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迤斐
(華北水利水電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450011)
人類社會正處在工業(yè)社會向后工業(yè)社會轉型的進程中。著名未來學家丹尼爾·貝爾在《后工業(yè)社會的來臨》一書中指出:“一旦看到具有不同社會制度的許多國家都可以界定為‘工業(yè)社會’的時候,那么就必然把主要從事采擷自然資源而不是從事制造的社會劃為‘前工業(yè)社會’;而當技術的性質發(fā)生重大變化時,人們就會想到‘后工業(yè)社會’?!保?]前言“后工業(yè)社會”并不是一個時間概念,而是對“技術的性質發(fā)生重大變化”時代的推測性描述。就當前社會現實而言,人類社會后工業(yè)化的進程已經啟動,在一些發(fā)展中國家雖然仍承擔著工業(yè)化的重大任務,但其局部地區(qū)的社會結構、科學技術應用、經濟發(fā)展方式等也呈現后工業(yè)化社會的端倪。中國作為發(fā)展中國家,承擔著工業(yè)化與后工業(yè)化的雙重課題。在這樣的特定背景下,中國政府與學界順應世界政府改革的潮流,根據中國國情及其政府的本質屬性,提出了建設服務型政府的深化行政體制改革的目標。服務型政府建設是一項復雜、系統、長期的艱巨工程,它是要建設一個符合后工業(yè)社會時代需要的政府。在后工業(yè)社會,服務業(yè)蓬勃興起,社會組織自覺擔當治理社會的責任意識增強,政府不再是治理社會的唯一主體,多元社會組織將主動進入到社會治理體系中來,由原來的政府服務對象而變?yōu)榕c政府合作服務社會的主體成員。因此,政府不僅要構建與其他治理主體之間合作服務社會的良好關系,而且要逐步實現其職能的全方位服務化,名副其實地成為服務型政府。
一
從狹義上來說,我們所要討論的政府職能基本問題就是“政府能夠適當而成功地承擔的是什么任務”[2]。而從廣義上來看,它還會探討政府為什么能夠承擔這些事務,以及如何高效、節(jié)約地完成這些事務。這里,我們所要探討的政府職能是在狹義理解的基礎上展開的?,F代政府在凸顯管理職能的前提下原本就有服務職能,雖然最初這種服務職能很弱,但隨著工業(yè)化的發(fā)展及后工業(yè)社會的到來,服務職能越來越強,權重越來越大,并最終實現政府職能的全方位服務化。政府職能的全方位服務化不僅意味著在量上將取代管理型職能,而且將決定政府的性質是服務型的;不僅意味著政府職能根本性的轉變,而且意味著政府治理社會的體制、方式等也要合乎其服務者的本性。但是,政府職能的全方位服務化決不是絕對的,而是相對的。因為,后工業(yè)社會是一個難以預測的漫長歷史過程,政府職能全方位服務化在這一歷史過程的不同時期受錯綜復雜社會因素的制約會有不同的表現內容和方式。歸根結底,政府職能在后工業(yè)化進程中將發(fā)生根本性變化,這種變化既包含著政府主動尋求合理的角色和位置,也包含著來自社會普遍性服務的需求迫使政府作出的回應。無論哪一個政府,如果蔑視對社會普遍性服務需求的有效回應,其職能不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作出相應的調整,那么就有可能被歷史所淘汰。當然,政府職能的這種調整可能是局部的或整體的,可能是內涵的或外延的。同時,必須注意,若是政府職能的調整僅為了尋求一種合法性,不是體現為對后工業(yè)社會發(fā)展的積極回應,那就會使政府背負越來越沉重的包袱,甚至陷入繁瑣無味的事情當中去。
