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升 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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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方黨史研究·
上?!肚嗄曜詫W叢書》述評(1973—1975)
林 升 寶
《青年自學叢書》是上海有關方面為適應知青運動形勢發(fā)展需要而推行的一項柔性措施。之所以編輯出版這套叢書,從現實的角度考慮是為知青服務,而深層次目的則是維護和推進知青運動在全國的發(fā)展,維護毛澤東“再教育”和“反修防修”的理論。同時,作為“文化大革命”時期毛澤東新的“根據地”,上海的當權者需要在維護運動及其理論的行動中起到先鋒模范作用。
《青年自學叢書》;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扎根農村”;“教育革命”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運動進入20世紀70年代后,已不如之前那般宏大,這主要源于該運動依附于“文化大革命”理論而形成的現實的不可持續(xù)性。如何使在“文化大革命”運動中被賦予全新政治意義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這一“新生事物”在“破”中而“立”,沖破運動中現實問題的束縛,達到維護毛澤東既定革命政治理論的目的,成為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作為“提供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自學、進修用的一套包括哲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基本知識和實用技術的讀物”*《為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出版大批讀物》,《文匯報》1974年12月20日。,《青年自學叢書》是上海試圖解決這個問題的舉措之一。本文擬以上海市檔案館藏有關檔案為基礎,對這套叢書的緣起、編寫情況及知青反響等進行梳理,以期為知青研究提供一定的參考。
(一)經濟生活的困難
“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知青運動是毛澤東“反修防修”和“五七指示”等理論鼓動下一場典型的政治移民。是否上山下鄉(xiāng),去什么樣的地方插隊落戶成為考量一個青年學生政治忠誠度的標尺。當然,我們不能否認確有一批具有“革命理想”的人自愿奔赴農村,但從總體而言,強大的政治壓力給這場運動帶來的是無序和困頓。知青運動已從解決城市就業(yè)問題的重要舉措轉化為“文化大革命”運動的附屬品。大批知青上山下鄉(xiāng),他們需要面對農村生產生活中的各種困難,特別是插隊知青,他們個人工分收入的高低直接影響本人在農村生活的自給程度。
截至1974年底,上海市在外省插隊的知識青年有近30萬人,據赴各省學習慰問團的調查,按照當地的生活標準,下鄉(xiāng)青年能夠自給的約占40%(其中黑龍江78%,吉林51%,江西40%,內蒙古31%,安徽21%,云南、貴州都在10%以下),不能自給的占60%*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關于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生活自給情況的參考材料》(1975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228-2-335-3。。其中江西的贛州地區(qū)不能自給的達75%,安徽淮北地區(qū)為90%*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關于赴外省學習慰問團回滬整訓工作總結等報告》(1975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228-2-333。。
另據檔案記載,“在云、貴兩省每個勞動日在6角以上的生產隊,不到10%;安徽淮北地區(qū)4角以下的生產隊,占81%,其中阜陽、宿縣的4萬多青年,近90%生活不能自給,工分值在3角以下的約有3千個生產隊”*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關于上海下鄉(xiāng)知識青年安置地區(qū)支援物資的意見》(1975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228-2-319-11。。安徽省靈璧縣各生產隊日平均工值只有3角左右,江西贛州地區(qū)5角以下的生產隊有1100多個,占30%*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關于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生活自給情況的參考材料》(1975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228-2-335-3。。有些青年辛苦勞動一年,付口糧的錢還有問題。以安徽省鳳陽縣韋集公社尤崗大隊兩名上海女知青為例,一名女知青做237工日,得1894工分,工值只有1角8分,年收入只有31.14元,口糧透支5.18元;另一名女知青做302工日,得2420工分,工值2角6分,年收入65.12元。