,許多老一點(diǎn)的房屋進(jìn)了水,忙活的主人們一盆一盆往外舀水。早已坍塌的老廟像臥風(fēng)經(jīng)霜的耄耋老人,在暴雨中一點(diǎn)點(diǎn)失去原來的顏面。

      老廟歷經(jīng)三百余年,也曾香火旺盛,信客不斷,據(jù)說政府幾次要投資修葺,申報為縣級文物,無奈都無果而終?,F(xiàn)在老廟已毀,說什么也都是多余的,關(guān)鍵老廟雖占地不多,它后面還隱藏著一大片沼澤地,往日老廟就像一堵墻一樣攔在那片沼澤地門口,如今大門已開,就有人想到了包括老廟在內(nèi)的這二百多畝地方,在土地資源這么缺乏的年代,總不能眼看著肉掛在墻上,貓在下面饞著,閑置在那里吧?經(jīng)過層層研究,政府決定在那地方建一座居民小區(qū),把江湖街的老房子全部拆除,一個整潔了街道,另一個住在老房子的居民不光可以住進(jìn)居民小區(qū)的新樓房里,還可以得到政府的一筆補(bǔ)償款,又不用暴雨天一盆一盆往外舀水了,一舉多得的事情,江湖街的居民當(dāng)然紛紛贊同。剩下的事情就是找投資商了。政府當(dāng)時對投資商開的口子也很大,除了安置江湖街一百余戶拆遷戶的住房外,剩下的土地面積建房都?xì)w投資商所有,可以自由出售,政府免稅收,同時開發(fā)商還可以擁有三十年的物業(yè)管理權(quán)。條件一出來,誰都知道這是一個香餑餑,一個造就富翁的好機(jī)會,但人們也只能是平時唏噓一下而已。要知道,據(jù)目測現(xiàn)今在江湖街還沒有這樣大本事的人,一下子能拿出幾千萬的投資,再說,真有幾千萬的身家,存在銀行里都能生錢,說不準(zhǔn)還不干這事呢。大家估摸來估摸去,這投資商肯定不會出在江湖街。但是,到了結(jié)果真正出來的時候,連我這個政府工作人員都跌碎了眼鏡。

      段姑娘作為新建小區(qū)投資商,在江湖街乃至整個小城又掀起一波熱浪。對于段姑娘的謠言也是版本眾多,最為廣傳的是段姑娘在廣東七年,為七個大老板生過七個兒子,每個老板都給了她幾百萬的酬金,廣東人有錢也真舍得花錢,之所以大家都相信,還不是因?yàn)槭邭q都能為別人流產(chǎn),還有什么不可信的?總之一夜之間,人們算是死心的相信,原來在江湖街這塊巴掌大的地方,居然還隱藏著一個千萬富翁,不禁皆嘆,江湖之深,令人難測??!

      要說近一段時間,最興奮的還是數(shù)母親。

      母親自從知道段姑娘是江湖小區(qū)投資商后,眼睛似乎都比以前泛亮,和街坊鄰居閑嘮總是有事沒事把話題往將要開工的江湖小區(qū)上扯,結(jié)果當(dāng)然是能得到大叔大媽們的一頓夸,夸她有一個有大本事的妹妹。往往最后母親都會總結(jié)一句:那還用說,我們家的段姑娘本來就不是一般人。然后,直著腰板腳步很響地走回家做飯去了。

      在家里,母親也是一反往日的作風(fēng),對段姑娘是笑臉相向,段姑娘每次出去,母親都會追到門外叮囑回家來吃飯,我們等你。

      段姑娘有了大事業(yè),總不能還像往日一樣,在街上徒步來徒步去,在鄉(xiāng)下當(dāng)個村長還知道擺譜呢,何況段姑娘如今是大老板了,轎車是少不了的。段姑娘的車子開回來那天,特意提前給我打了電話,讓家里別做飯了,都坐她的新車去到城里最好的酒店吃一頓,說還有不少外人一塊參加。