歷史地看,在農業(yè)社會中,如果我們可以把統治者的集合體看作是政府的話,那么,農業(yè)社會的政府職能則主要是統治的。農業(yè)社會以家庭為基本單元,其中家庭以當家者為家長,家族以年長者為族長,以家族為基礎構成的國家又以某一核心家族(皇族)為中心,核心家族(皇族)中存在一個核心家庭,即以皇帝為家長的這一家庭。因此,就形成了皇帝、皇家、皇族、貴族、一般家族的“差序結構”以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的天下一家的觀念。在農業(yè)社會的“士農工商”序列關系排列的身份識別機制中,貫穿于其中的是一個等級嚴密的“官(士)”序列。由此構成的依附關系,最終使所有的社會成員都依附于帝王一人。帝王將生殺予奪之特權沿著其所設定的身份序列關系逐級向外延展,使人生活在一種恐懼與期待之中。歸結起來,農業(yè)社會的社會治理就是要實現某一家庭(或家族)對整個國家(天下)的統治。貴族是皇族的附庸,一般家族是皇族附庸的附庸,形成了天下一家的局面。在家天下的話語體系中,從根本上說,只有統治型的社會治理,即維持國家的整體性以及保證國庫(皇家的府庫)充盈。就這兩點而言,它們都是私有的,農業(yè)社會所進行的任何治理方式、手段都離不開這兩點。在身份等級序列中,現代性意義上稱之為不平等,實際上它本身與平等或不平等并沒有多大的關系,而與“權勢”密切相關,正是因為這種序列關系構成自我相對于他者的“勢”。農業(yè)社會恰是依靠這種“權勢”來實施對整個社會自上而下的控制、支配與治理的,這正是統治的本質所在。
這種差序觀念在身份地位高者那里被認為理所當然,在身份地位低者那里也被認為是一種理所當然。17-18世紀的啟蒙思想家們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平等”“自由”“民主”等概念的提出以及工業(yè)革命的爆發(fā),改變了人們的思想與觀念,這可以歸結為兩個原因:一是技術進步所造成生產方式的改變,貴族要么在革命過程中消失,要么轉變?yōu)楫a業(yè)資本家、手工業(yè)資本家、借貸資本家、商業(yè)資本家等,那么,原本依附于貴族的人失去了依附對象。二是暫時失去依附對象的人在思想觀念上出現了暫時的空白,就需要新的思想填充進來,這時啟蒙思想家們所提倡的觀念就大有作為了。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工業(yè)社會中人的自由在實質上是指選擇進入或不進入等級序列。工人可以選擇是作為工人還是流浪漢,或者成為資本家,同樣資本家也可以選擇作為政治家、藝術家、冒險家,甚至是工人、流浪漢(當然,他們并不情愿如此)。然而,正如前面所論述的,這種狀態(tài)只是一種暫時的狀態(tài)。從知識學的角度而言,自由主義要對自己的立場給出足夠充分的辯護,必須回答這樣三個問題,即自由社會是否需要政府和法律?自由社會需要什么樣的政府和法律?自由社會給個人的自主選擇預設了多大空間?與無政府主義不同,自由主義坦然接受人只能生活于政治社會這一既定事實。按照哈耶克的看法,一種與自由相容的法律至少滿足兩個基本條件:普遍性和抽象性。按照自由主義者的看法,個人的自主選擇體現在市場自由、思想和言論自由以及生活方式選擇自由之上[3]。一旦人進入工業(yè)社會新的序列之中,依托于業(yè)緣關系的階級或階層就成為社會關系的重要特征。人,尤其是處于社會底層的人,不是依附于某項事物或某些人群,而是鑲嵌于某種制度,如政治制度、工廠生產制度之中的。人可以選擇不進入這種制度框架之中,但是一旦進入,就要接受這種制度框架對他的支配、控制和指揮。人(力)被作為一種要素與物力、財力、信息等要素相結合,在制度集合中接受計劃、組織、領導以及控制等,以實現組織的目標。其中,有這樣一種觀念被潛移默化地灌輸下來,即人離不開政治,人不可能脫離政府而獨立。在工業(yè)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轉化為人與制度之間的關系,人不是孤立的,他直接或間接地與制度保持著特定的聯系。與農業(yè)社會統治型的社會治理不同,工業(yè)社會的人只有進入到特定領域才需要接受這一領域的制度和規(guī)范。這也正是我們將之區(qū)別于統治型社會治理而稱之為管理型社會治理的本質所在。
