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紅梅,于 為
(長春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32)
嚴歌苓移民小說中的女性烏托邦
高紅梅,于 為
(長春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吉林 長春 130032)
移民海外之后,嚴歌苓創(chuàng)作了一些反映移民生活的小說。這些小說的女性形象柔弱而堅韌,看似被動而弱勢,實則“以退為進”“以柔克剛”,成為了真正的強者,是女性烏托邦。嚴歌苓移民小說中的女性烏托邦具有強烈的中國文化特色,體現(xiàn)了作者對中國文化身份的認同。
嚴歌苓;移民小說;女性烏托邦
20世紀80年代末期,中國作家嚴歌苓移民美國。美國的留學(xué)與移民生活為嚴歌苓提供了更多、更新的創(chuàng)作題材,她先后創(chuàng)作了一些移民小說,例如《扶桑》《少女小漁》《海那邊》《紅羅裙》《無出路咖啡館》等。這些小說以中短篇為主,體制短小卻意味深長。嚴歌苓塑造的一系列中國女性形象是其移民小說中最具光彩的人物系列,閃耀著中國傳統(tǒng)女性的光彩,為讀者展現(xiàn)了女性烏托邦世界。
嚴歌苓移民小說的文化語境,是弱勢的東方文化與強勢的西方文化互相沖擊與碰撞的結(jié)果。中國人移民到歐美,遇到的第一個挑戰(zhàn)就是生存,即如何在強大的西方文化語境中尋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在這個過程中,他們往往要面對由母國的主流社會地位墮入到異國邊緣人群的尷尬,他們有過困惑與掙扎,也學(xué)會了在焦慮與彷徨中走向堅強。移民女性面對的處境尤其艱難,語言、文化差異以及在兩性關(guān)系中的弱勢地位,都使她們的生活處于難以擺脫的邊緣狀態(tài)。
在美國的華人女性首先遇到的問題就是文化差異問題。在20世紀八九十年代,更多的交流障礙不是來自文化上的隔閡,而是來自中美兩國在經(jīng)濟、政治等方面的實力差異及其在文化上的折射。嚴歌苓小說中的女性所處的困境表現(xiàn)在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兩個層面:其一,經(jīng)濟上的困窘與身份焦慮;其二,經(jīng)濟困窘使得女性只能依靠男人生活,喪失了獨立自主的可能性。
留學(xué)或者移民到海外的女性,首先要面對的就是經(jīng)濟方面的困窘?!稛o出路咖啡館》中的“我”一直處于朝不保夕的狀態(tài),方便面是其最經(jīng)常吃的“美味”,愛美卻只能穿非常廉價的二手衣服?!渡倥O》中的小漁過著下層女工的生活,只能到菜市場去買最廉價的剩菜。這種經(jīng)濟上的困窘,某種意義上已經(jīng)到了赤貧狀態(tài),她們淪為了美國社會的最下層。
經(jīng)濟上的困窘,迫使她們以自己作為籌碼來獲得經(jīng)濟上的扶助與美國身份?!渡倥O》中,年僅22歲的小漁嫁給了一個67歲的白人,以騙婚的方式獲取美國綠卡?!都t羅裙》中的海云在國內(nèi)喪夫之后,為了讓兒子獲得更好的教育,嫁給了比自己大將近40歲的老男人。她們無法保持人格上的獨立。然而,能獲得人格獨立的移民女性也要受到來自西方文化的輕侮。小說《栗色頭發(fā)》中的“我”,對美國“栗色頭發(fā)”的愛始終持有抵制狀態(tài),因為“栗色頭發(fā)”始終認為中國人是野蠻國家,只有貧窮、骯臟,卻無法步入文明。
西方女性主義運動肇始于19世紀,當(dāng)時學(xué)者們認為在本質(zhì)上男女兩性不存在差異,而應(yīng)該是平等的,尤以法國女性主義作家波伏娃為代表。她認為,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養(yǎng)成的。從這個觀點來看,嚴歌苓移民小說中的女性形象無法與女性主義聯(lián)系起來。從在國內(nèi)創(chuàng)作的《雌性的草地》開始,嚴歌苓用“雌性”這個純粹的生物學(xué)術(shù)語來替代“女性”。在長篇移民小說《扶?!分?,她闡述了雌性的含義:“母性包含了受難、寬恕,和對于自身毀滅的情愿,是最高層的雌性,她敞開自己,讓你掠奪和侵害?!盵1]92她筆下的女性都充滿了雌性的味道:“她不高不大,卻長了高大女人的胸和臀,有點豐碩得沉甸甸了。都說這種女人會生養(yǎng),會吃苦耐勞,但少腦筋。少腦筋往往又多些好心眼。”[2]4正因為好心眼,肯于奉獻、備受折磨而又渴望被男友呵護的小漁卻安慰她的男友,任由男友在自己肩頭哭泣。
