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德 靠(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浙江湖州313000)
“故事化”敘事與先秦“事語”文獻的演進
夏 德 靠
(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浙江湖州313000)
摘要:“故事化”敘事欲望源于史官群體為了挽救其在先秦時期文化政治地位的墜失而做出的一種努力姿態(tài),由此也奠定先秦史傳文獻“事語”這一文體形態(tài)。先秦“事語”文獻可以從編年體、“事”與“語”之間組合兩個角度進行形態(tài)學劃分。按照前一標準,“事語體”可劃分為編年體“事語”與本末體“事語”兩大類型;按照后一標準,大致可劃分為言顯事隱、言隱事顯及言事并重三種形態(tài)。這些次生態(tài)文本之間存在交叉融匯的地方,言顯事隱、言隱事顯及言事并重這些形態(tài)可以是獨立的,也可以與編年體結(jié)合,甚至互相之間可以被有機組合在同一文本中。站在演進的立場上看,言事并重的敘事模式高于言顯事隱、言隱事顯這兩種類型,當言事并重方式出現(xiàn)之后,先秦史官群體的敘事技巧已臻于完善,從而預示紀傳體文獻的即將出場。
關(guān)鍵詞:先秦史官;故事化敘事;先秦史傳文獻;事語體
先秦史傳文獻構(gòu)成古典史學發(fā)展的重要環(huán)節(jié),其史體的創(chuàng)制及豐富性、典范性深刻影響后世史著的形成。然而,就先秦史傳文獻的生成過程來看,長期以來雖然有許多學者給予熱情的關(guān)注與精心的研究,這方面事實上也累積了不少有意義的學術(shù)創(chuàng)見,可是在史體的發(fā)展上仍有一些地方或者說環(huán)節(jié)并沒有得到清晰的描述。隨著出土文獻的不斷面世,不但在數(shù)量上豐富了先秦史傳文獻,同時也為認識先秦史傳文體的演進過程提供新的契機。在出土的先秦文獻中,李零先生指出:“過去我們的印象,古代史書,‘春秋’最重要,但從出土發(fā)現(xiàn)看,‘語’的重要性更大。因為這種史書,它的‘故事性’勝于‘記錄性’,是一種‘再回憶’和‘再創(chuàng)造’。它和它所記的‘事’和‘語’都已拉開一定距離,思想最活躍,內(nèi)容最豐富,出土發(fā)現(xiàn)也非常多(馬王堆帛書《春秋事語》和《戰(zhàn)國縱橫家書》只是其中的兩種,其他材料還未發(fā)表)。如《左傳》一類古書恐怕就是用這類材料編成,現(xiàn)在的《國語》、《國策》也是此類古書的孑遺。早期史書,是以‘春秋’、‘世’為筋脈骨骼,‘語’、‘故志’、‘訓典’為軀干血肉,這對后世有很大影響。”[1]202依據(jù)李先生的看法,“語”是先秦史傳文獻的重要類型,這樣,“語”類文獻本身的文體形態(tài)及其生成自然就特別需要注意。本文從先秦史官編纂行為這一文化生態(tài)去具體審察先秦史傳文獻的“故事化”現(xiàn)象,以期清理早期史傳文獻的生成、發(fā)展及“事語體”的演變過程。
顧頡剛先生在《古史辨自序》中談及用故事的方法去研究古史,他指出:“我們只要用了角色的眼光去看古史中的人物,便可以明白堯舜們與桀紂們所以成了兩極端的品性,做出兩極端的行為的緣故,也就可以領(lǐng)略他們所受的頌譽和詆毀的積累的層
次。只因我觸了這一個機,所以驟然得到一種新的眼光,對于古史有了特殊的了解。”[2]23顧先生用故事的眼光考察古史,探究古史文本的形成過程,這無疑是富有啟發(fā)意義的,但在這一研究視域中,似乎過于強調(diào)這些故事虛飾的性質(zhì)。我們此處所要討論的先秦史傳的“故事化”,固然不排斥或否認其虛飾的現(xiàn)象,但更為主要的是探究史傳“故事”的編纂行為,進而尋找其文體的演進過程。我們知道,“故事化”敘事雖然在先秦史傳文獻中占據(jù)極為重要的位置,但并不是每一部史傳文獻都存在這種現(xiàn)象。這也就說明,對于“故事化”敘事現(xiàn)象來說,既需要考察先秦史傳文獻個案的敘事特征,又需要分析“故事化”敘事的產(chǎn)生問題。
