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榮英
[摘要]中國古代哲學始終把目光投向人類自身理想價值的實現(xiàn)上,其中蘊含的人學語義是哲學研究的核心要義。與人生世事相聯(lián)系、與社會倫理相牽掛,是中國哲人研究問題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在中國哲學“以人為本”“健生尚動”“勇于實踐”“利群利他”等基本精神中,處處彰顯著鮮明的主體心態(tài)和厚重的人學意涵。同樣,在價值取向上,中國哲人也將價值觀與人生觀進行整合,把對現(xiàn)實人生道路的積極探索與對終極理想的價值關懷結合起來,將找尋安身立命之本、成就完滿理想人格、倡導經(jīng)世致用之志,確立為自己實現(xiàn)內(nèi)在超越的人生目標和治學的根本宗旨。
[關鍵詞]中國古代哲學;精神價值;人學語義
[中圖分類號]B17[文獻標志碼]A[DOI]10.3969/j.issn.1009-3729.2015.01.003
一般地,哲學的時代性與民族性是內(nèi)在統(tǒng)一、息息相關的。哲學既是時代精神的精華,也是民族精神的精華;既是時代文明的活的靈魂,也是民族精神生生不息的活的靈魂。哲學是文化系統(tǒng)的核心,文化認同是民族認同的主要標志,而哲學認同則是民族認同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中國古代哲學的智思之流,可謂源遠流長,千百年來早已形成了自己特有的民族傳統(tǒng)和精神風貌,其中包括自己特有的民族風格、社會心理、風俗習慣、價值觀念、思維方式等。今之莘莘學子,唯有窮年累月地“入乎其中、出乎其外”,才能盡究其意、體察三味并領略其獨特之處。相比之下,科學則沒有這個特點,譬如數(shù)理化就不分國籍,正所謂“科學無國界”。中國哲學、西方哲學、印度哲學差別甚大,既有“以意欲反身向后要求為其根本精神”“以意欲向前要求為其根本精神”“以意欲自為調和持中為其根本精神”的“三種路向”之分[1],又有“罪感”“苦感”“恥感”的文化之別[2]。恥感文化是儒家文化的精髓之一,強調“羞惡之心,義之端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3](P135),將“禮”“義”“廉”“恥”稱為“四德”,當作為人處世之根本、人生價值之尺度。孟子認為,君子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人不可以無恥,無恥之恥,無恥矣”[3](P135)。宋理學家朱熹說,“人有恥則能有所不為”[4](P128)。龔自珍將個人的知恥與國家的興亡聯(lián)系起來,根據(jù)古人“物恥足以振之,國恥足以興之”的思想,指出“士皆知有恥則國家無恥,士不知恥為國之大恥”[5]。以恥感文化為精髓的中國古代哲學,并非專注于形上玄想或者抽象思辨,亦非推崇超驗本體或神圣教義,而是主張“道不遠人”,天道人道乃一個道,天下一理皆從性起,萬化一源皆是自生;并認為哲學研究的根本旨趣就在于確立人人必須恪守的價值原則和做人標桿。概言之,中國古代哲學實質上就是一種最大意義上的人學。從總體上把握中國哲學基本精神和價值取向中的人學語義,對于強化“以人為本”的時代精神、突顯當代人的主體地位和擔當情懷,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
一、中國古代哲學之基本精神中的人學語義
中國古代哲學研究的重點是現(xiàn)實的人及其價值理想,始終把其目光投向人類自身理想價值的實現(xiàn)。人的價值、人的理想、人的意義、人的尊嚴是哲學研究的中心問題,闡發(fā)其中蘊含的人學語義就成為后人從事哲學研究的根本支點。即使是在不得不涉及到自在的自然、遙遠的彼岸、神秘的天道、抽象的理性時,中國古代哲人也總是結合人事而論之——就人事而論自然、就人道而論天道、就人本而論上天、就人倫而論鬼神,如此等等。與人生世事相聯(lián)系、與社會倫理相牽掛、與日常生活相羈絆,這是中國哲人研究問題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其根本旨趣在于“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6]。筆者認為,中國古代哲學之基本精神中的人學語義集中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節(jié)用愛人、博施與民之人本精神