嚴歌苓移民小說中的女性另一個特征就是“佛性”?!皩τ谀行?,對于強迫她的人也好,對于踐踏她的人也好,她都用一種悲憫和寬容的態(tài)度來接受所有的這些所作所為,她允許這些惡的東西存在”[3]。《紅羅裙》中的海云移民到美國后,在陌生的文化環(huán)境下很不自信,她甚至不愿意回應(yīng)同一個院子里的人對她友好的問候??梢贿M家門,她就非常自信,這來自她對家人的付出,尤其是她的兒子。為了兒子,她甚至可以犧牲自己的幸福,嫁給了比自己大將近40歲的男人,她以無所不在的寬容和委曲求全來給兒子鋪設(shè)一條美好的人生之路。
在嚴歌苓的女性意識中,雌性與佛性都強調(diào)女性的寬容、犧牲,這看起來與傳統(tǒng)女性價值觀是一致的;但只要深究雌性與佛性上表象之下的深意,讀者就會發(fā)現(xiàn)其柔弱包裹之下的獨立氣質(zhì)與堅忍心態(tài)。小說《扶桑》中,扶桑從童養(yǎng)媳到被拐去美國當(dāng)妓女,遭受了一系列非人的磨難——鞭打、謾罵、被逼墮胎甚至輪奸,她卻一如既往地微笑,用內(nèi)在的堅忍去面對一切。作品中寫道:“這是個最自由的身體,因為靈魂沒有統(tǒng)治它。靈魂和肉體的平等使許多概念,比如羞辱和受難,失去了亙古的定義。她緩步走出那床的罪惡氛圍,黑發(fā)、紅衣、眼神猶如長辭般寬恕和滿足,遍體鱗傷和疼痛無不寫在她的動作和體態(tài)上。她嘴角上翹,天生的兩撇微笑,一切都使那巨大的苦難變成對于她的成全。受難不該是羞辱的,受難有它的高貴和圣潔?!盵1]92-93因此,在嚴歌苓移民小說中的受難女性,在柔弱中內(nèi)蘊圣潔與高貴。
在很多主流女性主義作家看來,嚴歌苓的女性話語過于傳統(tǒng),與傳統(tǒng)的男權(quán)思想似乎是一致的——柔弱與堅忍不正是男權(quán)思想塑造下女性最為典型的性別特征嗎?嚴歌苓將柔弱與堅忍的女性特質(zhì),通過女性的受難來體現(xiàn)。在書寫華人苦難史的《扶桑》中,扶桑經(jīng)歷了一個女人的全部苦難,童養(yǎng)媳——被逼從娼——喪子之傷——喪夫之痛,扶桑的苦難史也是女性的受難史,更是華人的血淚史。在書寫新一代女性的移民時,雖然華人女性不再有扶桑一樣的處境,但是她們的溫飽、尊嚴、情感、幸福都難以在一個異質(zhì)文化環(huán)境中得到保障,她們選擇堅持、隱忍,以最大的勇氣與耐心適應(yīng)環(huán)境,以達成獨立與尊嚴。這恰合女性主義史學(xué)理論家瓊·斯科特的觀點,她認為“大部分女性歷史都把女性作為研究的客體、故事的主體,宣揚女性的獨特性,譜寫一種能為女權(quán)主義者代言、證明女性具有創(chuàng)造歷史能力的女性歷史。然而這些女性歷史卻忽略了女性的犧牲史(women’s victimization)。”[4]12
曼海姆說:“我們把所有超越環(huán)境的無論如何都具有改變現(xiàn)存歷史——社會秩序的作用思想(不僅僅是愿望的投入)都看作是烏托邦。”[5]195從這個概念出發(fā),嚴歌苓的移民小說以書寫女性苦難史來改變女性話語,具有一定的烏托邦意味。更重要的是,嚴歌苓在寫女性受難的同時,賦予了女性以神的色彩與地位?!渡倥O》中的小漁與意大利老人的目的是拿到綠卡,但是小漁的單純、善良和包容將一種赤裸裸的交易轉(zhuǎn)變成一種相依為命的關(guān)系,她重新點燃了老人寂寥、沒落人生的希望?!耙惶煨O上班,見早晨安靜的太陽里走著拎提琴的老人,自食其力使老人有了副安泰認真的神情和莊重的舉止。她覺得那樣感動:他是個多正常的老人;那種與世界、人間處出了正當(dāng)感情的老人?!盵2]20小漁神性的存在洗滌了人性的陰暗,而且使得充滿煩惱、磨難的人生照進了一縷溫情的陽光。
嚴歌苓的女性話語不僅具有烏托邦色彩,而且內(nèi)蘊對傳統(tǒng)中國文化的認同。嚴歌苓筆下的柔弱與堅忍的女性在男權(quán)世界中是退讓的,以雌性與佛性來包容一切;但柔弱并不等于軟弱,包容并不等于沒有原則,退讓也并不等于沒有力量。嚴歌苓女性話語的策略是“以退為進”、“以柔弱勝剛強”的道家文化。正如嚴歌苓在接受鳳凰衛(wèi)視專訪時說:“難道陰柔的就是接納體,就是客體嗎?你說太極圖這個陰和陽的關(guān)系,對吧?其實它的它這種退啊,它這種守,這種關(guān)系,它實際上這個動作,這個是在進,實際上已經(jīng)把這個進掩埋在這個退當(dāng)中了”。因此,嚴歌苓的女性話語也具有一定的女權(quán)主義思想,只是她以中國道家文化為策略,不似西方女權(quán)主義那么直接,容易引起男性的警覺。