有的青年做到口糧自給、不透支就停下了,說:“再做還不夠磨衣服的錢?!庇械囊I糧吃,說:“同樣花錢,不如留在上海做做家務,開銷還省些?!?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關于耿昌蘭同志向國務院反映安徽滁縣地區(qū)鳳陽縣在教育安置下鄉(xiāng)知識青年中存在一些問題的函》(1974年4月25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228-2-295-52。上海知青在內蒙古和林縣新店子公社榆林城大隊石里生產隊每個工2角3分,兩個知青勞動了300個工,而收入不到70元*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關于報送〈關于在內蒙古插隊的上海知識青年情況和今后工作打算的請示〉的報告》(1975年6月),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09-4-459-46。。這種現象的出現,直接導致大批知青長期超假留城。
上海知青在各地農村插隊期間存在的生活不能自給的現象,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其一,與當地自然地理環(huán)境和土地的出產量有關。一些地方的自然條件和經濟基礎已經無法滿足當地人口在生產和生活上的需要,大量上海知青的到來更是加重了這一狀況。其二,知青自身出工情況存在差異。據調查,上海知青1973年出工在200天以上的,安徽占29%,江西占23%;1974年這一比例有所增加,安徽增至41%,江西增至25%??傮w上看,全年出工不到200天的占60%至70%。其中部分原因是知青身體有病,這大約占10%至15%;另有一部分是因為相當數量的上海知青每年要回滬四五個月,其中江西、安徽都有近萬人回滬一年以上。*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關于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生活自給情況的參考材料》(1975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228-2-335-3。江西7萬多插隊知青,勞動不滿1500分的占74%,其中不滿500分的占50%;安徽淮北每年出工200天以上的只有30%*上海市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關于赴外省學習慰問團回滬整訓工作總結等報告》(1975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228-2-333。。這種狀況的存在和持續(xù),帶給下鄉(xiāng)知青的不只是生活上的磨難,更引發(fā)了對知青運動,甚至對“文化大革命”政治路線的反思,進而間接導致知青中“異端”思想的產生。其三,有些地區(qū)存在知青和社員同工不同酬,男女同工不同酬的現象。一些生產隊以“上海青年家里有錢,不怨吃,不愁穿”為理由,壓低青年工分。部分學生和家長因同工不同酬現象寫信、上訪到省、市,直至國務院。*上海市勞動局革委會:《關于半工半讀、中專技校畢業(yè)生下鄉(xiāng)上山工資待遇問題的請示報告》(1973年6月19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27-3-144-21。
(二)文化生活和知識的困乏
知青在農村的時期,正是成長的時候。這不光是身體的成長、勞動技能的成長,還有文化知識的成長。而農村相對貧乏的文化生活,遠遠無法滿足知青對于知識和精神文化的需要?!霸谵r村中壓倒一切的工作是農業(yè)生產工作,其他工作都是圍繞農業(yè)生產工作而為它服務的?!?《毛澤東傳(1949—1976)》(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03年,第354頁。農民的日常生活圍繞農業(yè)生產而展開,他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農作物的生長周期決定了他們的年作息時間?!爸易治琛?、樣板戲是他們?yōu)閿挡欢嗟膸讟游幕钶d體。
據一位插隊知青回憶:
離開上海時,爸媽買了一臺16元錢的半導體收音機送給我,另外還有一只打火機和一只懷表。在城市人眼里不起眼的東西,尤其是那臺收音機,在這貧窮的小村子里可真是唯一稀罕的家用電器了。一到晚上或下雨天,都有不少村民來找我的“戲匣子”聽廣播、“看”戲。*《大潮中的一朵浪花》,《知青》(內部發(fā)行)2013年第1期。
為了獲得更多精神寄托、保持思想的活躍,身處農村的知識青年需要城市在科學文化知識上給予必要的支持。同時,知青個人也通過回滬探親或家長郵寄等途徑得到一些所謂的“黃色書刊”。然而,這種獲取知識的方式無法滿足大多數知青的需要,而且還存在著一定的政治風險——被認定為“進行復辟資本主義的罪惡活動”*《中共云南省委宣傳部關于收繳和燒毀黃色書刊、黃色歌曲、黃色圖片的通知》(1975年8月3日)。,有的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另一方面,知青在農村遇到勞動、生活問題時,他們原來的知識儲備無法適應實際需要。“文化大革命”時期,學校沒有教授他們更多的知識,他們的學校生活被激烈的政治運動所取代,他們的知識儲備停留在初中,甚至是小學水平。來到農村,知青除了農業(yè)勞動,還參加修建水電站、造林等,有的擔任拖拉機手、電工、車工、衛(wèi)生員、會計等。在這些實踐工作中,出現了不會丈量土石方、不懂計算工程的現象。農民原本對于這批來自城市的青年學生報以很高的期望,認為他們有文化,然而下鄉(xiāng)知青普遍不具備相關知識。進入農村前“大材小用”的想法,變成了“小材大用”和“無才可用”的現實尷尬。