在先秦史傳文獻中,《春秋》這部文獻往往只載錄事件的結(jié)果,幾乎不涉及過程性,因此,從敘事學的角度來看,《春秋》雖然具有“記事”的因素,但這種“記事”是不完備的,在很大程度上只起著指示的作用。比如在《春秋·隱公元年》中有這樣的記載:“夏五月,鄭伯克段于鄢?!保?]7依據(jù)這一記載,我們能夠獲知在魯隱公元年五月間鄭伯與段之間進行了一場戰(zhàn)爭的信息,可是這也只是停留于戰(zhàn)爭結(jié)果的敘述,而有關(guān)這一戰(zhàn)爭行為的諸種事實卻被懸置起來,我們無法從中察知更為詳細的過程。通過這一具體例證,可見《春秋》的敘事留下太多的事實空白,而這一敘事模式貫穿了整部《春秋》文獻?!洞呵铩返倪@種敘事方式引起后人的非議,像漢代的桓譚、宋代的王安石等均就此發(fā)表過不滿的評論。比較起來,《左傳》這部文獻則呈現(xiàn)出非常清晰的敘事線索,它注重事件的過程性描述,即在《左傳》中,我們可以讀到比較詳細的歷史過程。也就是說,《春秋》只重視歷史事件,而在《左傳》文本中,歷史事實的過程性被清晰地描敘出來。同樣以“鄭伯克段”為例,《左傳》首先敘述武姜對鄭莊公與共叔段二個兒子的不同態(tài)度,以此為基點,文本詳細載錄武姜偏愛共叔段、幫助其奪取鄭國政權(quán),共叔段擴展地盤,鄭國大臣數(shù)諫莊公,莊公隱忍謀劃,最后兄弟在鄢地發(fā)生戰(zhàn)爭這些事件。這些行為片段的聯(lián)綴將“鄭伯克段”這一事件的因果關(guān)聯(lián)較為細致、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我們借助《左傳》的記錄,不僅獲知“鄭伯克段于鄢”這一事件,同時也認識這一事件的發(fā)展過程。在“鄭伯克段”這一文本中,史官還增錄鄭莊公與武姜修補母子關(guān)系的事實,更加豐富“鄭伯克段”敘事的完整性。因此,《左傳》的敘事在《春秋》的基礎(chǔ)上增加事件過程性的載錄,這不但使事件的因果性得以呈現(xiàn),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構(gòu)筑《左傳》文本的“故事化”敘事。
《左傳》敘事的“故事化”現(xiàn)象在先秦史傳文獻中并不是特例,這一現(xiàn)象還見之于《尚書》、《國語》、《戰(zhàn)國策》等文獻中。劉知幾在《史通·六家》中說:“蓋《書》之所主,本于號令,所以宣王道之正義,發(fā)話言于臣下;故其所載,皆典、謨、訓、誥、誓、命之文。至如《堯》、《舜》二典直序人事,《禹貢》一篇唯言地理,《洪范》總述災祥,《顧命》都陳喪禮,茲亦為例不純者也。”[4]1劉氏認為《尚書》除少數(shù)篇章之外,大都“本于號令”,也就是說,《尚書》在文體上主要呈現(xiàn)記言的特征。這一點《漢書·藝文志》表述更為清晰:“《書》者,古之號令,號令于眾,其言不立具,則聽受施行者弗曉?!保?]1706-1707又說:“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保?]1715《尚書》的顯著特征是記言,然而,在這樣的記言文本中,也可以發(fā)現(xiàn)“故事化”敘事現(xiàn)象。譬如《金滕》這一記言文本敘述周武王克商之后兩年患了重病,周公親自向太王、王季、文王禱告,準備以一己之身替武王去死。祝告的冊書藏在金屬束著的匣中。后來管叔、蔡叔流言說周公將不利于成王,成王因此懷疑周公。一次偶然的天災,成王打開金滕之匱,發(fā)現(xiàn)周公求代武王死的冊書,終于澄清誤會。整體上來看,文本敘事曲折,特別是有關(guān)天災的描述充滿神話的韻味。
《國語》在文體上沿承《尚書》的特征,也是以記言為主,其區(qū)別在于《國語》載錄的主要是規(guī)諫之辭,這是不同于《尚書》的地方。當然,《國語》在文本上也展露自身的特征,即在結(jié)構(gòu)上呈現(xiàn)“三段式”特征,亦即規(guī)諫的起因、經(jīng)過及結(jié)果。例如:
(a)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丑乎?小丑備物,終必亡。”康公不獻。一年,王滅密。[6]8
從結(jié)構(gòu)上來看,上述文字可以劃分為三個層次:首先,“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這句話敘述事件的緣起;接著,載錄一段記言,這是密康公
的母親針對兒子的行為所提出的規(guī)諫;最后,記錄后果。這段文字省略一些環(huán)節(jié),但情節(jié)的脈絡是清晰的,整體上可視為一個“小故事”。這樣的例證在《國語》文本中還存在很多,特別是《國語》中還有一些情節(jié)非常曲折的文本,如驪姬亂晉、重耳之亡以及《吳語》、《越語》等?!稇?zhàn)國策》沿承《國語》的文本特征,但“故事化”敘事的傾向進一步加強?!秶Z》中雖然已經(jīng)存在曲折的故事文本,可是它往往是由若干次故事文本組成,如驪姬亂晉就是由《史蘇論獻公伐驪戎勝而不吉》、《史蘇論驪姬必亂晉》、《獻公將黜太子申生而立奚齊》、《優(yōu)施教驪姬遠太子》、《優(yōu)施教驪姬譖申生》、《驪姬譖殺太子申生》等系列文本而構(gòu)成?!稇?zhàn)國策》卻存在一篇文本敘述情節(jié)曲折故事的現(xiàn)象,比如《蘇秦始將連橫》這一文本首先詳細敘述蘇秦游說秦惠王的經(jīng)過及慘敗結(jié)局,接著刻畫蘇秦狼狽回家情狀,涉及家人的冷淡、蘇秦的失意及發(fā)憤苦讀這些情節(jié),繼而又敘述蘇秦的成功、得意與家人的前倨后恭,這些環(huán)節(jié)有機組接在一起,使情節(jié)跌宕起伏,曲折有致。
