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德瑪黛(Monica Dematté) 許晟
人性的自然,自然的人類
黎朗做事情喜歡深入探究。他不是那種玩文字、玩圖像或玩感情的人。他說話時,你能感覺到他談的都是他全身心投入的事情。要是和他說話的人不夠正經(jīng),和他“波長”不同,他還會有點不高興。他的聲音、他的凝視和他的照片中都充滿了憐憫。他的嚴肅態(tài)度屬于當代藝術(shù)家中并不“流行”的生活方式。同時,他要是真的覺得什么事情有趣,也會捧腹大笑,一直笑到直不起腰。
黎朗在1990年代初開始攝影創(chuàng)作,目的是表達自己的思想。1980年代末,中國發(fā)生了一些重要的社會事件,這讓他十分想買一部相機,讓他可以通過鏡頭觀察這個世界,對自己經(jīng)歷的事件留下個人的評價和反應,也讓別人能看到。
他拍攝的涼山彝人系列作品讓他廣為人知,在1999年還為他贏得了Motherjones國際紀實攝影大獎。他作品中的彝族人生活在四川?。ɡ枥实募亦l(xiāng))和云南省之間的涼山地區(qū)。當他展示這些作品時,會談很多彝族人的風俗習慣,比如他們喜歡從一個地方游蕩到另一個地方,在累的時候會直接在地上睡一會,他們對于自然環(huán)境的全面接受和和諧共存,甚至能夠忍受寒冷氣候帶來的極端不便。他也會談彝族人很愛喝自己釀的酒。他們還喜歡拍照,總想和好朋友或親戚拍合照。不過他真正關心的是他們的精神,這從他捕捉到的彝族人日常生活的一些瞬間成功地表達了出來。
據(jù)我所知,黎朗從未真正在農(nóng)村生活過。他和大部分當代中國藝術(shù)家和學者一樣,都生長在城市里(他來自成都),在太原上大學,畢業(yè)后在其它幾個城市工作過。他現(xiàn)居廣州,幾年前他來到這個城市,在南方最重要的新聞機構(gòu)之一擔任攝影師。出于工作需要,他經(jīng)常在國內(nèi)外出差。出差時,他就會像人間蒸發(fā)一樣,一心一意地忙自己的任務。
當時黎朗為了拍攝彝人的照片,花了很多時間呆在當?shù)兀芏鄷r候是天氣情況最嚴峻的冬天。他去了那邊很多次,和當?shù)厝私慌笥?,被他們接受,觀察他們最為私密的活動。此外,他也在當?shù)匾粋€攝影師的工作室里為他們拍照,滿足他們的一大嗜好:和好朋友拍照。但我感覺他的作品可能沒有當?shù)啬莻€攝影師的作品看起來那么“漂亮”,因為他在照片中加入了環(huán)境中“平凡”的細節(jié),讓被拍攝的人與他們的夢中世界(背景幕布里的世界)分開,回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中。
黎朗一直喜歡談“精神”,談許多人可能已經(jīng)忽略的“精神世界”。我們在他的照片里能感受到這種精神,它展示了人和自然之間自發(fā)的、深厚的關系。雖然人們會在他的相機前擺拍,但這些人的面部表情、服裝和動作都十分自然率真、毫不復雜。這些人是不會“冒充”的,不會在照片里做出和實際生活不一樣的動作或表情。對于大部分城里人來說,外表就是一切。但是彝人的照片和這些城里人的不一樣,他們不會刻意擺出各種“迷人”的表情。
黎朗希望出現(xiàn)這樣的世界:人類和自然不是敵人,不是對手;人類生活遵循普遍的善意法則,而不是只追逐個人或國家的利益和經(jīng)濟和/或地位等千年不變的東西。他拍攝的圖像不加修飾,感覺嚴肅而孤單,時而嚴厲,時而絕望,卻都充滿詩意。(文:莫妮卡·德瑪黛)
生命的交織——30219天
照片里有一位老者的肖像,有正面和側(cè)面,拍攝很快,光線也很自然,這位老者似乎并沒有被提出任何動作或表情的要求;他微微張著嘴,很自然地露出明亮溫和的目光。對一位老人來說,在如此貼近的鏡頭前露出這樣的表情,應該是和攝影師非常親切的。這些肖像以記錄的方式,拍下老者最自然的容貌,但這樣沒有距離的記錄,也可以被看做是最低調(diào)而真切的抒情。若非如此,我們就無法理解老者充滿皺紋的身體被清晰拍下的原因。其它的照片也是這樣,一張紙條,內(nèi)容帶著質(zhì)樸的思念和依賴;一頂帽子;一串念珠;一疊被放大到看不清的人民幣;一張老照片,里面是一位少年……這些照片似乎把一切平常的物品都當做無比珍貴的東西去拍攝。
靠近觀看,會發(fā)現(xiàn)照片上有密集而排列整齊的手寫小字,它們?nèi)倾U筆書寫的日期,每一年的每一天都在上面,從1927年12月3日開始,直到2010年8月27日結(jié)束。實際上,這些日期包含了黎朗的父親從出生到去世的每一天。
這些作品并不是一開始就準備好的,它們來自父親去世四年來,黎朗那塊關于親情的心路歷程。他不知道應該如何加工這些照片,也不知道是否該把它們變成作品。因為他不愿意父親和那些物件的照片,僅僅成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素材”。但他對這些照片所懷有的感情,又催促著他做些什么,才能夠安慰自己,或者讓自己心安,或者了結(jié)這樁關于父親最后的照片的心事。在這個時候,藝術(shù)創(chuàng)作回到了它在歷史的最遠處剛剛出現(xiàn)時的理由:為了某種情感的宣泄而生。(文:許晟)
編輯:邵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