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
王連舉不知為什么會夢見月暈。月暈是朋友的妻子。王連舉只是偶爾見過她,也不記得有多少次,總之是很多次,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了。王連舉幾乎沒有想起過她,說起過她。月暈不是太出眾,也談不上有多漂亮,她甚至不是王連舉喜歡的那種類型的女人。王連舉似乎沒有夢見月暈的理由,除了是在春天,他也沒有做那種夢的理由。不容否認(rèn)的是,王連舉夢見了月暈,而且是在夢里,跟月暈做著那樣的事情。那是怎樣的一個夢呢?
開始時的情景是:王連舉看見月暈在床邊,將坐未坐的姿勢。她也看見了王連舉。月暈看見王連舉之后,像多年的老夫妻一般,很自然地脫了外衣,露出酥乳亂顫的胸,但胸衣還在,該挺拔的照樣挺拔,該凹陷的依舊凹陷,該隱藏的照例隱藏著。月暈似乎在一直等待著王連舉的到來,她似乎知道王連舉能讓她得到身與心的雙重愉悅。王連舉走到她身邊,不慌張,不慌亂,不焦躁,也不是特別渴望,王連舉并不是特別想做。王連舉也沒有別的事可做。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王連舉記得,他在月暈胸部突起的地方,用一根手指,輕輕地點了點。她一側(cè)身,低著頭,就依偎在王連舉懷里,一動不動,話也不說。王連舉的手垂下去,接觸到她的裙子,王連舉輕輕撩起裙擺,月暈略一掙扎,王連舉有點兒發(fā)愣,仔細(xì)看了看才發(fā)覺,她是在看王連舉正在動作著的手,并沒有反抗或拒絕的意思。他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看見了她修長光潔的腿。王連舉承認(rèn),這是一雙讓他迷戀的腿。王連舉不可能再做別的事,那會讓王連舉覺得自己很虛假。他已得到默許,于是不再猶豫,不再試探。作為一個成熟的男人,王連舉感覺到了月暈的需要,就在她低頭的那一剎那,他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需要。
王連舉進(jìn)入了她,她迎合著王連舉,毫無掙扎抗拒之類的身體語言。這感覺讓王連舉覺得自己正在無限地膨脹壯大起來,本能的顛峰狀態(tài),越升越高,他動作的頻率不由得越來越快,身體似乎飛了起來,像一個在汪洋大海里游泳的水手,怎么用力也靠不了岸,無論怎么用力,依然還有使不完的力氣。
王連舉跟妻子做的時候,從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他體驗到了征服的快樂。他也覺察到了讓她快樂帶給自己的快樂。他于是確信,只有給別人帶來快樂,自己才會真正快樂。同時他也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一個能夠讓女人快樂起來的男人,并不像他以前所想的那樣,正在緩慢地老去。
當(dāng)峰巔到來的那一刻,像一棵參天大樹,王連舉倒塌在她的身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知道她并未閑著,她的一只手在王連舉全身所有她能夠得著的地方,徐徐地游走著,像探索,更像在閱讀。王連舉明白,他們,他跟她,其實還是兩個陌生人,雖然彼此早已熟悉,卻遠(yuǎn)遠(yuǎn)不是男人對女人的那一種熟悉。王連舉跟她此前有過的,僅僅是兩個無關(guān)性別的普通人之間的熟悉?,F(xiàn)在已經(jīng)不同了。
王連舉醒來才發(fā)覺,剛才不過是做了一個夢。王連舉也發(fā)覺,妻子的手,恰恰放在他腹下依舊挺拔的地方。是妻子的手讓他做了這么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夢嗎?也許是的。
他也能感覺到,身邊的妻子,還在熟睡。
