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的觀察,以前工作時張春橋確實話很少,別人說話他認真聽,最后才說幾句。江青、上海那些人佩服他,都聽他的。講一個比喻,如果張春橋說奔東,原來說去西的江青也只好改變,也奔東去。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前半期,劉慶棠曾經(jīng)擔(dān)任國家文化部副部長。1976年以后又被視為“四人幫”核心分子,關(guān)入秦城監(jiān)獄多年,1984年因病假釋出獄,已于2010年逝世。本文系整理的口述稿,從他自己的角度,講述了他所經(jīng)歷所知道的一些事情,一定帶有以往歷史的苦澀痕跡和片面性。
留著山羊胡子的姚文元
我(劉慶棠)與姚文元初次見面是在1968年,在樣板戲劇團大會上見到的。
八十年代初期,在秦城監(jiān)獄專案進行得差不多,一撥撥人走了,人變少了,就讓我們幾個一塊兒看電視??措娨晻r,誰跟誰在一起,都有安排。我和遲群、王洪文三人在一起看了好幾個月,姚文元突然加進來了,我們都沒有思想準(zhǔn)備。第一次他來時留了胡子,山羊胡子竟留到胸前,禿了頭發(fā),跟我們打招呼,比過去開朗熱情,很愿意講話,他說:“你們都在這,都在這……”、“今天我們一塊看,多幾個人看熱鬧……”
工作年代他的話很少,讓他講才講,不會主動講話,是個挺悶的人。他在臺上時很少開玩笑,在公開場合顯得拘束。開會時要是周總理、江青在場,都要特意提醒一句:“文元同志說點意見……”他才會說一點。
我驚奇地問他:“怎么留起胡子?”他說:“好啊,留了胡子顯得老成……”說著就哈哈大笑起來,變得十分爽朗。在看電視的過程中,他會主動評論。在我的印象中,他評價過女歌唱演員王靜的唱法,還有一個殷秀梅是中央廣播樂團的,這個團原來歸姚文元領(lǐng)導(dǎo),他對這個團的演員比較了解。有一次電視里播殷秀梅的獨唱,他評論了一段:“在女高音中,殷秀梅是最好的,聲音表達得好,情緒好……”他問我們覺得如何?我說:“你說得對,她學(xué)了美聲,同民族唱法相結(jié)合,過去唱革命歌曲沒有全用美聲……”王洪文、遲群在一旁說:“你們是專家,要說起專業(yè)評論,我們是外行,懂得少,只是看熱鬧……”
姚文元原來內(nèi)向安靜,好看書。我覺得他到了秦城后性格是有一點變化。有一次看電視時我問他最近在做什么事?他說:“看書,寫點東西……”后來監(jiān)獄里我認識的小朋友(指看守)告我,姚文元寫了一本哲學(xué)方面的書稿,是談辯證法的,他要求出版。
當(dāng)年我是42歲,他有47、8歲,看上去顯得老了,但他的身體素質(zhì)還可以,還是顯得健壯。他老跟我說:“鍛煉鍛煉啊……”我說:“我每天都鍛煉……”他說:“我也鍛煉……”他問我:“你看我怎么樣?老成一點?”我說:“是起了作用,老一點了?!彼犃司汀翱┛毙ζ饋?。過去他很少開玩笑,很嚴肅的,現(xiàn)在也說說笑笑,有時還笑得特別大聲。遲群就愿意跟他開玩笑,聊天逗樂。
想罵就罵的王洪文
我一開始是和公安部一位姓趙的副部長一起看電視,他是井岡山時期的老紅軍,曾當(dāng)過成都軍區(qū)副政委。談到自己的事情,他說:“我一點都不后悔,是毛主席讓我來公安部的?!?/p>
后來我和王洪文、遲群一塊看電視,長達兩年時間。屋里有兩排沙發(fā),一長一短,我們請王洪文坐前排,他愿意坐后排,說坐在后面便于議論。我們每人配屬的衛(wèi)兵也坐在后排,但他們都是小年輕,知道我們不會出事,他們盡在門外玩,等電視結(jié)束了才陪著我們回去。我們一般從晚上七點開始看,一直看到節(jié)目都沒了,中間就是七嘴八舌評電視劇和文藝節(jié)目,會說哪位演員好,哪部戲好。
有一段時間突然加進來一個老廣,五十五歲左右,不說姓名。小兵們說這個人原是總參搞情報的,出了大問題,出賣了什么重要的地下組織,所以請他回來開會就扣住,判他死刑,緩期執(zhí)行。遲群和我心里明白,知道他想打進我們?nèi)ψ樱烫角闆r,想立功減刑。小兵說:“你們要小心,他不懷好意……”我們說:“我們哪能看不出來……”我們知道這是一個釘子,合計把他拔走。
問他姓名、單位,他不說,我們就火了。王洪文剛好此時來了,他跟我們熟,有說有笑。老廣問我們,我們不直接回答,防著這個人。