以人為本或者以民為本的精神,是中國古代哲學的基本精神,也是最古老的人文精神之一。儒家向來不問宗教神靈存在與否,也不關心與人無緣的純粹自然,它把人道、人事作為中心問題來考察,僅就人事談問題,彰顯了一種強烈的人本、民本情懷。如,當子路問鬼如何時,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當子路問死如何時,子曰:“未知生,焉知死?”[7](P141)孔子對人生彼岸的事總是避而不談、諱莫如深,“敬鬼神而遠之”,“子不語:怪,力,亂,神”[7](P85)。他關心的是教人如何積極地做事、如何做一個有仁愛之心的人。他教人要學而不厭、誨人不倦,注重修養(yǎng)、嚴于律己,認為“人不知而不慍”[7](P1)乃“入德之門、積德之基”。他要人知孝悌、講誠信,認為孝悌乃為仁之本,君子要務本,本立而道生。他強調:三省吾身、忠而相謀,與人交厚、敬事而信,節(jié)用愛人、使民以時,博施與民、而能濟眾??梢?,儒學是以人事講“仁學”,換言之,仁學是儒學思想體系中的人本核心與精神實質,把“成仁”視為人生理想的終極目標,甚至把它看得比生命更重要,認為“朝聞道、夕死可矣”[7](P44),大凡志士仁人,無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當然,儒家的人本論實際上后來發(fā)展成為一種民本論,在孟子看來是“民貴君輕”,在荀子看來是民能載舟、亦能覆舟,國家要想長治久安,必須“平政愛民”“隆禮敬士”“賞賢使能”?!洞髮W》中總結道:大學之道在于明德新民、止于至善,而唯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才能施行仁政,做到修齊治平、內(nèi)圣外王。
2.堅忍不拔、自強不息之健生精神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3](P266)《周易》中的這句話最能體現(xiàn)中國哲學之積極進取、崇尚健動的思想品格。這一點與西方古代哲學講的“萬物皆流、無物永駐”的思想,可謂異曲同工。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曾講“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而孔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7](P115)??梢?,二人都將宇宙萬物的生成變化視為一個流遷不止的運動過程。但是,二者所不同的是,中國古代哲學不是一味講自然宇宙的自發(fā)生成,而是更強調人在宇宙生成中的人學意義?!吨芤住氛J為“天地之大德曰生”[3](P282),《易傳》認為“生生之謂易”[3](P284),生生精神或者生命意識是中國哲學特有的做人原則,它激勵人要自強不息、尚健尚動、奮發(fā)進取、直面人生。一個人或者一個民族,無論面臨何等艱難險阻和坎坎坷坷,都要至誠無間而百折不回、為窮所困而百折不撓、意志所向而一往無前、愈挫愈奮而再接再厲。我們堅信,只要恪守這種生生精神,實現(xiàn)“一躍而登中國于富強隆盛之地”,迎來中華民族突駕神駒而快速騰飛、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之中國夢,就不會遙遙無期。
3.實事求是、親歷親為之實踐精神
