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話語意義的跨文化交際誤解成因分析

鄒小利，劉 楊

(1.貴州大學(xué) 人武學(xué)院，貴陽550025;2.貴州師范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貴陽550001)

跨文化交際誤解，是指非本族語者和本族語者在進行交際的過程中，彼此對話語本意存在著不一致的理解現(xiàn)象。具體而言，就是指本族語者說話的意思是A，但非本族語者把其理解為B;又或者，非本族語者說話的意思是X，而本族語者將其理解為Y［1］。這也就是說，跨文化交際誤解的形成過程，是一個雙向過程，既有可能出現(xiàn)在話語意義傳遞的過程中，也有可能出現(xiàn)在話語意義接受的過程中。在分析跨文化交際誤解成因以前，選擇出雙向過程中被誤解的語句是必不可少的一步。Schegloff 將這樣的語句稱之為“問題源話輪(trouble－source turn，TST)”［2］。下面，我們先對“問題源話輪”作簡要的介紹，然后，依據(jù)話語意義的不同類型來分析跨文化交際誤解的成因。不過，為了使分析更有針對性，本文所提到的跨文化交際誤解實例，主要來自美國人和中國人的漢語交談中。

1 問題源話輪

誤解的形成與“問題源話輪”密切相關(guān)。Schegloff 用“問題源話輪”來指明言語交際中被誤解的語句，并以此表明，誤解的形成與話語意義的缺損、表義模糊、指示不明等問題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請看下面這個例子:

例1 漢語教師C 和來華美國留學(xué)生A1、A2正在咖啡館里聊天。

C:你想回家嗎?←問題源話輪

A1:想

C:想?

A1:現(xiàn)在不想，我還有很多作業(yè)，也是，我有一個老師教我不會(的)

A2:你是說我們要回國，還是我們真的要回家?

A1:哦，回國還是回家?

C:哦，這個地方，我的意思就是說，你來中國這么遠，你想不(想回國)

A1:我想回國 ＜笑＞

在這個例子中，“問題源話輪”出現(xiàn)在會話序列的第一行，即被誤解的語句是“想回家嗎?”顯然，A1起初所理解的“想回家嗎?”是指“想回宿舍嗎?”而非C 所問的“想回國嗎?”在這里，“回家”一詞就可視為“問題源話輪”中的“源”，亦即是形成誤解的“成因”。這個成因是由于“回家”一詞指示意義廣泛所引起的，就說話者C 而言，是指代一個人的“大”家(國家)，而對聽話者A1而言，是指代一個人的“小”家(宿舍)。顯然，分析“問題源話輪”出現(xiàn)的位置及其類別屬性，是屬于描寫性分析;而分析“問題源話輪”是如何產(chǎn)生及形成的問題，是屬于解釋性分析。因此，只有將二者進行有機的結(jié)合，才會有助于我們更好地分析跨文化交際誤解的成因。

2 話語意義的構(gòu)成成分

命題意義及其以外的意義，是話語意義的兩個重要組成部分。一直以來，它們都是語用學(xué)和語義學(xué)研究領(lǐng)域里討論得最多的兩個概念。在Grice 的“含意理論”［3］中，命題意義(sense)就是言語意義，從語義學(xué)的角度來講，就是指“自然意思”，而命題意義以外的意義(force)往往與言語交際的語用方面有關(guān)，它是指“非自然意思”，或者說是說話者意欲表達的“言語用意”。不少語用學(xué)者視言語意義和言語用意為說話者意欲傳達的意義，進而對說話者在言語交際中所傳遞的話語意義或意圖作了一個更為細致的區(qū)分。比如，Thomas 提出，說話者傳遞的話語意義包含兩個方面:言語意義和言語用意。并且，她從語義和語用兩個角度對它們作了一個較為清晰的分類:

當言語意義和所指意義通過語義規(guī)則很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后，語用規(guī)則也需要用來:

(1)傳遞說話者的言語意義和指代意義(說話者所傳遞的第一層意義);

(2)傳遞說話者的言語用意或言語目的(說話者所傳遞的第二層意義)。［4］

基于說話者在傳遞言語信息時會表達出兩層含義，Tzanne 進而思考將言語交際中話語意義被誤解的過程描述為:

(1)說話者(S)向聽話者(H)傳遞言語信息(U)和交際意圖(X)