這樣看來,在先秦史傳文獻中,除了《春秋》這一類文本不重視事件的過程性外,《尚書》、《國語》、《戰(zhàn)國策》以及《左傳》這一些文獻在不同程度上重視事件的因果性敘述,這種敘事特征導致先秦史傳文獻“故事化”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
在先秦史傳文獻中,有很多文獻存在“故事化”現(xiàn)象,可是仍有部分文獻雖然有敘事傾向,但“故事化”特征并不明顯。綜合這些方面,就需要思考“故事化”是如何在史傳文獻中出現(xiàn)的。
就目前的資料來看,《禮記·玉藻》及《漢書·藝文志》是較早的、并且是自覺地較為系統(tǒng)地闡釋先秦史傳文獻形成問題的文獻?!抖Y記·玉藻》指出:“動則左史書之,言則右史書之?!保?]877它認為先秦時期存在左史、右史兩類史官,它們分別承擔記行、記言的職責?!稘h書·藝文志》說:“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保?]1715《漢志》不但分析史官記言、記事分職載錄原則形成的原因,還進一步將左史、右史的職能與《春秋》、《尚書》的形成聯(lián)系起來,這比起《玉藻》來顯然更具說服力。然而,《漢志》的不足也很明顯,即它并沒有進一步分析先秦其它史傳文獻的形成,同時也沒能解釋《尚書》的“故事化”敘事現(xiàn)象。此后,劉知幾將先秦史傳文獻的形成做了整體的思考,指出史官的傳史方式經(jīng)歷了由言、事分立到言、事相兼的演變過程?!妒吠āぽd言》說:“古者言為《尚書》,事為《春秋》,左右二史,分尸其職。蓋桓、文作霸,糾合同盟,春秋之時,事之大者也,而《尚書》缺紀;秦師敗績,繆公誡誓,《尚書》之中,言之大者也,而《春秋》靡錄。此則言、事有別,斷可知矣。逮左氏為書,不遵古法,言之與事,同在傳中。然而言事相兼,煩省合理,故使讀者尋繹不倦,覽諷忘疲?!保?]8在承繼《玉藻》及《漢志》既有觀點之基礎(chǔ)上,以比較的、發(fā)展的眼光具體分析《尚書》、《春秋》、《左傳》的形成問題。劉知幾指出,《尚書》、《春秋》由于遵循言、事分立的撰史原則,各自主要側(cè)重于記言、記事,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是《尚書》還是《春秋》,并不關(guān)心自身文本之外的其它撰史形式,于是形成比較純粹的記言文本與記事文本。從前面的的分析中得知,《春秋》只載錄事件的結(jié)果,人們雖然能夠知道某一事件的存在,可是無法察知它的過程?!蹲髠鳌犯脑煅?、事分立的原則,將言、事有機融合在一起,最終形成完備的敘事。因此,劉知幾在討論《左傳》文體時雖沒有明確提及“故事化”敘事問題,但其分析事實上已經(jīng)接觸這一點,這是值得肯定的。并且,劉知幾看到了《尚書》“為例不純”,可惜的是對《尚書》的“故事化”也沒有作討論。
從《玉藻》到劉知幾,他們用記言、記事來分析先秦史傳文獻形成的觀點無疑是值得珍視的,并且多少也涉及“故事化”敘事形象。從記言、記事的角度來看,先秦史傳文獻大體可以劃分為三系:《尚書》、《國語》、《戰(zhàn)國策》一系;《春秋》一系;《左傳》一系?!蹲髠鳌吩诰幠晟铣欣^《春秋》,同時也吸收記言文獻,因此,《左傳》其實是對前兩類的綜合。在“故事化”敘事問題上,它主要集中在《尚書》、《左傳》兩系?!蹲髠鳌返摹肮适禄爆F(xiàn)象可以用劉知幾的言、事相兼觀點來解釋,那么,《尚書》、《國語》、《戰(zhàn)國策》這些文獻的“故事化”敘事又是如何生成的?也就是說,記言文獻何以會出現(xiàn)“故事”,它們能否也可以用言、事相兼來加以分析呢?這些問題需要進一步考察《尚書》、《國語》等文獻的文本狀態(tài)。
我們還是先來分析《國語》載錄的“恭王滅密”事件。依據(jù)前面的敘述,這一文本可以劃分為三個層次,即起因、規(guī)諫過程及結(jié)果。這里需要特別注意
的是結(jié)果的表述:“康公不獻。一年,王滅密?!边@個結(jié)果實際上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康公不獻”,二是“王滅密”。也就是說,這個結(jié)果其實由兩個次結(jié)果組成?!翱倒猾I”針對其母的規(guī)諫來說可以說是一種結(jié)果,而兩個次結(jié)果之間又形成一種因果關(guān)系,“不獻”的行為引發(fā)“滅”的后果。在這一意義上,《國語》敘述“恭王滅密”事件層次分明,一環(huán)緊扣一壞,十分嚴謹。
然而,從編纂的角度來看,“恭王滅密”這個文本顯然不是一次就能夠完成的,“一年”這個用詞提示“恭王滅密”文本至少經(jīng)過兩次編纂。這就表明,康公母親的規(guī)諫過程實際上是一個原文本。史官最初記錄的很可能只是規(guī)諫之辭:
(b)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丑乎?小丑備物,終必亡?!?/p>
也就是說,劃線部分的文字很可能屬于隱性文本,即作為記憶文本而存在。這一推測是基于如下事實:《國語·魯語上》載錄臧文仲準備祭祀海鳥,展禽的勸告使他放棄這個想法,文章最后說:“是歲也,海多大風,冬煖。文仲聞柳下季之言,曰:‘信吾過也,季之之言不可不法也?!箷詾槿k?!保?]170據(jù)此,當時記錄的并不是整個過程,而僅只是展禽的規(guī)諫話語,《魯語上》這個文本顯然是后來編纂的結(jié)果。當然,上述文本也可能是這樣:
(c)恭王游于涇上,密康公從,有三女奔之。其母曰:“必致之于王。夫獸三為群,人三為眾,女三為粲。王田不取群,公行下眾,王御不參一族。夫粲,美之物也。眾以美物歸女,而何德以堪之?王猶不堪,況爾小丑乎?小丑備物,終必亡?!笨倒猾I。
從敘事的角度來看,(b)文本的開頭只起著交待背景的作用,主要目的顯然在于記錄康公母親的言論。同時,這番言論預測了事件的結(jié)果。然而,僅憑這個文本難以肯定這個結(jié)果一定就會出現(xiàn)。因此,這個文本的敘事是不完整的。在這一意義上,純粹的記言文本一般難以形成“故事化”敘事,這也是《尚書》很少“故事化”文本的重要原因。(c)文本在(b)文本的基礎(chǔ)上由于增加“康公不獻”這樣的結(jié)果——康公這個行為是即時性的,史官完全可以當下予以載錄——整個文本在結(jié)構(gòu)上顯得完整,有一定的“故事化”因素。但是,在這個文本中,故事情節(jié)主要是康公對其母規(guī)諫的直接回應,至于其母規(guī)諫話語中具體內(nèi)容并沒有落實,就此而言,(c)文本較(b)文本的“故事化”有所增強,但情節(jié)的完整性仍存在一定的缺陷?!肮鯗缑堋钡氖录l(fā)生在規(guī)諫行為之后的一年,當這一事件發(fā)生之后,史官適時完成二次編纂工作,形成(a)文本,使整個敘事臻于完善。
通過剖析“恭王滅密”這個文本,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些認識。一是“恭王滅密”文本的“故事化”敘事在很大程度上是史官編纂的結(jié)果,從這種編纂行為來看,呈現(xiàn)的卻是言、事相兼的撰史方式。也就是說,言、事相兼這種方式參與《國語》文本“故事化”敘事的建構(gòu)。二是“恭王滅密”文本的幾種可能形式對于理解《國語》很有啟發(fā)意義,《國語》許多文本具有“恭王滅密”文本所呈現(xiàn)的幾種可能形式的特征。在這一點上,有些地方需要做出說明。“恭王滅密”文本的三種可能形式實際上可歸為兩類:一是起因+規(guī)諫,即(b)文本;二是起因+規(guī)諫+結(jié)果,即(a)文本與(c)文本。《國語》在文本上一個重要特征是“三段式”結(jié)構(gòu),亦即“起因+規(guī)諫+結(jié)果”。一般來說,接受規(guī)諫的,只具備前兩個層次,即(b)文本形式。對于規(guī)諫而不接納的,在其文尾一定記載所可能有的后果。譬如穆王征犬戎,結(jié)果是“荒服者不至”;厲王弭謗,結(jié)果是流于彘;宣王不藉千畝,敗于姜氏之戎,又料民太原,結(jié)果是“幽王乃廢滅”;景王鑄大鐘,結(jié)果是“鐘不和”。又如陳靈公殺于夏氏,晉靈公殺郗至等。因此,“三段式”結(jié)構(gòu)是經(jīng)過多次編纂的結(jié)果。值得注意的是,《國語》中有些篇目沒有遵循“三段”式的范式,只記載違禮卻缺乏相應的征驗記錄,類似(b)文本,但是,若通觀《國語》,就會發(fā)現(xiàn)在其它地方交待此種征驗。例如,《魯語上》載子叔聲伯預言苦成叔(郄犫)“亡無日”,本文并未載錄他的命運,但《周語下》(單襄公論晉將有亂)與《晉語六》(范文子論勝楚必有內(nèi)憂)均提到三郄被殺。這種情形與《史記》的互見法接近,顯然是出于有意識的編纂。當然,《國語》(包括《戰(zhàn)國策》)“故事化”的形成還有其它方式,這在前文已經(jīng)述及。整體上來看,先秦史傳文獻“故事化”的生成可以用言、事相兼的撰史方式來加以解釋。