中國古代哲學強調,修學好古而實事求是,注重實踐而歷練人生。在知行關系問題上,中國古代哲學強調知行合一、知行并重,學以致用、建功立業(yè)。孔子認為,學習的目的在于應用:“誦詩三百,受之以政,不達;使之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7](P170)荀子認為,知行一如、不可兩離,“不聞不若聞之,聞之不若見之,見之不若知之,知之不若行之,學至于行而止矣。行之,明也;明之為圣人”[8](P78)。墨子也強調知行合一、行重于知,認為“言必行,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jié)也”,如果“務虛言而餒行,雖辨必不聽”,人人都要“賴其力者生”,“強力以從事”[9](P54)。以后的中國哲人,如王充、王陽明、王夫之、顏淵等,都強調習行并重、實踐第一,無論學習抑或做事,只要“日見之”,“日為之”,就可“無不能”,“無不巧”。人人都要在做事上磨練、在實踐處建功?!坝屑词乱郧罄?,無立理以限事”[10];人之為學,若僅僅心中能思、口中能談,雖盡有千百義理,不能身行一理之實,學了又有何益?故而,人們只可向習行上做功夫,不可向語言文字上著力;只要常常習而行之、篤而行之,“親下手一番”、親歷親為,就能無為而無不為、無往而無不勝。
4.設身處地、推己及人之利他精神
中國古代哲學非常重視設身處地、推己及人,倡導克制私欲、利民為他,時時為他人著想,處處替蒼生掛懷。譬如,墨子就推崇“兼相愛、交相利”,“若使天下兼相愛,愛人若愛其身,猶有不孝者乎?視父兄與君若其身,惡施不孝?猶有不慈者乎?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故不孝不慈亡有,猶有盜賊乎?故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視人身若其身,誰賊?故盜賊亡有,猶有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乎?視人家若其家,誰亂?視人國若其國,誰攻?故大夫之相亂家,諸侯之相攻國者亡有。若使天下兼相愛,國與國不相攻,家與家不相亂,盜賊無有,君臣父子皆能孝慈,若此則天下治”[9](P56)。故而,墨子強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應該是“兼相愛”的親親利他的和睦關系,每個人都應該出于愛心而關愛他人,這種愛心勢必得到回應而互相關愛。在他看來,“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愛人者,人必從而愛之;利人者,人必從而利之;害人者,人必從而害之”[9](P97)。這就是說,無言而不應,無德而不報,投我以桃,報之以李,愛人者必見愛也,而惡人者必見惡也。道家也非常重視利他思想,把順應民心作為自己哲學思考的歸宿,認為圣人并不考慮自己的私利,而是以感念蒼生為己任。老子曰:“圣人無常心,以百姓心為心?!盵11](P52)但他批評說,天道是最公平的,處處為別人考慮,而人道則最失公允,總是為自己打算?!疤熘罁p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余”[11](P68)。老子認為,若失去利他之心,“是謂道夸”而“非道也哉”。儒家更是強調利他精神,認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7](P70),“己所不欲,勿施于人”[7](P155)等。
此外,陰陽互補、相生相克、盛極必衰、物極必反之思辨精神,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與人為善、和合圓融之包容精神,尊重民意、憂國憂民、修齊治平、內(nèi)圣外王之入世精神,“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之開拓精神,“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之擔當精神,“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之大丈夫精神,殺身成仁、舍生取義、重義輕利、顧全大局之家國精神……同樣顯現(xiàn)了中華民族專有而獨特的優(yōu)秀心理素質和高尚精神風貌,處處彰顯著“以人為本”“民貴君輕”的主體心態(tài)和人學精神。鑒于學界對此已論及甚多,這里不再一一贅述。
二、中國古代哲學之價值取向中的人學語義