(2)說話者(S)的交際意圖(X)通過言語信息(U)承載著(i)言語意義(ii)言語用意

(3)說話者(S)所傳遞的言語信息(U)(i和ii，或者其一)，被聽話者(H)理解為帶有其他交際意圖的言語信息(X＇)［5］

為了對容易引起誤解的話語意義作一個更為細致的區(qū)分，Tzanne 在上述分析的基礎(chǔ)上，將說話者(S)所傳遞的交際意圖(X)，即Thomas 所提出的“說話者所傳遞的第二層意義”細分為:言外用意、人際用意和話語用意。首先，“言外用意”關(guān)注的是說話者表達的某些行為意圖，如尋求信息、抱怨或責(zé)難等。其次，“人際用意”源于Halliday 所提出的語言的人際功能，是指交際參與者在言語交際的過程中，需要對自己所講的話語有所思考，以達到構(gòu)建某種人際效果的需要。比如，說話者意欲嘲笑聽話者，就可以在交際中實現(xiàn)諷刺的人際效果［6］。再有，“話語用意”是把言語視為構(gòu)建語篇的一種方式，因此，交際參與者在言語交際中不僅需要關(guān)注單獨一句話語的功能，而更重要的是要關(guān)注話語的組織和構(gòu)建問題。例如，說話者從引入到完成一個話題時，所說的話就承載著話語用意。

從Tzanne 對話語意義的上述區(qū)分不難看出:第一，言外用意表明交際參與者在傳遞話語意義時所要達到的目的;第二，人際用意表明交際參與者之間的人際關(guān)系;第三，話語用意表明言語在交際中的特殊地位及其對于話語建構(gòu)所起的重要作用。需要指出的是，盡管言語交際中存在著這三種用意，但通常只有一種用意是主要的用意，而其他的用意是伴隨的用意。例如，當說話者說出“你工作的環(huán)境真不錯!”這句話時，其主要的用意可能是言外用意:想要贊揚聽話者。但同時也帶有伴隨的用意，即(1)期待對方的答復(fù)——是接受這個贊揚，還是拒絕這個贊揚，或者說還有其他的答復(fù);(2)實現(xiàn)人際用意——通過贊揚，在自己與聽話者之間建立起相互友好的人際關(guān)系。

基于以上學(xué)者的研究觀點，我們可以構(gòu)建起一個分析跨文化交際誤解成因的框架。在這個分析框架中，話語意義可以細分為兩種類型:言語意義和言語用意。言語意義是指言語交際的命題內(nèi)容，包含字面意義和指稱意義兩部分;而言語用意是指命題意義以外的意義，包含言語用意、話語用意和人際用意三部分。我們可以用下圖來表示言語交際過程中話語意義所包含的各種構(gòu)成成分。

圖1 話語意義的構(gòu)成成分

接下來，我們將根據(jù)這個分析框架，分別從言語意義和言語用意的角度來討論跨文化交際誤解的形成原因。

3 言語意義形成的跨文化交際誤解

不少語言學(xué)者將語言模糊性視為一種語用現(xiàn)象，故稱之為“語用模糊”“語境中的真實模糊”等，表明交際參與者對一個話語成分的理解往往有著不止一種的解釋。在跨文化交際過程中，語用模糊性主要表現(xiàn)在語音及語義表達不明晰、話語指示意義廣泛、語言使用不恰當或不正確等方面。下面，我們結(jié)合具體例子，從語用模糊的角度來看意義或所指如何導(dǎo)致跨文化交際誤解的產(chǎn)生。

3.1 意義成因

盡管言語意義的模糊性讓言語交際存在著兩種及其以上的理解，但對于交際參與者而言，他們很有可能會推測出語境中所存在的模糊性，進而為了獲得一個確定的理解而在不確定的意義之間進行選擇、協(xié)商。請看下面這個例子。

例2 電視節(jié)目現(xiàn)場，女嘉賓(C1)、美國男嘉賓(A)及主持人(C2)的一段對話:

C1:我剛剛在VCR 里面看到，你提到你以前有演過羅密歐，那我想要問你，你曾經(jīng)做過什么……你覺得非常浪漫的事?

A:嗯，那我小時候，也會，就是給女孩寫詩

C2:多小?←問題源話輪

A:多小的詩呢?