二
上述不同社會治理方式下的政府(如果可以將農業(yè)社會統治者的集合比作政府的話)在其職能上具有顯著的特征,即統治型職能和管理型職能。那么,我們需要知道的是,這種職能是如何發(fā)生轉變的呢?應該說,關于政府“做什么”的問題,農業(yè)社會的治理者與工業(yè)社會的治理者都作出了不同程度的探索。實際上,政府做什么的關鍵在于政府活動的目的是什么,是滿足于統治者集團的統治目的,還是滿足管理者集團的管理目的。正如斯賓塞所認為的,“社會結構能夠由其所承擔的社會功能來解釋,而社會變遷則是功能調適的結果”[4]。如果在目的上出現了轉變,那么,政府職能隨之發(fā)生相應的轉變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但是工業(yè)社會的管理者集團在政府的制度設計上是否已實現了從統治之目的向管理之目的轉變了呢?答案似乎是肯定的。一是我們從現實社會的發(fā)展狀況中可以觀察到,現代政府雖然在某些特定領域具有一些統治的色彩,但在絕大多數部門和領域政府履行的是管理的職能。二是從近代以來的文獻中可以看出,現代政府是受到嚴格限制的,政府及其制度設計不可能越界而統治這個社會,而只能在特定的范圍內履行屬于其符合憲政制度的職能,這種職能在本質上是管理的,而不是統治的。然而,我們所要探討的正是這種轉變過程是如何發(fā)生的。近代政府的建立是一個復雜的過程,而我們關于這一問題的探討則主要集中在近代政府的基本精神、組織結構以及功能上。
就近代政府的基本精神而言,按照啟蒙思想家們的設計,近代政府是尊重人權的自由、民主、共和的政府,是按照契約組建起來的憲政政府。人權是“人僅因其為人而享有的權利”[5]。作為當今政治舞臺上的一個主流話語,人權具有雙重特性,即天賦性和人道性。前者意味著人不因其年齡、性別、種族等而享有多于或少于他人的權利。后者則意味著人應該作為真正的人生存與生活著。在農業(yè)社會里,只有自然權利和貴族權利,并且由于貴族權利的存在而使普通人所應具有自然權利也被侵蝕殆盡了,社會治理尊重與維護的是貴族利益。工業(yè)社會的社會治理則將保障和維護人權作為一項基本的道義準則,也是一項基本的世界性共識。正如英國當代思想家米爾恩所說,“一個保護人權的制度就是好制度。一個侵犯人權甚至根本不承認人權的制度便是壞制度”[6]。這里,將保護人權與否作為判斷一項制度好壞的標準,在邏輯上不難推出,人權之于制度的重要性,同時也意味著人權這一觀念,并非現代政府的最為本質的基本精神,因為它并非現代政府制度的內核,人權立足于個體,探求的是個體之權利,在本質上它與政府是不在同一陣營的,或者它要求政府維護,或者限制政府的無理的甚至野蠻的侵犯。
在現代政府中,社會成員能夠參與到關涉公共利益的決策之中,成為識別民主的一個關鍵要素。按照科恩的界定,“民主是一種社會管理體制,在該體制中社會成員大體上能直接或間接地參與或可以參與影響全體成員的決策”[7]。我們論及直接或間接時,所暗含的邏輯則是,真正意義上的民主是離不開公民參與的,并且這種參與是基于公民正當權利的,而不論這種參與方式是直接的還是間接的?,F代政府,如果說是民主之政府,那么,必然在共同體中確保公民有資格參與到政府活動中來,這種約束條件既是針對政府也是針對公民而言的。按照啟蒙思想家的設計,民主的觀念是先于政府而在的,當盧梭將人民宣布為主權者時,他對國家權力之終極來源作了一個劃時代意義的解答。就政府的本性而言,它天生具有破壞民主的逆反性。如果說農業(yè)社會的統治者集團是堅決不承認民主的,那么,現代政府從民主誕生之后,就開始想法設法擠壓民主在政府中的空間。因而,在政府的制度設計中,原初的設計者并沒有將民主作為政府的基本精神,而是將一項能夠抵消或限制政府的逆反性的精神注入到政府之靈魂深處,即法的精神。這在孟德斯鳩名著《論法的精神》一書中獲得了較為完整的論述。
