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偉
韓愈的“雜著”名篇《張中丞傳后序》,熱情地歌頌了張巡、許遠、南霽云等人死守睢陽、頑強抗擊安史叛軍的英雄事跡,高度肯定了他們“守一城,捍天下”的歷史功績,有力駁斥了對英雄的造謠中傷,顯示了作者反對藩鎮(zhèn)割據(jù)、維護祖國統(tǒng)一的堅定立場,表達了他愛憎分明的思想感情。它歷來為人所稱道,具有多種審美特質(zhì)。
一、敘議結(jié)合,章法美
文章前議后敘,看來是兩大部分,但毫無脫節(jié)之感,而有融匯貫通之妙,這首先是因為作品有著贊美英雄、斥責小人的鮮明主題,不管是敘述,還是議論,都為這一主題服務。議論時感慨憤激,不能自已;敘述處情注筆端,動人心魄。文章的議是一種抽象的敘,通過議論,睢陽保衛(wèi)戰(zhàn)的情景概括地呈現(xiàn)于讀者的眼前;本文的敘則堪稱形象的議,英雄壯烈獻身的事跡,就是對形形色色無恥誣蔑的有力否定和對造謠中傷者的無情鞭撻。文章從第三段的議論,很自然地轉(zhuǎn)入第四段的敘述,毫無突兀之感,頗得力于作者使用的金針暗度的手法。在上段的議論中,作者指出,必須追究“相環(huán)”于睢陽城的“擅強兵坐而觀者”的責任,在下段的敘述中,即以賀蘭進明“不肯出師救”的例子證明實有其事,并寓嚴厲的譴責于形象的描寫中。前后銜接之緊密,可謂天衣無縫。文章的前半部分雖然側(cè)重于議論,但議論中亦有簡要的敘事,體現(xiàn)出夾敘夾議的特點。如作者寫道:“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后異耳?!边@基本上是敘述,但含有議論的成份,強調(diào)許遠與張巡都是堅強不屈而成就了功名的,所不同者,只不過就義時間有先有后而已。下文“遠誠畏死,何苦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及慷慨激昂之議論,其中也包含有對許遠等竭力奮戰(zhàn)、寧死不降的史實的敘述??傊瑪⒆h結(jié)合之緊密,在文中已達到了融為一體、不可分割的程度。作者在篇首說:“得李翰所為《張巡傳》”,“此傳頗詳密。然尚恨有缺者,不為許遠立傳”,后文即以大段篇幅展開議論,帶出許遠讓位授權(quán),與張巡一起死守睢陽的事跡,篇末又作了“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死時年四十九”的補充,巧妙地為許遠立了傳。而南霽云的事跡和張巡的軼聞,亦所謂“尚恨有缺者”,篇中均刻意加以描寫。文章以“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發(fā)端,而以“張籍去”收結(jié),末段的軼事均出自張籍之口,前后關聯(lián),遙相呼應,構(gòu)思甚為巧妙。
二、場面生動,形象美
作者重視對人物語言和行動的刻劃,如南霽云在賀蘭宴會上的講話,文中是這樣描寫的:“云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咽?!比齻€“食”字,頓為兩層,顯得強調(diào)而有力,加上兩個“雖……不……”句式的連用,將南霽云時刻掛念著圍城中父老和同伴們的心理、赤誠報國不圖個人好處的品質(zhì)生動地刻劃了出來。至于“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的動作描寫,體現(xiàn)出霽云剛烈無比的氣概和激憤難抑的感情,令人觸目驚心。而在義憤填膺地抽出箭來奮力射向佛塔之后,霽云發(fā)出的豪壯誓言更是擲地有聲:“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辫蜩蛉缟挠⑿坌蜗蠛糁觥T谶@段筆酣墨飽的文字里,作者還運用了襯托的手法以描繪英雄光彩照人的形象。賀蘭進明可恥的居心與卑鄙的行徑,襯托出南霽云的磊落胸懷和高尚品德;“一座大驚,皆感激為云泣下”的表現(xiàn),襯托出南霽云拔刀斷指行為的壯烈感人,而作者“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的插敘,將霽云射塔明志的豪壯舉動,襯托得如在目前。本文中,關于張巡就義時的場面描寫也很動人:“及城陷,賊縛巡等數(shù)十人坐,且將戮。巡起旋,其眾見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眾泣不能仰視。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如平常?!蓖ㄟ^對張巡言語、神態(tài)的描寫和以眾人的動作、表情相襯托,睢陽保衛(wèi)戰(zhàn)的領導者在部屬之中所享有的崇高威望、從容鎮(zhèn)定的氣度和視死如歸的可貴品質(zhì),得到了充分的名片展現(xiàn)。
作者對張巡、許遠、南霽云三個英雄人物的刻劃,有相映生輝的特點。許遠授權(quán)張巡而自居其下的記敘,既表現(xiàn)張巡勇于承擔殺敵守城的重任,又體現(xiàn)出許遠的寬厚謙遜和一心為國。張巡呼霽云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霽云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這一呼一答的描寫中,既可看出張巡的堅貞不屈、大義凜然和對部下的真誠愛護,又可看出霽云對張巡的崇敬信服、言無不聽和想保存力量、伺機復仇的心理。至于張巡的博學強記、文思敏捷等軼事描寫,雖然跟關系到國家命運的你死我活的戰(zhàn)斗沒有什么直接的關系,但從另一側(cè)面,豐滿了人物的形象,把英雄有血有肉的個性刻劃得更加全面、生動,更顯得真切感人。
三、充滿氣勢,語言美
韓愈重視語言的創(chuàng)新,學習古人的文章,他主張“師其意,不師其辭”。文章以“授之柄而處其下”這一形象而新穎的文筆,形容許遠讓出主帥的位置,而甘愿聽從張巡的指揮,寫出他那闊大的襟抱。在駁斥“城之陷,自遠所分始”的謬論時,作者用“人之將死,其臟腑必有先受其病者”與“引繩而絕之,其絕必有處”兩個盡人皆知的事實,作生動的比喻,一下子就說清了道理,足使小人語塞。形容睢陽城周圍有眾多見死不救的將領時,作者寫道:“擅強兵坐而觀者,相環(huán)也”?!跋喹h(huán)”二字,可謂簡煉至極,形象至極。通篇怒斥小人的謬說,表彰殉國的英雄,以長短交錯的句子,抒發(fā)起伏不平的情感,氣勢淋漓,震撼人心。如“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zhàn)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數(shù)句,寓對稱于參差之中,慷慨激昂,行文似決堤之水,奔流而下,充滿了無比旺盛的氣勢;“一城”與“天下”,“千百就盡之卒”與“百萬日滋之師”的鮮明對比,突出了英雄們堅守睢陽的極度艱難與巨大貢獻。使人們對英雄的偉大功績不能不生出由衷的敬意。
當然,《張中丞傳后序》還有許多美質(zhì),限于篇幅,不再論及。
【作者單位:駐馬店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