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光
我國氣候冬冷夏熱,春暖秋涼,四季鮮明。而且從人體感覺而言,可以說還是世界上最為冬冷夏熱的地方。古人幾千年來“寒寒熱熱度春秋”,嘗盡了這種氣候的“酸甜苦辣”,同時也留下了世界上最為豐富、最為鮮明、文學水平最高的詠四季詩詞。
晉代大畫家顧愷之《神情詩》說,“春水滿四澤,夏云多奇峰。秋月?lián)P明輝,冬嶺秀寒松。”這是四季中最有代表性的自然景色。作者生活在南方,南方春季多雨,所以“春水滿四澤”。夏季中因熱對流強,天空中常常出現(xiàn)大山般的積云,所以“夏云多奇峰”。秋季中高空有高氣壓控制,“玉宇澄清萬里?!保貏e是中秋賞月乃是古人生活中一大樂事。到了冬季,霜打萬木枯,只有寒松長青。畫家寫詩,詩中有畫;化靜為動,以形寫神;所以才起名《神情詩》。不過,即使同樣是山,春夏秋冬也有不同美景:“春山淡冶而如笑,夏山蒼翠而如滴。秋山明凈而如妝,冬山慘淡而如睡?!保ㄋ喂酢渡酱ㄓ枴罚?/p>
唐代韓愈曾寫了一篇《送孟東野序》,文中他提出了中國四季中最有代表性的自然界的四種聲音,即“以鳥鳴春,以雷鳴夏,以蟲鳴秋,以風鳴冬”。據(jù)記載,古代有個無門和尚,他的禪偈中總結(jié)了一年四季中他認為最美好的事物:“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清風冬有雪。若無閑事在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
但是,話也要說回來,冬冷夏熱總會令人感到不舒服,夏烈日、冬寒風中勞作更令人生畏。
例如明代唐寅總結(jié)了兩首《歌》?!兑荒旮琛犯柙~是:“一年三百六十日,春夏秋冬各九十。冬冷夏熱最難當,寒則如刀熱如炙。春三(月)秋九(月)號溫和,天氣溫和風雨多。一年細算良辰少,況又難逢美景何……”《一世歌》開頭是“人生七十古來少,前除幼年后除老。中間光陰不多時,又有炎霜與煩惱”,這種心境大概與“江南第一風流才子”被冤枉卷入“科場舞弊案”之后重新思考人生道路,決意“人生貴適志”,活出自我有關(guān)。其后唐伯虎書“閑來寫(畫)就青山賣”,他的畫“四方索之”,甚至“買者盈門”。因此,他決非《四季不宜歌》中,“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多蚊蟲冬又冷,一心收拾到明年”的那種人。
有趣的是,還有人用四季形容人的四種老境:“眼睛朦朧如春,耳有蟬鳴似夏,牙齒脫落象秋,頭戴白霜為冬?!奔窗變?nèi)障使老人春眼朦朧,耳鳴有如盛夏蟬叫,牙掉起來像秋風掃落葉一般,滿頭銀發(fā)猶如頭戴霜帽。
用四季形容廣大農(nóng)民苦難的古詩文就更多了。西漢晁錯給漢文帝關(guān)于“三農(nóng)問題”的奏疏《論貴粟疏》,就說出了農(nóng)民一年四季中的許多疾苦:“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給徭役。春不得避風塵,夏不得避暑熱,秋不得避陰雨,冬不得避寒凍。四時之間亡(無)日休息?!笔柚小胺バ介浴本褪强巢耩B(yǎng)家,“治官府”就是免費修理官府房屋,“給徭役”就是無償為官府出公差
勞動。
我國四季嬗變既速,因此常常用來形容時光流逝,光陰似箭。例如唐代《雜曲致辭·袚禊曲》中就有:“昨見春草綠,哪知秋葉黃。蟬聲猶未斷,寒雁已成行?!?/p>
詩仙李白對時光荏苒、季節(jié)轉(zhuǎn)變之速還有更為夸張的描寫。例如《早秋單父南樓酬竇公衡》前四句就是:“白露見日滅,紅顏隨霜凋。別君若俯仰,春芳辭秋條?!焙髢删涫钦f,竇公衡離開李白已半年,但李白看來似乎只是身體一俯一仰的功夫,似錦春花就變成了秋葉飄落了。他的《獨不見》中,“春蕙忽秋草,莎雞鳴曲池”,其中的“忽”也是“一瞬間”的意思。蕙類似蘭花,春天開放,莎雞即紡織娘,秋季鳴叫。
在這類詠時、嘆時的詩詞中,可能知道宋代朱熹《偶成》的人最多:“少年易老學難成,一寸光陰不可輕。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主要由于前兩句對青少年的特別警示作用。其實漢代佚名的《金縷衣》也是一首著名的惜時詩,只不過后兩句常易被人誤解罷了:“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我理解“折花”乃指“折桂”(古代“進士及第”),“空折枝”就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不過,正如宋人楊萬里在《苦寒》中說:“畏暑常思雪繞身,苦寒卻愿柳回春?!笔顭?、苦寒實在難熬,能不能不要寒暑,只過
春秋?
《西游記》作者吳承恩有過一首《夏日》:“高堂美人不禁暑,冰簟湘簾夢秋雨。豈知寒燠運天功,為我黎民實禾黍?!惫糯毁F人家千金們最怕暑熱,床上鋪著竹篾涼席,門上掛著透風湘簾,這還不夠,還要做夢讓秋雨送涼。其實她們哪知道,正是因為有夏熱,才使禾黍結(jié)實,否則哪有她們的錦衣玉食。農(nóng)諺不是說“不冷不熱,五谷不結(jié)”么!
那么,這一切“冬去春來、秋終冬始”,如此偉業(yè)究竟是由誰來安排的呢?其實,既非“造物主”,也不是“運天功”。李白作了很科學的回答:“草不謝榮于東風,木不怨落于秋天。誰揮鞭策驅(qū)四運(四季變化)?萬物興歇皆自然?!保ā度粘鋈胄小罚┮磺Ф嗄昵暗墓湃?,能有這樣深刻的認識,李白不僅是“詩仙”,還是唯物主義的哲學家呢!
(選自《科技日報》2015年7月18日,薦稿人:郝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