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雁

學術交流與探討

試論語境上的適切性

張 雁

修辭學中的語境是指人們在進行修辭活動時所依賴的現(xiàn)實情況與條件。語境上的適切性指修辭意義的產(chǎn)生、語言材料的選擇、修辭方式的運用、修辭效果的評判等，都要與特定的語境相適應、相切合、相匹配。

語境；修辭意義；修辭方式；修辭效果；適切性

語境是很多學科重點關注的問題，尤其是語用學、社會語言學、言語交際學、文化語言學、修辭學等，更是離不開對語境的研究。不同的學科、不同的學者對語境有不同的認識、不同的界定。本文探討的是修辭學中的語境，指人們在進行修辭活動時所依賴的現(xiàn)實情況與條件。

“語境上的適切性”是姚亞平先生在其論著《當代中國修辭學》中總結的修辭的重要屬性之一，指修辭意義的產(chǎn)生、語言材料的選擇、修辭方式的運用、修辭效果的評判等，都要與特定的語境相適應、相切合、相匹配。

一、修辭意義的產(chǎn)生

周明強先生在《論語境意義的理解》一文中，把意義分為語言意義和語境意義兩個層面。語言意義是指語言體系中的意義，即詞典所注釋的意義，也稱靜態(tài)意義；語境意義是指在特定的情境中所產(chǎn)生的意義，即語境所賦予的意義，也稱動態(tài)意義，又叫修辭意義?？梢?，語境對修辭意義有明顯的影響和制約。

(一)意義臨時化

語言體系中的詞語和句子都是音義結合體，其能指與所指的對應關系是固定的，但是在修辭活動中，這種固定對應關系有時會被修辭主體借助于具體的語境而故意打破，從而產(chǎn)生一種臨時意義。如詞典對“特困生”的解釋是“特別困難(多指經(jīng)濟、住房等方面)的學生”，但在“他一上課就睡覺，真是個‘特困生’”這句話中，“特困生”就依賴語境而產(chǎn)生了“特別疲乏想睡覺的學生”這樣一個全新的意義。而一旦離開這個特定語境，“特困生”的該意義將不復存在，它只是特定語境所賦予的臨時意義，語境在顛覆“特困生”原本意義的同時，建立了新的臨時化的意義。

(二)意義具體化

語義具有很強的概括性。所謂概括，就是把對象事物的共同特點歸結在一起，舍棄其中具體的個別的特征，歸納總結出對象事物本質(zhì)的共同的特征。如 “貨”的詞義是“貨物、商品”，該詞義就是從各種各樣的“貨”中概括出的這類對象事物的共性，但該詞義卻并未包含客觀世界中不同品類的“貨”的個性。當然詞義的這種概括性主要存在于靜態(tài)的語言體系內(nèi)，而在動態(tài)的修辭活動中，借助于語境條件，詞義會發(fā)生由共性到個性、由概括到具體的變化，語境條件越具體越充分，詞義所指就越清晰越具體。如魯迅《藥》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貨”，就具體專指“人血饅頭”，這正是小說《藥》的上下文語境發(fā)揮作用的結果。

(三)意義轉化

在具體的修辭活動中，語言本身固有的意義會因為語境而發(fā)生轉化，一是意義朝著與原義相反的方向轉化，如“褒詞貶用”“貶詞褒用”?！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對“一毛不拔”的解釋是“形容非常吝嗇”，具有明顯的貶義色彩，但在梁記新牙刷的廣告語“梁記新牙刷——一毛不拔”中，“一毛不拔”則顯然具有“牙刷質(zhì)量好，不掉毛，結實耐用”等褒義色彩。二是意義從一個方面轉向另一個方面，如“大詞小用”“小詞大用”?！冬F(xiàn)代漢語詞典》對“事業(yè)”一詞的解釋是“人所從事的，具有一定目標、規(guī)模和系統(tǒng)而對社會發(fā)展有影響的經(jīng)?；顒印保陬愃朴凇八罱趶氖麓蚵閷⒌氖聵I(yè)”這樣的話語中，“事業(yè)”一詞顯然屬于“大詞小用”。

(四)意義潛在化

在具體的語言運用中，有些語言符號不光具有表面意義，還有隱含于語言符號內(nèi)的潛在意義、隱性意義，即言外之意、弦外之音。它是借助于特定情景補充、拓展、延伸出來的意義，是同語境密切相關的一種意義，其能否被理解、被破譯，要受到多種因素的制約，如客觀的語境條件，交際雙方的各種情況包括認知水平、認知背景等，如果不顧這些因素的制約,那些潛在化意義的傳遞便不可能實現(xiàn)。如魯迅小說《孔乙己》中，酒館里那些無聊閑散的酒客見到孔乙己后所說的“孔乙己，你臉上又添上新傷疤了”！其意義就具有隱含性，利用小說的上下文語境，通過推理、拓展，讀者自然就能理解這句話的潛在意義，即“孔乙己，你又因為偷竊挨打了”。