      母親聽說后,那叫一個精神氣足,雖說看上去不經(jīng)意地用了段姑娘的化妝品,還順手牽羊地摸出柜底的戒指戴上,其實(shí)誰都能看出來,母親是刻意地裝扮了自己,并說:“憋了多少代人了,原說有一個進(jìn)了街道辦,出了個官兒,沒想這好事攆人不得了,現(xiàn)如今你小姨才是大人物?!?/p>

      我說:“黃瓜豌豆,兩碼事兒?!?/p>

      “什么兩碼事兒,都能炒菜,都能就飯,就是一碼事兒。段姑娘為了掙錢,你敢說你上班不要工資,白干?就你那幾張紙,老娘不是圖個名聲,還看不中呢?!?/p>

      “好好,一碼事一碼事,你說一碼事就是一碼事,外邊車到了。”

      抬杠贏了,母親有點(diǎn)趾高氣揚(yáng)地向停在門外的轎車走去,段姑娘也下車替母親拉開車門。但是,當(dāng)母親滿面春風(fēng)往車?yán)镢@時,人卻一下停了下來,臉上也立即秋風(fēng)落葉。因?yàn)椋赣H看見坐在前面開車的是趙大有。

      對呀,段姑娘自己又不會開車。

      隨后,母親一用力,那扇開著的車門“砰”一聲關(guān)上,轎車在原地閃了幾閃,震得段姑娘一臉錯愕。

      母親頭也沒回,向屋里走去。

      段姑娘想了想在后面喊:“姐!”

      母親說:“狗改不了吃屎?!?/p>

      母親的舊脾氣又發(fā)了。山難移、性難改,那個什么的尾巴藏不久??墒牵瑥男∧軌蚺缽R騎椽、飛檐踏瓦,面不改色的段姑娘,為什么這么些年也沒見她的脾氣真正鋒芒畢露一下呢?

      母親也真是的。

      那天在酒店里吃飯的人很多,有我認(rèn)識的,也有我不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占多數(shù),反正都是段姑娘請來的,轎車在酒店門外停了一大溜。

      席間,段姑娘不停地向大家敬酒,從甲桌到乙桌,再從乙桌到丙桌,都把我看傻了,從來沒見過段姑娘喝酒,沒想到酒量這么大。段姑娘敬酒到一個大臉盤的胖子面前時,忽然有人起哄,喊著“交杯酒!交杯酒!”。

      按照我的想法,大庭廣眾之下段姑娘不把那個起哄的人罵個狗血噴頭,已經(jīng)算是給他面子了,沒想段姑娘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雙目媚光地注視著大胖子,滿身風(fēng)塵的樣子。大胖子也樂得一臉陽光,伸手環(huán)住段姑娘的細(xì)腰,稍一用力,段姑娘就自然坐到了他的身上,身子緊貼著身子,手臂纏著手臂。

      見此情景,我忙收回自己的目光,低頭喝酒,甚至開始相信段姑娘在廣東給人生了七個孩子的事。

      和段姑娘喝交杯酒的大胖子,我是在席間才聽說的,姓陳,都叫他陳總,掛靠在省五建名下的老板,是這次江湖小區(qū)的承建商。我就不明白了,一個承建商,無非就是蓋樓的,大不過投資商,應(yīng)該向投資商拍馬屁獻(xiàn)媚才對,可為什么反倒是段姑娘像巴結(jié)他似的呢?這里面的來來去去肯定有文章。

      本來我是懶得理趙大有的,但又怕段姑娘喝下去會爛掉,出更大的丑,便拽過趙大有問:“小姨這酒還能喝嗎?”

      趙大有顯然很不耐煩,說:“能不能喝你不會去問你小姨?”