按照上面的分析,我們盡管可以借用劉知幾言、事相兼的觀點來解釋先秦史傳文獻的“故事化”敘事現(xiàn)象,然而,有一個問題仍然需要追問,亦即是什么原因敦促先秦史官群體采用言、事相兼這一文獻記錄方式呢?換言之,先秦史官“故事化”敘事欲望出現(xiàn)的原因何在。在《春秋》文本中,往往只書寫事件的結(jié)果,這意味著撰史者并不關(guān)心每一事件的過程性及因果關(guān)系,這也就是說,撰史者注重結(jié)果的載錄這一文獻方式,“遵循著甲骨卜辭以來的宗教載錄傳統(tǒng),以一種謹嚴的呈告方式記事,所關(guān)心的是行為本身是否合禮,是一種禁忌思維的產(chǎn)物”[8]4。同樣,《尚書》關(guān)注人物言論的記錄,實際上是沿襲五帝三王以來的惇史記言傳統(tǒng),也就是說,在記言傳統(tǒng)之下,人們的注意力主要在于人物言論本身所呈現(xiàn)出來的意義?!肮适禄睌⑹挛谋局匾晻鴮懯录倪^程性,目的是通過這種書寫來思考、尋找事件得以發(fā)生的原因。比較起來,《尚書》、《春秋》的文本形式表征著書寫行為本身就代表一種權(quán)力,發(fā)揮著對社會的裁決作用;而“故事化”敘事則意味著撰史者只有在清晰地呈露歷史事件的過程性中才能體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闡釋權(quán)力和裁判權(quán)力”。也就是說,“在社會理性文化迅速發(fā)展的春秋時代,宗教性載錄的意義已經(jīng)開始晦暗,史官為保持自己的文化權(quán)威,保證現(xiàn)實的秩序,而開始傾向于道德理性?!保?]4可以說,“故事化”敘事欲望源于史官群體為了挽救其在先秦時期文化政治地位的墜失而做出的一種努力姿態(tài)。
從文體的角度來看,“故事化”敘事現(xiàn)象使先秦史傳文獻出現(xiàn)“事語體”這一文體形態(tài)。由于“故事化”生成的方式是多元化的,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事語”的文體特征。因此,在深入考察“故事化”敘事類型之基礎(chǔ)上,分析“事語體”特征不僅是可能的,也是很有必要的。
就目前的研究來看,在“事語體”的認知方面還存在不同的看法。劉向整理《戰(zhàn)國策》時使用了“事語”這一類材料,但沒有對它做出進一步的說明;齊思和認為《事語》為“記言之書也”[9]362;徐中舒指出:“《國事》《事語》二名,可能即按國別、按事類編次的書。《事語》可能仍以記言為主,所以又稱為《語》”[10];楊寬推測《事語》“是按事實分類編排的”[11];鄭良樹指出《事語》屬于記言類,主要記載游士的言論[12]151;何晉主張《國策》、《國事》、《短長》、《事語》、《長書》、《修書》六者在本質(zhì)上是一致的,而游士的策謀言辭表現(xiàn)了當時的軍政大事,這番言辭記錄下來便是《事語》[13]10。這些觀點之間無疑有著差異,但是不能簡單地對它們做出肯定或否定的判斷,而是可以將其理解為是對“事語體”特征的部分把握,同時,這也正可說明“事語體”的復雜樣態(tài)。前面已經(jīng)指出,由于編纂過程所呈現(xiàn)方式之差異,“故事化”形態(tài)也隨之不同,因此,編纂方式?jīng)Q定“事語體”的特征及其形態(tài)劃分。通觀先秦史傳文獻中的“事語體”,我們可以從兩方面對其形態(tài)進行考察:一是從編年體的角度,二是從“事”與“語”之間組合的角度。
首先來看第一點。在現(xiàn)有的先秦史傳文獻中,《春秋》、《左傳》屬于編年體,《尚書》、《國語》、《戰(zhàn)國策》等則不是,在這一意義上,先秦史傳文獻中的“事語體”整體上可劃分為編年體“事語”與本末體“事語”兩大類型。在結(jié)構(gòu)上,編年體“事語”實際上是編年體與“事語”的融合。也就是說,這種“事語”的編纂是在編年體架構(gòu)之下進行的。這種文體現(xiàn)象在《左傳》上最為突出。劉知幾在《史通·載言》中說:“逮左氏為書,不遵古法,言之與事,同在傳中。然而言事相兼,煩省合理,故使讀者尋繹不倦,覽諷忘疲?!保?]8劉氏指出,《左傳》的編纂改變了《尚書》、《春秋》各自注重記言、記事的做法,而是將言與事有機地結(jié)合在一起。應該說,劉知幾的這個觀察是準確的。然而,落實到《左傳》的具體文本上,仍有一些地方需要澄清。我們知道,《春秋》只關(guān)注事件結(jié)果的載錄,在形式上屬于大事記一類。這樣,《春秋》雖然也是對歷史事件的記錄,但歷史的過程性畢竟在這種載史文本中并沒有得到展現(xiàn)。因此,無論是從歷史效果,還是敘事角度來看,《春秋》“史”的意義并未充分發(fā)揮出來?!蹲髠鳌窞榱藦浹a《春秋》敘事所帶來的不足,引入了因果性敘述,即重視歷史事件過程性的描述。然而,歷史事件過程性的描述又是如何得以實現(xiàn)的呢?劉知幾認為是將“言”納入“事”中,也就是用記言文獻來描述歷史事件的過程性。后來司馬光在討論《左傳》文本的生成時也說:“先君以為邱明將傳《春秋》,乃先采集列國之史,因別分之,取其精英者為《春秋傳》。而先所采集之稿,因為時人所傳,命曰《國語》,非丘明之本志也。”[14]1071所謂的“列國之史”,按照這段文字
的表述,當屬于《國語》性質(zhì)的文獻,也就是記言文獻。所以,《左傳》文本吸納大量的“事語”文獻。
