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 蓉

(上海大學 文學院,上海 200444)

——評王兆鵬先生《宋代文學傳播探原》

姚 蓉

(上海大學 文學院,上海 200444)

《宋代文學傳播探原》是宋代文學研究領(lǐng)域不可多得的學術(shù)力作,是中國大陸最早將傳播學的研究理路引入古代文學研究的論著之一,對古代文學傳播研究的內(nèi)容和方法,做出了系統(tǒng)論證。此書將文獻考證與理論詮釋完美結(jié)合,下篇對160家宋人詞集版本的考證,是目前對宋代的詞集版本考辨最為翔實的成果,將考辨的方法運用到文學傳播研究之中,成功地創(chuàng)出文獻資料的新用法。此書的學術(shù)文字靈動、幽默,富有時代性和生活氣息,為學術(shù)文章帶來新風貌。

《宋代文學傳播探原》；研究思路；文獻資料；學術(shù)文字

文學傳播是近年來古典文學界的研究熱點之一,已有王金壽《中國古代文學傳播概論》(2009)、柯卓英《唐代的文學傳播研究》(2009)、陶濤《唐詩傳播方式研究》(2010)、譚新紅《宋詞傳播方式研究》(2010)、王小盾《古代漢文學的生存與傳播研究論集》(2011)、馬銀琴《周秦時代詩的傳播史》(2011)等研究專著面世。從出版時間上看,王兆鵬先生的新著《宋代文學傳播探原》(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未占先機,但此書匯集了王先生二十年來在宋代文學傳播研究領(lǐng)域辛勤探索的思想碩果,是該領(lǐng)域不可多得的學術(shù)力作。

一 研究思路的新拓展

目前古典文學界的學術(shù)研究,早已跳出了只注重作家生平、只分析具體作品的狹隘范疇,越來越多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被運用到古代文學研究中,文學群體、文學流派、文學家族、文學地理、文學交游、傳播接受等研究視角的引入,極大地豐富和擴展了古代文學研究的內(nèi)容。在眾多試圖重返歷史現(xiàn)場、還原文學生態(tài)、描述文學動態(tài)的學者中,王兆鵬先生的努力無疑是令人矚目的?！叭后w研究”、“范式批評”、“定量分析”、“傳播接受”、“史料鉤沉與考訂”、“文學編年及系地”等等研究思路與方法,都被他應(yīng)用到文學研究特別是詞學研究之中,成為學術(shù)創(chuàng)新的利器,故而王先生總是能給學界帶來耳目一新的研究成果。王先生自己雖戲稱此為“喜新厭舊”,卻讓我們對他活躍的學術(shù)思維、旺盛的學術(shù)精力以及獨樹一幟的學術(shù)見地佩服不已。

就這部《宋代文學傳播探原》而言,或許有人會說文學傳播研究“至今已覺不新鮮”,但請注意,這部書各章節(jié)的寫作時間前后跨度有二十年。其中第一章《宋代詩文的單篇傳播》中的內(nèi)容,早在1993年就已公開發(fā)表。傳播學于20世紀30年代在美國誕生,真正為中國大陸學界引入并研究是在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在一向并不注重外來思潮的古典文學研究界,王先生可謂得風氣之先,敏銳地將傳播學運用到文學研究之中,于是,雕版、石刻、題壁等古詩文創(chuàng)作的常見載體,不再只是記錄作品的死物,而是反映當時文學流傳狀況的活化石。如文章從雕印、石刻講到當時的圖書市場、作者潤筆(稿費)以及作品的影響力,從題壁講到蘇軾與秦觀的定交、李白《菩薩蠻》詞的流傳,等等,通過對這三種傳播媒介的考察,生動地將宋代文人的創(chuàng)作環(huán)境、創(chuàng)作方式呈現(xiàn)給讀者。如果不是從傳播學的角度展開論述。很難想像這些為大眾熟知的文學載體中,會有如此豐富的文學生態(tài)?？梢哉f,王先生是中國大陸最早將傳播學的研究理路引入古代文學研究的學者之一。