      有道理,什么事問段姑娘不是比問任何人都直接嗎?我是她老外,這時和趙大有說什么他都會煩,沒見那邊段姑娘熱火朝天地正和陳總喝第三個交杯酒嗎?趙大有心里肯定堵,拽著他就是不識相了。但我也不會示弱,白了他一眼,趙大有想想,挪騰走了。

      席散時,已至夜深,段姑娘說要去老廟那塊地方看看,她要陪陳總一塊去,叫趙大有把我送回家,然后坐上陳總的車走了。而趙大有一直耷拉著眼皮,似理不理的。我最看不慣的就是這,于是話里帶刺地說:“我自己走路回去,反正也沒幾步路,我可不敢勞駕某些人,還怕臟了我一身正氣?!?/p>

      瞧瞧,我一身正氣。怪不得都說酒能讓一只螞蟻?zhàn)砸詾槭且活^大象。這話說的多么對頭?。?/p>

      反正趙大有聽了也沒多大反應(yīng),依舊耷拉著眼皮,鉆進(jìn)轎車,開走了。再說他能有什么反應(yīng),我要是會開車,我讓他走路。車是段姑娘的,段姑娘是我小姨,我用車還不比他硬得多?笑話。

      一邊數(shù)著路燈桿,一邊往家走,還能一邊享受著微微夜風(fēng),不緊不慢感覺也不比坐車差多少,再說此時街上行人少了,坐車也沒多少人看得見,臉上也風(fēng)光不了太多。

      經(jīng)過老廟時,已經(jīng)遠(yuǎn)離街燈,天上的繁星顯露得清晰粒粒。我忽懷念起歲月中猶存的老廟,曾經(jīng)在一身斑駁的佛像后撒過尿;曾經(jīng)在結(jié)滿蛛網(wǎng)的香案下抓過蟋蜶,曾經(jīng)在塵埃落定的夾墻中逃過學(xué),曾經(jīng)看過段姑娘高高在上身輕如燕……現(xiàn)如今,老廟已爛醉如泥。其實(shí),才是真正的返璞歸真啊!只是,來日不長,這里又將是另一番景像。明日將會掩埋今日,也會掩埋昔日。江湖能有幾人懂?

      臉上有兩條熱乎乎的蟲子在爬,一抹,是淚。我竟然還有這么一個懷古傷感的情腸,想想,自己禁不住苦笑兩聲。

      也許是啤酒喝多了的緣故,一陣水漫金山的尿意來襲,于是走下去,掏出我的槍桿子,準(zhǔn)備酣暢淋漓地掃射一通。沒想準(zhǔn)備工作剛剛做好,卻看見不遠(yuǎn)處的樹下有一團(tuán)黑影在跳顫著,當(dāng)時一身冷汗,尿勁都被嚇了回去。定下眼來細(xì)細(xì)一瞅,原來黑影是一輛轎車。這一下,心算定了,好奇心卻又上來。躡手躡腳靠過去,心說誰黑燈瞎火地把車停在這兒,也不怕半天空落下塊石頭,把車砸了。這時,越走近轎車,轎車越跳顫得厲害,并且車內(nèi)傳出呢喃的人語。

      我低下頭看了看車牌,發(fā)現(xiàn)車子是剛才和段姑娘喝交杯酒的陳總的,才想起席散時段姑娘說過要和陳總一塊來這兒看看,沒想到這看看都看成這樣子了,心里有鬼到這地方也選的對,老廟避邪。

      說不清是段姑娘太爛,還是江湖本來就這樣,反正當(dāng)時我是沒有多想,撿起一塊磚頭,沒帶拋物線直直砸在轎車頂上,車內(nèi)傳出兩聲驚叫,我撒腿就跑。

      跑到家里,心情反而一下舒暢許多,不知道當(dāng)初豬屎牙牛寶寶砸過趙大有的車后,心情是不是和我一樣。

      母親依然還在守著電視,見我回來,乜視一眼說:“沒瘋死在外面?”

