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車文化

渝文

一、從“加油”說起

在體育比賽里，常常聽到觀眾們對運動員的鼓勵：“加油！加油！”在國際競賽里，更有響亮而齊整的口號：“中國加油！中國加油！”平日，鼓勵親友以更大的干勁去工作、學習，或者去拼搏，也往往會用“加油”這一話語。總之，“加油”是現(xiàn)代漢語里的常用詞匯。

筆者曾經(jīng)思索過，為什么漢語里會用“加油“來表示對人的鼓勵，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興起這個說法？

查閱過《辭源》，在書里的“加”字頭名下，有一些出現(xiàn)在古典文籍里的詞匯。如：“加日”，表示“連日”的意思，出自《荀子》的《性惡篇》；“加行”為佛教語，意為加力修行，出自唐代窺基所錄《成唯識論述記》；“加志”表示“注意、留心”的意思，最早載于漢朝賈誼的《新書·修政語（上）》。但是，在《辭源》這部權(quán)威性的工具書里，沒有“加油”一詞；可見這個詞不大可能是古人的說法，至少不是古籍文章里文言文的說法。

筆者揣測，“加油”一詞可能起源于早期職業(yè)汽車司機們的說法。汽車在正常行駛途中，倘若要加快速度，或者要爬坡的時候，司機往往要加大油門，增加對發(fā)動機的供油量；而且，汽車發(fā)動機在司機加大油門這個操作實施的瞬間，馬上就會有明顯的跟從反應，或者跑得更快，或者爬坡時更有力量，發(fā)動機的聲音也明顯振奮起來。

每當我們在呼喊“加油”的時候，自然也是希望所關(guān)注的人們在這種激勵的聲浪里，能像汽車（發(fā)動機）一樣，馬上爆發(fā)出更大的精力，去爭取好的成績或者工作結(jié)果。

在漢語里還有另外一些詞匯表示對人們繼續(xù)奮發(fā)努力的激勵，比如：努力、加把勁、展勁、雄起等等。其中“努力”是通用的詞匯，也是漢語書面語里的用法；而“加把勁”、“展勁”像是口頭語；“雄起”僅是筆者記憶里的四川方言詞匯，主要使用在口語里，可能別種方言里也會有意思相近的說法，但是少見于文字。

一個“加油”的詞匯，是現(xiàn)代漢語里使用非常廣泛的說法，喊話者和聽話者都像汽車加大油門那樣，爆發(fā)出更大的能量和精力。更重要的是，“加油”也讓人聯(lián)想到中國的“車文化”。

二、慈禧與車輛的軼事

在北京頤和園的萬壽山麓一座殿堂里，陳列著一輛慈禧坐過的御用汽車。這是1902年袁世凱為慶祝她的生日而送上的。黑色木質(zhì)車廂，黃色木質(zhì)車輪輞、木質(zhì)輻條、實心輪胎，兩軸四輪，為敞開式古典汽車。車上有兩排座位，前排是司機座，后排為客座。在該汽車旁的說明牌上寫著：慈禧太后要求在她前面的司機跪著開車。

好些文章里都說，這是中國的第一輛汽車。也有人認為，1901年由匈牙利商人李恩時從香港運到上海的兩輛美國制造的“奧斯莫比爾”牌汽車才是“中國第一車”。

“伴君如伴虎”，不得不跪著為慈禧太后開車的司機，顯然是遇到了比老虎還厲害的太上女皇。誠惶誠恐和高度緊張的司機，跪著開車時刻面臨著悲慘的下場。

傳說司機為了不再開車，暗地用棉花堵住了油管，向上稟告說車壞了，于是御車被打入了冷宮；至于司機，則瞅著一個機會率家逃亡了。

民間傳說和稗官野史及當代大量的文學影視作品里，慈禧太后日常往返于頤和園與紫禁城之間，都是乘坐十六人抬的御輦大轎，由沿途驛站的太監(jiān)們輪替抬著跑步前進，不過人抬著跑步的速度，肯定沒有馬車跑得快。但是，坐在經(jīng)專門訓練的太監(jiān)們抬著的轎子里，肯定比坐在奔跑的馬車里舒服穩(wěn)當。

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入北京城，同年8月14日慈禧太后在倉皇之中，裹挾著光緒皇帝，穿著漢式衣服、梳著漢式發(fā)髻，喬裝為漢民老婦，乘坐老式騾馬大車，北出德勝門逃離京師。逃亡途中，得到山西地方官員的接駕和地方仕紳的供奉后，又放棄了騾馬大車，仍然乘坐人抬的轎子逃到了山西太原，再越過黃河，一直逃到西安。

