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史湘云話語的人際意義探析——以第二十回為例

孫媛園

孫媛園/信陽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河南信陽464000）。

用個性化的語言來刻畫生動的人物形象，歷來是小說家們最關(guān)注的問題。魯迅曾在《看書瑣記》中說過：“高爾基很驚服巴爾扎克小說里寫對話的巧妙，以為并不描寫人物的模樣，卻能使讀者看了對話，便好像目睹了說話的那些人。中國還沒有那樣好手段的小說家，但《水滸》和《紅樓夢》的有些地方，是能使讀者由說話看出人來的”。本文嘗試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中的語氣、情態(tài)系統(tǒng)理論來分析《紅樓夢》中史湘云這一典型人物的語言，以揭示史湘云的人際關(guān)系和性格特點。

一、人際意義的概念和理論框架

1.言語角色。說話人在與聽話人進行言語互動表達自己的交際意圖時，可充當給予者和要求者的角色，而聽話人則互補地成為接受者和提供物品或信息者、執(zhí)行命令者和命令者、回答問題者和提問者。在雙方“協(xié)商”中，人際意義才得以實現(xiàn)。有目的的說話人，在這一過程中有其動機、目的，在言語展現(xiàn)之前，已對言語的效果做出了預測，并在言語展現(xiàn)的過程中對言語的效果不斷做出評估。

2.語氣。語氣是人際意義的重要成分。在分析人物對話時對參與者話語的語氣系統(tǒng)進行分析，可以揭示參與者之間的人際關(guān)系。語氣系統(tǒng)對人際意義的實現(xiàn)主要是通過在小句層面上構(gòu)建不同的語氣結(jié)構(gòu)實現(xiàn)的。語氣一般有陳述、祈使、虛擬等，口語中還可包括重音、語調(diào)。

3.情態(tài)。韓禮德的功能語法將情態(tài)分為認知性的和責任性的兩類。情態(tài)系統(tǒng)的劃分可用下圖表示。

每一階都有低中高三個值。事實上，話語中往往更多地用其他方式表示情態(tài)，這種現(xiàn)象叫作情態(tài)隱喻 （李戰(zhàn)子，2002：79）。除了情態(tài)副詞和情態(tài)動詞外，其他詞匯如動詞、形容詞、名詞、副詞等也可以單獨或與情態(tài)詞連用來表達一定的情態(tài)意義。

二、史湘云話語的人際意義探析

《紅樓夢》第二十回首次提到了史湘云。

例1，且說寶玉正和寶釵頑笑，忽見人說：“史大姑娘”來了。寶玉聽了，抬身就走。寶釵笑道：“等著，咱們兩個一齊走，瞧瞧他去?！闭f著下了炕，同寶玉一齊來至賈母這邊。只見史湘云大笑大說的，見他兩個來，忙問好廝見。

這里，對史湘云的出場通過他人之口做了一番簡單的描述，這幾句均為陳述句，是提供信息，構(gòu)建故事情節(jié)。先是有人報告史大姑娘來了，接著寶玉和寶釵都要去找她玩。由此可知兩點：一是史湘云的家庭當時是比較顯赫的，以至于史湘云來了賈府要有人喝到。二是她和寶玉和寶釵都很熟悉?！昂觥本鋫鬟f了寶湘、湘釵、玉釵關(guān)系的重要信息。寶玉和寶釵頑笑被打擾，但顯然寶玉對后者興趣更甚，他“抬身就走”，寶釵則扮演了求取者的角色，讓寶玉等她一同去。顯然寶玉待湘云要更親些，因而行動更急切些，甚至不惜不理會方才與之交談甚歡的寶釵，而寶釵更有可能是為了維持一種和諧友好的關(guān)系而與湘云保持交往，或者說寶釵可能是因了寶玉而與之交往的。

第二十回末處，有黛湘二人的一段俏皮話。

例2，二人正說著，只見湘云走來，笑道：①“二哥哥，林姐姐，你們天天一處頑，我好容易來了，也不理我一理兒?！摈煊裥Φ溃孩凇捌且嘧訍壅f話，連個‘二’哥哥也叫不出來，只是‘愛’哥哥 ‘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又該你鬧‘幺愛三四五’了?！薄废嬖频溃孩邸八俨环湃艘稽c兒，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著見一個打趣一個，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他，我就伏你?！雹荀煊衩柺钦l。湘云道：⑤“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他怎么不及你呢?！摈煊衤犃耍湫Φ溃孩蕖拔耶斒钦l，原來是他！我那里敢挑他呢。”……湘云笑道：⑦“這一輩子我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著明兒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你可聽‘愛’‘厄’去。阿彌陀佛，那才現(xiàn)在我眼里?！?/p>