      我詭秘一笑。

      母親說完關(guān)了電視,起身回臥室睡了,卻沒問段姑娘怎么還沒回來。也許,母親早已懂得段姑娘的事不是她該問的了。

      我躺到床上后,想著剛才的事卻怎么也睡不著,干脆爬起來打開電腦,在虛無的網(wǎng)界里海游。過了許久,我聽見段姑娘輕腳輕手地回來,不一會兒,又輕腳輕手地進(jìn)了洗澡間,隨著一聲輕微關(guān)門聲,洗澡間里便響起嘩嘩的流水聲。在流水聲中,我又聽見母親的房間里傳出一聲嘆息,又一聲長長的嘆息。

      第二天,我起床去街道辦上班,段姑娘沒起床,卻聽見她在里面打電話,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有那么幾句鉆進(jìn)我的耳朵。

      “我也不知道是誰砸的。”

      “我們都在車?yán)?,你在上面都沒看到人,何況我?”

      “查誰?。坎橐膊椴坏??!?/p>

      “我知道掃了你的興致,別生氣,有情后補(bǔ)?!?/p>

      “好好?!?/p>

      “行行?!?/p>

      估計段姑娘知道是我砸的,她也不會告訴陳總,不說其他的,就憑她在外面做的那什么事,她也不會說出來,越鬧越臭。這在晚上我下班回來后得到了證實(shí)。

      平時下班回來,很少見段姑娘在家,今天卻是個例外。

      段姑娘也不拿眼看我,若無其事地在我身后掐了一把,要不是母親就在廚房里做飯,疼得我一下都能跳起來。

      段姑娘依然若無其事地說:“吃過飯出去找我,別告訴你媽,要不然……”

      說完,段姑娘又做了個掐人的動作,手真欠。

      我想要問為什么,正好母親把做好的菜端了出來,我只好放下不表。

      等到吃過晚飯,段姑娘頭前出去了,臨走還看我一眼,我知道什么意思,稍后便把碗一推,和母親說有點(diǎn)事,出去一下。

      母親說:“你小姨整天在外瘋,你也跟著瘋不沾家,你爸退休了還非去給人家打工,也不沾家,都什么事兒?”

      我說:“爸也不想把他在廠里學(xué)的一身技術(shù)浪費(fèi)了。”

      “可是這家都沒人氣味了。”

      “媽,這我知道,我真有事兒?!?/p>

      “去吧?!?/p>

      出了門,聯(lián)系到段姑娘在酒店里等我,我倒要看看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打車奔去,她已經(jīng)開好了啤酒叫好了菜。

      我的話也有點(diǎn)開門見山:“到底什么事,非到這兒說?”

      段姑娘開口卻說:“老外,你不想知道小姨是怎么弄到江湖小區(qū)這個項(xiàng)目的嗎?”

      這話題我感興趣,不過還是說:“有錢唄?!?/p>

      “哼?!倍喂媚锟嘈σ幌抡f,“把我皮剝了也不值二十萬?!?/p>

      “開、開玩笑?!蔽艺f,“你那輛車都值這個數(shù)?!?/p>

      “車子,是陳總送的?!?/p>

      “你那倆錢蓋小區(qū)門樓都不夠,何況你還給政府交了三百萬的保證金,到時拆遷戶的房子拆了,你小區(qū)又建不起來,拆遷戶不在后面踹你屁股才怪呢?!?/p>

      “這事不是你操心的,我還是告訴你我怎么弄到這個項(xiàng)目的吧?!?/p>

      “說。”

      段姑娘端起一杯啤酒,一氣喝下半杯,開始說:“其實(shí),政府剛開始招標(biāo)投資建江湖小區(qū)時,我想都沒想,也不敢想,幾千萬的投資又不是傷筋動骨死不了人,關(guān)鍵那數(shù)字都能把人嚇?biāo)馈?墒?,我不想不等于沒人想,陳總就是一個,眼看是塊肥肉,正好他有錢又是吃這種肉的人,肯定想拿下。但是,凡事總要個理絲的,陳總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牽線的人,就想起同學(xué)趙大有,而趙大有跑了幾次,政府的人都不太相信他,沒拿下來,最后才把我推出來的。開始我不干,但陳總答應(yīng)送我一輛轎車,外加一套房產(chǎn),我不知道陳總給了趙大有什么好處,反正給我的足以讓我做一切?!?/p>

