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燕燕
(青島工學院外語系)
英國文學史上,玄學派詩歌出現(xiàn)在17世紀,常常用詞怪癖、比喻獨樹一幟、韻律不流暢,因此顯得晦澀難懂,在17、18、19世紀并未受到重視。直到20世紀詩人艾略特重新挖掘玄學派詩歌的深刻內(nèi)涵,極力推崇,竭力把玄學派詩歌的全貌解析并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玄學派詩歌產(chǎn)生的伊麗莎白一世的時代,正值新舊交替,各種宗教、思想等精神激烈沖突,新生社會力量與傳統(tǒng)封建力量的物質(zhì)滌蕩,作為文學的最高形式的詩歌也經(jīng)歷了一場動搖根基的蛻變。而玄學派詩歌正是這場大蛻變的成果之一,他們脫胎于伊麗莎白時代詩歌的精妙語言,但它又故意摒棄伊麗莎白時代詩歌語言中過分華麗的嬌柔,而只用白描的語言,傳統(tǒng)詩歌多采用的喻體和意象也完全消失,上述諸多特點在約翰·多恩的愛情詩歌中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xiàn)。
意象是指的由普通事物喚起的人的想象、聯(lián)想、幻想以及情緒,通過精妙的排列,并融合了人性的光輝、哲學的思考以及審美標準的華麗的圖像。這種玄而又玄的藝術(shù)表達效果在意象大師多恩的手如行云流水一般地用于創(chuàng)造一個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富于生活哲理,又不乏情趣的獨特藝術(shù)氛圍。他像一個造物主一樣,既可以從宇宙的角度,又可以從一滴眼淚中,穿越時空、穿越人性,探索整個世界的秘密。因此,在讀多恩的詩作時,讀者需要經(jīng)歷幾乎同樣的周密的思考,大開大合的聯(lián)想和推理,才能真正抓住他的奇思妙想,從而深刻參透他詩歌中厚重的文化底蘊以及深邃的想象世界。
多恩的奇喻有三個顯著特征。第一,就是新穎別致,不落俗套。第二,諸多意象群大破常規(guī)按特有的邏輯重新構(gòu)建,因此需要讀者花費心力去不斷探索解讀。第三,意象群交融和重疊,有如畢加索的名作《格爾尼卡》,情感與哲理凝練一體,所謂的剎那即永恒,塵埃即宇宙。
多恩詩句中的意象群與傳統(tǒng)完全分道揚鑣,他絕不用譬如玫瑰象征著愛情這種一望而知的意象來構(gòu)成他的詩句,在他眼中,這幾乎是一種本能的視覺反應,沒有任何想象的空間。正如上文所述,多恩為他的意象插上了飛向未來的翅膀,他的視角囊括整個宇宙,可以細膩到一個人的敏感的感情經(jīng)歷,旨在用最細膩的筆觸抑或最艱深的哲理創(chuàng)造出一種前所未有的意境。這種意境或許會給初讀他詩作的讀者帶來振聾發(fā)聵的感覺,但假如讀者帶著一份欣喜以及理性的探索精神不斷的品讀,會慢慢地發(fā)現(xiàn),雖然期待當中的愛情世界不會再有紅玫瑰,但愛情的彼岸并非虛無,在撥開層層晦澀的陌生的詞匯的外衣之后,一個原本與愛情毫不相關(guān),而此刻在多恩超凡的奇喻的打動下,竟然全然信服,這就是詩中的愛情的泉源。一個強有力的證明就是多恩竟然將圓規(guī)的兩條腿比作戀人,這種匪夷所思的奇思妙想為讀者營造了一個從未到達的美學高度,正如他的代表作《別離辭》:
正如德高人逝世很安然,/對靈魂輕輕地說一聲走,/悲傷的朋友們聚在旁邊,/有的說斷氣了,有的說沒有。
讓我們化了,一聲也不作,/淚浪也不翻,嘆風也不興;/那是褻瀆我們的歡樂——/要是對俗人講我們的愛情。
地動會帶來災害和驚恐,/人們估計它干什么,要怎樣,/可是那些天體的震動,/雖然大得多,什么也不傷。
世俗的男女彼此的相好,/(他們的靈魂是官能)就最忌/別離,因為那就會取消/組成愛戀的那一套東西。
