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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年,我們一同“追”過的暑假

      2014-07-29 13:46:26劉堂剛
      人民教育 2014年23期
      關(guān)鍵詞:野蜂燒窯天坑

      劉堂剛

      那是一個沒有電、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培訓(xùn)班的時代。所有農(nóng)家孩子的暑假幾乎都一樣,除了幫父母勞動,就是在坡上放牛,一切活動都是與自然打交道。間或有些暑假作業(yè),也都是在雨天里抽空去做的,大人們從來不過問,他們又不懂,問了也白搭,因此暑假的學(xué)業(yè)壓力——沒有。

      但勞動的壓力是伴著山里人一生的。雞鳴而出,星起而息,起早摸黑,吃冷飯,喝涼茶。白天困了,就在柳樹下?lián)u搖蒲扇打個盹,沒有閑時與忙時。我們這些孩子,也全被派上用場,小小孩時便要扯草、送茶;來客了,母親做飯,要幫著添柴火;稍大一點(diǎn)就要打豬草、放牛、插紅薯、移秧、砍苞谷桿、搬包谷、割麥子……大人們干力氣活兒,孩子們干手頭活兒。我是最不喜歡勞動的,尤其是怕跟大人一起扯草,既不能偷懶,也不敢甩手不干,老老實(shí)實(shí)地蹲在地里,毒辣辣的太陽曬著,腿酸眼花,倔強(qiáng)的雜草時常把小手勒出一道道血口子。這時候,我眼睛會時不時地瞄著家看,房上的炊煙起了,我們就有了放工的希望。炊煙是老家最美的風(fēng)景,宛若一道罩在屋上的彩虹,它讓我們蹲在地里,腦海里漾著搟面條、火燒饃、南瓜托湯、蒜汁的模樣和味道,要是還有荷包蛋,今天的勞累可真劃得來。

      山村的夜晚孤寂而寧靜。父母們勞累了一天,明天還有活兒,大多睡得比較早。屋里沒有光亮,也沒有半點(diǎn)生氣和樂趣,我們就在稻場里看星星,聽山風(fēng)、鳥叫、蛙鳴……煤油燈是最好的照明工具,但一般不準(zhǔn)我們用,買煤油是有計(jì)劃的,全都省著,等收割莊稼的時候救急用。暑假時,玉米熟了,家里收了包谷,堆在堂屋里,滿滿的一屋子,左鄰右舍在忙完了地里的活之后,今天張家、明天李家地聚在一起,圍了一個大圓圈撕苞谷葉。這時,四個屋角便會燃起煤油燈,哧啦哧啦的撕葉聲,伴隨著大人們拉家常、說笑話的聲音,老家的夜晚終于有了熱鬧的氣氛。我們最期待的,就是年長的老者給我們講“古話”,也就是傳奇靈異的故事,這個美好的夜晚能讓我們興奮整整一個夏天。

      稍大后,最自由、最快樂的事就是去放牛。老家后面的山梁頂上,一個寬闊無垠的坑田,我們叫它天坑,它中間有個大水凼,四周的山包上是茂密的雜樹林。據(jù)說它是在農(nóng)業(yè)學(xué)大寨時期,村民集體墾荒改田治地鑿出來的,因?yàn)樗床蛔?,距離農(nóng)戶又遠(yuǎn),耕種起來十分不便,包產(chǎn)到戶以后就廢棄了。而對孩子們來說,這卻是放牧的樂園,草豐地廣,牛羊也都跑不出去。一到假期,我們五六個鄰近的孩子把牛羊往天坑里一趕,天坑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打五倍子、做環(huán)橡樹喇叭是必修的功課。五倍子可以賣錢,1元1斤。通常情況下,是牛羊剛上坡忙著吃草的時候,我們各自為戰(zhàn),在樹林里“掃蕩”一番。閑極無聊了,我們就用環(huán)橡樹的皮做成喇叭哨,坐在石頭上、樹杈上、牛背上,引吭高“吹”,尖厲的、類似嗩吶的、毫無音律節(jié)奏的聲音便會響徹村莊的黎明和黃昏。

      難熬酷暑,蛇和野蜂卻十分活躍,追蛇、找蜂窩便是危險(xiǎn)又刺激的游戲。我們挨個在駁岸的縫里、在樹枝上探尋蜂窩,一旦發(fā)現(xiàn),就招呼同伴們過來,對著蜂窩一頓棍棒砸下,然后大伙一哄而散,跑個百十步遠(yuǎn),猛地往地上一蹲,任憑野蜂在空中盤旋,我自巋然不動,野蜂一般都只得悻悻而去。無數(shù)次的較量,我們總能僥幸逃脫,極少有被蜂蜇蛇咬的,即便偶爾遭遇不幸,肥了臉蛋胖了鼻子耳朵,從未有同伴取笑,更不會挨父母訓(xùn)叨。農(nóng)村的孩子,哪個不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在“槍林彈雨”里摸爬滾打出來的?

      趁放牛的時間學(xué)大人燒窯,是頗有技術(shù)含量的活兒。燒窯,是山里人冬季主要的經(jīng)濟(jì)來源,滿袋子的黑炭運(yùn)進(jìn)城里可以換來很多錢。我們沒有時間跟著大人干,只好趁暑假的時候自己模仿。牛兒閑著,我們卻忙著,挖窯的挖窯,砍柴的砍柴,精裝細(xì)蓋,用黃土拍平砸實(shí),牛羊歸圈的時間到了,我們的小窯上也吐出了灰黑色的煙霧,我們的窯燒過一鍋又一鍋,換過一處又一處,也到了“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的境界,可終究沒能取出過哪怕是小小的一截炭來。炭究竟該怎么燒,對我們這些長大后遠(yuǎn)離了山間勞作的人來說,仍是一個未解的謎團(tuán)。

      天坑里吃的也很豐盛:鋼筍、羊哺奶、蒙蒙果、野櫻桃、杏子、毛桃子……是夏季特有的。我們因好奇拆垮了駁岸,因嘴饞折斷了果枝,為吹喇叭、燒窯毀壞了一片片林子。我們快樂、無知地傷害著天坑,天坑都默默地承受著,像一位對孩子特別寬厚的母親。

      一年一年的暑假結(jié)束了,童年也不知不覺地溜走了,永別了喇叭、野蜂、鋼筍和可憐的小窯,上師范,工作,結(jié)婚,生子……

      今天,我用語言跟我的孩子分享當(dāng)年在大自然中的時光,他聽得懂我的話,卻體會不出我的快樂。這一代孩子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自然,甚至遠(yuǎn)離了生活,被數(shù)碼和符號包圍,被一個個功利的目標(biāo)包圍。天坑啊,我、我的孩子還能回到你的懷抱嗎?我們真的是最后的一代擁有自然體驗(yàn)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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