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文博
考察人類社會生活的歷史與現(xiàn)狀,本著生存至上的需求與考量,博弈自始至終貫穿于人們社會生活的交際行為之中。而作為交際行為的主要表現(xiàn)形式,語言活動無疑會成為交際活動的主體,并影響著事態(tài)的發(fā)展方向與進程,促使博弈主體由沖突走向合作,進而實現(xiàn)雙贏的目標?!皟杉仪蠛显帷保覈糯臐h樂府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便是語言博弈的一個經典案例,值得我們運用語言博弈的相關理論進行初步的探究與分析。
語言博弈 語用 孔雀東南飛
“兩家求合葬”,我國古代著名的漢樂府長篇敘事詩《孔雀東南飛》便是語言博弈的一個經典案例,值得我們運用語言博弈的相關理論進行初步的探究與分析?!犊兹笘|南飛》一詩的情節(jié)內容,所涉及的語言博弈的語境主要有三個:別離、抗婚和殉情。語言博弈主體間的關系分別是:夫妻、婆媳、母子(女)和兄妹。語言博弈的具體形態(tài)為:“別離”中劉蘭芝對焦仲卿、焦仲卿對焦母、劉蘭芝對焦母;“抗婚”中劉蘭芝對劉母、劉蘭芝對劉兄;“殉情”中劉蘭芝對焦仲卿、焦仲卿對焦母。從實際情況看,這些人構成了利益共同體,體現(xiàn)著語言博弈的關系準則。在具體的語境下,在語言博弈過程中,關系準則說明的是交際資質,它決定著博弈主體方的話語權力和支配地位。這里,所謂的交際資質,是指說話人的身份、地位、家境,以及接受教育的程度等諸多主客觀要素。只有明晰了語言博弈主體間的這種關系準則,才能對人物在博弈過程中語言運用的手段、策略做出科學而合理的解讀。
根據(jù)博弈的性質,結合語言博弈的語境,在關系準則的支配下,我們可以將《孔雀東南飛》一詩中語言博弈劃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對抗性質的,像劉蘭芝和焦母、劉蘭芝和劉兄、焦仲卿和焦母;另一種是合作性質的,像劉蘭芝和焦仲卿、劉蘭芝和劉母。通常情況下,博弈強調對抗性,側重于雙方矛盾沖突的展示。因此,具有對抗性質的語言博弈在該詩中發(fā)揮著主導作用。它能夠推動著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決定矛盾沖突的性質,并揭示出作品的主題。相形之下,合作性質的博弈只能起著補充和完善情節(jié)的作用,同時也可以使人物的形象更加豐滿。
出于封建家長制的威權,語言博弈的主體方,為了達到壓服對手,并使之屈服的目的,無論焦母,還是劉兄,所采用的手段都是非常單一的,缺乏語言博弈所需要的層次感和應變性。綜觀全詩所展示的語言博弈過程,就是以威脅和恐嚇為主,輔之以哄騙和順從。語言博弈的主體方之所以采用這種簡單而粗暴的方式來處理家庭復雜的感情糾葛,無非是想憑借自己的地位,取得話語的支配權,從而在博弈過程中,居于主動。然而,可悲的是,由于語言博弈的主體間的關系是家人,屬于內部矛盾糾紛。這樣,在親情的掩蓋下,連最起碼的語言博弈試探這一關鍵環(huán)節(jié)也干脆忽略了,而代之以直接的訴求:“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同理,作為一家之長的劉兄,對妹妹劉蘭芝合情合理的婚姻選擇,由于不符合自己的心愿,自然也“悵然心中煩”,對處于兩難之中的劉蘭芝直接發(fā)問:“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云?”這樣,焦母與劉兄,打著親情的幌子,借助封建禮教的外衣,憑借封建家長制的特殊地位,迫使對方屈服,似乎占據(jù)了主動,取得了語言博弈的主導權。這種表面上的勝利,從詩作的結局看,并沒有取得博弈應該達到的雙贏效果。這是因為,作為語言博弈的主體方,在關鍵性的問題上,缺乏靈活性,沒有做出原則上的妥協(xié)與讓步。即便是屈服的一方,迫于封建家長制的淫威,也僅是形式上的屈從。語言博弈的主體之間,只有對抗而沒有合作,因而悲劇自然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用相關的語言博弈理論分析,這種不得體、不恰當?shù)耐{、恐嚇與哄騙、順從,屬于語用失誤。在失誤度的掌控上,有失恰當?shù)谋壤?。