我們被愛情提煉得純凈,/自己都不知道存什么念頭/互相在心靈上得到了保證,/再不愁碰不到眼睛、嘴和手。
兩個靈魂打成了一片,/雖說我得走,卻并不變成/破裂,而只是向外伸延,/像金子打到薄薄的一層。
就還算兩個吧,兩個卻這樣/和一副兩腳規(guī)情況相同;/你的靈魂是定腳,并不像/移動,另一腳一移,它也動。
雖然它一直是坐在中心,/可是另一個去天涯海角,/它就側(cè)了身,傾聽八垠;/那一個一回家,它馬上挺腰。
你對我就會這樣子,我一生/像另外那一腳,得側(cè)身打轉(zhuǎn);/你堅定,我的圓圈才會準,/我才會終結(jié)在開始的地點。
在愛情詩中出現(xiàn)大地、宇宙、熔煉以及圓規(guī)等意象確實不同凡響。其中圓規(guī)這一意象尤為令人驚訝,圓規(guī)的定腳象征著堅定,這一點不容質(zhì)疑,而這并不似此意象精妙的全部。讀者的探求會在這個古怪的意象指引下逐步深入。傳統(tǒng)的愛情觀是肉體與精神的永久不分離,而多恩所推崇的并非世俗的愛情,即便圓規(guī)的另一只腳離開了定腳,在它兩只腳分開的同時,兩只腳也是互動的,有一種“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靈犀之通。更為深邃的是點睛之筆,“你的堅定不移使我的一生完美,使我能將此生畫一個滿圓。”至此,我們可以參透,多恩的愛情詩一種超脫肉體結(jié)合的更為高尚的精神之戀,也只有這樣的愛情才是最圓滿的愛情。
多恩的意象群是一組精心疊加的思維流,他的詩作是一個無窮動力的推理和歸納過程,一層勝似一層的意象為讀者留下巨大的聯(lián)想空間,語言的審美功能似乎成為次要,而強大的邏輯功能反客為主,激勵著讀者無盡的創(chuàng)造性的的思維并隨之得到哲學啟示。一個高明的讀者可以再多恩層出不窮的意象見游目騁懷,精鶩八方。如詩作《翌日》:
哪兒去尋找比這更完美的兩個半球?/再沒有寒冷的北極,/也沒有落下太陽的西方?/他們的世界如此完美,沒有嚴寒,只有溫暖。
任何生命的消亡,都是失調(diào)的陰陽,/如果我們的愛情合二為一,/就像你和我,愛得如此協(xié)調(diào),/如此相當,/那么一切都不會衰老,/誰也不會消亡。
兩個半球、北極、嚴寒、落日和西方等意象的羅列、疊加充分展現(xiàn)了詩人的情感世界。愛情是永恒而溫暖的,并且充滿著和諧美。兩個半球精妙地合二為一,極為對稱,協(xié)調(diào),永遠遠離死亡,因為只有不和諧最終才會導致死亡。透過這種穿越死亡、穿越時空的愛情觀,詩人完成了一次對宇宙、人生奧秘的探索。而讀者在醉心于這些奇幻的意象之旅的過程中,也重新看待了似乎熟悉但此時此刻卻陌生新鮮的世界,深深領(lǐng)悟了生命的價值。
玄學派名字的由來也多半來源于那些持不理解態(tài)度譏諷的聲音,所謂的“玄”,無非是不可捉摸,百無一用。然而通過細致深刻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玄學派詩歌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性以及邏輯性,它所隱含的哲理是深刻的,它的外在表現(xiàn)是一種直白到令讀倦了華麗辭藻的讀者完全忽視的真實的美。
[1]王佐良,李賦寧,周鈺良,劉承沛.英國文學名篇選注.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
[2]白錫漢.鄧恩詩歌創(chuàng)作探源[J].山東師大外國語學院學報,2002,(2):57.
[3]茅于美.中西詩歌比較研究[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