王洪文后來是什么都敢說,怎么想就怎么說,無所顧忌。1984年國慶閱兵,我們是當(dāng)天晚上看了,第二天監(jiān)獄方面又來征求意見,我們都說:“沒看夠,還想看?!蓖鹾槲恼f:“對對,我們還想再看?!北O(jiān)獄負責(zé)審查的人希望我們看,好收集我們的反應(yīng),就說:“沒問題,明天還放,重播一次?!苯Y(jié)果轉(zhuǎn)天白天又看了一遍,就王洪文和我兩個人。王洪文評說一些,諷刺鄧小平等臺上的中央領(lǐng)導(dǎo)。他這樣說時,屋里人很多。他們這樣問我:“老劉,這么大的閱兵,看了有何感受?”我也沒多說什么。
記得有一次王洪文跟我們?nèi)タ茨菐讐K菜地,就當(dāng)著散步鍛煉。走著走著他突然間摔倒,遲群和我趕緊伸手攙扶他,但沒抓住。衛(wèi)兵不讓我們動他,對我說:“老劉,他已經(jīng)犯過好幾次了,你們千萬不要攙他,你們要攙他,十分鐘才緩過來;不攙他,五分鐘就緩過來了……”我們就坐在馬扎上看著他,果然五分鐘后他的手腳能動了,衛(wèi)兵就上前扶他坐起來,拍他身上的土,他臉色還是剎白,眼睛睜不開。等他坐兩三分鐘后,想站起來,我們和衛(wèi)兵攙他走了一圈,臉色就正常了。他主動問我:“慶棠,剛才我是不是患病呢?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茨銈兊纳駪B(tài),看我身上的土,我知道自己又病了……”他說,已摔過一二十次,大夫說是植物性神經(jīng)紊亂,臉都摔破幾次。
他后來悄聲地跟我說:“過去曾有一個星期摔過兩次,現(xiàn)在大家在一起,心情好,半個月才摔一次?!?/p>
王洪文是想罵就罵,其實他談?wù)撜魏苌佟Rξ脑c王的性格不一樣,做事說話有分寸,我沒有聽見他與人吵架。遲群和我從來不亂說話,要經(jīng)過思索才說一些。
不說話的張春橋
張春橋后來很少說話,別人說好的不回答,說不好的更不回答,一般人達不到這種境界。他在秦城得了膀胱癌,請了原周總理治療組吳階平等6位大夫來看病,手術(shù)很成功。我在秦城無意中碰到他一次,看到他頭發(fā)光了,顯得很胖。
后來我住在公安部所管的復(fù)興醫(yī)院,一位劉姓大夫告訴我,住在隔壁病房的是張春橋,見到來訪的公安部部長,自己照樣看報不搭理。部長說:“張春橋,最近身體怎么樣?”不搭話。部長又說:“你對我們有什么不滿意,可以提出來?!睆埓簶蜻€是不說話。旁邊的人急著說:“張春橋,部長問你,你回答,你應(yīng)有禮貌……”張春橋依舊不吭聲,部長只好說:“今天先說到這,等有機會下次再說……”
可是沒等部長出了房,張春橋就跟大夫們說話,非常有禮貌。
依我的觀察,以前工作時張春橋確實話很少,別人說話他認真聽,最后才說幾句。江青、上海那些人佩服他,都聽他的。講一個比喻,如果張春橋說奔東,原來說去西的江青也只好改變,也奔東去。
我聽張春橋說過,他不愛看電影,愛看書、看報紙,每天都要看香港幾個代表性的報紙,養(yǎng)成習(xí)慣。
張春橋與鄧拓曾經(jīng)在《晉察冀日報》一塊工作過,他當(dāng)過鄧的副手。1965年底批《海瑞罷官》之前,張春橋偷偷地向鄧拓通風(fēng)報信。1976年11、12月間,當(dāng)時鄧拓、“三家村”還沒平反,《人民日報》刊登了批判張春橋的長篇文章,里面就提到張春橋給鄧拓報信的事,把鄧拓和張春橋都一塊罵了。當(dāng)時我們關(guān)在西直門國務(wù)院第二招待所,看到了報紙,這一段話我印象很深,因為覺得突然,沒有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我反復(fù)想這件事,覺得張春橋與鄧拓有私人關(guān)系,在大風(fēng)浪來臨之前,他冒著風(fēng)險通報只是希望老領(lǐng)導(dǎo)鄧拓要有思想準(zhǔn)備,能沉住氣。
八十年代我在秦城里面偶遇過江青。秦城有四個大院子,彼此放風(fēng)時間不同,關(guān)在里面的人平常是見不著的。有一次我在走廊里碰到江青,她看著我,頗覺意外,但雙方都沒開口說話,各走各的路。她當(dāng)時已顯老態(tài),走路慢,反應(yīng)也慢。我估計是監(jiān)獄方面時間掌握錯了,再加上她走得慢,就造成這樣相見。我算一下,這樣碰巧撞上起碼有兩次。
八十年代中期我因病出了秦城,就回老家休養(yǎng)。
(《中老年時報》2015.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