所謂語用失誤度,是指語言博弈的主體方,為了實現(xiàn)雙贏的目的,在誤判的前提下,所采用的言語策略的錯誤指數(shù)。就其程度,再結合話語成效而言,有輕微失誤、一般失誤和嚴重失誤之別。在《孔雀東南飛》一詩中,焦母對兒子焦仲卿的哄騙,當屬語用嚴重失誤的典型。劉母對女兒劉蘭芝是否再婚問題上的順從,則是輕微失誤。而焦仲卿對劉蘭芝的誤解、反諷,便是一般失誤了。根據(jù)博弈的游戲規(guī)則,博弈的主體之間應是利益共同體,二者互為表里。在博弈過程中,當對抗取代合作,并起支配作用時,為了避免悲劇的發(fā)生,對于語言博弈過程中出現(xiàn)的語用失誤,就要根據(jù)酌情的原則,及時進行策略調整,將對抗與合作的比例數(shù)值保持在一個合理的度上。酌情原則,通常由忽略準則和補救措施兩個方面構成。在具體的語境下,忽略準則適用于輕微失誤和一般失誤的一部分,補救措施則適用于嚴重失誤和部分一般失誤。
《孔雀東南飛》一詩,語言博弈主體方出現(xiàn)嚴重失誤的要數(shù)焦母。在明知棒打鴛鴦不成的情形下,她擺出封建家長的一副嘴臉,以勢壓人,企圖使兒子焦仲卿屈從自己的意志。但在溝通不順暢,在兒子倔強的言辭恐嚇下,她卻采用了哄騙這種荒謬的補救措施,來挽救危局。她之所以失敗,是因為語言博弈在采取補救措施時,要求主體方的言語要真實,且時機和場合還要恰當??杀氖?,焦母對兒子與其采取的不合作的消極抵抗態(tài)度心知肚明,卻恰恰還在使用語言博弈過程中最忌的白色謊言進行補救:“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痹诜蚱薷星闆]有破裂、甚至非常牢固的情況下,用這種謊言來誘騙已經成年的兒子,達到拆散他們夫妻關系的目的,自然是不能得逞的。尤其是當兒子焦仲卿將自己準備殉情的信息透露給她時,焦母更是錯上加錯,故伎重演,將謊言又重復了一遍,結果語用一再失誤,自然得不到兒子的合作?!皷|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汝求,便復在旦夕”,“可憐體無比”也好,“窈窕艷城郭”也罷,在“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的劉蘭芝比照之下,焦母的白色謊言不堪一擊,不攻自破。因此,我們認為,這種補救措施只能加重焦仲卿對她的更加不信任,無形之中加速了悲劇的進程。
語言博弈,當然需要語境這個平臺。從《孔雀東南飛》的情節(jié)看,有“別離”“抗婚”和“殉情”三個場合。歸納起來,這三個場合所涉及的語境類型就有兩種:一是日常交際;一是談判交涉。理論上講,前者以聯(lián)誼、溝通為目的,以一般交往、交換看法為主要特征。在語言博弈所關涉到的言語行為指向性上,它側重于以言指事?!鞍⒛钢^阿女:‘汝可去應之”,阿女含淚答:“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标P于再婚的問題,母親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出于對母親的尊重,劉蘭芝并沒有斷然否決母親,而是采取了靜觀待變的“拖”的戰(zhàn)術,以言指事,借此挽救自己的愛情。后者則以據(jù)理力爭、慎言善變?yōu)橹饕卣?,目的是壓制對手。因而在言語行為的指向性上,有著以言行事和以言成事的差別。這通常是由語言博弈主體方偏向于“據(jù)理力爭”、忽視“慎言善變”造成的。在“殉情”這一語境中,在劉蘭芝再婚這一事實無法改變的情況下,焦仲卿的“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的一句抱怨,將劉蘭芝推向了萬復不劫的境地,逼迫劉蘭芝只能以言行事,在愛人面前表露心跡:“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最后,忠于自己的愛情,踐行了諾言。相形之下,將劉蘭芝推向死地的焦仲卿,在得知劉蘭芝“舉身赴清池”后,也被迫以言成事,萬般無奈,只好“自掛東南枝”,借此完成了人格的嬗變,將語言博弈過程推向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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