針對上述問題,1974年起,上海開始在一些上海知青比較集中的地區(qū)試辦知青業(yè)余函授教育,教學采用“自學為主,函授為輔,能者為師,互教互學”的方法。上海還從各高校、工廠等抽調人員組成教師隊伍到當地給知青傳授知識。但是更多的知青只能通過自學的方式來獲得知識。為了配合知青自學的需要,上海需要在自學教材上提供支持,而這直接催生了《青年自學叢書》。
當然,《青年自學叢書》之所以源于上海,與當地的人文環(huán)境有著深刻聯系。一方面,上海作為中國最大的城市之一,具有深厚的文化底蘊。1964年,上海市大學以上文化程度人口共計23.85萬,占各類文化程度人口的2.2%;高中、初中文化程度人口分別為56.46萬和140.06萬;文盲和半文盲人口為226.2萬*《上海科學技術志》,上海市地方志辦公室網站2003年8月8日,http://www.shtong.gov.cn/Newsite/node2/node2245/node4454/node60356/node60383/node60389/userobject1ai54928.html。?!拔幕蟾锩逼陂g,上海的“竊書”和“地下閱讀”也始終存在,大量圖書從封存的圖書館流向青年,使之能夠以非正常方式吸取和傳播知識。上海知青到農村后,依然有一批人保持了學習的習慣。另一方面,上海具有豐富的教育資源。50年代初院系調整后,上海共有高等院校16所。其中既包括綜合性大學,如復旦大學等,也有許多??圃盒?,如同濟大學、上海外國語學院、上海師范大學、上海第一醫(yī)學院、上海第二醫(yī)學院、上海中醫(yī)學院等。這些院校的存在,為上海編寫《青年自學叢書》提供了專業(yè)人才支持。
《青年自學叢書》的編寫從一開始就得到了中央的重視,周恩來更是多次詢問具體情況。在毛澤東給李慶霖回信的第二天,即1973年4月27日,周恩來同中共中央政治局部分成員聽取國務院有關部門負責人關于安置上山下鄉(xiāng)知識青年工作情況的匯報。他就知青缺乏書籍、報刊等學習資料的問題作出指示:這是個重要問題,要給青年精神糧食。*顧洪章主編:《中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始末》,人民日報出版社,2009年,第105頁。當周恩來得知上海要編一套供下鄉(xiāng)知青閱讀的《青年自學叢書》時,他表示,“出版社要普遍印發(fā)”。同年6月22日至8月7日,全國知青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通過《關于全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工作會議的報告》,提出“統籌解決”知青問題的方針。會議結束前一天晚上,政治局相關人員接見會議代表時,周恩來親自詢問張春橋“此書出了多少”。*人民日報國內部:《關于出版〈青年自學叢書〉問題的函》(1973年8月23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1。為了擴大叢書的影響,姚文元要求上海有關方面配合“寫一些書評寄紅旗”。隨后,《人民日報》《紅旗》《解放日報》《文匯報》等刊登了多篇關于此套叢書的書評和相關出版消息,很好地利用了輿論工具的導向和宣傳作用。
“文化大革命”時期的知青運動是依附于政治理論的產物,它“屏蔽”了很多現實困難。在當時的情況下,上海相關部門所能做的只是在適當條件下,對知青運動中出現的現實問題進行修補,盡可能讓下鄉(xiāng)知青安心在農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而非倒流回城。《青年自學叢書》就是其中一項舉措。它是上海有關方面采取的一項比較柔和的措施,客觀上滿足了知青在農村生產和生活中對于科學文化知識的需求,使知青能夠通過自學解決他們所遇到的一些問題。這無疑減少了知青對于城市、農村、家庭的壓力。但是,應該意識到一點:知青運動的成敗不是通過編寫一套《青年自學叢書》,或者開辦業(yè)余函授教育等其他方式所能決定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是政治問題,更是經濟問題,經濟手段才是解決知青運動現實困難的最終出路。
(一)叢書選題的確定
《青年自學叢書》是知青自學、進修的文本,圖書選題的確定是編寫此套叢書的第一步。《青年自學叢書》的選題自1973年初開始制定,由最初的19種增加到年底的37種,再到1975年初增加至51種??紤]到實際需要,后來增加的選題多為技術類,而此類圖書已經出版了一套《下鄉(xiāng)知識青年農業(yè)讀物》叢書,共30余種,“可以基本滿足下鄉(xiāng)知青對農業(yè)生產、生活技術的需要”。因此,《青年自學叢書》最后保留44個選題,分別是:《哲學基礎知識》、《中國哲學史話》、《歐洲哲學史話》、《政治經濟學基礎知識》(上、下)、《科學社會主義基礎知識》、《社會發(fā)展史》、《黨的基礎知識》、《團的基礎知識》、《我國民族問題基本知識》、《國際政治基本知識》、《農業(yè)經濟基礎知識》、《世界史話》(上古、中世紀部分)、《世界史話》(近、現代部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簡史》、《中國古代史話》、《中國近代簡史》、《儒法斗爭史話》、《魯迅雜文選》(上、下)、《魯迅小說詩歌散文選》、《魯迅書信選》、《寫作漫談》、《文學常識講話》、《語法、修辭、邏輯》、《古代文學作品選讀》、《簡明中國文學史》、《自然發(fā)展史話》、《代數》、《幾何》、《數學》(上、下)、《物理基礎知識》(上、下)、《近代物理》、《無機化學》(上、下)、《有機化學》、《生物基礎知識》、《天文知識》、《氣象知識》、《簡明世界地理》、《簡明中國地理》、《軍事基本知識》、《人體生理知識》、《醫(yī)學衛(wèi)生知識》、《作物生理知識》、《作物遺傳育種知識》、《土壤知識》。
