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錢紅麗 設(shè)計/趙清
一歲年齡一歲人
文/錢紅麗 設(shè)計/趙清
入冬以來,晚飯非粥即面,一律稀溜溜的東西,喝到胃里萬分舒坦。偶爾搭配一兩塊白糖芯燒餅,朝上的一面撲滿白芝麻,嚼在嘴里甜且香。近日,氣溫降至零度以下,下班歸來天已微黑,再趕去小菜市旁邊那家燒餅店——和孩子一路走一路啃燒餅,剩下的兩塊藏進(jìn)懷里,回家尚有微溫,再把它們擱在暖氣片上,給更加晚歸的家人。
冬至到,就是深冬了,窗外北風(fēng)呼嘯,一家人圍坐在桌旁喝粥,暖意融融,有背景音樂絲絲裊裊——馬勒的《大地之歌》。女高音孜孜以求地唱,鋼琴始終走在低音上,一點也不搶女人的風(fēng)頭,和音如漫漫古道,也是一場接一場的大雪,鋪天蓋地撒下來,生命的暖意藏在一粥一飯里。
偶爾,晚餐吃點米飯,竟然渾身不舒服——莫非,我的身體要閉關(guān)修禪,開始踏上清心寡欲之路?自知尚且年輕著,哪曾想,身體首先不配合了,這怎么可以?夢想未盡,怎么甘心提前滑到晚年?
一年比一年怕冷,說明身體內(nèi)的小火爐越燒越弱——老年人不都怕冷嗎?人可以跟一切爭,唯獨不能跟身體對抗。一年年的,我的身體在走下坡路了,真是可哀的事情。
午餐肯定要吃米飯的,跟往年比,也清心寡欲多了。到了冬天,最熱愛兩道菜,或者蘆蒿,或者紫菜薹。后者要等到下大雪時才能上市。蘆蒿在合肥,一入冬便有了,時不時買一把。每每黃昏,超市打折,買一大把,回家坐在小凳上慢慢折,裝進(jìn)食品袋后放在冰箱里儲藏。一次炒一小盤,任何佐料都不加,倒一點素油即可,青撲撲地冒著熱氣。我把它們夾在白米飯上,青白相間地,一口口送入嘴里,滋味無限。有一種植物的清香非常提神,即便沒有午覺睡,到了下午工作時也不打瞌睡。哪天我若是吃了一盤蘆蒿,必定神采奕奕坐在電腦旁勞作不休。周末下午開例會,完畢,通常大家皆作鳥獸散,我還可以坐下來敲一篇長文,回家的路上覺得賺了一筆。
整天霧蒙蒙的。小時候聽過“春霧雨,冬霧雪”的諺語——怎么還不下雪?漫天雪花下的紫菜薹該有多可口啊!同樣任何佐料都不加,起鍋時稍許滴點醋,擱桌上涼一會會,再去吃它,味道最正。
小區(qū)里,許多人家的陽臺上掛著咸貨,如鴨子、香腸、臘肉、咸魚……要什么,有什么,隔著老遠(yuǎn),仿佛聞得到香氣,最多給人感官上的富裕,這些備冬的食物,遺留下農(nóng)業(yè)社會精打細(xì)算的氣質(zhì)。冬,即意味著儲存,像小松鼠一樣把所有的松子都搬進(jìn)了樹洞,一邊吃一邊美美地睡覺,直到來年冬去春回。
作為人的一生,要歷經(jīng)多少個四季輪回?四季的轉(zhuǎn)換也是一種哲學(xué)啟示吧——春天象征蓬勃的少年時期,走到哪里都是活撲撲的,原始的旺盛的生命力,無來由的輕盈歡樂,可揮霍可鋪張的年齡。青年時代是盛夏,處處大樹美蔭,枝葉豐滿,呼來喚去,應(yīng)有盡有。生命到了秋天,才真正安靜下來,半生精力用盡,也是最絢爛的時候,卻最短暫,一忽兒用完了,迎來漫天落葉,這個時候的生命,就像脫衣服,一件又一件,最后只剩下肌理與骨頭。走到晚年,就是走到皚皚白雪的寒冬,山河大地,處處鐵畫銀鉤,鬢發(fā)悉白,一步一步走向永恒的歸宿,長睡不醒……不遠(yuǎn)處有哭聲隱隱約約,再回頭,看人世風(fēng)雨如潑,心如刀割。
里爾克寫詩:黑色的夜里,點著一盞孤燈,我看到萬象之外的美。
一年過去。這一年,陸陸續(xù)續(xù)看見了四季之美。人最好的狀態(tài)就是不辜負(fù)。
晚上依舊喝粥。完畢,一天的喧囂過去,把自己打掃干凈,上床看書,不過是個鄉(xiāng)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