那么,《左傳》的“事語”呈現(xiàn)何種特征呢?先來看一則關(guān)于《左傳》的評論,謝諤在給章沖《左氏傳事類始末》所作的序中說:“諤幼年于諸書愛《左氏》之序事,因一事必窮其本末,或翻一二葉或數(shù)葉,或展一二卷或數(shù)卷,唯求指南于張本。至其甚詳則張本所不能盡,往往一事或連日累旬不得要領(lǐng)?!保?5]對比劉知幾與謝諤的觀點是非常有意思的,劉氏對《左傳》的敘事大加贊賞,謝氏則表達了抱怨,他們對《左傳》的看法顯然相去甚遠,這其中的原因需要分析?!蹲髠鳌吠ㄟ^將“言”與“事”有機地編纂而使事件的過程性完整地透現(xiàn)出來,這較《春秋》乃至《尚書》的敘事來說顯然是大的進步。比如“鄭伯克段于鄢”這個事件,《春秋》隱公元年就只是這么簡單地載錄一句,《左傳》則不一樣,首先通過追敘武姜因難產(chǎn)而痛恨莊公,百般幫助共叔段謀取君位,共叔段因此積極籌備,以致兄弟之間發(fā)生君位之爭,最終以共叔段戰(zhàn)爭失利而結(jié)束這場游戲?!洞呵铩泛唵蔚牧鶄€字在《左傳》這里被演述成七百多字的故事,在這一意義上,《左傳》的“事語體”敘事無疑是值得肯定的,這也是劉知幾贊揚的原因。然而,我們也不能不看到,由于受編年體的限制,《左傳》在使用“事語”文獻時往往會割裂其完整性,比如“秦晉崤之戰(zhàn)”,整個事件被分割安置在僖公三十二年與三十三年兩年之中,嚴重者則如謝諤所言,“一事或連日累旬不得要領(lǐng)”。這就說明,借助言、事相兼的編纂行為,《左傳》的敘事較《春秋》有了明顯的改善,歷史事件的過程性、因果性得到較好的描述,然而,在編年體框架的約束下,歷史事件完整性的呈現(xiàn)受到制約。可見編年體“事語”在敘事方面還是未能臻于完滿。
至于本末體“事語”,它是相對于編年體“事語”而言的,它缺乏明顯的標志式時間語詞,但并不是說這種“事語”就沒有時間觀念?!端膸烊珪偰俊肪硭氖拧凹o事本末類”序云:“古之史策,編年而已,周以前無異軌也。司馬遷作《史記》,遂有紀傳一體,唐以前亦無異軌也。至宋袁樞,以《通鑒》舊文,每事為篇,各排比其次第,而詳敘其始終,命曰《紀事本末》,史遂又有此一體?!惨粫鴤渲T事之本末,與一書具一事之本末者,總匯于此?!保?6]437對于本末體“事語”,有兩點需要說明:一是我們在分析《國語》、《戰(zhàn)國策》這些文本的“事語”時臨時借用“本末體”這一概念,因為正如館臣所言,“本末體”正式出現(xiàn)于宋代的袁樞;二是“本末體”意指“備諸事之本末”與“一事之本末”,按照這個說法,再結(jié)合《國語》、《戰(zhàn)國策》諸文本的實際,本末體“事語”在這些文獻中主要以“一事之本末”為主。在這個問題上,《國語》、《戰(zhàn)國策》有時使用一則“事語”來敘述某一事件的過程性,如《國語》的“恭王滅密”;有時則編排好幾則“事語”來描述,如“驪姬亂晉”。當然,在后一種情況中,這些“事語”具有相對的獨立性,因為它們各自敘述一個“事件”。無論是哪一種情況,由于擺脫外在的束縛,本末體“事語”在敘事上很自由,它可以在一篇之內(nèi)盡情追求結(jié)構(gòu)的完整性,如《蘇秦始將連橫》這個文本;也可以將相關(guān)的幾個文本聚合在一起,以此展現(xiàn)事件的過程性,如“驪姬亂晉”。因此,倘若從敘事的角度來看,本末體“事語”較編年體“事語”更為有優(yōu)勢。
其次,就先秦史傳文獻中的“事語體”而言,“事”與“語”之間的組合是非常靈活的,從二者在敘事中的地位而言,大致存在這樣三種情形:言顯事隱、言隱事顯及言事并重。
所謂“言顯事隱”,這種形態(tài)在文本上的主要特征就是以記言作為重點,屬于核心文本,而記事則處于輔助地位,是對“言”的一種印證、補充。譬如上引“恭王滅密”就是典型例證。擴而廣之,《國語》中的“三段式”文本大抵也屬于此類。前面在分析“三段式”時曾經(jīng)指出這一文本的兩種次生態(tài)形式,一是“起因+規(guī)諫”,二是“起因+規(guī)諫+結(jié)果”。第一種形式的特征很明顯,規(guī)諫這一記言文本顯然占據(jù)主導位置,“起因”只不過起著引出規(guī)諫的作用;至于第二種形式也同樣如此??梢哉f,《國語》文本中的“三段式”結(jié)構(gòu)屬于典型的“語顯事隱”現(xiàn)象。
所謂“言隱事顯”,剛好與“言顯事隱”相反,它著重載錄的是事件,所記之言往往只是對事件的補充式評論。如《晉語九》:
少室周為趙簡子之右,聞牛談有力,請與之戲,弗勝,致右焉。簡子許之,使少室周為宰,曰:“知賢而讓,可以訓矣?!保?]496-497
這個文本主要敘述少室周讓賢的過程,至于趙簡子之言只是對整個事件的一種評論。一般說來,這種形態(tài)在《國語》中較少,《左傳》中相對常見。若《隱公三年》先敘述周、鄭交惡:“鄭武公、莊公為平王卿
士。王貳于虢。鄭伯怨王。王曰:‘無之?!手堋⑧嵔毁|(zhì)。王子狐為質(zhì)于鄭,鄭公子忽為質(zhì)于周。王崩,周人將畀虢公政。四月,鄭祭足帥師取溫之麥。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鄭交惡?!保?]26-27然后以“君子曰”作結(jié),這是對周、鄭交惡事件的一種議論。