二、語言材料的選擇

修辭是選擇、調(diào)整、錘煉語言的行為，修辭中對語言材料的選擇，主要指對語音、詞語和句式的選擇，而選擇這些語言材料的最基本原則就是適應語境。

(一) 語音形式的選擇要適應語境

語音是語言的外在表現(xiàn)形式，承載著一定的語義內(nèi)容，要想聲情并茂地傳情達意就需借助語音的配合。漢語語音具有音樂性強的特點，如果巧妙地加以運用，就能做到語言的聲音美，而如何選擇語音形式當然要受制于語境。我們之所以習慣于諸如“教師和領導”、“教書的和當官的”之類的說法，就是因為它們做到了音節(jié)的平衡分布，相應位置上詞語的結構和音節(jié)一致，從而使得音節(jié)整齊勻稱、和諧流暢、節(jié)奏感強。如果表達為“教師和當官的”“教書的和領導”，讀起來就會顯得澀滯、不流暢、不和諧。 “心安理得”是一個常用的成語，但在民諺“不占不貪，理得心安”中語序卻有了改變，其原因只有一個，就是為了適應上句中“貪”的韻腳。韻腳統(tǒng)一，不僅音韻和諧，悅耳動聽，而且上口易記，便于傳誦。

(二)詞語的選擇要適應語境

詞語是語言的物質(zhì)基礎，是語言運用的備用單位，任何一種語言都有自己龐大的詞匯系統(tǒng)，人們可以根據(jù)表達的需要選擇合適的詞語。在意義差別很大的詞語中進行選擇其實不難，難度最大的是在意義大同小異的詞語即同義詞語中進行選擇，因為很多同義詞語的意義僅有極其細微的差別。而選擇什么樣的詞語，就必須考慮具體語境的需要。如“老師”和“教師”，“大咖”和“高手”“能手”，“媽媽”和“母親”等，都無法在任何情況下互換使用，因為它們盡管在理性意義上相同，但在附加色彩上卻有區(qū)別，因此有各自的適用場合。

(三)句式的選擇要適應語境

句式指的是句子的結構方式，一般來說，句式不同，它們所強調(diào)的語意以及所表現(xiàn)的語氣、風格、色彩等也會有差別，所以在語言運用中就必須根據(jù)表達目的和內(nèi)容以及具體的語境選擇句式。對句式的選擇、取舍就是句式修辭，而句式修辭的難點則是對同義句式的選擇。同義句式所表達的主要意義相近，但又有細微差別，而使用的結構則明顯有異。如“風把樹枝刮斷了”和“樹枝被風刮斷了”，前者為“把”字句，后者為“被”字句，這兩句話大同小異、同中有異，在具體選擇運用時就要考慮其各自表意的側重點及適合出現(xiàn)的上下文。如果上句為“風太大了”，那么下句就需繼續(xù)“風”這個話題而選用“把”字句，突出強調(diào)“風”對“樹枝”有怎樣的影響；如果上句為“樹枝太細了”，那么下句就需繼續(xù)“樹枝”這個話題而選用“被”字句，突出強調(diào)“樹枝”遭遇了什么。

三、修辭方式的運用

修辭方式也叫修辭格式、修辭格，“是在語境里巧妙運用語言而構成特有模式以提高表達效果的方法”。(黃伯榮、廖序東2011)修辭方式是傳統(tǒng)修辭學研究的重點。在語言運用中，如果使用一般的語言形式已經(jīng)不足以實現(xiàn)特定的目的、獲取特定的效果，就需要借助修辭格這種特殊的言語形式了。而修辭格的形成和運用都與語境緊密相連。

(一)修辭格的形成依賴語境

漢語中的很多修辭格是借助于語言本身或漢字的語境因素而形成的，沒有相應的語言文字條件也就沒有這些修辭格。如沒有同音詞和多義詞的存在，就不會有“雙關”；沒有反義詞的存在，就不會有仿詞中的“反仿”；詞語如果沒有感情色彩，就不會有“易色”；詞語如果沒有范圍大小，就不會有“降用”或“升用”；沒有漢字的組合部件，就不會有“析字”。也有一些修辭格是借助于上下文語境而形成的，如拈連、借代、借喻、移就使用等。如果孤立地看，“篝火”“梧桐樹”等只是一個名詞，但把它們放至合適的特定的語境中，如“歡樂的篝火”“寂寞的梧桐樹”，就構成了“移就”辭格。

