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若冰
對于渭河,我并不陌生。我的老家就在渭河南岸、秦嶺北麓的一處山灣里。抬腿從村西登上山神廟背靠的山梁埡口,就能看到不遠處白浪濤濤的渭河,被南岸群山脅迫著前行。
小的時候,沒有機會從山梁之間走下去。每當夏日暴雨后的傍晚,或者綿綿秋雨初歇的午后,我時常面對濁浪滔天的渭河出神——這時,父親往往會指著遠處的渭河說:順著渭河往東,就可以到達西安,那個多次在我夢中出現(xiàn)的繁華大都市。
幾十年過去,我眼睜睜地看著渭河變得干瘦、渾濁,自己也由一個童稚未脫的鄉(xiāng)村少年,變成一個經(jīng)歷了滄桑的中年人。每年回老家,我都要從渭河身旁經(jīng)過,每一次駐足,都會讓人更加清醒地意識到:渭河的魂魄正在被歲月一天天掏空、熬干、抽空,渭河的軀體正一天天變得虛弱、空洞、僵硬,以至于到了現(xiàn)在,面對輝煌不再的渭河,人們已經(jīng)很難將氣息奄奄的她,和曾經(jīng)那條巨浪滔天,摧枯拉朽,金戈鐵馬,孕育并創(chuàng)造一個民族最古老文明的河流聯(lián)系起來。
說到底,這就是我花數(shù)年時間走遍渭河沿線,并為這條河流立傳的根本原因。我害怕某一天,它會突然消亡。
實際上,在我之前,也有很多人在做這件事情。比如陳忠實先生,每次見到他,我都會想起我去世的父親——我的父親、爺爺和更上輩的先祖,都是在渭河岸邊春撒一把籽、秋收萬粒粟的農民。他們一生耕種的,是炎帝、神農從渭河岸邊山林里品嘗、分揀出來的五谷雜糧,依靠這些五谷雜糧,他們在山梁、溝壑之間安家,生兒育女,婚喪嫁娶,一代復一代。
《環(huán)球人文地理》考察隊選擇的考察路線,是沿著渭河向東,行走穿越柳青、路遙、陳忠實、賈平凹筆下麥浪起伏的關中大地,最后目送渭河匯入黃河。面對渭河兩岸不斷被黃土吞噬的莊稼和村莊,面對這片被稱為“中國旱腰帶”的土地,我充滿了遺憾:這是讓我童年時代充滿幻想、敬畏、熱戀的渭河嗎?這是梁生寶們鐘愛的渭河平原嗎?這是白嘉軒們熱戀的關中鄉(xiāng)土嗎?
本次策劃將重現(xiàn)渭河流域曾經(jīng)的輝煌——這里是一個古老國度農業(yè)文明的源頭,是多個帝國稱霸天下的糧倉,是主宰中國大地政治格局的命運之水……是的,我們能做的就只有這些了。城市的現(xiàn)代文明正在吞噬著古老渭河的精神、文化、以及靈魂。工業(yè)化、現(xiàn)代化和信息化的未來,我們無法阻擋。
但我相信,無論將來人們生活在多么幸福、自由、完美的世界里,肯定還是需要一條負載了民族精神文化史的河流,來提示曾經(jīng)有過的往昔。但愿那彌漫在這條河流之上的溫馨、詩意、精神和情感,可以溫暖當代人的內心。