第三種類型即“言事并重”。它不同于前兩種類型之處就是在同一文本中,“言”與“事”之間雖然也存在互相說明,但主要是融合在一起共同推進故事的演進。譬如《晉語五》:
靈公虐,趙宣子驟諫,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則寢門辟矣,盛服將朝,早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趙孟敬哉!夫不忘恭敬,社稷之鎮(zhèn)也。賊國之鎮(zhèn)不忠,受命而廢之不信,享一名于此,不如死?!庇|庭之槐而死。靈公將殺趙盾,不克。趙穿攻公于桃園,逆公子黑臀而立之,實為成公。[6]399
這段文字由兩段敘事與一段記言所構(gòu)成,鉏麑的話一方面是對趙宣子的評價,亦即對晉靈公行為的回應;一方面引出后面的故事情節(jié)。這樣,“言”與“事”被有機組合在一起,是整個故事密不可分的環(huán)節(jié)??梢哉f,“言事并重”的形態(tài)反映先秦史官在“言”與“事”的技巧處理上相當嫻熟,“故事化”已經(jīng)十分完整了,這只要翻閱《戰(zhàn)國策》是不難體會的。
先秦“事語體”的形態(tài)無疑是復雜的,我們在此也只是就其整體而做出劃分,落實到具體的文本,情況要復雜得多。也就是說,這些次生態(tài)文本之間存在交叉融匯的地方,比如說言顯事隱、言隱事顯及言事并重這些形態(tài)可以是獨立的,也可以與編年體結(jié)合,甚至互相之間可以被有機組合在同一文本中。關(guān)于前兩種情形,我們業(yè)已做了分析,現(xiàn)在就最后一種情形做一點補充。《晉語四》載:
(a)十七年冬,公使太子伐東山。里克諫曰:“臣聞皋落氏將戰(zhàn),君其釋申生也!”公曰:“行也!”里克對曰:“非故也。君行,太子居,以監(jiān)國也;君行,太子從,以撫軍也。今君居,太子行,未有此也?!惫唬骸胺亲又病9讶寺勚?,立太子之道三:身鈞以年,年同以愛,愛疑決之以卜、筮。子無謀吾父子之間,吾以此觀之?!惫徽f。里克退,見太子。太子曰:“君賜我以偏衣、金玦,何也?”里克曰:“孺子懼乎?衣躬之偏,而握金玦,令不偷矣。孺子何懼!夫為人子者,懼不孝,不懼不得。且吾聞之曰:‘敬賢于請?!孀用阒?!”(b)君子曰:“善處父子之間矣?!保?]279-280
在這個文本中,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層次:(a)文本屬于“言事并重”的類型;(b)文本即“君子曰”雖然是就里克話語而做的評論,其實也可視為對此前整個文本的評論,這樣,它們又形成第二層次的文本。那么,(a)文本與(b)文本又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被編纂在一起的呢?這個問題大致有兩種可能:一是君子是上述歷史事件的直接參與人,或者是本次事件的記錄者史官,倘若是這樣,這個文本應該是一次性編纂的;二是文中的君子閱讀這個歷史事件之后才做了上述評論,而這個評論被編纂者獲取后予以編纂,這樣,上述文本經(jīng)歷兩次編纂。
現(xiàn)在無法確定這個文本的編纂是出于哪種情況,但通過這個例證,我們又接觸到先秦“事語體”演進路徑問題。當然,要全面討論這個問題是較為困難的。在此,只能就“事語體”的各種次生形態(tài)的演進做出一個大體的描述。在言顯事隱、言隱事顯及言事并重三種類型中,從演變進程來看,言顯事隱與言隱事顯大體上屬于早期形態(tài),而言事并重則屬于后期形態(tài)。無論是言顯事隱還是言隱事顯,它們在載錄方式上仍有所側(cè)重,即偏重于記言或記事。從傳史方式上來看,按照劉知幾的看法,這兩種類型帶有較為濃厚的言、事分立的特征,或者處于言、事分立向言事相兼轉(zhuǎn)化階段。言事并重與此不一樣,在這一類型中,撰史者不但對于歷史事件有著全面的了解或把握,而且還力圖將這一過程表述出來。因此,在言事并重的類型中,言與事不再是歷史事件的斷片,而是在事件的歷史進程視野下,撰史者通過對言與事的遴選與拼接,通過敘事的方式復原原生態(tài)歷史圖景,這樣,言與事之間不再存在孰輕孰重的問題,而是共同滿足于撰史者歷史敘事欲望的需要。所以,站在演進的立場上說,言事并重的敘事模式高于言顯事隱、言隱事顯這兩種類型,當言事并重方式出現(xiàn)之后,可以說,先秦史官群體的敘事技巧已臻于完善,從而預示紀傳體文獻的即將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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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唐 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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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volution of Story?telling Narration and Documents on“Shiyu”of Pre?Qin Period
