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呂氏春秋》作為戰(zhàn)國末期一部融合諸子百家的大百科式的著作,其與諸子百家著作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書中毫不避諱地引用了諸家之說。本文以《詩》為例,主要考察了《呂氏春秋》引《詩》之概況、體例、與四家《詩》的異同,及由此產(chǎn)生的一些啟示。
關(guān)鍵詞:《呂氏春秋》 引《詩》 考證
《呂氏春秋》是戰(zhàn)國末期呂不韋及其門客所撰述的一部融合諸子百家的大百科式著作。司馬遷曾在《史記·呂不韋傳》中寫道:“呂不韋乃使其客人人著所聞,集論以為《八覽》《六論》《十二紀(jì)》二十馀萬言,以為備天地萬物古今之事,號曰《呂氏春秋》?!笨梢娖湟?guī)模之宏大。在書中,呂不韋直接引用了諸多眾家之說,如《詩》《周書》《易》《孝經(jīng)》等,所述之廣博,可見一斑。本文以《詩》為例。
一、《呂氏春秋》引《詩》之概況
據(jù)筆者統(tǒng)計,《呂氏春秋》共26卷,其中有13卷引用了《詩》,共17處。詳見如下:
1.《呂氏春秋·季春紀(jì)·先己》
(1)《詩》曰:“淑人君子,其儀不忒。其儀不忒,正是四國?!惫视麆偃苏撸叵茸詣?欲論人者,必先自論;欲知人者,必先自知。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曹風(fēng)·鸤鳩》。
(2)《詩》曰:“執(zhí)轡如組?!?/p>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邶風(fēng)·簡兮》。
2.《呂氏春秋·仲夏紀(jì)·古樂》
(3)周公旦乃作詩曰:“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币岳K文王之德。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大雅·文王》。
3.《呂氏春秋·仲秋紀(jì)·愛士》
(4)此《詩》之所謂曰“君君子則正,以行其德;君賤人則寬,以盡其力”者也。
此處所引用的《詩》是逸詩,未見于現(xiàn)存《詩經(jīng)》中。
4.《呂氏春秋·孟冬紀(jì)·安死》
(5)危之,其此之謂乎!《詩》曰:“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此言不知鄰類也。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小雅·小旻》。
5.《呂氏春秋·有始覽·務(wù)本》
(6)《詩》云:“有唵凄凄,興云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比踔?,皆能以公及其私矣。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小雅·大田》。
(7)《大雅》曰:“上帝臨汝,無貳爾心?!币匝灾页贾幸?。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大雅·大明》。
6.《呂氏春秋·慎大覽·權(quán)勛》
(8)赤章蔓枝諫曰:“詩云:‘唯則定國?!?/p>
此處所引用的《詩》亦是逸詩。
7.《呂氏春秋·慎大覽·報更》
(9)故詩曰:“赳赳武夫,公侯干城?!薄皾鷿嗍浚耐跻詫??!比酥骱梢圆粍?wù)哀士?士其難知,唯博之為可。博則無所遁矣。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周南·兔罝》和《詩經(jīng)·大雅·文王》。
8.《呂氏春秋·審應(yīng)覽·重言》
(10)故《詩》曰:“何其久也,必有以也。何其處也,必有與也?!逼淝f王之謂邪!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邶風(fēng)·旄丘》。
9.《呂氏春秋·審應(yīng)覽·不屈》
(11)惠子聞之,曰:“不然。《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者大也,悌者長也。君子之德,長且大者,則為民父母。父母之教子也,豈待久哉?何事比我於新婦乎?《詩》豈曰‘愷悌新婦哉?”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大雅·迥酌》。
10.《呂氏春秋·恃君覽·行論》:
(12)天下聞之,以文王為畏上而哀下也?!对姟吩唬骸拔┐宋耐?,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p>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大雅·大明》。
(13)詩曰:將欲毀之,必重累之;將欲踣之,必高舉之?!逼浯酥^乎!累矣而不毀,舉矣而不踣,其唯有道者乎!