雖然自由、人權、民主等都不能作為現代政府的基本精神,但它們都包含著法的精神指向。那么,“法意”又是如何確立起了現代政府之管理特性的?這就是現代政府之結構與功能二者所要表達的深刻愿望了。如果說農業(yè)社會的治理結構是單線性的,從君主(皇帝)到社會底層,依其身份次序排列,那么,相比較而言,工業(yè)社會之革命性變化就在于發(fā)展了這種單線性,而設立起縱橫結構。因為,被打破了的個體,需要重新回到社會中來,游離于社會結構之外的原子化的個體重返社會體系,不可能也不愿意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如果這一點實現了,那么工業(yè)社會的變革就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實際上,每個個體都希望也努力去尋求不同于以往的比當前更高的社會結構角色。這就形成了橫向上個體或組織的聚集,這似乎也符合啟蒙思想家們對于平等理念的原初設計。最終,就形成了現代政府的“層級—職能”結構形式,即典型的官僚制組織形式。馬克斯·韋伯作為20世紀偉大的社會學家之一,有著堅實的法律史和法學方法的基礎。他在包羅萬象的著作中,以“社會學”為核心來窮究人類社會生活的多樣繁復性。其中,他對于官僚制組織的深刻論述,更為行政學的研究與發(fā)展構建起了幾乎不可越界的傳統。即使已經出現了不少著作對這一組織類型進行了批判性研究,但卻尚未能夠提出一種足以替代官僚制組織的理論類型。原因就在于,基于工業(yè)社會之法的精神,所設計出來的官僚制結構形式,強調和堅持的是規(guī)則和秩序。其最為基本的目的就是“祛魅”,它將人視為組織機器長效運轉的零部件,鑲嵌在特定的結構點上,它不希望也不需要人的自主性,因為人的這種自主性對于組織尋求確定性的努力而言是致命的。社會治理在目的上是管理,在手段上依然是管理,那么,任何其他形式的目的或手段,都不可能在其中爭得一席之地。這正是我們在探尋社會治理變革的過程中,一遇到官僚制就寸步難行,甚至有些學者直接繞過去而忽略這一問題的探討的原因。
從邏輯推理上來說,如果可以從根本上突破工業(yè)社會之法的精神,那么,似乎我們確實可以找到一條沖破官僚制之路。事實上,社會治理變革的演進,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人們,法的精神在近代以來的社會中所占據的霸主地位,窒息了任何具有潛在突破性的理論的發(fā)展,而一旦這種“霸語權”被打破,那么,多樣性的理論將會百花齊放,在這樣的社會中,社會治理變革才有可能找到一條適合時代之要求的治理理論。從社會發(fā)展現實來看,人類正在走上后工業(yè)化的歷史進程,后工業(yè)社會的來臨已經被現實所證明。西方發(fā)達國家,甚至中國東部沿海的地區(qū),都已經表現出后工業(yè)化的跡象。在后工業(yè)社會中,人的意識的覺醒成為判斷社會發(fā)展和進步的一個關鍵要素。法的精神在總體上或潛在意識上受到質疑,人們不懷疑法律所能帶來的穩(wěn)定和秩序,但卻懷疑是否存在一個更好的、更為良善的政府基本精神,能夠尊重人的意識覺醒、人的全面發(fā)展以及人的自主性。這在后工業(yè)社會的啟蒙中,必然是或已經是新一代的啟蒙思想家們所關注的關鍵性議題①張康之教授就是這樣一位學者。正如他在《論倫理精神》(江蘇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的“作者的話”中所說:“第一場啟蒙運動是啟蒙農業(yè)社會的運動,而第二次啟蒙運動則是啟蒙工業(yè)社會的運動,現在,人類正在走向后工業(yè)社會,在這樣一次歷史性轉型過程中,也必將發(fā)生一場新的啟蒙運動,即啟蒙后工業(yè)社會。”。