2006年,王先生更是提出“中國古代文學傳播的研究,需要探討六個層面的問題”,主張從“傳播主體”、“傳播環(huán)境”、“傳播方式”、“傳播內(nèi)容”、“傳播對象”、“傳播效果”這六個方面對古代文學傳播進行研究,對古代文學傳播研究的內(nèi)容和方法,做出了系統(tǒng)論證?！端未膶W傳播探原》一書中,第一章《宋代詩文的單篇傳播》、第二章《宋代詩文的書冊傳播》、第三章《宋代詩詞的題壁傳播》、第四章《宋詞的歌妓演唱傳播》是對宋代文學傳播方式的探討;第五章《宋代文學的“潤筆”和文學商品化》揭示傳播主體的生存狀態(tài);第六章《宋代名流印可的傳播效應(yīng)》、第七章《宋代文學傳播效應(yīng)的非文學因素》是研究文學的傳播效果;第八章《詩歌的圖畫傳播和歌唱傳播》則梳理了《送元二使安西》這個個案從古至今的傳播歷史;第九章《北宋詞集版本考》、第十章《南渡詞集版本考》、第十一章《南宋詞集版本考》勾勒出宋人詞集在宋代的斷代傳播,全書內(nèi)容涉及文學傳播的許多層面。目前古典文學界已有的文學傳播研究成果,也跳不出王先生總結(jié)的六大范疇。由此可見,王先生在對傳播現(xiàn)象進行具體研究的同時,更注重理論創(chuàng)建。也因此,王先生拓展的研究新思路,不僅能為自己所用,更能指導(dǎo)廣大學人豐富和加深古代文學傳播的研究。

二 文獻資料的新用法

王先生在《詞學研究方法十講》中將詞學研究分為“實證性研究”和“詮釋性研究”,前者包括作家的考辨、作品的辨析、版本的考索等內(nèi)容。王先生師從詞學大師唐圭璋先生,深具唐門文獻考證之優(yōu)勢,曾輯《全唐五代詞》,撰《兩宋詞人年譜》、《兩宋詞人叢考》、《詞學史料學》等專著,在文獻資料整理與考辨方面碩果累累。一般來說,重考證的學者容易輕忽理論闡釋,而重理論的學者往往文獻功底不強。而王先生主張二者不可偏廢,《宋代文學傳播探原》一書正是他將文獻考證與理論詮釋完美結(jié)合的典范之作。

此書的下篇對160家宋人詞集在宋代的版本流傳情況進行了考辨,其特點有三：一、考辨數(shù)量大。毋庸置疑,這是目前對宋代的詞集版本考辨最為翔實的成果。王先生繼對宋代詞人生平進行大量考證之后,又對宋詞版本發(fā)起了“圍剿”,所耗心力、學力可以想見。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宋人詞集之版本情況將被王先生“一網(wǎng)打盡”。二、考辨功夫深。此書考辨的重點雖然是宋人詞集在宋代的傳刻情況,但并非只局限于宋代,在證據(jù)充分的情況下,一般會指出明清版本與宋詞版本是否具有傳承關(guān)系。如謂明清兩代潘閬《逍遙詞》版本,“其源當出自黃靜石刻本”;謂李之儀《姑溪詞》“明清兩代所傳鈔刻各本,應(yīng)存宋本之舊”;謂“《美成長短句》應(yīng)是元刻本,而非宋刻本”,厘正前人之誤。如果證據(jù)不足,也會列明版本以存疑,如列出柳永《樂章集》在清代傳藏的六種宋刊本后,指出“今俱不傳,六本是否同出一源,亦無從知悉”;謂葛立方《歸愚詞》“十卷本詞作的序次不同于汲古閣鈔本,只能表明其來源不一,不能因其與汲古閣本不同而斷其非宋元之舊”;謂張孝忠《野逸堂詞》,《永樂大典》“一題《野逸堂集》,一題《野逸堂長短句》,未知是同為一書還是原有不同名的兩種版本”,皆立論謹慎,考辨精審。三、考辨為理論闡釋服務(wù)。此書的版本考,不僅僅是為厘清宋詞版本之源流,更重要的是為摸清宋人詞集傳播之規(guī)律,故王先生在考索眾多詞集版本之后,下有精辟的結(jié)論：“北宋所刊詞集甚少,且詞集是在詩文集外別行。到了南宋,詞人的詞集,大多有詩文集外單行本和詩文合刻本二種。詞與詩文合刻,表明南宋文人已將詞視為可與詩并稱傳世的詩體?！薄霸~作結(jié)集刊行,成為南宋詞傳播的主要形式?！边@一論斷,不僅指出宋人詞集的傳播特點,并由此又推斷出北宋、南宋不同的詞體觀念,多有新見。且這是在大量版本考辨的基礎(chǔ)上得出的結(jié)論,可謂“鐵證如山”,令人信服。另外,在版本考證之中,也始終貫穿著王先生傳播學的視角,如考晏幾道《小山詞》之時,王先生將南宋時追和《小山詞》的情況列之于后,并分析說“和晏幾道一人之詞達七百首之多,而且編成一集,這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晏幾道詞在當時的影響和受歡迎的程度”。

