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模永
(東北財經(jīng)大學 新聞傳播學院,遼寧 大連116025)
在敘事學層面上探討“中國故事”,可能首先涉及的是“什么是講述、講述什么、如何講述”這三個基本命題,這是講述“中國故事”的理論前提。
這一話題也正是敘事學研究的起點問題。什么是講述或者說什么是敘事一直是敘事學研究不可回避的話題。無論是傳統(tǒng)敘事學還是現(xiàn)代敘事學,都對這一問題給予各式各樣的回答。從亞里士多德開始在《詩學》中就探討有關敘事情節(jié)的問題,他把情節(jié)的整一性作為悲劇結構的首要要求,啟蒙時期的萊辛則提出不同意見,把性格放在了第一位。理論家們盡管觀點有所不同,但傳統(tǒng)敘事學基本側重于所謂敘事就是表現(xiàn)人的行動、社會生活內(nèi)容,進而形成了后來人們總結的以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三要素為中心的敘事理論。
20世紀西方現(xiàn)代敘事學誕生以來,分析方法變得更加多元化。敘事研究借鑒結構主義、女性主義、解構主義、精神分析學甚至計算機科學等眾多理論和方法,表現(xiàn)出一種跨學科的理論視野,但基本還是著力于敘事的故事來分析的。與此同時,在文學創(chuàng)作實際中,也出現(xiàn)了眾多人物淡化、情節(jié)淡化的作品,如卡夫卡的作品,在其大多數(shù)的小說作品中,人物往往只是一種符號,甚至作品并不完整,如《城堡》;他在其《等待戈多》中非常充分地實現(xiàn)了他的這種主張。應該說,敘事學在面臨這部分作品時,分析和操作的難度是巨大的。
那么,什么是講述?或者說是什么是敘事?簡單說來,也就是用話語虛構社會生活事件過程?!吧鐣钍录^程”表明敘事的對象必須是故事(情節(jié)),而敘述方式就是用“話語”去虛構,用“話語”而不用“語言”,一方面表明講述是一種作者與讀者之間的交流互動;另一方面也表明,敘事媒介不僅僅是“語言”,而是一套話語體系。新媒體時代影像參與文字敘事本身就是一種印證。
從什么是講述的探討中,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中國故事“講述什么”,也就是中國故事的講述內(nèi)容是什么?什么是中國故事?可能包括兩個層面,一是講述在中國發(fā)生的、與中國人密切相關的社會生活事件過程,這必然是帶有中國特色和民族精神。有論者以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中國故事’的精神內(nèi)核?!烊撕弦弧ⅰ匀藶楸尽?、‘剛健自強’、‘以和為貴’等文化理念,內(nèi)化為‘中國故事’基本的精神架構?!袊适隆灾袊幕鳛榫褚劳?,并因此獲得極強的文化感召力。”在當下,“中國發(fā)展模式是‘中國故事’的中心內(nèi)容”[1]。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是最值得講述的“中國故事”,這其中包括宏大敘事的“中國夢”,自然也包括普通民眾的悲歡離合。二是用中國的話語講述故事,故事未必在中國發(fā)生、主人公也未必是中國人,但講述的語言是中國的、風格是中國的、精神內(nèi)容是中國的。這同樣是中國故事講述的內(nèi)容,不應該狹隘地去理解中國故事。
如何講述?是現(xiàn)代敘事學關注的重心,也是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語言學轉向”背景下所衍生的產(chǎn)物。一般認為,在西方哲學和美學發(fā)展史上,經(jīng)歷了三個階段,即古希臘的本體論、近代的認識論和現(xiàn)代語言學,而語言學則是最為新近的一個階段,它一直延伸當前的后現(xiàn)代思潮中。被稱為現(xiàn)代哲學的“哥白尼式”革命的“語言學轉向”促使“原先從屬于理性、僅僅充當工具的語言迅速崛起,逐漸取代了理性的地位而上升到哲學的王座之上”[2],從而語言學取代了以理性為基礎的近代認識論,并從作為工具的語言上升到作為本體的語言,語言取得了本體論的地位?,F(xiàn)象學和解釋學是這次“語言學轉向”的得力干將。海德格爾指出:“語言是存在的家。人棲居在語言所筑之家中。”存在“永遠在走向語言途中”。語言就是存在本身,不是我們在說語言,而是語言本身在言說自己。不是“我在說話”,而是“話在說我”。伽達默爾吸收海德格爾的思想,創(chuàng)建本體論的哲學解釋學。他強調理解的語言性,他說“整個理解過程乃是一種語言過程”,“能被理解的存在就是語言”等等?!霸谫み_默爾看來,語言不僅僅是一種工具,而是使理解成為可能的存在,理解就是尋找在語言中體現(xiàn)的存在?!保?]語言被提升到了本體論的高度,這是對古典時期,語言作為一種透明的工具,語言、思想、表象互不分離的根本反叛和顛覆。此外,索緒爾創(chuàng)立的現(xiàn)代語言學也對后世影響巨大,他對語言做出了“語言與言語”、“能指與所指”、“共時與歷時”、“橫向組合與縱向組合”等區(qū)分,這對后來的結構主義、解構主義等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