移民小說雖然是嚴歌苓早期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難以代表其創(chuàng)作的最高境界,但移民女性是其女性形象系列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其女性烏托邦世界的構(gòu)建也正逐步展開,這為其文學(xué)創(chuàng)作個人風(fēng)格的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1]嚴歌苓.扶桑[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0.
[2]嚴歌苓.少女小漁[M].西安: 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總社有限公司,2011.
[3]嚴歌苓,等.王葡萄:女人是第二性嗎[J].上海文學(xué),2006(5).
[4]Scott,W.Joan.“Women’s History”,New Perspectives on Historical Writing,ed.Peter Burk[M].Cambridge: Polity Press,2001.
[5]卡爾·曼海姆:意識形態(tài)與烏托邦[M].姚仁權(quán),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9.
Feminist Utopia in Yan Geling’s Immigrant Novels
GAO Hong-mei, YU Wei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Changchun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Jilin 130032, China)
After emigrating overseas, Yan Geling created some novels that reflect the life of immigrants in the United States. Women in those novels are delicate but persistent and dauntless. They seem to be passive and weak, yet in fact, they “make concessions in order to gain advantages” and “overcome firmness by gentleness”. They are the strong in a true sense, and they are the feminist Utopia. The feminist Utopia in Yan Geling’s novels has strong Chinese 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which indicates her identification towards Chinese cultural identity.
Yan Geling; immigration novel; feminist Utopia
2014-11-29
吉林省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2013B332)。
高紅梅(1974- ),女,遼寧岫巖人,長春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副教授,從事外國文學(xué)和比較文學(xué)研究。
I206.7
A
2095-7602(2015)03-011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