      我說:“對于趙大有和你來說,都是空手套白狼?!?/p>

      “不管怎么說,要套就多套一點(diǎn),我現(xiàn)在想再多要一套房子,所以才一切聽他擺布?!?/p>

      這時,段姑娘的手機(jī)響了,她沒有接,人卻走到窗前向下看了一眼,轉(zhuǎn)身掏出二百塊錢放到桌子上,邊下樓邊說:“老外,為了那一套房子,我先走了,等一下你把賬結(jié)了?!?/p>

      我走到窗前,看見段姑娘鉆進(jìn)陳總的轎車,走了。那車頂上一塊凹下去的痕跡,幽著暗光。

      其實(shí),段姑娘過得也并不輕松。

      江湖小區(qū)正式開工是在一個月以后。一座座塔吊、一輛輛進(jìn)出的工程車、一陣陣建筑機(jī)械的轟鳴,一下把江湖街炒火了。

      段姑娘更是忙了,從不在家吃飯,晚上也很少回來睡覺。偶爾逮著人影,也是在項(xiàng)目部的辦公室里,再不就是在各個樓盤的工地上,戴著安全帽,手里拿著一卷施工圖紙。那圖紙她能看懂嗎?

      在我們都不知道的情況下,段姑娘竟然學(xué)會了開車,并且不知道通過什么手段,很快就拿到了駕照,時常自己開著車跑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路回來拿換洗衣服。母親近段時間忽然對段姑娘的態(tài)度又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雖然見了段姑娘還是板著臉,像段姑娘欠了她許多債似的,但每次段姑娘帶回來的衣服,母親都會主動幫她洗好、疊齊,等段姑娘再回來拿。母親也許是被段姑娘在江湖街弄出的陣勢折服的。不過,姐妹倆的隔閡在面子上還是松不下來。

      段姑娘自己會開車了,那么趙大有算是一個配角也稱不上了,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見過他人了。正說到他這個人的時候,卻又遇見了他。就像電影里的第三角色,時不時會露一下臉,讓觀眾既陌生又熟悉。

      那是在江湖小區(qū)即將完工時,有一次我去民政局為街道兩對即將結(jié)婚的人出具一個街道辦證明,就看見趙大有坐在民政局大廳里的長椅上,腳邊放著一個易拉罐,里面塞了許多煙頭,而他手里還夾著一根在吞云噴霧,手指都被熏的焦黃,兩眼神色倦怠,一頭亂發(fā)也失去了當(dāng)初的光澤。

      是趙大有先和我說話的,準(zhǔn)確地說并不是說話,而是向我招了招手,又指指長椅,示意我坐一下,并且臉上擠出些笑容。我本來不打算理他,但看起他臉上那一點(diǎn)笑容,還是走了過去。

      趙大有問:“來辦事?”

      不來辦事誰吃飽了撐的往這跑?我答非所問地說:“來這兒離婚?”

      沒想趙大有說:“你知道?”

      我一下警覺起來:“知道什么?”

      趙大有彈了彈煙頭說:“離婚。”

      我不敢相信,問:“我的天!真離婚?”

      趙大有肯定地點(diǎn)點(diǎn)頭。

      說實(shí)話,打心眼里我還真不希望趙大有離婚。本來以前他和段姑娘的事,江湖街盡知,我們都認(rèn)為是他纏著段姑娘的。雖有些遮遮掩掩,肯定與他有家室有關(guān)系,這下好了,趙大有一成單身,再纏段姑娘豈不是理直氣壯?