王連舉突然異常地清醒。他想,他有沒有說夢話,讓妻子聽見了呢?他覺得沒有。夢中有的,似乎只有動作,那么,是不是他的動作驚動了妻子呢?這一點他無法斷定。他想,她,月暈,朋友的妻子,也就是出現(xiàn)在他夢里的那個女人,會不會也做了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夢呢?想了很久,王連舉也想不出什么來。
春天了嘛,人到了春天,跟世間萬物一樣,也是有某種沖動的嘛。
王連舉這么為自己剛剛做的夢,找了一個借口。
不知不覺中,王連舉又睡著了。
說來也巧,第二天下午,在去上班的路上,王連舉不期然碰見了月暈。她看見王連舉,笑了笑說,好久不到家里來玩了呀。王連舉問她,許文強在不在?許文強是王連舉的牌友,也是月暈的老公。月暈說,他一直不在家,出差好幾天了。王連舉說,有機會我肯定來玩。王連舉嘴里所說的機會,其實就是打麻將的機會。最近幾年,王連舉常跟許文強在月暈家里玩麻將,小賭幾把,用來打發(fā)多余的時間。王連舉后面說的這句,本來是一句隨口的話,但他跟月暈錯開,各自走了之后,卻是越想越覺得,自己說了一句曖昧的話。機會?什么機會?什么才叫機會?王連舉啞然失笑,笑自己的語言不夠嚴(yán)謹(jǐn)。
仔細(xì)想起來,王連舉這才發(fā)覺,月暈原來是一個耐得咀嚼的女人。她的腹平滑而富于彈性,她的臀微翹而小巧,這些當(dāng)然是夢中才有的感覺,并不是她真的就這樣。但這勾起了王連舉對月暈的好奇心。在做昨晚那個夢以前,王連舉從未留意過月暈。但今天,月暈走遠(yuǎn)之后,王連舉卻忍不住停下來,回頭看了看她越走越遠(yuǎn)的背影。他覺得,從月暈的體形判斷,她應(yīng)該就是他夢見的那種身材。
不知道什么原因,月暈跟許文強結(jié)婚多年卻還沒有生孩子。是暫時不想要孩子呢,還是他們之中,誰有生育缺陷?這是個人隱私,王連舉不方便問,問了也不會說。但這叫他頗費猜測。
王連舉家與許文強的家,相距很遠(yuǎn)。雖說是小城,但王連舉家在西頭,許文強家卻在城的最東頭。走路至少也得半個小時才到。因為有了那個夢,還因為有了月暈的似是而非的邀請,到了晚上,吃完了晚飯,王連舉就出了門,他幾乎是在懵懂的狀態(tài)中來到月暈家門口的。王連舉到了門外,卻又遲疑起來,去還是不去?敲門還是不敲門?猶豫了一會兒,王連舉仍不知道,如果門開了,許文強也在家,自己又會是怎樣的手足無措,許文強要是不在家,自己又會做出怎樣的事情來。
既然到了月暈家門口,他終于還是猶豫著,摁響了門鈴。
開門的卻是許文強。他在家。許文強沒想到王連舉會來。
一般情況下,即使打麻將也是先在電話里約好了王連舉才會去許文強家。王連舉的到來與許文強的在家,讓他們彼此都略略地感到意外。但許文強隨即擺出一副笑臉說,快進(jìn)快進(jìn)。王連舉還未坐定,許文強又說,我們搓幾把?王連舉還未適應(yīng)過來,他不置可否,又似乎是默許了。王連舉坐下后,許文強忙著給王連舉泡茶。
月暈聽見了動靜,也從臥室里出來,對王連舉說,來了。
王連舉說,來了。
月暈說完又進(jìn)了臥室。王連舉看見她穿的是睡衣。他想,我要是到得稍微遲一些,他們說不定已睡了。
對自己的到來,王連舉看不出月暈是歡迎的態(tài)度呢,還是不歡迎。
在許文強家,一般都是月暈說了算。許文強麻將癮很大,但不時地受著月暈的制約,許文強要看月暈的臉色行事,不過,月暈還算挺給許文強面子的。只要家里來了人,又提出了要打麻將,月暈通常不會說不。
許文強給王連舉泡了茶,王連舉喝水的時候,許文強已在電話里另外約了兩個人,許文強還讓他們一起來,也快一點過來,他說王連舉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了。王連舉知道許文強是拿他在做擋箭牌,他沒有戳穿他。王連舉想,打麻將就打麻將。
也只能打麻將了。
王連舉本來就沒把月暈下午碰見他時說的客套話當(dāng)真??赏踹B舉有點兒不理解,許文強明明在家,下午在街上遇見月暈的時候,她為什么又說許文強不在家呢?