從上述可知,中國古代哲學常常結合人事講智慧、融世界觀和人生觀于一體,在其基本精神中充滿了豐富的人學語義。無獨有偶,在中國古代哲學之價值取向上,同樣把價值觀與人生觀“合二為一”,把對現(xiàn)實人生道路的探索與終極理想的價值關懷結合起來,其中蘊含的人學精神同樣流光溢彩。中國哲人從不企慕超驗的彼岸世界、從不訴求各種靈異的庇佑,其治學的根本目的在于追求、創(chuàng)造、獲得與實現(xiàn)人生價值和人生理想。現(xiàn)實地、全面地對人生價值的期盼與落實,從人的實際生活出發(fā)對人生價值做出最高意義上的理解,從世界觀的高度將人生觀和價值觀推崇為普遍的哲學范疇,是中國古代哲學的題中應有之義。中國古代哲學將個人價值、群體價值與社會價值、人類價值高度統(tǒng)一起來的關鍵在于,作為創(chuàng)造價值的主體自身必須成就一種非凡的理想人格、卓越的精神氣概(浩然之氣)。這就決定了中國古代哲學精神深處具有一種內(nèi)在超越的價值路向,認為研習哲學的真正旨趣在于,認識世界以范導人生,把握社會以成就自我。中國古代哲學實質上就是一種以啟迪人生為基本主題的人生修養(yǎng)哲學,它特別強調捍衛(wèi)人的尊嚴、凸顯人的價值、爭取人的利益、拔高人的地位。儒家以天、地、人為“三才”,認為“三才之道”的核心是如何做人;道家以天、地、人、道為“四大”,深信作為萬物之靈的人是“四大”之根本;佛學倡導“直指人心”,佛性須向性中作,莫向身外尋,人生價值須向內(nèi)訴之于完美人格的理想塑造。在如何才能“長生久視”、獲得永樂的問題上,在如何才能修身養(yǎng)性、塑造完美理想人格問題上,中國古代哲學強調最佳的養(yǎng)生之道是通過“天人合一”的路徑,達到“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理想境界。從儒、道到法、墨,從先秦諸子到明清諸賢,人學一統(tǒng),概莫能外。格致正誠、修齊治平,乃平生之所愿;知天事天、樂天同天,乃一世之所求。凡中作圣、盡職盡倫,以確定人生價值取向、找尋安身立命之本。成就完滿理想人格、倡導經(jīng)世致用之志,既是中國古代哲人所追求的人生主要目標,也是其治學的根本宗旨。
相比之下,西方宗教哲學關注更多的是彼岸和神域,他們向往的人生理想境界是“人神合一”或者與上帝“溟會”,他們心目中的價值取向是成為“上帝的選民”?;浇陶J為,人類始祖亞當與夏娃因偷吃伊甸園里的智慧之果而犯下原罪,因而,每個人只有對上帝虔誠地祈禱,力行“十誡”(除了上帝外你不可有別的神,不可為自己雕刻和敬拜偶像,不可妄稱“耶和華”你上帝的名,當守安息日為圣日,當孝敬父母,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證陷害人,不可貪戀別人妻子和財物),才能識得“圣父圣子圣靈乃是三位一體”之宗旨,從而洗清原罪、道成肉身、重返伊甸園而獲得真福。但是由于人生來就有這種原罪,此外還有違背上帝意志而犯下的種種“本罪”,人不能自我拯救,而要靠耶穌基督的救贖才能超凡入圣、實現(xiàn)終極價值理想?!霸镎f”及其“罪感文化”強調,上帝代表愛,而愛就在每個人心中,上帝泛愛眾生、愛無差等,因而能夠“因信稱義”,認為每個人都可能成為上帝的選民,只要憑自己真誠的信仰就可獲得心靈救贖。但是,它又認為必須聆聽上帝的靈異之音才能達到人神相通,必須依靠上帝的恩惠和神諭(神秘的啟示和感召)才能獲得重生和永生,得到與天齊一的永福;認為人若不信或不思悔改,就會受到上帝的處罰,要在地獄里受煎熬;相信世界末日的價值審判,認為無罪的人將進入天堂,而有罪者將下地獄。西方宗教哲學推崇神學語義而貶低人學理想,否定現(xiàn)世人生幸福和個人價值的自我實現(xiàn),選擇了一條外在超越的路徑,要求人們放棄當下的價值追求,只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才能通往神域、與天同壽。與之同出一轍,印度佛教也認為,人一出生就落入苦海之中,命中注定要經(jīng)受生老病死等九災十八難、千百苦乃至“無量苦”的種種折磨與煩擾?,F(xiàn)世的人生是不值得留戀的,因為處處充滿著各種災難;人生價值理想在此岸是永遠無法實現(xiàn)的,因為每個人都是欲壑難填。但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與當下人世遙遙相望的就是佛國凈土,只有泯滅目前的人生價值而真心皈依佛門,才能擺脫苦難人生的各種羈絆,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定惠雙修、證成佛果,進入涅槃寂靜、常樂永生的極樂世界。