保留的這些選題,共有49本圖書(有5種分上下冊),主要分為四大類——哲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的基礎知識和魯迅作品,其中以人文社科類為主,涉及文學、歷史學、社會學、政治學等,且多契合當時政治斗爭的需要,而非側重知青在農村所需要的農技知識。顯然,有關部門更希望知青“認真看書學習,弄通馬克思主義”,更好地為“批判”服務。
(二)叢書編寫過程中的問題
“文化大革命”時期的“教育革命”理論從屬于“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的理論”,其目的是破除“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在教育領域的統治,“建立無產階級的全面專政”。教材改革是“教育革命”的重要一環(huán),“突出政治”和強調教材的“實用性”是新編教材的特點?!肚嗄曜詫W叢書》的編寫也受到這種影響。
以基礎知識為主還是以技術為主?寫基礎知識政治上是否正確?若以基礎知識為主,會不會脫離實際?這類問題困擾著數理化等自然科學的幾個編寫組,他們對此普遍產生了疑問。由于大學在“教育革命”中對教材提出了很多修改意見,很多人認為以基礎知識為主的教材是“復舊”,是“路線問題”。該套叢書的《物理》《化學》等書原來確定了從基礎知識出發(fā)聯系實際的寫法,一些作者對此有所顧慮,認為其與現有教材差不多,體例和章節(jié)都相雷同,不知方向是否對頭。如果以實用技術為主,類似的書已經出版了不少,如《下鄉(xiāng)知識青年農業(yè)讀物》,有些還在陸續(xù)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編寫的情況問題和意見》(1974年4月6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100。
一些圖書如《物理》《化學》《生物》等存在要求突破“舊體系”的問題。即便是已經出版的《幾何》《代數》,有知青向出版社去信表示“他們的體系是舊的”,沒有跳出所謂“資產階級范疇”。《無機化學》(上)已經完成排字,編寫組人員要求抽回來,慢一點兒出版,怕“復舊”。因為體系是舊的,學校里正在批判,后來上海人民出版社主動承擔責任,編寫組才未堅持,但他們仍不放心,表示“準備檢討”。《語法、修辭、邏輯》書稿幾經修改,審稿者仍覺不理想,其中主要原因是“按舊體系寫,和外地已經出版的幾本差不多,但新體系一時尚難建立”。為此,該書編者希望“選題保留,待破了舊體系后再重寫出版”,或者將這個選題“從書中撤稿”。*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編寫中存在問題和意見的綜合報告》(1974年5月13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59-16。一些教師反映:舊體系肯定不好,但一寫到基礎知識,總是覺得舊體系比較突出,或者敘述起來比較順當;新體系肯定要建立,但目前不清楚究竟什么是新體系,即使有一些設想,由于沒有實際經驗,所以還寫不出來*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科技編輯室:《關于編寫〈青年自學叢書〉的情況匯報》(1974年5月4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96。。
文學方面涉及評價問題,包括對文學史的評價和對現代作品的評價,例如怎樣看待司馬遷等一些過去影響較大而很難把握的人物,如何把對他們的評價和“批林批孔”“評法批儒”結合起來。在評價《封神演義》時,作者對如何評價殷紂王和周武王感到困難。還有關漢卿、湯顯祖等的戲劇作品,多以愛情為主題,在介紹中“如何掌握分量,避免對青年讀者產生副作用”,同樣成為難題。《中國古代史話》《簡明中國文學史》《古代文學作品選讀》等的編寫工作,都遇到了類似問題。這類圖書要求編者以“批林批孔”為指導思想,做到“評法批儒”。這需要作者對歷史事件和人物重新作出評價,對古文著作也要重選篇目、重作注釋。因此部分作者“害怕搞得不好,犯錯誤”,上海師范大學中文系領導甚至想把《簡明中國文學史》暫停下來,抽人去搞《紅樓夢》研究。
對此,上海人民出版社多次召開叢書編輯會議。在1974年9月11日下午的一次會議中,上海市革委會常委、寫作組負責人朱永嘉出席會議。當有人提出一些圖書受“舊體系”影響較多、改寫困難時,朱永嘉表示:要聯系實際斗爭,思想隨形勢發(fā)展而發(fā)展,抓住基本觀點及其與實踐的關系。多位編輯在會上提到圖書的編寫是以基礎理論為主還是以技術為主的問題,朱永嘉表示:基礎理論知識還是需要的,將來可以編基本實用的書,如電工、農機等快點搞出,供函授用,與函授教育統一,物理聲、光還是要的。為了加快圖書出版的時間,朱永嘉還就一些圖書的編寫提出:是否可以直接用大學教材,或者在此基礎上作修改?他表示這套叢書的編寫“促進了學科的發(fā)展,經濟學是解放后全國第一本,對作者隊伍的改造也有好處,對大學教育革命實踐有很大好處”。*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青年自學叢書〉編輯座談會會議記錄》(1974年9月1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92-66。