三
后工業(yè)社會的來臨,在思想上與工業(yè)社會相似,只是作為“一種概念性圖式”[1]124。它代表著有關社會及其組織形式的舊原理的顛覆,以及一種新的中軸原理的興起。這些都將日益成為后工業(yè)社會所必須面對的核心問題。我們必須考慮這樣一種變化,正是這樣的一種變化為我們推進尋找突破官僚制禁錮的工作提供了契機。后工業(yè)社會的思想不像一些人所指的那樣,是基于一種社會制度,而更多地體現為一種背景性的存在。任何形式的社會治理及其制度設計都必然要建立在特定的社會存在的基礎之上??茖W或理論的獲得,是以分析特定社會存在而獲得積極的、有意義的抽象或概括,而并非對有機的或相互聯結的制度來加以分析而獲得相應的知識體系的。實際上,這些制度體系是建立在科學研究尤其社會科學研究基礎上而形成的完善的體系。理論研究在人類正進入后工業(yè)化的歷史進程的當今,主要關注的是西方社會中社會結構與文化之間的分離。一方面,是體制中日益突出的自相矛盾境況,另一方面則是政府職能合理化的關鍵。也就是說,要在識別社會結構變化中探求出政府職能合理化的走向——全方位服務化。
一般來說,通過識別社會中的中軸體制或原理可以使我們對社會秩序和主要領域進行較好的研究,原因就在于,一方面,這些體制或原理的中軸特性對其他體制的吸引力形成了結構匯聚,另一方面,它們是社會治理要解決的主要問題。比如,在西方國家,其中軸體制是私有制。在后工業(yè)社會,理論知識將占據中心地位,而成為中軸體制。社會結構的分析也是如此。農業(yè)社會的中軸結構是由身份等級制構成的單線性結構。工業(yè)社會的中軸結構則是由財產私有制構成的縱橫雙線性結構。后工業(yè)社會的中軸結構則是由信任合作制構成的網絡結構。社會結構分析困難主要在于這些體制以及基于它的結構重疊和矛盾之間的關系問題。社會結構關系與社會制度的承轉之間存在著一種緊密的關系。身份等級制度中,權力依照其所能夠通過的繼承的方式獲得,所有權則轉化成技術占有,而可通過教育方式來獲得。在工業(yè)社會之雙線性結構中,經過教育獲取技術的人,為自己爭取到了立足于形式平等社會之中的角色和地位。然而,角色平等并非實質平等,因而就保留了因其職業(yè)、職位、受教育程度而形成的層級關系,又因社會法制與自由而構筑成了其在社會層面或法律面前的平等的橫向關系。實質上,任何個體都無法脫離組織或社會而獨立,甚至孤立地存在。唯一可以獲取平等安慰的則是生活中的家庭。一旦步入社會,并行動于特定組織,那么,層級關系就牢牢地將個體鑲嵌于社會或組織之中,無法掙脫。失業(yè)者是自由的,也是不幸福的。失去自由的個體獲得爭取幸福的機會,因而,工業(yè)社會之縱橫的雙線結構才得以牢固。
按照貝爾的判斷,“文化已經取代技術而成為社會變革的源泉”。我們相信,在后工業(yè)社會中,知識,或者說是“理論知識的集中與具體化”將成為后工業(yè)社會結構中的中軸原理。在這樣的社會結構中,人力資本是首要的資源。社會治理所要面臨的關鍵性問題將主要出現在科學、教育領域[1]130-131。網絡科技的發(fā)展,加速了同時也實際影響了當代社會結構的急劇變化。比如,由“占領華爾街”蔓延的西歐等國的大規(guī)模占領運動,如果沒有網絡科技在其間發(fā)揮作用,不可能獲得如此空前一致的響應。網絡的發(fā)展不僅改變了人們之間的交流方式,更重要的是,它改變了人們的思維方式。原本人與人之間溝通所存在的“緩沖區(qū)”被某種隱蔽性所替代。過去我們之間進行信息交流與互通,基本是基于這樣的情景:一是交流者之間相互熟悉,不管這樣的熟悉程度如何;二是在相互交流者之間可以客觀地或人為地制造出一定意義上時空間隔,使得交流者可以更加審慎地醞釀和表達自己對某一對象所持的觀點,即存在著“緩沖區(qū)”。而網絡社會這種破壞或進步,使得社會治理所面臨的問題往往是基于某種不成熟的思考而形成的。