XIA De?kao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uizhou Normal College,Huzhou zhejiang 313000,China)
Abstract:Story?telling narration has its source in the historiograhers’endeavor to survive from their degrading political status in the pre?Qin period.And thus came the literary style of“Shiyu”in historical documents of pre?Qin period.Documents on“Shiyu”of pre?Qin period can be divided from two perspec?tives,namely,annalistic styles and the combination of“Shi”and“yu”.If divided by the former one,“shiyu”style can be divided into annalistic“Shiyu”and“Shiyu”of the history present in separate ac?counts of important events.If divided by the latter one,“shiyu”style can be divided into the focus on words while events hidden,the focus on events while words hidden and the focus on both words and e?vents.All those secondary texts has overlapping parts with their focuses sometimes independent,some?times combined with annalistic styles and sometimes even can be included within one text.Judging from evolution,the focus on both words and events is superior to the focus on words while events hidden or the focus on events while words hidden so that when the focus on both words and events appears,narrative skills of historiograhers of pre?Qin period are greatly improved and the prelude of biographical documents is thus opened.
Key words:historiograhers of pro?Qin period;story?telling narration;historical documents of pre?Qin period;the literary styleof“Shiyu”
作者簡介:夏德靠(1974—),男,湖南溆浦人,文學博士,湖州師范學院文學院教授,從事先秦文學研究。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1年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上古知識、觀念與文獻體系的生成與發(fā)展研究”(11&ZD103)的階段性成果之一。
收稿日期:2014?18?13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5315(2015)04?011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