C2:多小的時候，不是多小的詩 ＜觀眾的笑聲＞

A:哦，就是可能高中大學(xué)的時候

C2:哦

在這個例子中，引發(fā)誤解的“問題源話輪”僅包含了兩個漢字:“多”和“小”?！岸唷弊鳛槌潭雀痹~，在此用以修飾“小”。當主持人C2問A“多小”時，那么，結(jié)合他之前所說的“那我小時候，也會，就是給女孩寫詩”，這讓人既可以將“多小”理解為“多小的時候”，也可將“多小”理解為“多小的詩”?？梢哉f，這兩種理解都是符合語言語境的，從而也就讓“多小”一詞具有了模糊性。由于C2想問的是“多小的時候”，而A 想到的卻是“多小的詩”，因此，A 誤解C2的話語本意也就在所難免。

3.2 所指成因

當一連串話語或一句話中出現(xiàn)了不止一個代詞，特別是當某一個代詞需要結(jié)合上下文進行理解時，又或者某一個代詞所指的實際意義在承前的內(nèi)容中并未出現(xiàn)時，那么，這個代詞所指意義的含糊性或指示意義的廣泛性也就隨之產(chǎn)生了。下面這個例子可以很好地說明這一點。

例3 電視節(jié)目現(xiàn)場，主持人(C)在看過美國男嘉賓(A)的一段錄像表演后，對他這樣說道:

C:呃，你練的這個是太極拳，是吧?

A:形意、太極、八卦都練過一點

C:形意、太極、八卦?

A:對

C:我也喜歡八卦←問題源話輪

A:哦，是嗎? ＜很驚訝的表情＞

C:我喜歡的八卦和你那不一樣 ＜笑＞

在這個例子中，“八卦”對于A 而言，是一種以掌法和行步走轉(zhuǎn)為主的拳術(shù)，而C 所提到的“八卦”是指人們之間一些非正式的小道消息或者新聞，往往涉及到別人的隱私問題。事實上，A 對于“八卦”所指意義的理解正確與否對于此處誤解的分析并不是最為關(guān)鍵之處，真正起到影響意義的則是C 在這里提到喜歡“八卦”，是想在言語交流中表現(xiàn)出該詞的另一層幽默含義，而對于A 而言，顯然是不能領(lǐng)會其中的幽默之義的，因此，他會認為C 也喜歡練習(xí)八卦拳?？梢哉f，在跨文化交際過程中，交際參與者對于言語信息的理解總是基于前面出現(xiàn)的指代去加以領(lǐng)會、推測，那就很有可能在交際進行的過程中形成誤解。

4 言語用意形成的跨文化交際誤解

言語用意形成的誤解與“問題源話輪”中話語意義的模糊或不完整沒有聯(lián)系，它主要是與說話者意欲表達的言外用意、人際用意及話語用意有關(guān)。下面我們分別從這三種用意來展示由言語用意形成的跨文化交際誤解。

4.1 言外用意成因

言外用意主要是指言語行為意義，關(guān)注的是說話者在言語交際中表達的某種特定行為意圖，如請求、抱怨、拒絕、贊美、諷刺等。就我們所收集到的語料來看，由言外用意所形成的跨文化交際誤解，往往涉及到對一種普遍用意(亦即是廣為人們所知曉的言語行為意義)的誤解。下面我們來看一個具體的例子。

例4 電視節(jié)目現(xiàn)場，主持人(C1、C2)和美國男嘉賓(A)之間的一段對話:

C1:好，你原來的前兩個女友有幽默感嗎?你覺得? ←問題源話輪

A:呃，其實我不要說她們壞話了就是

C1:有沒有幽默感，這不屬于壞話 ＜很詫異的神情＞

A:有，有

使用STLINK 作為仿真器，當LDC1000 檢測到存在金屬或硬幣時，它會比較檢測到的數(shù)據(jù)。然后，在軟件中設(shè)置改變閾值以區(qū)分和識別導(dǎo)線和硬幣的閾值，并且設(shè)置硬幣閾值是700。

C1:有什么?

A:有幽默感

C1:喔，有沒有幽默感，這不涉及一個人的道德評價

C2:我們真的是想到也討論過這個問題，其實幽默感，嗯，尤其可能在你們美國人那里，它是一個特別大的優(yōu)點，特別重要的特質(zhì)

A:對，對

對于中國人而言，在談及某人具有幽默感時，其用意往往都是在贊揚這個人具有某一種優(yōu)點。因此，在會話的開始，當C1問A 的女友有沒有幽默感時，實際上是想表達一種贊美。但讓C1感到詫異的是，說女友有沒有“幽默感”卻被A 誤解為是要讓他說女友的壞話。因此，在言外用意遭到A 的誤解后，C1和C2立即對此進行了解釋，并在最后澄清了誤解。顯而易見，在這個例子中，A 對C1言外用意的誤解與“問題源話輪”中特定的話語成分“幽默感”有著必然的聯(lián)系。