不僅管理所賴以建立于其上的確定性基礎逐漸消失了,即便是管理通常所持有的手段都無濟于事了,這也就是為什么我們所見所聞中經常出現“失靈”的一詞的原因了。這恰恰從另一角度證明了,我們當前所處的社會,正在邁進后工業(yè)社會,并且其所具有的結構特征,應當就是網絡結構。在這種網絡結構中,獲得主體性的個體或組織,可以依自身而與外部環(huán)境、個體、組織,建立起多元的溝通、存在關系。基于溝通和存在關系的確定性的管理因此而喪失了有效性,社會治理卻不會因此而空白。一種替代性方案需要被探索、被驗證,最終成為制度設計。經過中國一些學者多年來的探索,認為服務與被服務的關系將替代管理與被管理的關系而成為后工業(yè)社會的社會治理方式的基本內容,依此而建立起來的政府即“服務型政府”,其基本精神則從法的精神轉向倫理精神。
社會結構的上述變化意味著政府在進行社會治理時,要準確把握自己的角色,實現政府職能與社會結構之間的有機契合。當前正在出現的關鍵性特征主要包括市民社會的意識覺醒、知識是這個時代的中軸原理、人力資源作為第一資源等。管理所倡導的方式方法并不能確保正在興起的市民社會在社會治理上有所作為,因為它在根本上是抵制市民社會的能動特性的。它不能輔佐知識的發(fā)展與繁榮,雖然管理者相信知識之作用,但它在本性上是懼怕知識的,它懼怕知識掌握在一般民眾手中。基于知識的功能,它更希望將其掌握在管理者、精英手中。某些學術研究中發(fā)現并一再強調人的重要性,然而,對于設計縝密的組織結構,尤其是官僚制的等級體制,人的重要性就在于能夠填補至組織機器的關節(jié)處,以確保組織運轉的有效性。一旦這三種元素受到關鍵性沖擊,管理構造立刻就會分崩離析。
政府,作為社會治理的核心主體,不僅無法否定或抑制市民社會的意識覺醒,而且要促進這種覺醒,并將市民社會及其組織形式——非政府組織納入到社會治理主體中來,與之展開密切合作,而在這種合作的過程中,它們彼此之間不是一種管理與被管理者的關系,而一種服務者與服務接受者之間的關系,并且它們的服務關系是彼此的,是相互服務的。社會公眾不可能在愚昧中一直生活下去,過去不會,在知識爆發(fā)的后工業(yè)社會,則更不具有可能性。社會公眾的社會治理智慧,正是來源于知識的不斷吸納,經驗的不斷豐富。知識充分的社會公眾,要求參與社會治理的呼聲高漲,并且實際上,他們在眾多的社會治理問題上都能夠提出或找出切實有效的解決途徑,其中最為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他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知道自己應當為同代人和后代人承當的責任。政府若是依舊保持“精英治國”的思維,而否認社會公眾在人類社會治理中的決定性作用,將是十分危險的,雖然這種危險在工業(yè)社會及之前的社會中因其低度復雜性和低度不確定性而未曾體現出來。政府不僅要相信公眾的智慧,最為重要的是,要為這種智慧的凝聚乃至發(fā)揮作用提供相應的渠道,做好相應的服務,而非以往的視而不見,甚至壓制、愚弄。傳統資源正面臨枯竭的危險,而人力資源是一個可以枯竭亦可無窮無盡的資源形式,這就在于我們如何對待這種資源。在后工業(yè)社會中,因人力資源的充分利用而開發(fā)并獲取的新資源將徹底解決資源危機以及因這種危機而引發(fā)的種種爭奪戰(zhàn)爭。繼續(xù)忽略或只是某種形式上的重視人力資源,對人類社會未來的發(fā)展將是致命的。對于政府而言,尊重并服務于人才是其未來發(fā)展戰(zhàn)略的核心。因此,在人力資源的問題上,政府應該是更加具有服務行動和服務精神的??偠灾毮艿幕咀呦蚴菍崿F政府職能合理化,在本質上,就是要實現政府職能的全方位服務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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