      一急之下,我說:“你也是,沒事離什么婚玩!”

      趙大有兩手一攤說:“我也是身不由己?。 ?/p>

      “怎么一回事?”

      “嫌我丟了公職又掙不到錢?!?/p>

      “據(jù)我所知,陳總這次沒少給你好處費(fèi)吧?”

      趙大有伸出一個小指頭說:“抽煙都不夠。還是別提姓陳的,這個人太陰險?!?/p>

      “人家又沒虧待你,干嘛說人家陰險?”

      “你是不知啊,當(dāng)初我極力攛掇段姑娘把工程給他拿下來,是把他當(dāng)同學(xué)當(dāng)朋友,根本沒想到要他的好處,只想他給段姑娘一套房子,讓她以后安頓下來,我們好在一起過日子,本來婚就是我先提出來離的,為了能和段姑娘在一起,我是寧愿凈身出戶??蓻]想我這前腳剛把婚離完,段姑娘就和他上到了一塊,弄得我現(xiàn)在反悔都來不及,我來這是想申請復(fù)婚,但來了幾次老婆都不露面,說好馬不吃回頭草。這個該挨千刀的姓陳的,算是把我整到絕處了,一無所有?!?/p>

      “還是活該!”當(dāng)然這話我是在心里說的,嘴上卻道,“放開點(diǎn),人生何處不陽光?!?/p>

      “你就看吧,姓陳的落不到好下場。”

      我怕再說下去,趙大有還會說出什么邪乎話來,到時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好像我和陳總是一幫似的。但沒想到趙大有最后說的那句話竟成了讖語。

      歷時大半年,江湖小區(qū)終于順利竣工,江湖街的拆遷戶們都?xì)g天喜地拿到新居鑰匙,該賣的房子也都全部售罄。從此,“老廟”一詞將會被“江湖小區(qū)”替代。陳總并沒有耍賴,段姑娘如愿以償拿到兩套房子,人也顯得如釋重負(fù),也經(jīng)常回到家里吃飯,還主動幫母親做些家務(wù),有討好母親之嫌,姐妹倆之間話明顯漸漸多起來。這才像一家人嘛。

      吃飯的時候,段姑娘從包里掏出一串鑰匙放到母親面前,說:“姐,這一套房子是給你們的,裝修一下就可以住了?!?/p>

      母親沒拿鑰匙,想想說:“你自己留著吧,我們家現(xiàn)在房子又不算差。”

      段姑娘說:“我一個哪能占兩套房子,豬也只有一個圈?!?/p>

      說得母親難得地笑起來:“那就賣了,說不定你以后用錢的地方多,小事也拴不住你,你是干大事的人。”

      段姑娘說:“姐,真的不用,你就收起來吧?!?/p>

      姐妹倆客氣上了,我在一邊卻有些著急,說:“干脆我去住,離家也不遠(yuǎn),來回吃飯又不耽誤事?!?/p>

      說著我伸手去拿鑰匙,卻被母親在手背上重重打了一下。

      母親說:“心急等不得熱豆腐,我都想好了,什么時候你把女朋友領(lǐng)回來了,什么時候才給你鑰匙,要不然,想住新房沒門?!?/p>

      母親說完面帶喜色地把鑰匙裝到自己的口袋里。她肯定在想,為段姑娘操這么多年心,沒白費(fèi)!