這段對話前，寶黛二人剛剛解除誤會，湘云就過來搭訕。從語氣系統(tǒng)看，整個對話都是陳述語氣，二人共7個話輪（6句對話加④句）。其中湘云占4個，黛玉占3個。從小句的數(shù)量來說，湘云為20個，黛玉為9個，湘云占據(jù)了話語的中心地位。首先，湘云擔任了話語發(fā)起者的角色，掌握話語的主動權(quán)。①由四個小句構(gòu)成，用陳述語氣發(fā)起話輪，提供信息并發(fā)表自己的觀點。“也不理我一理兒”句，是陳述語氣實施了疑問功能，帶嗔怪之意，但就其交際功能而言，隱含的意義是“我想加入你們，我們一起頑吧”，想建立人際關(guān)系。②為黛玉的話輪，有五個小句，數(shù)量上比湘云的多一點，表明黛玉在為化被動為主動而努力。她挑了湘云發(fā)起話語主動搭訕的“空兒”，張口一句“偏是咬舌子愛說話”，就硬生生把湘云從掌握主動權(quán)的位子上拉下來。湘云說“愛”，她也說“愛”，并由“二哥哥”聯(lián)系到“趕圍棋兒”，戲謔中透著俏皮，讓人忍俊不禁。將她聰明伶俐而又刁鉆的個性刻畫得入木三分。③句湘云改變了策略，未再針鋒相對，她的話可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借著回應寶玉的話，繼續(xù)表述自己的觀點。雖是陳述語氣，實則有勸告之意，實施的是祈使功能。第二部分更是將勸告升級為警告，同為陳述句實施了祈使功能，使得她在這場爭論中又占了上風。④是對黛玉反應的敘述，被忽視的作者短暫地參與進來，進行輔助說明，也從側(cè)面反映了黛玉目前的處境，即她漸漸處于被動地位。⑤句，湘云乘勝追擊，語氣也繼續(xù)強硬，拿大家公認的十全十美的寶釵來刺激黛玉。⑥句黛玉未正面回答，也無法回答，只是用“冷笑”表明了自己的孤傲。⑦句湘云見黛玉有結(jié)束話題之意，便乘勝追擊，也挑了個黛玉的“空兒”，抓住了她的軟肋，玩笑地拿“咬舌的林姐夫”調(diào)侃起她來。第一句話，直陳語氣，表現(xiàn)了湘云的大度，后兩句雖是陳述語氣，卻都是感嘆之意，增加了談話的俏皮和玩笑性。

人際意義也可以通過語調(diào)來體現(xiàn)，在漢語口語中，還應考慮“口氣”或“口吻”。①⑤句（除了④）湘云語基調(diào)是升調(diào)，其他均為降調(diào)。湘云開始用升調(diào)開啟話題，引起聽話者的興趣，后來又用語氣詞“呢”加強了其疑問的語氣，表示她的不服氣。

再從情態(tài)角度做一分析。這段對話中的情態(tài)表達式有“該”“敢”、“哪里敢”“可”，情態(tài)隱喻表達式有“天天”“偏”“好容易”“只”“?！薄八恪薄皶r時刻刻”。首先，“天天”“好容易”表達了湘云對自己遭寶黛冷落的認知和不滿，同時也透露了說話者講話直率的特點。黛玉首先答話，“偏”、“連……也”“只”三個情態(tài)副詞的連續(xù)使用，將她針鋒相對的態(tài)度和為人刻薄的性格特點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湘云見別人說到自己的軟肋，非常憤怒。情態(tài)附加語“?！敝敝各煊竦娜秉c，并找出眾人眼中十全十美的寶釵來讓她“挑不是”，高情態(tài)值副詞“敢”表示她氣急之下進行了警告加挑釁。最后，湘云用了高情態(tài)值的“時時刻刻”，反諷黛玉，引得黛玉追趕打鬧。

從以上對這段對話的人際意義從語氣和情態(tài)方面所作的具體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黛湘的這段俏皮話針鋒相對，最后是湘云略占上風。湘云的措辭語氣強烈，且基本一直掌控著話語的主動權(quán)，隱射了她的心直口快和率直的性格特點。黛玉的才思敏捷和刻薄也在戲謔之中得以展現(xiàn)。一唱一和中二人的親密關(guān)系也由此表露出來。

意義的傳遞是人際交流的主要目的之一，人際意義是話語意義的重要組成部分。本文以《紅樓夢》第二十回史湘云的出場和湘黛之間的一段戲謔語為例，運用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中的語氣、情態(tài)系統(tǒng)理論分析了史湘云的語言，對其人際關(guān)系和性格特點做了詳細分析。在筆者看來，無論時代如何變遷，湘云在言談舉止之間、待人接物之時自然流露的真性情，使得大批讀者不自覺地喜歡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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