如果說《宋代文學傳播探原》一書的下篇是以實證性研究為主,在考據(jù)事實的基礎(chǔ)上順理成章得出詞集傳播的相關(guān)結(jié)論,上篇則是以詮釋性研究為主,但在闡述文學現(xiàn)象、文學觀點之時,總是以考據(jù)相支撐。如第七章在論述李清照、朱淑真這兩位女詞人的聲名在南宋及后世的變化時,將兩人詩詞別集的流傳情況包括選本情況,都做了細致的考辨,再由其版本流變梳理出南宋至明兩位詞人地位的起伏變化,以此闡明對傳播主體、傳播過程、傳播效果等問題的思考,頗具匠心。第八章更是在論述中展現(xiàn)出不凡的考證功力,此章系統(tǒng)描述了王維《送元二使安西》的圖畫傳播和歌唱傳播,將考據(jù)的方法用到文本考證之外的音樂和美術(shù)領(lǐng)域,考辨了宋代六種《陽關(guān)圖》的情況,及從盛唐至今《陽關(guān)三疊》的流傳與23種唱法,不僅是一個成功的文學傳播的個案研究,對美術(shù)史和音樂史的研究亦是極其有益的補充。

在《宋代文學傳播探原》一書中,考辨事實的實證性研究與闡述文學傳播的詮釋性研究如影隨形,不可兩分,這種完美的結(jié)合啟示我們：考據(jù)事實是學術(shù)研究的起點而不是終結(jié),將考辨的方法運用到理論研究中去,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三 學術(shù)文字的新風貌

因為治學講求嚴謹,一般學術(shù)文章的寫作更注重邏輯性,文風也以平實為主。如在邏輯嚴密的同時,能將文章寫得舉重若輕、收放自如,可謂為“大手筆”?！端未膶W傳播探原》一書,正讓我們看到了一種別樣的靈動、幽默的學術(shù)文字。

此書第三章在討論宋代詩詞的題壁傳播時,處處以當今社會的互聯(lián)網(wǎng)為參照,從“‘發(fā)帖’的便捷性”、“瀏覽的日常性”、“‘跟帖’的累積性”、“效應(yīng)的速成性”等四個方面論述題壁傳播的特色,既生動貼切,又具有鮮明的時代氣息,讓讀者耳目一新,從而感覺到學術(shù)研究不一定是深奧死板的,也可以“走群眾路線”,令人讀來興趣盎然,甚至圈外人都喜聞樂見。文章的語言也極其鮮活,充滿趣味性,如文章在講述題壁的自由性時,說“題壁者,不受身份的限制。不分性別,男人女人均可;不管文化水平高低,名流草根都行”;在講述題壁的即時性時,說“如今網(wǎng)絡(luò)的即時通信,像MSN和QQ聊天等,當對方不在的時候,訪客可以留言。宋代題壁,也有留言的功能”;在對沈括《夢溪筆談》中張?zhí)魄漕}壁故事予以再闡釋時,說“張?zhí)魄錉钤暗?十分得意,題壁說,咱一舉就中狀元,再過十年就可以當宰相了。‘壁友’們看不慣他的輕狂,于是‘跟帖’說,別得意太早”,像“草根”、“跟帖”及根據(jù)“網(wǎng)友”創(chuàng)造的“壁友”等語詞,在文章中都用得格外貼切,極具生活氣息。第六章對宋代名流印可的傳播效應(yīng)的論述,同樣也具有鮮活、幽默的語言特點,“名流印可”對現(xiàn)代人來說,本是個陌生事物,但文章一開篇就說“兩宋時期沒有發(fā)達的媒體,不可能像我們當代制造‘明星’那樣通過‘包裝’和媒體的炒作使人一舉成名”,用非常通俗有趣的話語將讀者引入宋代文人如何成名的思考中,然后告訴讀者“名流印可是文士成名的快捷途徑”,讓讀者在輕松、愉悅的閱讀中,接受學術(shù)熏陶。

王先生的此類學術(shù)文章,正像蘇軾《與謝師民推官書》所言“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zhì),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tài)橫生”。文筆的靈動多姿,正反映了王先生以治學為樂,并對駕馭文字揮灑自如。文筆的貼近生活,則說明了王先生不斷吸收新事物,具有積極創(chuàng)新的學術(shù)心態(tài)。也因此,王先生才能佳著倍出,成果斐然。

王先生在此書之《文學傳播研究的想象空間》(代序)中謙遜地說：“對于文學傳播,我個人只是做了一些探路性的工作”。誠然,此書還不是細致、系統(tǒng)的宋代文學傳播史。但王先生也提到,已有計劃地安排門下博士生來深度開掘這一領(lǐng)域,相信王先生及其門下很快就能奉獻給讀者一套精彩的《中國文學傳播史》。

[1]王兆鵬.宋代文學傳播探原[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3.

[2]蘇軾.蘇軾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6.

責任編輯 徐 煉

I2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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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6-2491(2014)01-0108-03

姚蓉(1972- ),女,湖南長沙人,教授,文學博士。研究方向為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