總之,經(jīng)過“語言學轉向”后的語言被賦予了“本體論的崇高地位,置于與存在同等的高度;語言不但不是人的工具,反而成為人的基本生存方式;不但不是人在說言,反而是言在說人、言自己在言說。這樣一種重大區(qū)別,是本世紀‘語言學轉向’中一道亮麗的風景線”[2]。這種作為本體的語言促使后世思潮發(fā)生了從對意義、真知的重視向對語言、結構和形式重視的轉換,為結構主義、形式主義的發(fā)展推波助瀾。在這種強大的哲學轉向之下,“講述什么”開始變得不再重要,“如何講述”成了敘述者的核心追求,如俄國形式主義提出的“陌生化”,所謂“陌生化”就是指以一種異于尋常的文學表達來造就新的文學美感,增強讀者閱讀的難度,從而延長審美的感受。也就是說,同一種思想主題,不同的人用不同的語言來表達,效果是極其不一樣的,不在于“講述什么”,而在于“如何講述”,電影也是如此,如引起世界觀影熱潮的《阿凡達》,“講述什么”并沒有什么特別創(chuàng)新之處,但3D的敘述形式征服了世界。在當下,“中國故事”的“如何講述”也突出表現(xiàn)在“話語”的創(chuàng)新之上,或者說形式的追求之上,“如何講述”變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形式運動,如華麗的文字、怪異的表達、先鋒的創(chuàng)造等等。與此相應,對“講述什么”似乎往往是忽略的,近些年來,景觀電影(奇觀電影)的風行便是其中的一個例證。
所謂景觀電影指的是相對于敘事電影而提出來的一個概念,是指在當前圖像化的時代語境中,電影對畫面和視聽本身的重視,傳統(tǒng)的單純靠講故事取勝的電影觀念在新近國產(chǎn)電影中發(fā)生了重要的轉折,圖像發(fā)揮到令人眩目的程度,而敘事則不見起色甚至是漸趨空洞。應該說,自從2002年的《英雄》開始,這種高成本、大制作、重宣傳的景觀大片在中國掀起了一股強大的風潮,成了國產(chǎn)電影中一道獨特的風景。之后《十面埋伏》、《無極》、《夜宴》、《滿城盡帶黃金甲》、《投名狀》、《集結號》等等無不占盡了中國電影的風頭,影片畫面宏闊、形式華美,極富觀影的震撼和享受,讓觀眾過目不忘。毫無疑問,景觀大片經(jīng)過中國導演的集體推動變成了新近國產(chǎn)電影的主流形式。在某種程度上,這種奢華形式也是某種市場意識的集中表現(xiàn),這是電影的進步。電影是一種產(chǎn)業(yè),它必須要在一條適應經(jīng)濟的軌道上運行。然而,這并不意味著電影要取消敘事(內(nèi)容),而淪為視覺的轟炸物,這在根本上也不能贏得市場。應該說,景觀大片現(xiàn)已從一開始的混沌模糊走向了更為自覺的年代,但這種自覺多為形式上的自覺,而忽略了內(nèi)容的表達,失卻了敘事。
應該說,電影也是講述“中國故事”的最重要載體之一??梢?,景觀電影中所講述的“中國故事”在“如何講述”上有種種進步和革新,但在“講述什么”上卻出現(xiàn)了問題。與此相反,當下也出現(xiàn)了另外一種電影,即在“講述什么”上能激起受眾的廣泛共鳴,內(nèi)容上深刻獨特,富有價值和意義,但在“如何講述”上卻處理不當,票房冷清,如《黃金時代》雖然成為香港金像獎的最大贏家,但最終卻沒有贏得觀眾。對于文學中的“中國故事”同樣如此。
總而言之,在敘事學層面上來思考“中國故事”,最伊始的邏輯起點應該是“講述什么”,這要求講述者首先要選好故事,發(fā)揮傳統(tǒng)敘事對作品內(nèi)容的重視,講述那些切合中國當下現(xiàn)實、或大或小、能夠折射時代風云的真實故事。避免那些迎合市場、討好受眾,品味低下、娛樂至上,玩弄才華、標新立異等創(chuàng)作傾向;然后才是“如何講述”,如何講述不應該是片面地追求一種語言的形式包裝,而是要與講述什么盡可能完美結合的敘事策略。唯有如此,“中國故事”才能講得精彩,才能生產(chǎn)更多的“中國聽眾”。
[1]聞迪生.“中國故事”的網(wǎng)絡表達[J].新聞戰(zhàn)線,2014,(4).
[2]朱立元.試論西方美學發(fā)展的三個階段[J].中州學刊,2000,(1).
[3]張丹娜.簡論現(xiàn)代西方哲學的語言學轉向[J].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