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真法師
中國古人最初提出“文化”這一概念,原是相對于“武功”而言。“文”,是大格局,大華章,大氣魄,大手筆,高質(zhì)素,高涵養(yǎng),高品味,高境界?!盎?,則是轉(zhuǎn)化、變化、融化、化和、化合。“以文化之”,是文化的最初義、本來義;“化”,則是文化的核心義。
現(xiàn)在講國學(xué)、講文化的人,很多;但了解什么是國學(xué)、什么是文化的人,可能并不很多。我不揣淺陋,冒昧以“什么是文化?文化是什么?”為題,希望對文化作一點基礎(chǔ)性本源性的探討。只是漫談,信筆寫來,還祈方家不吝指教。
本期先談?wù)劇笆裁词俏幕?。先說“文”。世間萬象,生生滅滅,佛家叫諸行無常;馬克思主義叫一切事物,不是靜止的,都是發(fā)展變化的;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周易·乾卦》)中,就叫“天行健”。君子要體會這個天行健,覺知這個天行健,效法這個天行健,才能以自強不息。三個不同說法,都是一個意思:感受天地宇宙,萬事萬物,無不在各自的流動運行之中。流動,運動,變動,恒動,生動,感動,有聲有色,有光有彩,沛然輝耀,不一不異,這就是文。
天有天文,地有地文,人有人文,水有水文。云霞也有文,飛鳥走獸,都有文。君不見,大如鳳凰孔雀、獅狼虎豹,小至魚蛇蜂蝶,無不有文。你知道當(dāng)初伏羲畫卦是怎么畫出來的嗎?《易·系辭傳》中說,“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對呀,向上看,天象天文,向下看,地理地文,四周看,鳥獸魚龍皆有文,所以后來提煉出一句話來:經(jīng)天緯地謂之文。
“郁郁乎文哉”,孔子如此驚嘆于周繼承了夏商二代禮樂、典章、制度??梢姡拔摹?,是大格局,大華章,大氣魄,大手筆,高質(zhì)素,高涵養(yǎng),高品味,高境界。
再說“化”?;菬o常的形態(tài),也是無常的必然。改變了就叫化,轉(zhuǎn)化、變化、融化、化和、化合,到了出神入化、化妝無妝的地步,是為化境,那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個“我”、那個“他”了。
《樂記》中講“和,故百物皆化”,正因為百物(萬事萬物)能化,所以才能“和”。和,就是化的結(jié)果?!饵S帝內(nèi)經(jīng)·素問》中又說,“化不可代,時不可違”,故宇宙就稱為“大化”。化而后生,故又稱造化?!读凶印ぬ烊稹分姓f:“人自生至終,大化有四:嬰孩也,少壯也,老耄也,死亡也?!边@里,大化就成了生命的代稱。人的大化,走到第四個階段,就必然要火化了。在道家,那就叫化鶴,在藏傳佛教,那又叫虹化了。
與上述不同的是:在我們佛教中,大化恰恰與教化同義?!斗ㄈA玄義》卷十云:“說教之綱格,大化之筌蹄?!边@個“大化”才是最寶貴的東西,即人可以改變自己,可以化度,能化能度,是教化的結(jié)果。所以,教化,化育,在文化中才有了最重要、最本質(zhì)的意義。教育的本質(zhì)是感化,教化,施化,因而《管子·心術(shù)上》說,“化育萬物謂之德”,這是德的栽培,德的化成;是教化人培育人的偉大事業(yè);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崇高目的。于是,春風(fēng)化雨,桃李滿天下,就成了對教育工作者、教化工作者的贊頌之詞。
我們回溯歷史,中國古人最初提出“文化”這一概念,原是相對于“武功”而言?!耙晕幕闭侵芄偨Y(jié)了商代窮兵黷武的教訓(xùn),從而下大力制禮作樂的初衷。這從現(xiàn)存《周禮》、《禮記》、《儀禮》等古籍中一再強調(diào)的“夫禮,天之經(jīng),地之義,民之行也”即知??梢姡袊摹拔幕睆囊婚_始就在于昌明禮樂的教化作用,這也可以說明孔子對“樂”的重視,甚至要超過“禮”(孔子學(xué)琴于師襄子,聞韶三月不知肉味),就因為看到了音樂的教化感化作用。“以文化之”,這才是文化的最初義,本來義。
談到佛教,可能有些朋友還不知道,佛寺亦稱化城,這是從《妙法蓮華經(jīng)》“化城喻品”中來的。進入化城,感受佛法,斷惑證真,獲得解脫,這不是人生的崇高境界嗎?所以唐詩人王維《登辨覺寺》詩云:“竹徑從初地,蓮峰出化城?!蹦亲嬗X寺,就是蓮峰下的一座化城啊。
為了把這個“化”的深義說得更清楚一些,請允許我再援引一則關(guān)于六祖惠能大師的著名故事?!秹?jīng)·機緣品第七》:
師自黃梅得法,回至韶州曹侯村,人無知者。時有儒士劉志略,禮遇甚厚。志略有姑為尼,名無盡藏,常誦大涅經(jīng)。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尼乃執(zhí)卷問字。師曰:“字即不識,義即請問?!蹦嵩唬骸白稚胁蛔R,焉能會義?”師曰:“諸佛妙理,非關(guān)文字。”尼驚異之,遍告里中耆德云:“此是有道之士,宜請供養(yǎng)?!?/p>
這則故事很生動。六祖惠能大師自黃梅接得衣缽,回到韶州曹侯村,沒有人知道他。那時候曹侯村有一個劉志略,是一個儒士,他的姑姑出家了,叫無盡藏比丘尼。無盡藏比丘尼經(jīng)常誦《涅經(jīng)》,聽說惠能行者來了,跟劉志略友好,就來請教他?;菽苷f:哎呀,字我都不認(rèn)識,你給我讀一下吧。這位比丘尼生疑:你字都不認(rèn)識,怎么來解呢?六祖回答得真是厲害,他說:“諸佛妙理,非關(guān)文字?!睙o盡藏比丘尼一聽,就大為嘆服,再請教那些義理,都很透徹。她馬上跟村里的長者說:這是圣人哪,這是一個大修行人,應(yīng)該迎請供養(yǎng)。
好一個“字即不識,義即請問”!無盡藏不解了,“字尚不識,焉能會義?”問得不錯,任誰都會這么問的。而六祖的回答,石破天驚,至理名言:“諸佛妙理,非關(guān)文字?!睙o盡藏比丘尼果然不是等閑之輩,大為嘆服,這是圣人啊,是難遇難見的大修行人啊。尼問的是字,師答的是義。前已交待,她在那里誦《涅經(jīng)》,“師暫聽,即知妙義,遂為解說”。能解說,是因為他暫聽,已聽,聽到了,耳根圓通,這就是“化”呀,由聽而化,由耳根而化。不化,怎知妙義?“化”的功用,妙矣哉。這是“化”的生動實例。至今西方還在邏輯、概念、計量、數(shù)據(jù)、量化、技術(shù)、核數(shù)、統(tǒng)計等操作中尋求,2000多年前,或1500年前,中國人就知道跨越邏輯思維,跨越語言文字,直達直覺妙悟的化城、化土、化境了。這個“化”,才是文化的核心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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