與之相反,中國古代哲學的價值取向強調自我超越,積極肯認現(xiàn)實人生價值,并強調人性中原本存在著自我實現(xiàn)、自我超越的內(nèi)在依據(jù),反對西方或者印度那種泯滅人生理想和借助超驗神靈而獲救的意義訴求。在中國古代哲學中,天道既是宇宙萬物的終極本體,也是做人的價值原則,自然之天就是義理之天,天理不在萬物之外,亦不在人倫日用之外,這就是“體用一源、顯微無間”的涵義。[12]換言之,中國古代哲學強調萬物本體與價值原則是內(nèi)在統(tǒng)一的,正所謂“極高明而道中庸”,“即世間而出世間”。譬如,孔門仁學就強調完全憑借主體自己的理性自覺,就能保證人的價值的自我實現(xiàn)、人的精神境界的自我提升??鬃诱J為,修己成仁完全是自覺自愿的,而非外力強迫或者約束所致:“我欲仁,斯仁至矣”,“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7](P44、P225)孟子認為,“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3](P182),并強調追求自我完善的“為己之學”的正當性,反對出自功名利祿之心的“為人之學”。后來,荀子進一步發(fā)揮了這種思想,認為“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8](P2)。在孟子看來,每個人生來就有仁義禮智的“善端”與“善苗”,不慮而知為良知,不學而能為良能,良知良能為萬善之源、做人根本,正因為存在這種“善苗”,才使得人人都有惻隱之心、羞惡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善之“四端”。人之所以異于禽獸,就在于人有這種“善端”與“善苗”,君子因為存之、蓄之、養(yǎng)之而成為君子,庶民因為去之、棄之、賤之而成為庶民,只要有這種求善的價值自覺與理性自省,“人皆可以為堯舜”,人人都可以在凡中作圣,人生價值及其理想人格就能自我生成、自我實現(xiàn)。
此外,在實現(xiàn)人生價值路徑問題上,中國古代哲學同樣強調“內(nèi)化”而非“外鑠”,主張自我提升而非外在超越。孟子發(fā)揮了孔子“為仁由己”的思想,認為“盡心”“知性”就能“知天”,每個人只要盡量擴充自己原本就有的善之“四端”,就能夠真正領悟做人的價值與意義;而把握了人的純善本性與價值理想,就能達到“萬物皆備于我”“上下與天地同流”的最高境界;唯有進入這種境界才能“反身而誠、樂莫大焉”[3](P203),最大化地實現(xiàn)人生意義和價值理想。此后,從朱熹的天下一理、誰“稟得來,便為我所有”[4](P235)的價值愿望到陸九淵的“萬物森然于方寸之間,滿心而發(fā),充塞宇宙,無非此理” [13]的人學主張,再從王陽明的“心即理”“不須外面添一分”[14]的人生覺解到中國禪宗的“心性本凈”“心性本覺”“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的人性結論,大都秉承了人生價值自我生成與自我實現(xiàn)的理路和方向。在中國古代哲學中,“道”“理”“心”“性”于外雖是具有主宰意味的“自然之天”或“義理之天”,但是,于內(nèi)則又是做人的價值之維、意義之源、生命之基,每個人只要克己復禮、樂善不倦,識得本心、反身而誠,就能內(nèi)在超越、獲得“天爵”,超凡脫俗、成圣成賢。中國雖沒有外在地主宰人生命運的宗教信仰和偶像崇拜,但具有自我捕捉生命價值和人生意義的內(nèi)在依據(jù)和終極關切,這實屬中、西哲學之根本差別之一。[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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