該叢書的編寫目的是為知識青年服務、體現“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寫作過程中多次召開慰問團回滬人員、回滬知青等參加的座談會,了解下鄉(xiāng)知青的需要。然而,編寫過程無時無刻不被政治所束縛。一些編者認為,編寫《青年自學叢書》壓力重,“是前有標兵,后有追兵”*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政治讀物編輯組:《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編寫人員會議以后的反映匯報》(1973年6月2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4。。他們在舊體系已經被破除的情況下,無法做到創(chuàng)立新的學科體系,而且受“加快進度,為青年輸送精神食糧”的口號影響,在圖書初稿的審閱過程中,甚至在已出版的圖書中間,都出現了寫作質量參差不齊的現象。這種情況不僅是編寫人員對“趕工期”的一種反饋,同時也是“教育革命”中為教材貼政治標簽的結果,甚至可以看作知識分子對“文化大革命”“破字當頭,立在其中”口號的消極抵制。
(三)叢書的內容
對于叢書內容,有關部門從一開始就作了規(guī)定:在具體內容的編寫和體系的安排上要理論聯系實際,力求體現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新面貌、新水平,盡可能深入淺出,在沒有輔導的情況下能夠看懂,并做到準確、鮮明、生動、引人看*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認真調查研究,努力為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編好書——上海人民出版社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的情況匯報》(1973年5月27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54。。
《無機化學》編寫小組在一次例行匯報中提出:編寫《青年自學叢書》并不是一個單純介紹有關科學知識的業(yè)務工作,而是直接關系到用怎樣的思想和觀點去教育和引導知識青年,即按哪一個階級的宇宙觀和方法論培養(yǎng)無產階級革命事業(yè)接班人的大事。在此方針指導下,圖書編寫組在編寫一些與農業(yè)生產很少掛鉤的電化學、鋼鐵工業(yè)、石油化工等內容時,“力求從農業(yè)有關的現象中引出概念,或把農業(yè)技術作為理論知識的實踐基礎”。*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認真調查研究,努力為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編好書——上海人民出版社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的情況匯報》(1973年5月27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54。有關化肥和農藥的章節(jié)中,除按常規(guī)提到哪種化肥的氮、磷、鉀含量高它的肥力就高的問題外,還介紹了化肥與人,化肥與農家肥,肥料、作物與土壤實際需要等的關系,以及農民在實踐中積累的防止肥分流失的經驗等。這使知青在了解國內所產化肥性能的同時,還能根據具體情況更好地提高化肥的實際效用。
《天文知識》除了寫地球、月亮、太陽、銀河、星系等知識外,“必須讓他賦有一定的思想性和戰(zhàn)斗性,要講階級斗爭,要批判各種唯心論和形而上學”。圖書不僅對古代天文學的產生作出詳述,還介紹了近代天文學是怎樣由物理和化學的發(fā)展、社會生產力的提高而使人們找到了研究天體的新方法,從而使人類對于天文的認識由低級向高級發(fā)展。此外,該書還描述了天文學幾次大的斗爭過程,指出天文學“從一開始就卷進了階級斗爭的漩渦之中,它是伴隨著階級斗爭的發(fā)展而發(fā)展的”。另外,該書在如何把宣傳辯證法同講述具體內容結合起來方面作了一些嘗試,例如在介紹天體消亡論時,以“吸收”和“排斥”這一矛盾運動為線索展開,此外還介紹了有限和無限、集聚和分散、間斷和連續(xù)等辯證關系。
《數學》的編寫“打破舊教學代數、幾何分離的老框框”,“打破舊數學體系的嚴密性、系統性、完整性,盡可能用農村中的實際問題來組織某些章節(jié)的編寫,增設一些數學在農村中的應用章節(jié),對那些離開農村實際較遠的數學知識,則刪繁就簡”*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關于〈青年自學叢書〉數學情況的匯報》(1974年4月27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112。。
《青年自學叢書》各選題的編寫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在“政治掛帥”的基礎上,結合各學科的實際特點,聯系農村實際和知青的切實需要。它的首要作用是宣傳和動員知青“扎根農村”。因此,圖書在對理論作一簡單介紹后,更多內容是與知青在農村生產和生活的切實需要相聯系的。即使有些學科的重點和熱點不在于此,但出于政治需要,在內容的安排上往往會有一定的體現。這就人為地打破了學科體系的科學性、嚴密性和連續(xù)性。盡管叢書的編寫從一開始就要求適合初中文化水平的知青自學,以幫助其達到大學水平;但在現實中,“看不懂”成為知青的普遍反映。這些因素都使叢書的作用大打折扣,其育人功能無法得到很好的體現,相反成為“教育革命”理論延伸到農村的現實載體。
(四)叢書的出版和發(fā)行