經(jīng)過“太后黨”朝臣們與洋人們的反復斡旋，慈禧太后得知洋人們不追究她在“庚子拳亂”里的罪魁責任，還保留皇太后的尊位尊號，就在西安駐蹕下來。一年以后，慈禧太后回鑾京師。

慈禧太后回鑾時沒有再走山西那條逃亡路線，而是東出潼關(guān)，順黃河流勢下洛陽，從河南北上走進直隸地界，在保定上了火車。1902年1月8日，慈禧太后回到北京，下火車后乘轎輦回宮，整個路程走了三個月。

慈禧太后回鑾途中坐過火車，但是頑固的舊傳統(tǒng)觀念還是讓她輕視近代科學技術(shù)，把汽車打入冷宮即是一例。

三、二輪與四輪車

著名的《考工記》用很大的篇幅介紹了先秦時期的制車工藝，給了車輛制造很高的評價：“故一器而工聚焉者，車為多?！薄犊脊び洝愤€把制車技術(shù)精湛的工匠稱為“國工”。

著名的《天工開物》專門設立一節(jié)記述車輛，其中講述到了雙輪車和四輪車，并且有一幅四輪車的插圖。然而引人疑問的，正是古代中國的四輪車。

《宋史》、《明史》、《清史稿》里的《輿服志》記載了較晚近的幾個朝代皇家車輛情況。帝王御用的車輛肯定是最講究排場、規(guī)格最高的車輛，卻都是兩輪車，沒有四輪車。

按常理，四輪車可以有一個比兩輪車大得多的底盤和平臺，在這個穩(wěn)定的大平臺上，可以構(gòu)建帝王車輛的富麗堂皇結(jié)構(gòu)。但是，三代的《輿服志》里，所記述都只是兩輪大車。在御用車輛里沒有四輪車，說明了古代的四輪車技術(shù)不成熟，不能實用到皇家車輿上。

四輪大車有一項“前輪轉(zhuǎn)向問題”的關(guān)鍵技術(shù)，因為四輪大車的轉(zhuǎn)向技術(shù)不成熟，所以古代中國雖然也有四輪大車見之于書，甚至在《清明上河圖》里亦能見到四輪大車的形象，但是沒有兩輪車和獨輪車用得普遍。

在漢字詞匯里，“車”亦用復合詞“車輛”來表示；那個“輛”字，就來源于大多數(shù)車子都是兩個輪子。

從歐美的影視作品里可以看到，西方國家在工業(yè)革命前就已經(jīng)普及了四輪馬車，前排的兩個輪子能夠自由轉(zhuǎn)彎。四輪馬車實現(xiàn)了西方的商業(yè)化客運與貨運，是商品經(jīng)濟高度成長的重要因素。

四、當官坐轎子

在古代，常把“當官坐轎子”作為讀書人的追求目標。但是，當官要坐轎子，卻是一種畸形的觀念，這種觀念主宰了古代中國的官場，而官場意識又對全社會產(chǎn)生示范效應。

“當官坐轎子”使民間失去了鉆研車輛、改進車輛的興趣和動力，古代中國始終沒有獨立發(fā)展出自己的四輪車技術(shù)，也沒有發(fā)展出商業(yè)化的客運馬車。

中外歷史表明，路況和車況是緊密聯(lián)系的一對伙伴，從古希臘、古羅馬以至于近代的西方，發(fā)展車輛與發(fā)展公路網(wǎng)是相輔相成的良性循環(huán)；而古代中國，車輛與車路卻因為得不到官場重視而陷入惡性循環(huán)。

漢字的“轎”字從“車”旁，確實是與車輛有密切關(guān)系，卻失去了車最本質(zhì)的東西——輪子，載荷壓在了人的肩上。

宋、明、清的《輿服志》都記載著，為了防止官員貪圖安逸而懶惰，明文規(guī)定武官只能騎馬，文官坐轎有年齡和品級的限制；也規(guī)定了各級官階所坐轎子的形制規(guī)格，對違反者也有相應的處罰規(guī)定。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明史就記載著對違例坐轎王公和官員的處分。

總之，追求坐轎子，成了制約古代中國車文化發(fā)展的重大障礙。

五、《紅樓夢》里的物資運輸

《紅樓夢》第五十三回《寧國府除夕祭宗祠，榮國府元宵開夜宴》里，有一張黑山村烏莊頭向主家開列的禮品單。那是過年時節(jié)，寧國府的田莊里向主子家繳送的過年物資。