      沒有了工程車的進(jìn)出,施工機(jī)械的轟鳴,應(yīng)該可以睡個安穩(wěn)覺了。但是,江湖永遠(yuǎn)沒有風(fēng)平浪靜的時候。

      陳總被人砍斷了一條腿。

      案發(fā)地:江湖小區(qū)段姑娘的房子里。

      作案人:牛寶寶。

      牛寶寶是什么時候回到江湖街的,沒人能說清楚;那個和他一塊出去的柳枝,為什么沒有和他一塊回來,更沒人知道。反正,陳總在段姑娘的房子里午休時,豬屎牙牛寶寶出現(xiàn)了。

      按照我的推測,牛寶寶當(dāng)時可能并不是專程去砍陳總,而是剛回來,想去見見段姑娘,沒想到遇見陳總躺在段姑娘的床上,沒耐住火氣,才操刀下手的。

      這個豬屎牙做事也太莽了,吃官司是免不掉了。

      經(jīng)濟(jì)賠償,牛寶寶沒錢,不過認(rèn)罪態(tài)度還算好,結(jié)果被以故意傷害罪判了七年零六個月,聽說至少要在里面蹲六年。這六年,牛寶寶算是有事干了。

      緊接著,江湖街又出了個事,在茫茫江湖,也許只是滄海一粟之事,但發(fā)生在某一個人身上,也不能說小。趙大有瘋了,瘋的程度已達(dá)到不知廉恥的地步。

      剛開始,趙大有也只是整日守在江湖小區(qū)門口,見到有女的進(jìn)出便咧開嘴對著人家傻笑,衣著也還周正。念及他以前好歹也算個人物,小區(qū)保安及居民也都不搭理他了事,況且他又沒做什么違法的事。誰知日子一久,他居然見到女的進(jìn)出就攆人家,邊追還邊脫光衣服,有兩個女的因?yàn)槭艿襟@嚇,還跌破了腿。這肯定不行了,派出所把他抓進(jìn)去,關(guān)他又不能超過二十四小時,放了他又依然如故。后來,還是他爹出面把他領(lǐng)回去,關(guān)在自家?guī)旆坷铮瑴?zhǔn)備第二天送他去康復(fù)中心治療,誰知打開庫房一看,趙大有仰面朝天而臥,人早已沒了氣息……

      趙大有死了。我聽說后準(zhǔn)備把這個消息告訴段姑娘,但卻沒來得及說。

      我回家時,段姑娘的車子已經(jīng)啟動,車的后座位上放著兩個拉桿箱。母親皺著臉站在車旁。

      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就問母親。

      母親說:“你小姨又要去廣東?!?/p>

      段姑娘見我回來,把車窗放下招呼我過去后,拿出一串鑰匙遞給我。

      段姑娘說:“給牛寶寶。”

      我說:“牛寶寶不是在坐牢嗎?”

      段姑娘說:“什么時候出來什么時候給他?!?/p>

      我想想說:“好吧。”

      段姑娘又說:“你比小姨還大一歲,該好好找個姑娘娶回來了,上帝造人就是一對一對的,單身的人哪怕再風(fēng)光,心里也不踏實(shí)?!?/p>

      我點(diǎn)點(diǎn)頭。

      段姑娘真的走了。

      母親在后面喊:“死孩子,換了電話號碼別忘了告訴家里一聲。”

      責(zé)任編輯 趙宏興

      猜你喜歡
      小姨江湖姑娘
      我的小姨
      小姨來我家
      秋姑娘的信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海峽姐妹(2019年11期)2019-12-23 08:41:54
      送客
      愛的江湖
      天津詩人(2017年2期)2017-11-29 01:24:08
      泥姑娘
      胖姑娘看過來
      相忘于江湖
      車迷(2015年11期)2015-08-23 11:48:38
      相忘于江湖
      调兵山市| 中宁县| 六安市| 肥东县| 宣化县| 霍州市| 格尔木市| 名山县| 子长县| 兴山县| 横山县| 游戏| 甘孜县| 安庆市| 清苑县| 广平县| 榕江县| 沁源县| 博爱县| 达拉特旗| 德阳市| 扎赉特旗| 舒城县| 上虞市| 新宁县| 乳源| 惠水县| 兴安县| 奇台县| 铁岭市| 曲周县| 雷州市| 许昌县| 清徐县| 陇西县| 新郑市| 台湾省| 萍乡市| 中宁县| 新巴尔虎左旗| 柳林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