出版和發(fā)行情況直接關系到知青能否看到這套叢書。據不完全統計,截止到1975年6月,共印制24種圖書(含上下冊)、38,468,600冊,其中上海印制1,211萬冊,外地印制26,358,800冊(見下表)。印數最高的前三位依次是《黨的基礎知識》(14,641,500冊)、《政治經濟學基礎知識》(含上下冊,總計4,911,100冊)、《魯迅小說詩歌散文選》(3,380,000冊)。自1974年5月以來,上海以《青年自學叢書》為主,向下鄉(xiāng)青年贈書5批,共490萬冊,幫助插隊知青或下鄉(xiāng)青年所在兵團、農林場的連隊充實和辦起了圖書館。
《青年自學叢書》印數統計表(1975年6月)
資料來源: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編寫出版進展情況的報告》(1975年6月),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92-38。
上海編寫《青年自學叢書》的初衷是為知青服務,考慮到知青和當地農村的現實情況,這套叢書在定價上按書籍最低一檔計算*例如《黨的基礎知識》為0.26元,《政治經濟學基礎知識》(上冊)為0.3元,《魯迅小說詩歌散文選》為0.45元,《醫(yī)學衛(wèi)生知識》為0.7元,《代數》為0.7元,《幾何》為0.56元。,通過各地新華書店進行發(fā)售,此外還以贈送的方式提供給相關地區(qū)。新疆人民出版社、延邊人民出版社以及內蒙古人民出版社還用少數民族語言翻譯出版了一部分。然而,知青反映看不到圖書的現象普遍存在。
安徽省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辦公室、省團委、省出版局曾于1973年7月18日聯合發(fā)出通知,提出購書5000套發(fā)給全省知識青年。10月25日,省鄉(xiāng)辦又與省新華書店聯合發(fā)出通知,決定知青小組9人以上就發(fā)書1套,決不許任何人扣發(fā)。除了省里贈書以外,多縣鄉(xiāng)辦也訂購叢書贈發(fā),如六安縣訂購1300套,廣德縣訂購600套,但是生產隊的知識青年還是反映沒有看到書,即使是與上海往來密切的黃山茶林場的上海知青,也表示無法及時購買到,甚至根本買不到書。*上海高校赴皖調查組:《關于〈青年自學叢書〉赴皖調查的情況匯報》(1973年12月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18。1973年,云南省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工作辦公室同樣訂購了《青年自學叢書》,發(fā)給知青集體戶和青年點。但據有的地方反映,他們未收到相關書籍,有的雖然收到但數目不符。*云南省革命委員會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工作辦公室:《關于核實〈青年自學叢書〉發(fā)行情況的通知》(1974年11月14日)。
原因何在?1974年,上海對皖南、皖西、黃山茶林場等上海知青比較集中的地方作了調查。據六安地區(qū)新華書店革委會業(yè)務組某干部反映,魯迅的三本書一共來了三批:上海給一批,山西給3000套,本身翻印1550套。以上數千套圖書在六安地區(qū)各新華書店出售。此外還剩余1050套,準備給地區(qū)機關50套、六安縣鄉(xiāng)辦1000套,但該鄉(xiāng)辦說沒地方放而不肯接受,造成書籍積壓,而下邊知青看不到。有的隊已領到書,但沒有專人分發(fā)、管理,造成散失?;羟窨h一生產隊黨支部副書記只分發(fā)了一半的圖書,另外一半放在辦公室,有的知青看到就拿一本回去,很多人則不知道有叢書這回事。*上海高校赴皖調查組:《關于〈青年自學叢書〉赴皖調查的情況匯報》(1973年12月1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7-18。
1974年11月9日至24日,上海有關調查組對江西婺源、德興兩縣的叢書發(fā)行情況進行了調查:當地對于這套叢書表示歡迎,但分配的數量太少;盡管縣鄉(xiāng)辦為每個知青點訂了一套,但仍很難得到;兩縣的《魯迅雜文選》遲遲未發(fā)到知青手中。當年,江西省分配給各區(qū)縣新華書店的叢書數量為:地區(qū)新華書店500本,宜春、波陽各700本,修水600本,南昌、新建、銅鼓、峽江、臨川各500本,宜豐、寧都、永修、貴溪各400本,其余只有100本至200本。婺源、德興兩縣共有上海知青3000余人,鄉(xiāng)辦的定數分別是200本和400本,實際分得只有100本與200本,平均10個知青一本。*徐福生:《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發(fā)行情況的調查匯報》(1974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6-8。
《青年自學叢書》是第一套明確提出為知識青年服務的叢書,它的目的“不是要把我們的青年培養(yǎng)成為踞于勞動人民頭上的新的精神貴族;恰恰相反,是為了對我們的青年一代進行政治思想教育,使他們掌握更多的知識,成為又紅又專的革命接班人”*祁方:《贊〈青年自學叢書〉》,《文匯報》1975年8月15日。。這樣的政治宣傳,掩蓋了知識青年的現實需要和知青運動本身存在的問題。
部分知青下鄉(xiāng)后經過一定鍛煉,承擔了農村生產生活中許多重要工作,他們對科學知識的渴望表現得最為強烈。擔任生產隊、大隊等領導工作的青年,需要《哲學基本知識》《政治經濟學基本知識》《科學社會主義基本知識》等讀物,并希望能及時出版馬列主義輔導讀物。他們對叢書中文學類以及《寫作漫談》《語法、修辭、邏輯》等也表示歡迎,因為他們經常需要寫總結、計劃、批判稿。還有擔任公社報道員的知青,提出了對新聞報道知識的要求。對于歷史、地理方面的知識,有些知青表示“過去學的少,平時報上大批判文章提及不少歷史人物時,我們都不很了解,希望出版簡明地介紹中國和世界歷史常識”*徐福生:《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發(fā)行情況的調查匯報》(1974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6-8。。對地理知識也是如此。