(二)修辭格的運用依賴語境

很多修辭格的運用必須在特定的語境中進行，如果脫離了語境，有些修辭格就會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會以為語言表達有誤，交際信息的傳遞就會出現(xiàn)障礙，交際目的就很難順利實現(xiàn)。如，在運用移就格時，如果不顧具體的語境，生澀無理地把人的特殊心理感受轉移至事物上，就會出現(xiàn)令人難以理解的病句，脫離《圍城》中的特定語境，其“灌半壺冷淡的茶”就有定中搭配不當之嫌；在運用飛白格時，如果不顧場合、不看對象，會讓人誤以為語言表達者語言能力低下，沒有語境的支撐，孤立地把“別墅”說成“別野”就只能是一種語言錯誤；在運用雙關時，如果不依托時代背景、交際場合、特定情景及相關的語言因素，其一語雙意就無法實現(xiàn)，不結合特定的語境，《天安門詩抄》中的很多詩歌就意義晦澀、不知所云。

四、修辭效果的評判

語言的基本意義在于其工具性、有用性，也就是說，人類利用語言這種工具實現(xiàn)了一定的目的，這種工具才具有實用性，才有價值。而修辭是人們?yōu)榱藢崿F(xiàn)語言的價值而進行的選擇、調(diào)整、錘煉語言的活動，修辭之所以對語言材料和表達方式進行選擇錘煉，是因為其終極目標就是獲取理想的語言表達效果，即修辭效果。孤立地看，任何語言材料和表達方式都無所謂效果的好壞優(yōu)劣，所以，對修辭效果的評價和判斷必須結合語境才能實現(xiàn)，修辭效果的評判既受制于語言語境，也受制于非語言語境。

(一)語言語境制約修辭效果的評判

語言語境即語言本身的環(huán)境，也就是上下文、前言后語。衡量一個詞語、一個句子的優(yōu)劣，必須看其是否與前言后語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是否與上下文語境相協(xié)調(diào)。“推敲”的故事從唐代流傳至今，已然成了詞語錘煉和選擇的佳話，但是究竟在賈島的《題李凝幽居》中用“推”好還是用“敲”好，評判官既不是韓愈也不是賈島，而只能是語境，其評判的標準只能是適應整首詩的前言后語，與整首詩的意境相協(xié)調(diào)。再如“客人來了”和“來客人了”這兩種說法本身并無高低之分，但是一旦進入具體的語境，其效果的優(yōu)劣就自然顯現(xiàn)。“客人來了，打亂了我的計劃”。這種說法不好，因為“客人來了”中的“客人”應是事先約定的、意料之中的，那么這個“客人”的到來就應該是計劃的一部分，而不至于打亂了計劃。“來客人了，打亂了我的計劃”。這種說法就好，因為“來客人了”中的“客人”是無定的、意料之外的，那么這個“客人”就是一個不速之客，而一個不速之客的到來肯定會打亂原有的計劃。

(二)非語言語境制約修辭效果的評判

非語言語境即社會現(xiàn)實語境，包含政治、經(jīng)濟、文化、時代、民族、自然、交際、體態(tài)等語境。衡量交際話語修辭效果的高下，必須看其是否與這些語境因素相適應。比如“歡迎您再來”之類的窗口行業(yè)文明用語，未必是放之四海而皆“優(yōu)”的，在不同的語境中其修辭效果會有很大的不同。沒有哪一個醫(yī)生在給病人看完病后會說“歡迎您再來”，因為這句話不適宜出現(xiàn)在醫(yī)院這樣一個特殊的交際場合，這是交際場合在發(fā)揮效果評判上的制約作用?，F(xiàn)在被網(wǎng)絡稱作新新人類的年輕人，如果在日常交際中也像魯迅筆下的孔乙己那樣滿口“之乎者也”，顯然是不合時宜的，這是時代因素在發(fā)揮效果評判上的制約作用。兒歌“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只能是過去時代貨幣制度下的產(chǎn)物，而今市面上流通的人民幣最小面值是一角，根本就不存在一分面值的人民幣了，因此現(xiàn)在的人如說“撿到一分錢”，要么是謊話，要么是撿到了奇貨可居的舊幣。

綜上所述，語境是修辭的基礎，無論是修辭意義的產(chǎn)生、語言材料的選擇，還是修辭方式的運用、修辭效果的評判，都離不開語境因素的制約，沒有一定的語境，就無所謂修辭。

[1]姚亞平.當代中國修辭學[M].廣州：廣東教育出版社，2007.

[2]周明強.論語境意義的理解[J].浙江樹人大學學報，2003(9).

[3]黃伯榮，廖序東.現(xiàn)代漢語(增訂五版)[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4]馮廣義.語境適應論[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丁金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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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6531(2015)22-0001-03

張雁/棗莊學院文學院教授 (山東棗莊277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