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原
年初的某個黃昏里,我開始了2015年的第一次長跑。霧霾深重,我頓時有平步青云之感,如果手里握一根黑社會標配的鋼管,我那矯健的背影看起來一定很像齊天大圣在騰云駕霧,但白茫茫之中,那些水靈靈的妖精都不見了,我縱然手持粗壯的長管,也無法說“來來來,吃我一棒”。所以,我赤手空拳扎進了白霧里,像玉帝的更夫。
在20歲之前,我極度厭惡跑步卻不得不跑;在40歲之后,我極度熱愛跑步但卻要在下班時間看天氣看PM2.5;至于橫亙在20歲和40歲之間的漫長歲月……不好意思,從未跑過步,我只是為了謀生不斷地跑路。
跑步這事,近幾年成了顯學,因為有王石之類達人的加入。據(jù)說有一個很大的群體,整天轉(zhuǎn)戰(zhàn)南北,去北馬廣馬杭馬廈馬,嗯,在北京紅墻邊撒尿的就是他們。每一場大型馬拉松搞畢,千山鳥飛絕,祖國大地只留下鳥兒們的漬印。但愿姚明不要參加北馬,否則一個拋物線過去,紅墻那端曬蘿卜干的大爺只怕有點心煩。
如果歷數(shù)諸位跑腿先賢,國外自然是雅典兵哥菲迪皮茨,他因為傳遞捷報而跑到仆街,馬拉松就是為紀念他而設(shè)的,就像我們?yōu)榧o念屈原而設(shè)立了跳水運動。國內(nèi)的長跑先驅(qū)要早得多,叫夸父,夸父喜歡追日,我總覺得這個神話隱藏著性隱喻,昭告著后世的伢子:你想日了,就去追吧。
作為一個碼字匠,我鍛煉的精神支柱是村上春樹。他曾寫過一本書《當我談跑步時,我談些什么》,提到長期的寫作導致體質(zhì)下降體重增加,必須減肥以保證精力,而跑步最大的好處是簡易:有一雙跑鞋,有一條馬馬虎虎的路即可。這些觀點都深得我心,甚至有一點我和他不謀而合:我們都選擇了住所附近的大學運動場跑步,進大學蹭場地可不是為了看學生妹,因為田徑場上從來都不會有美女鍛煉,你要去健身場館里,才能看到呼之欲出的大波妹。大學是天然的健身良港,首先是自由出入,不像中小學大門緊閉,其次是大學生最是慵懶,所以村上春樹說,大清早那里的400米跑道可以自由地,甚至是擅自地使用。
當然我跑步并非為了效仿村上春樹。去年有一位杭州朋友,是媒體高管,因抑郁癥自縊,報道里說他很少鍛煉。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正被經(jīng)常性的頭暈和厭世感纏繞,出于對命運的恐懼,我開始跑步。僅僅跑了半年,我體檢時發(fā)現(xiàn)脂肪肝沒了,血糖血脂也正常了,最重要的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硬了,這真是老男人的福音,當然,我說的是大腿肌肉。
老男人是最功利的群體,絕對不會為了練就一雙硬梆梆的大腿去運動,所以我還想奉勸大家,跑步其實對夫妻生活亦有貢獻。曾有中年男說,他鍛煉數(shù)月之后,終于垂下頭時可以望見暌違10多年的小兄弟的容顏,那一霎幾乎熱淚盈眶。即便你肚皮上的贅肉無法像潮汐一般完全散去,但只要鍛煉,肚子變小,你視線所及的目測長度,終歸會有所增長的,難道你不覺得,望著一根雨后老筍在時光的流逝中慢慢拔節(jié),是一件特別勵志的事情么?
村上春樹每天跑10公里,參加過幾十個馬拉松比賽,甚至參加過100公里的極限馬拉松,這已經(jīng)近乎自虐了。我看過一篇文章,作者跑廣馬時,沖過終點之后發(fā)覺胸口有點澎湃,前襟有點濕潤,就像哺乳期的女性一樣,他詫異地一摸,才知道自己的乳頭在劇烈運動中與衣服摩擦太甚,被磨破了。跑步的尷尬事我也遇過:傍晚跑到半程,同事或朋友的電話來了,只好從褲兜里摸出手機,呼哧呼哧地大喘氣,搞得很高潮的樣子,我能想象出他們在電話那端的詭秘神情—這家伙剛下班就上床了,從職場角色到家庭角色轉(zhuǎn)換得很快嘛。
我的長跑劑量不大,所以肉身的乳頭倒沒破。不過在枯燥酸痛的跑步過程中經(jīng)常胡思亂想,有時想起中國,這霧霾不知還要吸多少年;有時想起自己,半輩子怎么就過去了;有時想起孩子,他爹無能,沒法帶他移民去水清天藍的國家。斜陽把我的身影拉得瘦長而脆弱,我心靈的乳頭被磨得有些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