此處所引用的《詩》亦是逸詩。
11.《呂氏春秋·恃君覽·知分》
(14)晏子曰:“崔子,子獨不為夫《詩》乎!《詩》曰:莫莫葛藟,延于條枚。凱弟君子,求福不回。嬰且可以回而求福乎?子惟之矣!”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大雅·旱麓 》。
12.《呂氏春秋·慎行論·求人》
(15)孔子曰:“《詩》云:‘無競惟人。子產(chǎn)一稱而鄭國免?!?/p>
此處所引用的《詩》出自《詩經(jīng)·周頌·烈文 》。
13.《呂氏春秋·貴直論·原亂》
(16)亂必有弟,大亂五,小亂三,討亂三。故《詩》曰“毋過亂門”。所以遠(yuǎn)之也。
此處所引用的《詩》亦是逸詩。
觀察《呂氏春秋》引《詩》的概況,可發(fā)現(xiàn)一些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
從《呂氏春秋》的角度來看,《呂氏春秋》中,十二紀(jì)有4紀(jì)是引《詩》的,占了1/3;八覽有7覽是引《詩》的,幾乎全占;六論有2論是引《詩》的,也占了1/3。
從所引《詩》的角度來看,《呂氏春秋》所引用的《詩》中,《風(fēng)》有4篇;《雅》有8篇,其中《大雅》就占6篇;《頌》僅有1篇;另外,還有4首逸詩。
二、《呂氏春秋》引《詩》之體例
仔細(xì)觀察上述《呂氏春秋》引《詩》的概況,可發(fā)現(xiàn),《呂氏春秋》引《詩》的體例也有所不同。
1.直接引用
直接引用通常以“《詩》曰”“《詩》云”“故《詩》曰”“此《詩》之所謂(曰)”等形式出現(xiàn),是《呂氏春秋》中較常見的,如《先己》《簡兮》《古樂》《愛士》《安死》《務(wù)本》《報更》《重言》《行論》《原亂》等篇都是直接引用《詩》的。
2.間接引用
間接引用所占比例不多,通常是以書中某人所說的話里引出,如《《呂氏春秋·慎大覽·權(quán)勛》中“赤章蔓枝諫曰:‘詩云:“唯則定國?!薄?《呂氏春秋·審應(yīng)覽·不屈》中“惠子聞之,曰:‘不然。《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薄?《呂氏春秋·恃君覽·知分》中“晏子曰:‘崔子,子獨不為夫《詩》乎!《詩》曰:“莫莫葛藟,延于條枚。凱弟君子,求福不回?!薄币约啊秴问洗呵铩ど餍姓摗で笕恕分小翱鬃釉唬骸对姟吩疲骸盁o競惟人。”……”等。
3.引逸詩
逸詩一般認(rèn)為是指那些未收入《詩經(jīng)》中、卻出現(xiàn)在先秦諸子經(jīng)傳中稱《詩》的古代詩歌?!秴问洗呵铩分杏?篇逸詩,分別引用于《愛士》《權(quán)勛》《行論》和《原亂》等篇。
三、《呂氏春秋》引《詩》與四家詩之異同
由于秦始皇“焚書坑儒”,導(dǎo)致先秦許多著作亡佚,《詩經(jīng)》也不免于難。至于漢代,由于一些人的貢獻(xiàn),部分典籍以書面或口頭的方式保留了下來。在漢代,相繼出現(xiàn)了魯、齊、韓三家《詩》,后又有毛《詩》,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序例》中說:“《詩》則魯、齊、韓三家立學(xué)官,獨毛以古文鳴?!比摇对姟肥怯媒裎膶懙模礉h代通行的隸書寫的,毛《詩》是用古文,即先秦文字寫的。然三家《詩》漸漸消失,獨存毛《詩》,我們現(xiàn)在所見到的《詩經(jīng)》就是毛詩。所幸三家《詩》還可以在相關(guān)典籍中見到只言片語。不過前人早已通過與《詩經(jīng)》相關(guān)的著作及先秦典籍,發(fā)現(xiàn)三家《詩》(以韓《詩》為例)與毛《詩》存在差異?!秴问洗呵铩肪褪且焕?。
1.字詞有異
現(xiàn)以《呂氏春秋·有始覽·務(wù)本》中引《詩》為例,“《詩》云:‘有晻凄凄,興云祁祁。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本痛嗽姸?,毛《詩》和韓《詩》有四處是不同的。第一處是“晻”字,韓《詩》用此字,而毛《詩》用的是“渰”字?!睹妭鞴{通釋》在此篇《大田》中說道:“毛《詩》作渰者正字,《呂氏春秋》引作晻,皆音近假借字……蓋本三家《詩》……”;第二處是“凄凄”,《毛詩傳箋通釋》說道:“據(jù)《韓詩外傳》引《詩》作凄凄,則作凄凄者韓《詩》,為本字,毛《詩》作萋萋,假借字也?!睍幸仓赋?,《呂氏春秋》《漢書》《后漢書》《廣韻》等皆作“凄凄”,《初學(xué)記》《顏氏家訓(xùn)》等皆作“萋萋”,《呂氏春秋》同韓《詩》;第三處是“興云”,韓《詩》與《呂氏春秋》所引一樣,而毛《詩》所用的是“興雨”;第四處是“祁祁”,韓《詩》仍同《呂氏春秋》所引一樣,而毛《詩》用的是“祈祈”?!睹妭鞴{通釋》中說道:“……各本引詩皆作祁祁,惟監(jiān)本、毛本作祈祈……”