許文強打完電話,王連舉隨口問,好長時間不見了,你沒出去?許文強說,到省城出差,前后快十天了,天黑了才回來的。王連舉哦了一聲,想,怪不得許文強這么久都沒有約他打麻將。許文強補充說,今天也是提前回來的呢,按原計劃,要三四天后才能回來。王連舉笑著說,久別勝新婚,看來,我來得很不是時候啊。許文強說,老夫老妻的,早就沒什么感覺了。又說,你來得正好,我手癢得不行了,回來的路上就想把你們幾個約出來,切磋切磋,可回了家,老婆死活不讓約,你自己來了,她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王連舉本來還想打趣他,又怕月暈在臥室里聽見了會反感,就閉上了嘴。
正說話,旁邊桌子上的電話鈴響了。
許文強是政府辦公室秘書,打電話來的,是許文強的領(lǐng)導(dǎo),政府辦公室主任。主任是跟許文強一同去出差又一同回來的。主任在電話里說,縣長明天早晨一上班就要聽匯報,他要許文強加個班,連夜把匯報材料趕出來。
好好的麻將桌子,突然缺了一條腿,看來是玩不成了。
許文強卻不這么認(rèn)為,他讓月暈替他先玩著,他說他去辦公室弄個匯報材料,最多一個小時也就回來了。王連舉沒發(fā)現(xiàn)月暈玩過麻將,他們幾個在許文強家玩的時候,月暈也未表現(xiàn)出對麻將的興趣。許文強卻說,她可是個高手!賭得大,跟我們只是玩玩,不可同日而語。王連舉問許文強,不曉得月暈想不想替你玩。許文強說,她會同意的。許文強說完進(jìn)了臥室,不一會兒,月暈就換下睡衣,換上了一條裙子,跟許文強一同出來了。
許文強約的另外兩個牌友還沒到,許文強卻匆匆忙忙去了辦公室。
屋子里只剩下王連舉一個人,月暈送許文強出了門,又進(jìn)了屋,鎖了房門,似乎很隨意地,坐在了王連舉旁邊,一邊說話一邊陪著他。王連舉覺得月暈離自己是那么近,他都覺得有些不自在了,她卻渾然不覺。獨自面對月暈,王連舉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卻又想起了昨晚的夢來,就暗暗地回味著夢中的細(xì)節(jié)。
王連舉覺得,那些細(xì)節(jié),就跟剛剛發(fā)生過的事一樣。
王連舉正沉浸在夢境的回味中,月暈卻沒頭沒腦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他今天會回來。王連舉望了月暈一眼,等她繼續(xù)說下去。月暈果然接著說,他也沒給我打個電話,說他要回來的事。王連舉說,他可能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吧。月暈嘆了口氣說,驚喜?不是驚嚇就不錯了。他是半小時前進(jìn)門的,你要是早到一小時,就真的成了驚嚇了。
老公的回來,讓她感到的是遺憾?
這么說來,月暈下午的邀請,不是隨口說說,她一直在期盼著他的到來。那么,自己的到來就是赴約,并非不請自到,不速之客。這么推論下去,自己來的目的,在月暈心里,就不是麻將了。王連舉一下子覺得,他在月暈面前像個赤身裸體的人,沒有秘密,更無隱私,她一眼就可把自己看透。
王連舉一下子不知道說什么了。
月暈卻說,不知咋回事,我最近老是睡不好,老做夢。你要是沒來,說不定我已經(jīng)睡了,我是怕你來了,我老公會嚇著你,才沒敢睡。
王連舉大著膽子說,我也老是做夢,昨晚我還夢見你了呢。
月暈說,可不是嘛,昨天晚上,我也夢見你了。
王連舉說,真的?有這么巧?
月暈正要說什么,突然有人摁響了門鈴,月暈就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急忙起身,去開了門。
是許文強約來的那兩個牌友。
接下來的事當(dāng)然是打麻將。
打麻將的時候,月暈坐在王連舉對面的座位上,他發(fā)覺,月暈時不時就拿不動聲色的目光,盯自己一眼。
一小時后,許文強果然匆匆忙忙回來了。許文強剛一進(jìn)門,月暈就站起來對許文強說,我瞌睡得不行了,麻將還是你自己打吧。許文強說,當(dāng)然是我打。一口氣出了這么多天差,手癢得早就受不了了。
后來,麻將就玩完了,王連舉跟另外兩個牌友一同走了。臨走,一個牌友打趣許文強說,嫂子恐怕恨死我們幾個不識相的了,另一個接著打趣說,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老婆怕是真的等得不耐煩了呢。許文強笑笑說,老夫老妻的,沒那么回事。
王連舉什么也沒說,心里卻有一種酸溜溜的感覺。
跟牌友一一道別后,王連舉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兩個牌友剛到月暈家的時候,王連舉還煩他們,覺得他們出現(xiàn)得不是時候,打攪了自己的好事,離自己的家越近,王連舉卻越來越慶幸:要不是他倆及時出現(xiàn)在月暈家,他說不定已跟月暈做下了對不起朋友和妻子的事。
此后很久,王連舉再不曾在街上碰見過月暈,仿佛她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一般,仿佛她也跟他一樣,在躲著他。
王連舉好久不去許文強家打牌,許文強反復(fù)叫他,他也不去。妻子關(guān)切地問他,你是不是跟許文強在牌桌上鬧啥別扭了?
王連舉平平淡淡地說,不會的,不會的。
王連舉的口吻,不像回答妻子的提問,更像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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