籃落花野
詩人應(yīng)該有第三只眼。這只眼睛裝滿某種靈秀的液體,隨意流淌,不受時空與高度起伏的限制。我時常感嘆第三只眼里流淌出來的液體注入詩歌中的靈氣,偶爾在一兩位詩者的詩歌中留連忘返,然后嘆息,并且深深為之折服。
公安詩人翟營文的組詩《當(dāng)蝴蝶蘭遇上春天》便是其中的一組。
在常人看來,生活就是一塊千瘡百孔的石頭,常人只看到表面的冷峻,看不到內(nèi)部熾熱的熔巖或者石頭深處的美玉。大多數(shù)人一生體驗了無數(shù)次石頭外形的冰冷,卻很少看到石頭里面去,自然不知曉石頭也有溫度,也有粗礪深處的晶瑩剔透。視覺停留在表層,自然只能再三看到生活的灰暗,很難感受到哪怕只是一粒沙塵的溫暖。但是,詩人翟營文不同,他在面對冷峻的職業(yè)與灰暗的社會另一面的同時,將大開大合,大氣,視野寬闊,于細節(jié)外展現(xiàn)豐滿,在律動中把握整體與局部的關(guān)系辯證統(tǒng)一,不斷給灰暗的底色加上光芒,這很像用PS軟件編輯處理一些曝光不足的照片。
無須層層剝筍般去解析這組詩。作為一名公安詩人,當(dāng)我們明知職業(yè)與詩歌很遠,我們渴望擁有的長河落日,小橋流水,輕柳柔花,寒江垂釣很遠。面對這遙遠的一切,我們應(yīng)該找到一個靈魂的支點,支撐因職業(yè)關(guān)系被丑惡包圍的靈魂,并籍此扒開一個缺口,讓金色的陽光涌進我們的眼簾。這個靈魂應(yīng)該注滿突破灰暗表象的強烈向往,讓陽光站上前臺進行表達,履行靈魂清道夫的“職責(zé)”,讓美好的回歸美好,在宿命中把握住短暫的快樂。
組詩《蝴蝶蘭也有春天》一開篇,第一首《讓礁石的靈秀開出花來》就以一種溫暖的基調(diào)將我們帶進了溫暖美麗的風(fēng)景:
“你是大海口中含了幾千年的一塊玉嗎/或是大海在蒼茫中抬起頭來/想說的話向陸地一路延展,祝福和饋贈是滿山的樓臺殿閣。/礁石在夜晚醒來……”
這是一座我從沒有在地圖上仔細尋找過的小島,換一個角度,島就是島,不過是突出海面的一塊陸地,無論是怎樣的地質(zhì)結(jié)構(gòu),在地層勘探者或者尋寶者確定地底下既無美玉又無鉆石的前提下,這座島嶼的外延與內(nèi)涵是無法與“玉”這個字眼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系的。然而,詩者卻一反常態(tài)用了“玉”這個字眼,化腐朽為神奇,一定位,就將一座普通平常的小島賦予了美麗的外形。在這樣的外形定位下,這座島便被賦予了生命,因此,接下來所有的擬人化手法的運用都顯得自然而親切了,比如從大海中抬頭,把想說的話向陸地延伸,礁石在夜晚醒來。因此,作者順理成章地讓自己的思維產(chǎn)生了彈性特性,縱貫古今,以至到最后想讓自己站成不孤亭:
“我在遙遠的地方想把前朝那位詩人/的另半句詩寫完,在生活里抬起頭來/凝視自己的影子,在另一個夜晚/站成不孤亭……”
這首詩,看似清淡,實則已將濃烈的感情深深埋藏,作者像是在畫一幅水墨畫,他盡量選用一些平淡但不平靜的物像來構(gòu)圖,讓冰山露出一角但又在水下藏起了更大的一部分,讓你透過字面去感悟這座島嶼平凡外表內(nèi)部的神奇,這種神奇,便是作者在詩中反復(fù)提到的文化底蘊。事實上,沒有什么元素比文化傳承這種元素更能讓我們的血液如何過濾,也過濾不掉我們與生俱來的歷史細胞,它象白血球一樣,時刻站在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一旦出現(xiàn)傷及到純凈靈魂的傷口,就會主動地走上前線,進入陣地,拼命地維護我們骨髓里的民族特性。
沿著這樣的基調(diào),作者繼續(xù)抒發(fā)他的所見所聞,在第二首《鐘聲是一種祝福和贊美》詩中,作者用這樣的詩句繼續(xù)奠定他撫摸著石頭感受其中暖意的基調(diào):
“鐘聲從高處灑下來,像春天積聚已久的情懷/讓這座城市的每個細節(jié)都滲透莊嚴(yán)和溫暖/我愿意時光從這個廣場開始,從孩子的笑聲和/溜冰鞋劃出的弧度開始……”
作者說他愿意時光從這個廣場開始感受城市細胞的溫暖,其實,作者早已感受到了這種溫暖,只不過作者在這里使用了欲擒故縱的計謀,讓這一切本已存在的風(fēng)景通過曲徑通幽的曲折,逐漸明亮起來,給人一種既肯定又似乎有些漂浮不定的游離感。正是因為有了這種所謂的“不確定性”,才給予了讀者更多想像的空間,由此,為作者用平靜但不平淡的情緒演繹后面的詩意找到了充足的理由:
“鴿子長長的哨音在更遠的天空/鐘聲古樸而厚重,我在鐘聲里溫故知新/把線裝的城市安放在膝頭。小小的廣場/昨天和今天比肩而坐,和諧相處……”
