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敏
詩香的黃昏被安置在寂靜的曠野,像手持單反相機在大地上精心的取景,有緋紅的夕陽,淡藍的天空,絲絲的白云,還有一輪淡淡的月影。在寒冷的西北的冬日,這是再平常不過的天氣,但又是這般如天賜的美麗,為這里的貧瘠賦予一份難以言說的詩意。
都說西海固出詩人,特殊的地理環(huán)境和艱苦的生活環(huán)境日日在他們心上煎熬,從出生到成年,從懵懂到成熟?;氖彵瘺龅耐恋貜膩砀挪怀鱿M?,天下黃河富寧夏的九曲十八彎偏偏將這里撇過。只有一條淺淺的清水河,悄無聲息地流淌,幾十年過去,它早已不是寧夏作家石舒清、李進祥筆下曾寫過的母親河。
我只遠遠的望見過,第一次見到它時的激動仍歷歷在目,只聽說它是清水河,透過車窗再也無法挪開眼睛,恨不能將它定格成一個永恒的瞬間,永遠保留在記憶里,某一天想起時,只用翻翻記憶庫,就可以再次重溫它的蜿蜒。這大概就是文字的魅力,如果清水河沒有出現(xiàn)在作家的筆下,即便我站在河邊,也只覺它再普通不過。
就如葉廣芩筆下的青木川、陳忠實筆下的白鹿原,三毛筆下的撒哈拉,如果沒有一只傳神的筆書寫它們,世人又怎么會對它們神往?夕陽落在河面上,淺淡,有著星星點點的光芒,望著河水,忽然感覺到冬的凜冽和蕭瑟。再近些,有羊群散落在山坡上,鞭聲響起,地面上有了緩緩移動的灰白色。
牧羊人是個白發(fā)老者,他或許一輩子也沒寫過詩,更不知詩為何物??墒牵谀且豢?,我突然覺得他是這里最愜意的詩人,用蒼茫的目光在凋敝的四野寫詩,用堅實且悠閑的腳步在厚重的大地上寫詩,用硬朗的身軀在過去的一年四季里寫詩,用最卑微的心在扎實的日子里寫詩。
我只尋著他的身影,就感受到了整個黃昏的詩意。詩歌就應該是人間低處的溫暖,和目光不能企及的高處的璀璨。我拉緊衣衫,戴上帽子,把手插在口袋,整個人都裹縮在一件紅色大衣里。我怕自己行走的足跡破壞了自然的美景,我在無邊的曠野里不僅試圖躲藏自己,也躲藏著一顆世俗的心。
看不見的風從耳旁呼呼刮過,只留下倏忽的風聲和臉上皮膚被風劫掠的疼痛感。草枯樹竭,大地寂靜,偶爾有一兩只麻雀飛過,驚擾著慢慢西沉的斜陽和漸漸逝去的云朵。我仿佛站在地平線上,盡量地將目光拉長,向著最遠處望去,有稀疏的村莊,有隱約的山脈,有零落的樹,還有我所不知道的人家和故事。
我不得不收住自己的腳步,只怕走得太遠,找不到回家的路。這樣的迷失雖然從來沒有過,但未迷失卻感覺似乎已經迷失的惶恐總是讓人惴惴不安。防患于未然,成了現(xiàn)代都市人自我防衛(wèi)的最佳警戒線。
我要離開這詩意的黃昏了,我要再次坐在窗前擁著暖氣片等待黑夜的來臨。和牧羊人相比,我是多么可憐又可悲,他不懂詩,卻每日都在書寫著最浪漫的詩行,我自詡深愛著詩,卻日復一日把自己困在屋子里,用蒼白的想象力去完成詩歌的陳述。只在陽光煦暖的日子,才信步走出院子,去看一眼由別人締造的帶著詩香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