知青認為《黨的基礎知識》是“一份進行黨的基礎知識教育的極好材料”,“是我們青年了解黨的指示,進行自學的好讀物”,“看了之后,很受教育”,“能進一步增強黨的觀念”。但也有讀者對此書提出意見和問題,如對“黨的基本目標和最終目標”中的一句話,即“資本主義社會,是人類最后一個階級壓迫和階級剝削的社會”提出異議。其中有人認為,社會主義社會既然存在著階級、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就仍然有階級壓迫——無產階級壓迫資產階級,因此上述提法是很不妥當的。有的提出,“黨內有沒有階級斗爭?”說“黨內沒有階級斗爭,只有路線斗爭”是否正確?有的讀者問道,如何理解到了共產主義仍有路線斗爭?有的提出,路線斗爭是階級斗爭在黨內的反映,到了共產主義,階級消失了,政黨也沒有了,怎么還有路線斗爭?到那時候路線斗爭表現形式如何?*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黨建組:《關于讀者對〈黨的基礎知識〉一書的反映報告》(1974年10月18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92-62。
《政治經濟學基礎知識》作為“我國第一本根據黨的基本路線自己著作的政治經濟學”,“初步從理論上總結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經驗”。知青來信表示這本書“對于積極參加批林批孔斗爭,認真看書學習,加深對黨的基本路線的理解,改造世界觀,有著很大的幫助”。它在一些函授地區(qū)“受到知識青年的普遍歡迎”。但也有讀者認為“書寫得好,但看后感到不滿足”,認為“批判蘇修理論是本書的重要特點,但從理論的深度總結我國的經驗,對當前經濟戰(zhàn)線的問題做出理論的解釋,還嫌很不夠”。*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關于讀者對〈政治經濟學基礎知識〉的反映報告》(1974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59-42。
對于醫(yī)學類圖書,知青認為這是“給我們送來了及時雨”。有知識青年說:“貧下中農生了病,相信我們,說我們有文化,懂得醫(yī)學知識,其實我們不懂,需要學習,才能為貧下中農服務”。*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關于讀者對〈政治經濟學基礎知識〉的反映報告》(1974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59-42。他們希望掌握當地常見病的知識,比如痢疾、疝氣、瘧疾、肝炎、腎病、婦女病、感冒等疾病的預防和治療知識。知青還對圖書提出修改意見。例如由于山區(qū)藥材資源豐富,希望增加中藥知識;對農村的地方病、常見病有的沒有寫,有的寫得不具體;“計劃生育只講了道理沒有介紹方法,對婦女衛(wèi)生講得太少,安徽農村中還有老法接生,這本書中為什么不寫接生知識”?*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關于一些青年工人和知識青年對〈政治經濟學基礎知識〉的反映報告》(1974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92-56。
數理化基礎知識方面,知青中平時自學數理化知識的較少,“認為過去這類圖書是脫離實際,學了沒有用”。“希望叢書盡量能聯系實際,內容又不要太多,不然時間較少,不宜堅持自學”。對于化學,有個知青說:“化學對使用農藥和改造土壤都有用,過去聽過講座,生石灰肥田,不知道什么道理,后來才知道是生石灰對紅土能起中和作用的緣故。”他表示:“化學第一冊出版,一定認真自學?!?徐福生:《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發(fā)行情況的調查匯報》(1974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6-8。
整體上看,知青對于這套叢書的出版表示歡迎,認為是他們的“大喜事”,但他們也普遍表現出一點不滿,即理論知識與農村現實聯系不密切,希望更多出一些針對農村生產生活現實需要的圖書。同時,貧下中農和知識青年對這套叢書宣傳“扎根”思想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有貧下中農講:每本書首先應該講繼續(xù)“扎根農村”干革命,否則,總是想進城,叢書是自學不進去的*徐福生:《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發(fā)行情況的調查匯報》(1974年),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16-8。。有的知青認為《代數》《幾何》等圖書是“個人奮斗的階梯,是為進大學做的準備,應該多出一些階級斗爭、農業(yè)生產和衛(wèi)生知識等的書籍”。一些看此類圖書的知青被認為是“想考大學不安心農村”的人。1975年3月7日,上海人民出版社召開了關于《青年自學叢書》的下鄉(xiāng)知青座談會。會上,有知青對于叢書的功能提出了意見:“堅持下鄉(xiāng),我們?yōu)樯陡戕r業(yè),我們?yōu)槭裁慈マr村,現在為啥不讀大學,是向資產階級法權進攻。貧下中農送知青上大學,說不能耽誤你們前途。有的人在農村表現好,入黨、團,上大學臨別時說:混了幾年總算回上海讀大學了。這些教訓搞自學叢書也要注意?!?上海人民出版社革命委員會:《上海人民出版社下鄉(xiāng)知識青年座談會會議記錄》(1975年3月2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B167-3-292-24。