仔細讀曹雪芹筆下這張單子所開列的東西，有田莊自己耕種收獲的糧食：御田胭脂米二擔、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雜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擔；有田莊燒制的木炭：銀霜炭上等選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萬斤；有田莊自制的各色干菜一車（注，這里出現(xiàn)了“車”）。此外，還有很多狩獵的野味及田莊飼養(yǎng)的家禽家畜，本文僅摘錄“豬”和禽類為例：暹豬二十個、湯豬二十個、野豬二十個、家臘豬二十個；活雞鴨鵝各二百只、風雞鴨鵝各二百只、野雞野貓各二百對。

曹雪芹筆下那張清單還有許多年貨，筆者摘錄上述的資料，是想據(jù)此討論，那批數(shù)量巨大的物資是如何長途運輸?shù)摹?/p>

烏莊頭回稟賈家的主子，這一趟運送年貨的行程“走了一個月零兩日”；路上遇見了大雪，“外頭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日忽然一暖一化，路上竟難走的很……”。

上述的情節(jié)，就是古代和近代中國農(nóng)耕經(jīng)濟的典型縮影。

賈府田莊送往京城的大宗物資，是采取自己運送的方式，而不是商業(yè)化的運輸方式。這種大規(guī)模的物資運輸與商業(yè)化方式不沾邊；民間的小宗運輸、小本買賣也沒有促進古代發(fā)展商業(yè)化的交通運輸。

相似的運輸情節(jié)，還可以在《水滸》智取生辰綱的故事里讀到。蔡京的生辰綱是使用一隊兵丁挑運物資；打劫生辰綱的一伙“販棗客人”也是自己推車販運。古代這種自運或自銷的自然經(jīng)濟模式，發(fā)展不起商業(yè)化的運輸網(wǎng)路，從大名府到京師，沒有通暢的運輸大道，要走險惡的黃泥崗。

六、東洋車在中國

所謂“東洋車”，是指一種人力拉動的載客車輛。據(jù)《中國大百科全書·交通卷》“人力車”條目記載：“十九世紀末期，亞洲出現(xiàn)一種載客人力車。它的主要元件是彈性車輪、鋼片彈簧的懸掛裝置和木制車廂。車廂前伸出兩根轅桿，是挽車的手把……中國的載客人力車是由日本傳入中國，故又稱‘東洋車’?！?/p>

《西洋器物傳入中國史話》介紹，對于東洋車的發(fā)明者，有三種說法；但三種說法都認為東洋車的發(fā)明地在日本。有意思的是，把這種車輛傳入中國的，卻不是日本人而是西方人，傳入時間在1873年底至1874年初，傳入地是上海。1873年6月，法國人米拉向上海法租界當局申請人力車客運專利，期限為十年，法國租界當局同意米拉備車三百輛。同年8月，上海《申報》刊載一條消息，大意是上海的西方人準備成立一家東洋車公司，出資兩萬兩，赴日本購買東洋車九百輛，租給上海的中國車夫，每月收銀兩元。

據(jù)介紹，在東洋車傳入中國的當年，上海人已開始仿制。到二十世紀初，上海已有人力車大約九千輛。

引入初期的東洋車是木頭輪子，后來輪緣包鐵皮。1901年至1911年，上海出現(xiàn)了經(jīng)改進的人力車，木頭輪子外包上實心的橡皮條，減少了行車的顛簸震動。那是用廢舊汽車輪胎料裁割成的實心橡皮條輪胎，箍在車輪輞外緣的淺槽子里，輪胎條接頭的地方穿鐵絲來鎖扣，成為早期的軟質(zhì)彈性輪子。這是木板硬車輪向鋼骨橡膠車輪發(fā)展的第一步，是中國傳統(tǒng)車輛走向近代車輛的突破性進展。

初期引進的人力車車身漆為黃色，其中一部分是當時豪紳買辦富戶的私家用包車，因此叫“黃包車”。并且進一步發(fā)展出充氣輪胎，同時加強了車的裝飾，朝專用客車方向演進?？季康乃郊臆囘€加裝了減震彈簧、車鈴、車燈、風雨篷及客座遮簾。黃包車在當時成了一種流行的新式客運車輛。

富紳人家用東洋車取代轎子，有經(jīng)濟利益考慮：一，東洋車只需雇一個車夫，而轎子最少要兩個人抬。二，鋼鐵車架比全木質(zhì)的轎子結(jié)實耐用。三，東洋車采用了彈性車輪，乘車的顛簸減少，而且速度也比轎子快。四，東洋車時髦，私家黃包車成為一種上流社會身份標志。

在東洋車引入中國的前后，硬質(zhì)路面的城市道路在中國的大都市也開始出現(xiàn)。城市道路的改善，優(yōu)化了行車條件和乘車的舒適性，更促進了城市客運的商業(yè)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