4.2 人際用意成因

由人際用意所形成的誤解，往往會建立起異于交際參與者原本想要建構(gòu)的人際關(guān)系。例如，C 很嚴肅地向A 說話，但A 卻誤認為是玩笑話，這會讓C 的面子受到影響，進而對雙方的人際關(guān)系產(chǎn)生出負面的影響。同樣的，如果C 向A 說了一些諷刺的話，但被A 誤認為是贊揚的話，這又會讓雙方原本負面的人際關(guān)系出現(xiàn)正面的效果。請看下面這個例子。

例5 對外漢語課堂上，在介紹“時尚”一詞時，發(fā)生在漢語教師(C)和一位來華美國留學(xué)生(A)之間的對話:

C:你可以站起來一下嗎? ＜走到A 的面前＞

A:不可以 ＜低頭，搖手＞ ←問題源話輪

C:＜尷尬地笑＞

＜這堂課后＞

C:非常不好意思，我剛才實際是想讓大家看一下你的衣服、褲子和鞋，都非常地時尚

A:＜笑＞沒關(guān)系的

在對話的開始，C 提出讓A 站起來一下，除了是想讓其他同學(xué)明白“時尚”一詞的漢語意思外，也是想讓其他同學(xué)看到，A 是一個非常時尚的學(xué)生。然而，A 的應(yīng)答方式不僅讓C 覺得面子上受到了傷害，也讓C 覺得A 可能誤解了自己的人際用意，這從C課后的道歉中可以得到證實。從這個例子不難看出，如果交際參與者誤解對方的人際用意，又或者感覺到自己的人際用意被誤解，這不但會影響到彼此的人際交往，也會傷害到一方的面子。

4.3 話語用意成因

除了與話語的言外用意和人際用意有關(guān)外，跨文化交際誤解還與話語用意不可分。下面，我們來看一個具體的例子。

例6 電視節(jié)目現(xiàn)場，主持人(C1、C2)和一位美國男嘉賓(A)的對話:

C1:你說說看，為什么你要起名叫張云峰

A:就是我武術(shù)師傅給我提供的

C1:什么師傅?

A:我武術(shù)師傅，我太極師傅

C2:武術(shù)、武術(shù)，太極拳師傅

C2:姓張，也是他給你起的

A:對，對

C2:你師傅是張三豐的第幾代啊←問題源話輪

C1:張無忌的傳人

A:呃，他不是張三豐的，他是張盛立

C2:好，我就算知道了吧 ＜笑＞

在這個例子中，當C2問A“你師傅是張三豐的第幾代”時，其話語用意并不是要問A 他的師傅究竟是“張三豐”的多少代傳人，而是想要以一種幽默的方式來表達他的名字難道真與“張三豐”有關(guān)聯(lián)?但從A 的回答來看，他顯然是把C2的質(zhì)疑視為了一個真實的信息詢問句，這除了是與他不明白“張三豐”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隱含意義外，更主要的成因則在于他沒有意識到A 的問話所承載的真實話語用意(表達幽默)，而只是考慮到了話語的組織結(jié)構(gòu)(問－答)。

5 結(jié)語

誤解是跨文化交際中普遍存在的一種現(xiàn)象，無論是使用同一語言、共處同一文化背景的人們，還是跨語言、跨文化背景的人們，在進行交際時都無法避免誤解的出現(xiàn)。我們基于話語意義的構(gòu)成成分，圍繞言語意義(意義和所指)和言語用意(言外意義、人際意義和話語意義)分析了跨文化交際誤解的成因，這不僅為跨文化交際誤解成因的研究建立了分析范式，也為跨文化交際參與者把握誤解的形成過程，從而有效避免誤解所產(chǎn)生的負面影響提供了幫助。當然，由于跨文化交際誤解的成因非常復(fù)雜，往往不只是一個原因，所以，如何借助話語意義及其以外的因素較為系統(tǒng)、細致地探討跨文化交際誤解的成因，無疑會是我們今后進一步深化研究的內(nèi)容。

［1］ 劉楊.跨文化交際誤解的概念探析［J］.中華文化論壇，2014(8):116.

［2］ Schegloff E A.Recycled turn beginnings:a precise repair mechanism in conversation’s turn－taking organizations［C］∥Button G，Lee J R E.Talk and Social Organization.Philadelphia:Multilingual Matters，1987:70－85.

［3］ Grice H P.Logic and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C］∥Cole P.Syntax and Semantics.New York:Academic Press，1975:411－458.

［4］ Thomas J A.Gross-cultural pragmatic failure［J］.Applied Linguistics，1983(2):92.

［5］ Tzanne A.Talking at Cross-Purposes:The Dynamics of Miscommunication［M］.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2000:96－98.

［6］ Halliday M A K，Hasan R.Cohesion in English［M］.London:Longman，1976:2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