類似的還有幾處,《大雅》曰:“上帝臨汝,無貳爾心?!保ā秴问洗呵铩び惺加[·務(wù)本》)毛《詩》作“女”;《詩》曰:“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保ā秴问洗呵铩彂?yīng)覽·不屈》)毛《詩》作“豈弟”;《詩》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懷多福?!保ā秴问洗呵铩な丫[·行論》)《詩》云:“無競惟人?!保ā秴问洗呵铩ど餍姓摗で笕恕罚┟对姟方宰鳌熬S”。
由上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呂氏春秋》中所引的《詩》,其字詞與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毛《詩》是有出入的,而與韓《詩》似乎是相同的,這不得不引起我們的思考?!秴问洗呵铩穼懹趹?zhàn)國末期,與后來的四家《詩》相比,它離最初的《詩經(jīng)》最近,可靠性似乎更高。而就目前所知,現(xiàn)存《呂氏春秋》與原本并無較大出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據(jù)此,我們可以大膽地猜想,相比于我們現(xiàn)在所用的《毛》詩,或許三家《詩》更接近真實的《詩經(jīng)》。先人疑毛、攻毛也不是沒有其依據(jù)的。
2.順序有異
在《呂氏春秋》所引的《詩》中,相比于上述之假借字這一微小區(qū)別,有一處差異較大,那就是《呂氏春秋·審應(yīng)覽·重言》中所引:“故《詩》曰:‘何其久也,必有以也。何其處也,必有與也。其莊王之謂邪!”而就我們目前所見到的毛《詩》,其原文為:“何其處也,必有與也。何其久也,必有以也?!表n《詩》僅“以”為“似”,詩句順序與毛《詩》一致,亦與《呂氏春秋》相異。這么一來,上述猜想也不是完全正確。
四、由《呂氏春秋》引《詩》所得到的啟示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呂氏春秋》引《詩》,以《覽》最多,概率最大。而所引的《詩》中,以《雅》最多,特別是《大雅》。朱熹《詩集傳》:“雅者,正也,正樂之歌也。其篇本有大小之殊,而先儒說又各有正變之別,以今考之,正小雅,燕饗之樂也;正大雅,會朝之樂,受釐陳戒之辭也?!狈接駶櫋对娊?jīng)原始》:“太史公曰:‘小雅怨誹而不亂。若大雅則必?zé)o怨誹之音矣。知乎小雅之所以也小雅,則必知乎大雅之所以也大雅,其體固不可或雜也。大略小雅多燕饗贈答、感事述懷之作,大雅多受釐陳戒、天人奧蘊之旨。”而呂不韋帶領(lǐng)門客編撰《呂氏春秋》的目的,不外于為即將建立的封建統(tǒng)一的帝國設(shè)計一幅理想政治藍(lán)圖,并流芳百世?!洞笱拧氛掀湫闹兴胨?。
《呂氏春秋》引《詩》,多是以“引經(jīng)據(jù)典”的方式,為其所言立論或辯說。由上述《呂氏春秋》引《詩》之體例可略見一二。如“故《詩》曰”“此《詩》之所謂(曰)” 等。
《呂氏春秋》所引《詩》,就字詞而言,與韓《詩》相近,然又有與四家《詩》都不同的地方。是四家《詩》與原本《詩》不同,還是《呂氏春秋》與原本不同呢?這又是另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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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潔 蘇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 2151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