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語庭
記得五年前天寒入冬,食堂廚子的臉部表情也如這天氣,分外冰冷。朝廚房吼兩聲,機械地扔出一碗碗冷菜冷飯,讓人不寒而栗。冬天,食物的味道固然重要,但食物的溫度似乎更勝一籌。于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去學校隔壁的面館吃了一碗蘇式紅湯面,本來就很喜歡吃面的我簡直被它勾了魂,就此一發(fā)不可收拾。
后來得知,蘇式紅湯面并非光靠醬油上色,正宗的湯底配方大概是由鱔骨、雞架、豬骨、螺螄等熬制而成,湯色清澈、碼放規(guī)整的細面上撒著細細的蔥花,搭配各式澆頭,是一款尤其適合嚴冬的美味佳肴。
再之后,我的一位蘇州籍同窗分享了觀前街“朱鴻興”的蘇式紅湯面如何好吃,聽得我浮想聯(lián)翩,立即搜羅上海分號??墒?,上海的朱鴻興好像沒什么人氣,終究沒去。倒是經常路過開在萬體館旁的“鴻瑞興”,樓上樓下賓客滿堂,大酒樓排場。這陣勢,不太像印象中那些貓在深宅小巷里的平民小吃,高貴得讓人望而卻步。
如果說食物只是單純的食材,那么品嘗食物的環(huán)境和心情就是一種形而上的情懷,還未舉箸,就讓人不自覺地主觀臆斷食物的優(yōu)劣,然后在一份食物中挖掘得之幸甚的樂趣或是嚼之雞肋的無趣。學校隔壁的那家面館,環(huán)境很一般,桌子擺放得如同上世紀80年代國企辦公室,四張桌子往當中一拼,成了張大方臺面,如此這般地將幾個素不相識的人湊到一塊兒,雖然有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卻少不了冬日共取一桌溫暖的美意。
記憶中的面好像都是關于蘇式紅湯面的,不曉得這其中是否有心理暗示在作祟,或僅僅是我與蘇式紅湯面有緣。一回是工作第三年的年初,家母開刀,當時的我心情之悲痛難以言表。在得知母親轉危為安的那個夜晚,我的心猶如一塊沉石落地,不知不覺久違的饑餓感重掃而來,于是在住院部底樓一家蘇州夫婦開的面館里吃了碗大排面。當時去得晚了,只有我一位客人,沒想到夫婦倆還是盡心招待。雖然大排面并不是蘇式面的典范之作,但畢竟一個多月沒有如此酣暢淋漓、心無旁騖地吃頓飯了,那濃郁鮮香的紅湯面,無論世道如何光景,我想自己這輩子都無法忘卻那溫柔明媚的美味。另一回是去年秋天,在蘇州十全街上一家臨水的館子,門面不大,裝修古典。要了硬面寬湯,配鱔糊澆頭。吃時先將鱔糊放入熱氣騰騰的紅湯中浸透,豐盈濃厚的鱔糊在面湯漸漸化開,夾一箸是濃濃的甜味,面湯鮮美香醇,配著評彈做背景音樂,驚艷,驚艷!這就是食物帶給人的感覺,超越了任何物質與理解范圍,只要一嘗到紅湯面,頑強的回憶就會被拉到某個畫面,如香水一般有持久的記憶。
除此以外,蘇式紅湯面還讓我想起栗良平的《一碗陽春面》,非常簡單的故事情節(jié)和質樸的人物對話,卻展示了在困境中依然堅守希望以及陌生人之間高度尊重的美好人性。蘇式紅湯面還讓我想起一位身在北京的蘇州姑娘,周末她會挑一家蘇州人開的館子,吃面聽評彈憶童年的石板路,滿是對故鄉(xiāng)的翩躚思念。
一碗蘇式紅湯面,直叫人盼著春風又綠江南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