時光在這里膠著,呈現(xiàn)出粘連狀,似乎停止了流動,類似城市鐘樓的大鐘暫時停擺,在“靜止”的時光里,有些物像并沒有靜止,它們存在,并且再次使作者想留住更加賞心悅目的體驗充滿生命的活力:
“我希望這寧靜今夜像小鳥,悄悄劃過城市/鐘樓里的碑文變成蝴蝶/我和這座城市都在春天的隊列里/接受歷史的洗禮和贊美”
關(guān)于翟營文的詩歌基調(diào),我已經(jīng)反復(fù)敘述了不少篇幅,接下來,我將從這組詩中羅列出作者固定這種基調(diào)和表達這種基調(diào)的一些片斷,也許,這些片斷有時候因為本人的閱讀水平的局限,會顯得與作者本身的立意有所沖突,但是,我也不是全才,我也只能就我的閱讀體驗有針對性地進行選擇和列舉,如有不妥之處,還望詩人翟營文本人海涵:
“連體的別墅小樓也像是剛剛/在這個春天長出的,帶著泥土的清新/那些土地的親人們,散落在田野/也和陽光一樣飽滿/學(xué)著花草的樣子,在鄉(xiāng)村里靜靜開放成/最心滿意足的一朵《當(dāng)蝴蝶蘭遇上春天》……”
一切皆有可能,包括那些別墅小樓也可以連體,在春天長出,包括那些親人,也可以散落在田野,與陽光一樣開成心滿意足的一朵,這就是詩人眼中一座普通小島上的風(fēng)景,因為心里有陽光,靈魂的陰暗才被照亮,讓那些齷齪的東西在陽光下現(xiàn)形暴曬,最后消失。于是,詩人翟營文握著這股春天的暖流,這最斑斕的春天,繼續(xù)進行著他最美麗的幻想:
“我也想矮成它們中的一朵,在這個春天/土地般扎實地靠近幸福和愛情/或是在黃昏里自由地孤獨,用美麗說出內(nèi)心/說出杏花和迎春花邊上的驕傲《當(dāng)蝴蝶蘭遇上春天》……”
在這一小節(jié)中,我特別喜歡這個矮字,這個矮字用得溫暖而出彩,是作者甘愿放下自己,愿意與一朵花為伍,為榮,一種謙和謙卑的泥土情懷。
詩人的思考中,任何物像都是可以附加上溫度的,甚至一塊冰涼的鋼板:
“我甚至聽到了鋼板與鋼板焊接時發(fā)出的/快樂的呻吟。一群幼小的鷗鳥/在巢穴中羽毛豐滿/等待春天的一個早上飛向高空,我聽到它們的骨骼/起飛前響成一片《靖江人的心是一片更大的海洋》……”
當(dāng)然,光有思考遠遠不夠,從清淡切入組詩的詩人,寫到動情處也情不自禁:
“來吧,加入這幸福的行列中來吧/你不再是一個旁觀者/在驥江路步行街,通往明天的路口/踩出你自信而享受的腳印《在一種意蘊中漫步》……”
在這種澎湃的激情中,一灣水終于擺脫千百年沉默的流淌,在詩人的第三只眼里變得溫情脈脈,直至融入靈魂深處對世界觀察的每一個角落,成為詩人與大自然親密接觸的載體:
“這些水啊,將馬州和靖江托舉著/使生活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境/水的溫潤走進高大的店鋪,走進精美的居民樓/人們的生活韻致起來,潔凈起來/夢里多了細致的情節(jié),連那些鋼筋水泥/也變得溫情脈脈《水韻》……”
已經(jīng)足夠了,如果不是因為職業(yè)的特性,如果不是因為這個職業(yè)需要打開一扇天窗,讓更多的陽光涌進去,涌進我們通宵達旦在罪與罰縫隙中呼吸的空間,這組看上去象風(fēng)景詩的組詩,不會融進這么多對美好生活的熱切向往,也絲毫與油鹽醬醋茶的生活感悟沒有關(guān)系。然而,正是職業(yè)本身需要拂去虛假的表層,親手觸摸到真相,公安詩人翟營文才憑借深厚的文字表達能力,在他的這組抒情詩中融入多種元素,著力打造一個明亮的世界,這個世界,在詩人的潛意識思維中不斷發(fā)掘,用詩歌語言反復(fù)表達,形成并確定一種溫暖的基調(diào),穿透風(fēng)景的表象,牽著我們的手,走近一塊又一塊看似平淡無奇的石頭,然后,無論面對怎樣的人生際遇,怎樣的光明與黑暗廝殺,都能讓我們從肌膚到靈魂感受到石頭內(nèi)心的熾熱與完美。
用第三只眼看風(fēng)景,看到的風(fēng)景肯定是穿透了表象,富有蓬勃生命力、鮮活的風(fēng)景。公安詩人翟營文,在他獨特的風(fēng)景線上,找到讓我們平靜直面人性另一面的勇氣,不斷凝聚為正能量,照亮法律與罪惡的中間地帶,找到一座小島,一片春天,一陣溫暖的陽光,時刻保持我們靈魂的溫度,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至于降到冰點,堅定我們充滿人情味的生命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