“教育革命”理論要求叢書在“政治需要”的基礎上理論聯系實際;知青在農村中所遇到的現實困難也要求叢書在內容編排上多從農村實際出發(fā),強調實用性。這兩方面促使《青年自學叢書》在編寫過程中強調知識的實際應用,即便是一些理論性很強的學科,如數理化等自然科學,也被要求突破“舊體系”,做到“與工農生產緊密聯系起來”。我們還應該看到,城市青年到農村后,依然擺脫不掉政治斗爭的束縛。知青在農村,除了要解決生產生活困難外,還在各種政治斗爭中產生了對理論知識的需要?!墩谓洕鷮W基礎知識》《黨的基礎知識》等一些社會科學類圖書在某種層面上解決了知青參與“批林批孔”“評法批儒”等政治運動時自身理論準備不足的問題。這有意無意地使知青成為在農村傳遞“文化大革命”政治理論、路線的活媒介,推動了農村“文化大革命”的發(fā)展。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本來是一個就業(yè)問題,但是在“文化大革命”的十年中,卻當成政治運動去搞*顧洪章主編:《中國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大事記》,人民日報出版社,2009年,第169頁。。知青到農村后,理論的宏大敘述和個人現實需求之間的平衡,越來越難以把握。作為頂層設計的知青運動,地方政府所能做的只有從現實的角度給知青以幫助?!肚嗄曜詫W叢書》的推出,恰是這一狀況的體現。
《青年自學叢書》作為面向農村知識青年的自學教材,體現出上海有關方面對知青群體的柔性關懷。它反映了當時社會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等背景信息,具有很強的工具性和意識形態(tài)性。由于農村缺乏必要的文字讀物,《青年自學叢書》成為知青獲取相關知識的很好的工具。這在客觀上滿足了知青成長過程中對于知識的渴望,提高了他們在農村生產生活中解決現實問題的能力。富有戲劇性的是,一套力求滿足知青在農村現實需要、要求知青“扎
根農村”的叢書,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無意間成為他們參加高考的輔導教材??梢哉f這種具有雙向度功能的叢書恰恰體現了“為政治服務”的目標。只是在“文化大革命”結束前,這個目標片面地滑向“階級斗爭”。那些原本不存在政治派性的學科教材,也被烙上了階級斗爭的印痕。叢書背后層層擴展的歷史背景,包括教材改革、“教育革命”,甚至整個“文化大革命”,實質上都否定了文化理論知識在社會發(fā)展中的長效作用。
知青從城市到農村,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同時,也有一個宣傳“文化大革命”政治理論和城市文明的功能。為知青服務的《青年自學叢書》由于十分強調政治功能,實際上強化了知青在農村中作為政治理論宣傳員的身份。知青客觀上成為溝通城鄉(xiāng)文化交流的橋梁,城市的現代文明和科技因為知青運動得以更廣泛傳播。因此,《青年自學叢書》的作用已不單單局限于知青群體,而是擴大到知青所涉及的農村。叢書中宣傳的“扎根農村”、成為“又紅又專的革命接班人”的思想,不僅是對知青而言的,也是對貧下中農的一種政治教育。然而,知青運動中的現實問題使得知青越發(fā)對這種理論產生抵觸,“走后門”現象、“兩招一征”*“兩招一征”,即招工、招生、征兵。路徑等更是激發(fā)了知青對于回城的渴望。上海當局所能做的只是在現有理論的基礎上,通過一種柔和的方式去幫助和關懷知青,去化解理論與現實之間的鴻溝。但是這種方式所產生的效果畢竟有限,知青運動不可調和的矛盾最終在知青“以腳投票”的方式下得以解決。
(本文作者 復旦大學歷史系2011級博士研究生 上海 200433)
(責任編輯 趙 鵬)
The Commentary on “Youth Self-study Series” of Shanghai (1973—1975)
Lin Shengbao
In order to adapt to the educated youth movement, “Youth Self-study Series”, as a flexible measure, was carried out in Shanghai. The realistic purpose of publishing the series was servicing the educated youth, but the deeper reason was to sustain and promote the educated youth movement in the whole nation, and preserve Mao Zedong’s theory of “Reeducation” and “Opposing and Preventing Revisionism”. Meanwhile, as the new “base area” in “Cultural Revolution”, Shanghai authorities needed to play a pioneering role in sustaining the educated youth movement and its theories.
D232;K27
A
1003-3815(2015)-02-008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